第十八章 轉院陰謀

(壹)

就在當天的采景任務結束後,我推掉了孟天飛的晚飯邀請,而是飛速趕來到了附屬醫院的精神科病區。

我往門上的玻璃朝內一瞧,卻是發現病房裏麵沒有人,床單和枕頭皆是平平整整,根本就沒有人住過的跡象,門上的病人名單也不知所蹤。

我一把攔住一個過路的小護士:“請問,這個病房的患者呢?”

小護士望了望空空的房間:“啊!這個病人辦理了轉院手續。”

“轉院手續?”我的表情有些意外:“什麽時候辦的?”

那個小護士想了想:“好像是今天上午吧?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今天上午?時間上吻合,唐蓉蓉出現在我與杜嬌蕊的相片中,正好是今天中午的十一點二十七分。

我急忙追問:“她轉院去哪兒了?”

“好像說是轉去了市精衛中心。”是趙美雲之前住過的那家精神病院。

也就是說,唐蓉蓉以轉院為借口,卻是趕去到了古峰嶺,與我丈夫在他們所謂的“老地方”碰頭見麵。我回想起昨天晚上崔亮在電話裏的質詢:“……是你吧?是你把我們的孩子給弄不在了?……好!我們就一次性把話說清楚,明天上午,老地方見!”

這麽說來,唐蓉蓉借被龔客來綁架之機,在城堡的天台上裝瘋又賣傻,並且故意將我撞倒在地,這根本就是她故意所為,其目的是為了讓我流產。

我跑出醫院,站在馬路邊,正要招手出租車,卻見一輛路虎越野停在了我的麵前。

“莫姐姐?”莫如水的出現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怎麽?你也發現唐蓉蓉轉院一事?”

“是啊!”我打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室:“咦?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唐蓉蓉作為被害人,被送來到了醫院,而龔客來已經跳樓自殺,她當然不必接受我們警方的保護。我今天下午照常來看她,是想看她的情緒有沒有穩定下來,能不能問出一些新的情況,卻是被告知她已經轉院的消息,所以就到繳費處調查了詳細情況。”莫如水拿起擋風玻璃前的一疊資料:“今天上午十點,是唐蓉蓉的父親幫她辦理了轉院手續。”

“唐蓉蓉的父親?那應該是‘中國結’餐飲集團的董事長了?”

莫如水點了點頭,幹練地發動引擎,也不顧天色已經黑透,就往精神病院趕去。

“如果那個女悍匪不僅僅是悍匪集團的首領,並且也是唐蓉蓉本人的話,那就說明她之所以選擇位於精神病院山腳下的那家銀行進行犯案,是因為她對精神病院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

“因為——她母親發病時曾經住過那兒?”

莫如水點了點頭:“她母親住院時,她至少每個星期都去探望,母女倆經常在附近的山上散步。”

“那你們警方有沒有查到唐蓉蓉的父親跟奇瑞QQ命案中的死者——麗都夜總會的那位媽咪——桃咪咪有什麽關係?”

莫如水立馬便抓住了我的言下之意:“你認為唐蓉蓉的父親跟桃咪咪有染?”

“是啊!”我點頭承認道:“根據你上次告訴我的信息,唐蓉蓉的母親在其二十歲的時候割腕自殺,也就是說唐蓉蓉的父親當了六年的鰥夫。作為一個男人,這麽多年單身,而且又經營著一家如此大型的餐飲集團,不會沒有女人投懷送抱,藏有一兩個地下情人?”

莫如水卻是搖了搖頭:“至少,從我們目前調查的情況來看,唐蓉蓉的父親潔身自好,而且他身邊的助理都是男性。”

我卻是不以為然:“那些越是表麵看起來嚴絲合縫、一本正經之人,其實,也就愈加說明其背後不知道藏有多少齷蹉的勾當,隻不過是其掩人耳目的手法更加老道高明罷了,這就如同越書明給外界所留下的那種好兒子、好丈夫及好父親的印象,但那隻不過都是些騙人的假象罷了!”

“小婷,我知道你對你們的父親被人陷害的那些往事始終耿耿於懷,而你所說的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任何的可能性,但我們警方辦案,畢竟是要看證據。”

“哼!”我則是噴出了一聲冷笑道:“我相信狐狸即便再如何老奸巨猾,但終究還是會露出暴露其尾巴來的。”

“希望如此吧!”莫如水眨了眨有些發紅的眼睛:“我也期待那三起看似表麵毫不相幹的案件能盡快了結。”

汽車正行駛在前往精神病院的山間馬路上。與此同時,我在心裏激烈地盤算著,要不要把崔亮和唐蓉蓉於今天中午在古峰嶺見麵一事告訴給莫如水,如果唐蓉蓉就是銀行搶劫案中悍匪集團的那個女悍匪首領,這也就意味著崔亮必是莫如水之前所猜測的那個警方內鬼,但崔亮畢竟是我的丈夫啊!我不想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便草率地做出什麽大義滅親之舉;再者說了,我想給崔亮一個澄清自己的機會。

因而在權衡過一番利弊之後,我決定暫且放棄舉報我的丈夫,而是通過自己的力量調查清楚:崔亮和唐蓉蓉是否於我之前——兩人就已經認識?

我與莫如水趕來到精神病院,整個院子皆是一片黑暗,可見住院部透出的亮光,愈加襯托出門口的安靜,似乎預示著門內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曾經給我留下惡夢的領地。

莫如水來到傳達室的門口,由於亮出了自己的警察證,那個守門的老頭連忙給院方的負責人打去了電話,一個穿白大褂的男子趕來門口接待了我們。

“對!”男子開門見山地麵衝我們介紹道:“是有個名叫唐蓉蓉的病人,下午轉來到了我們醫院。”

“下午?”我抓住要點追問:“下午幾點?”

“大概四點左右吧!”該負責人仔細地想了想:“是由其父親為她辦理的住院手續。”

我掏出手機,顯示當前為晚上七點零七分,唐蓉蓉已經住進來三個小時。

“那她現在住在哪個房間?”

於是,該負責人把我們領到了住院部077號房間,這不是之前趙美雲住過的那間病房嗎?!透過門上的玻璃,可見唐蓉蓉身穿病號服,由於正背衝向我們,安靜地側躺在**,也不清楚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我們能進去看看她嗎?”莫如水努力使自己的提議表現出溫和且謙遜的態度。

但該負責人則是麵露難色:“你們也看到了,病人已經睡著了。”

“但——”

莫如水正要爭取什麽,突然,隔壁的房間傳來殺豬一般的慘叫聲,一個小護士像是被咬傷了,從病房裏恐懼地跑了出來,帶著一臉驚慌失措道:“啊!醫生,您在這兒!那個病人拒不吃藥,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

“好!我馬上就來。”

眼見醫生離去的背影,就在我和莫如水正不知曉接下來該怎麽辦,突聞從下方傳來了一響蒼老的聲音:“這房間——原來,是她的母親住在這兒。”

我與莫如水一起回頭,眼見在精神病院發生暴動的當天,那個曾經救過我和龔客來的老人,仍舊坐在輪椅裏,來到我們的身邊。

“啊!您好!”我衝老人露出真誠的笑容,是在感激對方的救命之恩。

莫如水則是很自然地提問:“怎麽?您認識唐蓉蓉的母親?”

老人還沒來得及回答,走廊的樓梯口便傳來了一行腳步聲,一個提著保溫瓶的男子朝我們走來,看起來大概五十六七歲的樣子,但因為保養得當,所以顯得很精神。盡管穿著一身樸素的外套,卻無法掩蓋其精英的品味,一看就是氣質不凡的企業家領袖。老人似乎有心避嫌,因而什麽話也沒說,從我們身邊推車離開,正好與男子擦身而過。

“叔叔,您好!”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唐蓉蓉的父親——唐教澤本人,但很顯然,莫如水早就已經見過了這位“中國結”餐飲集團的董事長:“下午,我到附屬醫院探望您女兒,卻被告知您的千金轉院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小女不僅讓警官們操心了,還讓你們三不五時地往醫院方麵跑,弄得我真是慚愧呢!”唐蓉蓉的父親歎了口氣,抬眼望向病房內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蓉蓉的病情很不穩定。所以,我就把她接回家,特意讓她梳洗了一番,下午四點才將她轉院送來到了這兒。”傻子都能看出:唐蓉蓉的父親是在幫女兒極力撒謊。

我便順水推舟道:“蓉蓉姐的病情很嚴重嗎?”

唐蓉蓉的父親愈加搖頭歎氣:“歎!你們也都看到了。”

與此同時,那個在隔壁處理完麻煩的負責人,滿頭大汗地回到我們的身邊:“怎麽樣?需要進去,跟病人說些什麽嗎?”

莫如水卻是一臉微笑地搖了搖頭:“既然病人已經睡了,那我們明天再來看她吧!”

“真是麻煩你了!”唐蓉蓉的父親一副抱歉的模樣,這跟他的精英身份似有些不符,盡管瞧不出那是裝出來的感覺,但看起來還是有些別扭。

雖然我很不甘心,但礙於莫如水就在眼前,即便能與唐蓉蓉麵對麵,我也無法深入詢問過於敏感的問題,特別是她和崔亮的關係,也就聽從了對方的安排。於是,負責人把我們送出了醫院大門。

坐上副駕駛室的同時,我則是滿臉的氣惱道:“唐蓉蓉的父親是在撒謊。”

“我知道唐蓉蓉的父親是在撒謊。”莫如水發動了引擎:“但你也看到了,我們手上沒有唐蓉蓉裝瘋賣傻的任何證據。”

盡管我的胸口憋屈得難受,但我絕不能提及今天中午在古峰嶺遇見唐蓉蓉一事,倘若這樣的話——勢必會牽扯出崔亮與其在那裏見過麵的事實。

“對了!剛才跟我們說話的那個老人,似乎認識唐蓉蓉的母親,我們何不找他來了解一些具體的情況?”

莫如水則是掏出手機,查看了一下時間,顯示晚上八點過:“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倘若我們通過院方的負責人,大費周章地尋找那位老者,勢必會引起唐蓉蓉父女倆的警覺。”

“那好吧!一切都聽你的。”

就這樣,帶著滿心的不甘和各種疑惑,汽車往漆黑的山腳下開去。

(貳)

莫如水把我送回到小區門口,在與對方揮手告別了之後,我正慢步朝玫瑰大廈走去;不想剛走進電梯,三個男人像是從地板下冒了出來,驚嚇得我發出了救命的尖叫之聲。

“哎呀,嫂子,嫂子!是我們,是我小江和小木啊!”

我定睛一瞧,是我丈夫的那兩名屬下——小江與小木正攙扶著我的丈夫,三個人皆是滿身的酒氣,是從地下停車庫乘坐電梯上來。

我瞪大眼睛:“你——你們這是怎麽了?”

“哎呀,嫂子——”小江抱怨地解釋道:“這不是最近的這幾起案件一直沒告破,又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命案,兄弟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於是,亮哥就帶我們哥倆兒去喝酒,解解悶,去去乏。”

“你們這是喝了多少酒啊?”我閉氣地用手掩捂住了鼻子。

小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因為撒手,崔亮耷拉在其脖子上的那隻手臂一滑,我丈夫便整個人順勢滑倒在地,我趕緊幫忙搭手攙扶起了崔亮,正好迎上他酒氣噴鼻的滿嘴惡臭:“小婷,你來接了我呀?還是你對我最好。”

我不便在其兩名屬下的麵前發作,隻得憋著氣將崔亮攙扶回到家中,小江和小木將丈夫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你們也累了吧?”我衝小江與小木道:“趕緊回去休息吧!”

“那好!”小江向同伴招手:“那我們就不打攪大哥和大嫂休息了!”

雖然小許和小木讓我一再留步,但我還是將他們親自送下了樓。

電梯內,我佯裝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今天,你們兩個跟我丈夫一起調查案件,那可真是辛苦了!”

“哪啊!”小木大嘴巴地回答:“我們被莫隊長安排調查唐蓉蓉父親的人際關係,亮哥則是被安排調查賴尋的下落,根本就沒一路。”

小江悄悄地拉了拉對方的衣袖,顯然他是在提醒小木不要多嘴,而我則是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

“啊!原來是這樣啊!”這麽說來,崔亮今天整日都是單獨行動,所以他會出現在古峰嶺景區,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返回到家所在的那個樓層,剛走出電梯,掏出了鑰匙,正準備開門,就聽到隔壁傳來了爭吵聲。

“我愛我們的孩子,我當然愛他——”門縫裏傳出孔默然近乎崩潰的聲音:“是你不肯接受小峰患有自閉症這個事實!”

鄭紅葉則是發出嚶嚶的抽泣:“小峰沒有患自閉症!他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甚至比起那些普普通通的孩子還要健康聰明!……你看!這是小峰參加了市裏的圍棋大賽,市棋院頒發給他的業餘六段的段位證書。……有哪個同齡的孩子能拿到這一紙證書?”

“紅葉,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孔默然發出疲憊不堪的絕望:“但即使是這樣,有了這一紙證書,卻也無法掩蓋小峰患有自閉症的事實。”

“不——不!”鄭紅葉撕心裂肺地呐喊:“小峰隻是不屬於這個星球,他是一個來自於星星的孩子,你們都不懂他,我鄭紅葉懷胎十月,隻有我最懂他,我懂我們的孩子,我懂!”

“紅葉,你別這樣!”

“我懂!隻有我懂我們的孩子!嗚嗚——”

我們多半是在無法麵對眼前的事實時,才會無奈地降低對於生活的種種要求,特別是對於孩子的期待尤其如此。

對麵的房門沒有緊鎖,因而能聽到他們夫妻倆的聲音,我眼見門縫間晃動著一道人影,為了防止給人留下偷聽的口實,我慌忙轉身走進了客廳,並且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你做賊呀?”

我回頭見崔亮坐起身,正拿起茶幾上的杯子喝水,似乎已經酒醒了大半。

“哼!”我噴出了一聲冷笑:“恐怕,做賊的人是你吧?”

“你什麽意思?”

“今天,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啊!就是調查案子啊!”崔亮將剩下的那半杯水一口氣灌下,差點沒將自己噎死。

“是嗎?”我坐在對方的麵前:“那去古峰嶺查案——有什麽收獲嗎?”

這下,我丈夫完全酒醒了,臉色一木,瞬間慘白,是沒料到我居然知曉了他的行蹤,便含糊其辭道:“我查案子,你多什麽事?”

我則是咄咄逼人:“但如果這個係列案件涉及到有人故意導致了我流產呢?”

崔亮瞪大他那雙驚訝卻是又在逃避著的眼神:“你在說什麽傻話啊?!”說話的同時,他將杯子放在了茶幾上,順利地躲開了我的逼視。

“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抱怨我對這個孩子無所謂的態度嗎?”我直視向對方的眼睛:“所以——我要調查清楚事件的真相:我肚子裏的孩子為什麽會流產,以及唐蓉蓉為何要處處針對我?”

“小婷,你想多了。”崔亮再次回避開了我的視線:“我們的問題跟唐蓉蓉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是我想多了嗎?”我用目光緊緊地咬住我丈夫不放:“早在與我確立戀愛關係之前,你跟唐蓉蓉就已經認識了吧?而且,兩人的關係還很不簡單!”

“我都說了是你想多了!”盡管崔亮的口氣顯得異常堅決,卻是無法掩飾他的虛弱與逃避。

“我想多了?”我站起身,壓向他道:“那要我去找唐蓉蓉對質嗎?對質你們曾經有過一段私情?”

崔亮沒有回答我的咄咄氣勢,而是起身快步走入衛生間,我聽到裏麵傳出“嘩啦啦”的水流聲,很顯然,我丈夫是在回避和唐蓉蓉之間的曖昧關係。

突然,我有種想要離家出走的衝動,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最多是回善德花園學府,但我不想讓家裏人為我與崔亮的夫妻感情擔憂。

就這樣,我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小區的花園內,眼見一個男人正頹廢地坐在石凳旁,盡管此處的路燈不甚明朗,但我一眼認出那是孔默然,他如同一尊被風化了的雕塑,多半因與妻子的爭執,令他感覺到疲憊不堪。

“孔老師?!”我快步地走了過去。

“啊!”孔默然抬起頭來,他的表情先是一愣,隨而便露出了笑容:“小婷,你怎麽在這兒?”

“那您怎麽又在這兒呢?”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位小學老師,之前所鬱結的心情竟是豁然開朗,似乎將所有的煩心事都拋諸到了腦後。

孔默然衝我擠出一副難看的笑容:“我出來透透氣,也正好可以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可見,與鄭紅葉這麽多年來的婚姻生活壓抑在其心底,已經讓老師感覺到不堪重負。

“孔老師,您有什麽煩心事嗎?”說話的同時,我已經坐在孔默然身邊的石凳上。

孔默然望向頭頂那片看不到星光的夜空,仿佛是在喃喃地自語:“其實,一直以來,我隻是想做一個支教的老師,不用管升學率,不用爭取教導主任等名譽和地位,除了教學以外,可以安安心心地搞創作。但紅葉認為,詩歌創作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值錢了,權和利才是這個時代的最大受益者。我們都畢業於師範大學,她比我小一屆,當年——她畢業後,因為父親是人民小學的副校長,就把我們一起安排進學校任教。”當下,這是老師首次向我敞開心扉,並傾訴著他心中的煩惱根源。

“所以,您就離開了高廟村小學?”

孔默然不好意思地望向我:“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不!”我卻是難過地搖了搖頭:“老師,這些年——您一定過得很辛苦吧?因為家庭與生活的不如意,才會讓您建立起那個詩歌朗誦會,試圖抓握住那僅有的一丁點兒卑微及可憐的夢想,因為那就是您活下去的全部勇氣!”

“是啊!”孔默然傷感地搖了搖頭:“小婷,在沒有遇到你之前,那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勇氣。”

此時此刻,我才由衷地意識到:跟孔默然在一起時的感覺是動人且幽怨,這是與跟崔亮在一起時截然不同的觸動,就像是一列無聲的火車駛過心靈的隧道,瞬間便疼痛地碾壓過了我的心跳之音。

不清楚從哪兒迸發出的勇氣,我一把抓握住孔默然的手道:“老師,既然那一直以來是您所向往的生活,為什麽不鼓足勇氣重新開始?”

孔默然卻是流露出一臉淡淡的苦笑:“拋棄已經擁有的這一切,重新開始未知的領域和生活,這恐怕不太現實!”

“關鍵是——老師,您眼前所擁有的這一切是幸福的源泉嗎?它們能給您帶來幸福的感覺嗎?難道,它們不值得被拋棄,讓您重新開始嗎?”我覺得當時當刻,在我說這番話時,同樣也是在質問自己的內心:我可以拋棄眼前的這一切嗎?特別是與崔亮這番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前途的婚姻關係。

“是啊!”孔默然滄桑地點了點頭:“想必,拋棄掉眼前這一切不幸的源頭,以及這有名無實的婚姻與愛情,一個恐怕永遠也無法自立的孩子,包括我們的人生就像是一座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該是沒有比這更壞的結果了。”

是啊!我們的生活似乎已經槽糕淪陷到生命的最穀底。想必,上蒼奪走了我和崔亮的孩子,這不單單是唐蓉蓉的故意所為,更是為我所敲響的一記警鍾。

“那您還在猶豫什麽?”我愈加握緊了老師的雙手。

“小婷,你讓我想想,容我再想想!”孔默然的語氣則是對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以及對未來更是不敢奢求愈加輝煌的人生。

然而,拋棄掉眼前所擁有的這一切,重新開啟未知的領域與生活,這的確不太現實!

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在我望向夜空的同時,抬頭無意間看到了那幢玫瑰大廈某間客廳的窗戶前,鄭紅葉就像是一個蒼白的病人,正用一雙陰鷙的眼睛望向我們。由於背光的緣故,這讓鄭紅葉的剪影仿佛一張黑色的紙片,隱約浮現出本不立體的五官和輪廓,就如同是從水麵上漂來的一具浮屍。

此處的亮光讓我並不確定那個女人是否看到了我們,但她的眼神卻是準確無誤地指向我與其丈夫的方位。

(叁)

昨天晚上,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的,是不想和崔亮同榻。看來,我們的婚姻甚至已經到了彼此不肯向背而行的地步。

今天一早,我像是一隻貓咪,正蜷縮在沙發裏,還在憨憨地入夢,就聽到傳來的敲門聲。“誰呀?”我一邊打著哈欠,煩躁不已地起身開門,卻見是邱薇站在門外。我與這個閨蜜已經徹底決裂,所以我於心中不再叫她小薇。

“小婷小婷,”就像是跟我沒有發生過任何瓜葛,邱薇揮舞著一份當天的《晨報》,竟是麵衝我厚著臉皮興奮道:“你要出演電影啊?還是跟大名鼎鼎的曹路兵——曹導!”

我不明白對方正在說什麽,抓過邱薇手中的那份報紙,便翻到了文化娛樂版頭條。那個娛樂記者不僅用整版篇幅報道了曹路兵和“第一媒體”攜手合作新媒體電影的相關情況,而且所配圖片是一張我們一行六人采景時的合影,難怪,邱薇會有此誤會。於是,我裝出一臉漫不經心的神色:“這跟你有關係嗎?”

“小婷,我一直想成為一個大明星,但我知道飯要一口口吃,你能幫我謀得一個小角色,讓我先試試水嗎?”

當時,我整個人都驚呆了:這個小女人還真是好大的臉麵啊!居然能向我提出如此無賴的請求。

“邱薇,我們似乎還有什麽問題沒解決吧?”

“小婷,”邱薇的臉色一愣,因明白這個問題繞不過去,便心急火燎地試圖辯解道:“我都已經給你解釋過很多次了,是專櫃裏的其他女孩告你的黑狀。”

“哈哈!”我仰天大笑:“邱薇,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是要我把焦彤找來,跟你一起對質嗎?”

“那——那是焦彤想陷害我!”邱薇急赤白臉地咬了自己一嘴狗毛。

我則是麵帶著一副看熱鬧般的笑容:“所以,你就和焦彤她們一起陷害我了?”

邱薇繼續一嘴狗毛地喊冤道:“小婷,你不能冤枉我啊!你可是我最要好的閨蜜,我怎麽可能陷害你?”

“邱薇,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與此同時,我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表麵上的朋友,但倘若你非要讓我撕破了臉,那我們可就什麽都不是了。”

“小婷——”

顯然,邱薇還想對我說什麽,但我將房門一關,便開始洗臉漱口,根本不想聽對方那些毫無意義的花言巧語。起初,還能聽到不甘心的敲門聲,但當我從衛生間裏走出時,門外一片寂靜,我走過去開門,邱薇已經不在。也好!省了大家不必要的麻煩!

我正要關門,電梯門打開,我以為是邱薇回來了,嚇得連忙關門的同時,卻是眼見莫如水走了出來。

“小婷,你起來了?”

“原來是你呀!”我寬慰地拍了拍胸口,將莫如水迎進了客廳:“你該不會是來找崔亮的吧?”

“不是!”對方則是招呼我道:“趕緊換衣服,穿漂亮點兒,今天帶你去個地方,有人請我們吃午飯。”

“我們?”莫如水的這個措辭倒是讓我感覺有些新鮮,分明是把我們兩人看作是一個整體的表達,有種說不出的曖昧滋味。

“準確地說——”莫如水故意拖長話音,一臉神秘莫測的表情,衝我賣關子道:“是請——我們‘夫妻倆’。”

“啊!”我立馬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顧郎同請我們?”

莫如水開心地大笑道:“小婷,你還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一點就透。”

我則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我本來就聰明嘛!”

於是,我特意穿上一套鵝黃色的毛尼裙子,並且裹上了一件大紅色的露肩披風,顯得既性感又端莊,與莫如水“郎才女貌”,站在鏡子前的兩人,仿佛天生一對,不是佳偶天成,也是一對璧人。如果不是因為莫如水是個女人,我真以為自己已經愛上了對方。哎呀!萬萬不可有如此衝動且邪惡的念頭。

出門前,我取下放於茶幾上正在充電的那部手機,回頭問莫如水道:“對了!顧郎同為什麽要見我們?”

“我也不清楚。”莫如水講述道:一個小時之前,她剛走到市公安局的大門口,就被顧郎同莫名地給攔住了,非要請我們“夫妻倆”吃午飯,莫如水問他到底有什麽事,顧郎同則表示見到我才說,一臉故作神秘的姿態。

我則是有些擔憂的表情:“他該不會是在知曉了我的‘老公’是一名人民警察的情況下,還想以身犯險,對我有所企圖?”

莫如水卻是搖頭否決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沒必要把我也叫上一路啊!況且,顧郎同的膽子那麽小,這不是純粹找死嗎?!”

“也是!”我拿起沙發上的挎包,鎖好了房門,與莫如水走入電梯。

“本來,我是想給你打電話的,但你的手機關機,所以就隻能親自趕來到玫瑰大廈了。”

“啊!你也看到了——”我揮了揮手上的話機:“我的手機沒電了,所以自動關機。”

莫如水將路虎越野停在玫瑰大廈的樓下,而我則是輕車熟路地坐入了副駕駛室,並且係好了安全帶。

“對了!”我問莫如水道:“之前,你說這輛車是找朋友借的,但都已經借了這麽久,你怎麽沒還給人家?倒變成你自己的私家車。”

“誰讓他仰慕我啊!”莫如水發動了汽車引擎。

“啊!”當即,我嗅出了一股八卦的味道:“崔亮跟我說,你原來在市警官職業學院那可是高材生一枚,而且長發飄飄,迷倒了萬千男生,聽說有一多半的異性都曾經追求過你?”

莫如水笑了起來:“哪有這麽誇張!”

“那肯定也差不多吧!”我湊近對方耳語道:“難不成——這輛路虎的主人正是那萬千追求者之一?”

“哎呀!你就別問了!”

莫如水微微一笑,下勁腳踩油門,車身飆射出去,正飛速地往“中國結”總店的方向趕去。

(肆)

我和莫如水趕來到“中國結”總店時,眼見門口正在不停看表的顧郎同,其神色顯得焦慮不安,似乎是在擔心我們“夫妻倆”不會出席他的宴請。

“他似乎看起來很心急呀?”

我卻是一臉的壞笑:“那讓我先去探探他的虛實吧!”

“也好!”莫如水點了點頭:“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因有心要尋這個“富二代”開心,我便挺起胸膛,大步走了過去。

“呦!”我從身後繞到顧郎同的麵前:“顧少爺——在這兒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吧?”

“啊!”對方抬頭,因眼見是我,客氣道:“沒有,沒有!對了!沈女士,你丈夫呢?怎麽沒見他人?”

“呦!這麽見外呀!”我口氣酸溜溜地回答:“怎麽我就變成沈女士了?”

“不是,不是!”顧郎同趕忙擺手:“這是我對您所表達的尊敬之意。”

“哎!”我佯裝歎氣道:“你也知道他們警察工作很忙,所以就讓我先過來,以免怠慢了顧少爺。”

“那我們就先進去坐吧?”顧郎同衝我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好啊!”一走進大堂,我特意上下打量著店內豪華的裝飾,口氣曖昧道:“我聽說這家‘中國結’總店的VIP客房很有特色。”

顧郎同像是受了一驚,愈加慌亂地擺動雙手:“沈女士,你這玩笑開得可真是折煞我了!”

“哦?”我故意誇張著麵部表情道:“看來,顧少爺是有正經事要找我商談了?”

“對對對!”顧郎同搗蒜般點頭:“正經事,是正經事!”

我一副頗為失望的語態:“難怪,請我到這麽豪華的餐廳用餐?!原來,顧少爺是有事相求?”

“對!”顧郎同將我引進其早就預定好的一個包廂,為我拉開椅子,並邀請我入座:“還望沈女士高抬貴手,幫我顧某一個大忙!”

“到底是什麽事啊?”我的胃口已經被吊得有些不耐煩。

沒想到,就在顧郎同坐於我身邊的同時,從懷裏拿出了一份當天的《晨報》,翻到文化娛樂版的頭條,一時讓我不免懷疑他該不是邱薇附體?

“聽說,‘第一媒體’的孟總要拍電影,能不能帶上小弟一起玩?讚助植入啊什麽的都不成問題。”

“結果你找我——是想讓我給你引見孟天飛呀!”

顧郎同指著那張整版報道所配以的相片:“從這張圖片可以看出,沈女士與孟總的交情非淺啊!”

我則是謙遜地回答:“孟總不過是把我當作一個可以逗他開心的小朋友罷了!”

豈料,顧郎同還沒來得及說話,包廂的房門便被人打開,莫如水走到顧郎同的麵前:“你想認識孟總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啊!”由於“我丈夫”的突然出現,嚇得這個“富二代”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就差給“首長”稍息敬禮了:“莫——莫警官,您——您怎麽現在才來呀?”

莫如水微笑地回答:“我現在出現,是來跟你談條件啊!”

顧郎同一臉畢恭畢敬的模樣:“那莫警官有什麽條件,請盡管說!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於是,莫如水從口袋裏掏出賴尋的相片:“那你必須告訴我,你們的地下錢莊,是不是接觸過這個客戶?”

由於事發突然,麵對警方的提問,顧郎同臉色刷白,先是一愣,隨而傻笑,企圖掩飾道:“莫——莫警官,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我們——我們喜福會怎麽會經營地下錢莊?”

“顧郎同,我們警方已經掌握你那家私人會所明確的海外交易關係,你可以不承認,反正我已經向上級領導提出了申請,估計搜查證已經批複下來,我馬上就打電話問問。”說著,莫如水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哎,別呀!”這個“富二代”趕忙壓製住莫如水的話機:“莫警官,別把事情搞得這麽大嘛!”

“顧郎同,你應該很清楚——我是刑偵大隊的警察,不是經偵隊的成員,所以地下錢莊的問題在我這兒可大可小,這就要看您顧先生的態度了。”

“好說好說!”顧郎同妥協道:“隻要我能幫得上警方的忙,定會全力配合!”

“那好,言歸正傳!”莫如水再次將賴尋的相片舉到對方的眼前:“你見過這個人嗎?”

這次,顧郎同看得十分認真,甚至把相片接到手中仔細地打量,卻是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印象!”

莫如水卻是不甘心道:“你看清楚了?”

顧郎同一副篤定的表態:“這人一臉凶光,倘若我見過,肯定會過目不忘。”

莫如水想了想,便從口袋裏拿出另一張相片:“那這個人呢?”

我跟隨顧郎同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那張照片,上麵是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看起來沒有明顯的外貌特征。

“啊!”顧郎同卻是認出了相片上的男子:“見過見過!這個人提來一百萬的人民幣,要求統統換成美金。”

莫如水眼睛一亮,急忙趁勝追擊道:“那他的個子有多高?”

顧郎同想了想:“一米七零左右。”

“他是什麽時候去找你們換外匯的?”

“好像就是國慶節之後吧?!”顧郎同努力思索道:“具體時間,我要回會所查一查。”

我和莫如水相視一笑:這樣,時間鏈就對上了,銀行搶劫案發生於十月三日的傍晚五時許;而這個尖嘴猴腮的男子正是悍匪集團中的那個小個子。

莫如水繼續審訊道:“那筆錢——你已經給他們換成美金了?”

顧郎同卻是似答非問:“哎呀!莫警官,如今生意那麽難做,我總要想方設法貼補會所的虧空啊!”

“好的,好的!”顧郎同嚇得額頭不停地直冒冷汗:“莫警官教訓的是,我那會所因為是自負盈虧,才會尋找一些劍走偏鋒的營生。況且,那幾筆地下生意,也都是周圍一些做生意的朋友想換些外匯玩玩,我們不過就是提供方便。”

“顧郎同,你這話可不是什麽規避罪責的理由。”莫如水麵衝對方一臉慎重的壓聲:“我跟你實話實說吧!那一百萬可是搶劫銀行的贓款。”

“啊!”顧郎同麵如土色,趕緊撇清自身道:“莫警官,我再如何膽大,也沒想過跟搶劫銀行、洗錢聯係在一起啊!”

“但就是因為你這種所謂為朋友提供方便的心理,才會給那些膽大妄為的犯罪分子提供漏洞可鑽。”

“對對對!”顧郎同趕緊點頭哈腰:“莫警官教訓的是,顧某一定引以為戒!”

“引以為戒就好!”莫如水對我道:“我有案件要辦,小婷,你留下來吃午飯嗎?”

“不了!我也有事要辦。”

因眼見我們要走出包房,顧郎同慌忙一把拖住我:“那——那——我那事?”

“你不就想見孟天飛嗎?”我厭棄地拍開對方:“別拉拉扯扯的,讓人誤會!電影開機舉行新聞發布會,到時候我通知你!這些日子,你就安分守己,老實做人吧!”

“那謝謝了!”顧郎同興奮得雙目放光。

當即,我和莫如水一前一後地走出了“中國結”總店的大堂。

“顧郎同打造那家私人會所,舉辦舞會啊焰火晚會啊什麽的,說白了就是為了泡那些容易上手的小妹妹。”

莫如水衝我微微一笑:“看來,你還真是很討厭他。”

“他不讓人討厭嗎?”突然,我想起了什麽:“對了!這個男人是誰?我是說悍匪集團的那個小個子。”

“我們警方懷疑他就是那個匿名舉報戴英的人。”

我則是不解道:“他為什麽要舉報戴英?”

“之前,我已經說過:他將戴英身上的體貌特征——嘴邊的那顆痦子和手上的那些傷疤刻意化妝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憑此推測——我斷定警方內部必有內鬼。”

我的心頭不免“咯噔”一驚,通過昨天古峰嶺與唐蓉蓉擦身而過一事,我不僅懷疑我丈夫和唐蓉蓉早在與我戀愛之前認識,也是更加確定了崔亮就是莫如水所懷疑的那個內鬼。

“那你們是怎麽發現這個人的?”

“因為他是戴英在工地上的棚友,他們住在同一間工棚。”

“當時,我們隻是根據杜嬌蕊所提供的線索進行調查,發現戴英具有很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之後經過我們警方的繼續深查,發現戴英的這個同事那天請假,沒有參與工友們的大排檔聚餐。”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眼見對方點頭,我繼續追問道:“那他跟賴尋又是什麽關係?”

“這就是我今天下午將要調查的案件重點。”莫如水走向停放在馬路對麵的那輛路虎越野:“那你呢?現在你準備去哪兒?”

我則是脫口而出:“精神病院。”

“也好!”莫如水點了點頭:“大家分頭行動,這樣更有效率!不過,小婷,你可千萬要注意自身安全。”

“莫姐姐,你就放心吧!大庭廣眾之下,諒她唐蓉蓉也對我做不出什麽翻船的事來。況且,我重點見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坐輪椅的老先生。”

莫如水點頭明白:“那你也要注意安全。”

不知不覺間,莫如水似乎已經默許了我的調查行為,無論是配合她的查探之舉,還是我一個人的單獨行動。

(伍)

下午兩點鍾左右,我趕來到了精神病院,正在門口的傳達室登記時,聽聞背後傳來的聲音。

“小婷?你怎麽在這兒?”

我回頭,見呂延開著他那輛限量版的布加迪,副駕駛座上放著一束香水百合,顯然是來探望病人的。

“啊!”我先是一愣,快速反問道:“你怎麽也在這兒啊?”

“我是來看我表妹的。”當即,我反應過來呂延是來探望唐蓉蓉。“那我就先進去了,一會兒見!”

“哎!等等!”眼見對方準備開車進入大門,我連忙跑過去,抓住時機追問:“呂先生,我聽說,蓉蓉姐的母親曾經住在這兒?而且,就是蓉蓉姐現在所住的那個病房,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呂延一臉略帶傷感的表情:“姨媽是割腕自殺,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啊!”我點了點頭:“我過來,是探望一位老朋友,一會兒去看望蓉蓉姐。”

“那我們一會兒見!”

我不費吹灰之力,在閑庭信步之間,就找到了那個坐在輪椅裏的老者。當時,老人坐在院落的亭子間,麵前擺放著一盤象棋,顯然正在跟自己對弈。由於老人下得太過專注,右手正在摸向棋盤邊的茶杯,眼見對方差點將茶杯碰倒,我一個箭步衝過去,幫助他將杯子扶正。老人因感覺有異樣,便抬頭看了我一眼,但似乎對於我的出現,並沒表現絲毫的詫異。

老人也沒對我表達謝意,而是拿起水杯,吹了吹茶沫子,一口氣喝了個暢快。

我見對方將茶水喝幹,便殷勤地接過杯子道:“大爺,您腿腳不方便,我幫您拿去斟滿吧?”

對方依舊是那副愛搭理不搭理的神情,用自己的卒將了對麵的帥,這可是把我急得大聲道:“大爺,能跟您談談嗎?”

這樣,輪椅老者才漫不經心地看向我道:“你是想跟我談談呂淑芬吧?”

“呂淑芬?”

“她是就唐蓉蓉的母親。”

“啊!對對對!”我連忙點頭:“我就是想跟您老談談呂淑芬。”

輪椅老者歎氣道:“這人生啊!就像是一盤巨大的棋局,一旦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甚至粉身碎骨。”這口氣聽起來表麵像是在唏噓呂淑芬的不幸,但實質內容又像是在感歎他自己的人生之路。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搭話什麽,所以便沉默寂靜著沒有言語。

隨而,輪椅老者換了一副輕鬆的笑容:“你是想知道呂淑芬是怎麽死的吧?”

“嗯!”我立馬點頭道:“聽說——六年前,唐蓉蓉的母親在精神病院割腕自殺。”

“是啊!”輪椅老者漫溢出一臉蒼涼的哀傷:“那真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天上沒有一星點的月光!”

根據老人的說法:六年前的一個秋天,晚飯後吃過藥,大家都睡覺了。本以為是個平靜的夜晚,但第二天一大早,小護士照常查房,剛來到077號病房,隔著門上的玻璃,便發出厲聲尖叫。唐蓉蓉的母親平躺在**,整張床鋪皆被血海所淹沒,女人係割腕自殺。

那天是呂淑芬四十七歲的生日,唐蓉蓉因為正在讀大三,又因為是校學生會主席,學校舉行歌詠比賽活動,所以沒辦法趕來,為母親慶祝生日。原本,唐蓉蓉打電話到精神病院,跟自己的母親已經約定好:第二天為母親慶生,就連生日禮物都準備好了,是一條蒂凡尼(Tiffany&Co.)的雞心項鏈。然而,唐蓉蓉萬萬沒想到,趕來到精神病院時,迎接自己的竟是母親那具冰冷了的遺體。

“這麽說來,唐蓉蓉對其母親的過世應該是感到很自責了?”

輪椅老者並沒有否認:“其實,那時候——大家都以為呂淑芬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主任醫師還特意安排她從住院部的重病區搬來到輕病區。當時,她就住在我的隔壁。呂淑芬是個閑不住的女人,還主動提出到食堂裏幫忙。估計就是那時候,趁監管人員不備,她從食堂裏偷來了刀片。”

“照您老的意思——唐蓉蓉的母親之前住在重病區,那病情應該是很嚴重了?”

老人點了點頭:“你知道——在精神病理學有個專業名詞叫作‘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精神障礙’嗎?”因見我搖頭,老人繼續道:“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精神障礙是指——與精神活性物質相關的精神障礙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精神活性物質使用障礙,即對物質依賴障礙及對物質的濫用;另一類則是為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障礙,包括如:精神活性物質中毒,精神活性物質戒斷反應精神活性物質所致譫妄,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持久性癡呆,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持久性遺忘障礙,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精神病性障礙,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心境障礙,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焦慮障礙,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性功能障礙和精神活性物質所致的睡眠障礙等情況。”

“簡單說來,就是癮君子或酒鬼長期吸毒或飲酒所導致的精神失常。”

“啊!”我點頭明白道:“這不是跟瑪麗蓮·夢露被藥癮所控製的情況一樣嗎?!”

“想必,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令呂淑芬感到十分壓抑,但她又是一個十分要強的女人,把一切痛苦默默地自我承擔,並且壓製在心底。之前,女兒多少是她精神上的慰藉,但自從女兒考上了大學,精神上的依托被斷然抽離,便采用酒精和安眠藥來麻醉安慰自己,最終把自己送來到了這兒。”

“這麽說來,唐蓉蓉的父親與母親在一起時的夫妻生活並不和諧愉快?”

“我也是偶爾聽呂淑芬——向我傾訴她生活中的些許不如意,因而推測出了上述結論。”

“那您見過她丈夫來探望她嗎?”

老人搖了搖頭:“從沒見過,都是她的女兒每個周末來探望她。”

“雖然您強調——您是通過唐蓉蓉母親的隻言片語推測出了上述結論,但我覺得您對自己的此般看法似乎十分篤定。”

老人深深地歎了口氣:“這二十多年來,我就像是這所精神病院裏的活化石,見過了太多人世間的悲歡與離合。”

我起身向老人表達了感激之情:“謝謝您跟我聊這些!”

輪椅老者又恢複了之前的那副淡然姿態,完全沒有要送客的樣子,無視我的起身告別,繼續自己跟自己相互博弈。盡管我們看似被攪入無數個的紛爭之中,但其實,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自己在跟自己博弈,那些所謂的紛爭,不過是身外考驗,最終還是要看我們自己內心的定力。

對於老人的冷漠,我沒有心存不滿,因清楚對方就是這種個性;更何況,輪椅老者在這種地方呆了這麽多年,就像他所說的——見過了太多人世間的悲歡與離合。眼下,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微微地頷首別過,徑直來到了唐蓉蓉的病房。

病房門被人打開,但裏麵卻是無人,一眼可見床頭櫃上插放著一把香水百合,正是呂延帶來的那束。

我走進去,坐在床邊,想起第一次來此,所遭遇的那起驚心動魄的暴力事件,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我掏出手機,嚐試著撥通了唐蓉蓉的電話,床頭櫃傳來一陣悠揚的鈴響,我拉開抽屜,發現裏麵是唐蓉蓉的話機。

我拿出那部手機,眼見需要輸入密碼才能解鎖,便嚐試著摁下了崔亮的生日,沒想到居然一次性解鎖。手機桌麵放有一段名為“古峰嶺”的錄音,我因為好奇,摁下播放鍵,傳來了崔亮的聲音。

“不要再找小婷的任何麻煩了。”

“如果我偏要呢?”

顯然,唐蓉蓉的任性惹惱了我丈夫:“你已經把我們的孩子給弄不在了,還想怎樣?”

“這不可能!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們兩個不合適。”

“既然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你說不合適就不合適?”

“對!既然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說不合適就不合適。”兩人的背景除了能聽到山穀裏的風聲,還能聽到正在下降航拍著的無人機大黃蜂一般的“嗡嗡嗡”作響。

看來之前,我的那些猜測是真的:崔亮說我是他的初戀,果然盡是騙我的謊話,他跟唐蓉蓉不僅早就認識,而且兩人還談過戀愛,卻是把我蒙在了鼓裏。

我正準備將手機放回進床頭櫃的抽屜,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既然匆匆忙忙的舉動會把自己弄得很狼狽尷尬,不如保持一副優雅的姿態,表現出針對唐蓉蓉的挑釁。

唐蓉蓉也沒有再裝瘋賣傻,那雙虛無的眼神轉為凜冽,狠狠地瞪視著我將她的手機慢條斯理地放入抽屜。

“裝精神病人應該很辛苦吧?”

唐蓉蓉卻是粲然一笑:“在你麵前,裝不認識我,想必你丈夫——也很辛苦吧?”

我不理會對方的氣焰囂張,則是繼續陳述道:“表麵看來,是龔客來綁架了你,但事實上卻是你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兒,把龔客來親手推下天台的吧?而且,選址還是在你自己的領地,操作起來應該沒什麽難度。”

“沈女士,飯可以亂吃,但話可萬萬不能亂講!你有證據嗎?”

我也是一臉坦然的神態:“暫時還沒有!”

突然,走廊傳來了腳步聲,估計是其表哥來了,唐蓉蓉裝出一副恐懼害怕的模樣,渾身正瑟瑟地發抖,似乎是我欺負了她。

“蓉蓉,你怎麽了?”果然是呂延走來,一把攙扶住對方:“怎麽?我去辦公室了解你的病情,就這麽一會兒功夫,你就發病了?!”

“表哥,這是誰呀?”唐蓉蓉完全可以拿到奧斯卡的影後桂冠:“她怎麽來我的房間?她想要幹嗎?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幹嗎?她該不會是要綁架我吧?她會不會跟那個綁匪是一夥的?……表哥,你要保護我!你一定要保護我啊!”這樣,呂延才注意到我坐在他表妹的病床邊。

“蓉蓉,你放輕鬆!她不是壞人,她是你的好朋友、好閨蜜——沈彥婷啊!”呂延一邊安慰著自己的表妹,一邊則是麵衝我滿臉的抱歉:“小婷,真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剛才,我見蓉蓉精神不錯,就陪她到院子裏走了走。沒想到,她見到外人又發病了。”

“她這是在攆我走吧!”顯然,呂延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麽。因不想多作解釋,我便起身告辭道:“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我和唐蓉蓉於擦肩而過的同時,又是那撇無比熟悉的惡意眼神,由於唐蓉蓉被其表哥攙扶,而呂延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她便從眼底處擠出了那抹不被外人所察覺的邪惡笑容,而我裝作沒看見,衝呂延微微一笑,便昂首挺胸地離開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