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采景散心

(壹)

我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病**蘇醒過來時,發現整個病房一片漆黑,大嫂正抓握住我的手,麵趴在病床邊睡著了。

“大嫂,你回來了呀?是為我趕回來的嗎?”我輕輕地詢問正在熟睡著的大嫂,但並不需要對方的回答,隻需明了大嫂在乎我的這份心意便好。

為避免將大嫂吵醒,所以我僵著手指沒動,而是回過頭望向窗外,屋外的夜色一片朦朧,有雨水拍打在窗框上,形成了一片明晃晃的亮光,仿佛一雙雙明亮的眼睛般,爭先搶後地撲在了玻璃上,查探我是否已經平安無事。

我連忙摸了摸肚子,意識到腹部導來一股隱隱作痛的感覺,似乎有一雙不成型的小爪子正抓撓著我的子宮,說不出到底是疼還是癢。

“啊!小婷,你醒了呀!”大嫂睜開著眼睛,微笑地坐了起來。

“大嫂——”我抓住方晴姐的手道:“我的孩子呢?我肚子裏的孩子呢?”

“對不起!”大嫂則是回避我的目光:“孩子沒能保住!”

“沒保住?!”當時,我有種想哭的衝動,特別是感覺胸口憋屈得厲害,眼睛卻是幹幹的,落不下一滴淚水,仿佛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我無法保住與崔亮的孩子,從而隻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小婷,你什麽都不要想。”大嫂試圖安慰我道:“你和崔亮還很年輕,等你的身體調理好了,你們還可以要孩子。”

“能看出孩子的性別嗎?”我再次抓握住這個想要令自己悲哭的理由。

大嫂卻是搖了搖頭:“畢竟,還不到兩個月。”

由此,我就為自己的如此冷靜,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原來,孩子的性別都沒有發育成熟,所以這個小小的胎兒還不能算作是正常的人類吧?!

“小婷,你就不要多想了,再多睡一會兒吧?”

好啊!那我再多睡一會兒,就能忘記失去胎兒的種種痛苦,希望事實盡可如此。但當我在躺進被子的那一瞬間,沁溢出眼角的淚水梭入枕頭,子宮裏的疼痛因轉化到了胸口,心髒宛如被撕裂了一般。我沒想到失去這個還沒有成型的胎兒,我甚至連他的性別都不知曉,但心底裏竟是感到這般疼痛。也許,這一個多月的陪伴,他給我來到了即將身為母親的幸福之感,這便是疼痛的來源。

天亮了,於半夢半醒間,我是在小哥哥與莫如水的相互禮讓中被吵醒的。兩人一個提著保溫桶,而另一個則是拿著飯盒,站在門口禮貌地謙讓道:

“你請!”

“你請!”

“還是你請!”

“你請吧!”

……

當時,我覺得既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個幹嗎呢?禮貌比賽呢?”

“小婷,你醒了呀!”小哥哥因見我坐起身,連忙走進來,幫我墊好了枕頭:“你一定餓了吧?我給你燉了乳鴿枸杞湯,趕緊趁熱喝吧!”

“小婷,光喝湯怎麽行?”莫如水快步走到我身邊:“我給你熬了銀耳紅棗粥。”

“你的粥,沒有我的湯補。”

“你那鴿子湯膩,小婷肯定想吃點兒清單的。”

“誰說我的鴿子湯膩?我都已經把油撇幹淨了。”我也不明白這大清早的,他們兩個怎麽就杠上了?

“小哥哥——”我打圓場道:“我已經嚐過了你的手藝,倒是還沒嚐過莫姐姐的。而且昨天晚上,大嫂照顧了我一夜,現在估計在門診部,你去看看她吧?”

“也好!”小哥哥不再與莫如水糾纏:“我順道去看看包學盛。”

眼見小哥哥離開,莫如水坐在病床邊,將飯盒遞到我手上:“趕緊趁熱吃吧?”

我也不客氣,喂了自己兩口熱粥,感覺身體有了溫度,這才詢問對方道:“你跟我小哥哥怎麽了?怎麽一進病房,兩個人就杠上了?”

“歎!”莫如水歎氣地回答:“剛才——在走廊裏相遇,你小哥哥說我沒照顧好你,把你肚子的孩子——”

“莫姐姐,你就別在自責了。”我將飯盒放在床頭櫃上,抓握住莫如水的手。

“我怎麽能不自責呢?”莫如水一副慚愧的表情:“我曾經在你小哥哥麵前保證,並用我的生命來發誓: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但我食言了!”

“莫姐姐,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一心要為大嫂的妹妹討回公道。”

“別說了,趕緊吃吧!”莫如水拿起床頭櫃上的飯盒,喂我道:“現在,你的身體最重要。”

“對了!蓉蓉姐怎麽樣?”

“唐蓉蓉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直不願開口說話。”

我再次回想起昏厥之前,唐蓉蓉衝我流露出那抹不易察覺的邪惡笑容,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覺?

“怎麽了?”

“啊!沒什麽。”我回過神來,微笑地詢問:“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那就先把這粥吃幹淨。”莫如水將飯盒遞給了我。

“好啊!”我接過了飯盒,一陣風卷殘雲,吃光了剩下的銀耳紅棗粥,感覺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早飯後,莫如水陪我來到了精神科的病房,透過門上的窗戶,我們可以看到房間內的情況:如同龔客來跳樓自殺後,我跟隨崔亮跑到了城堡的天台上,第一眼看到唐蓉蓉時的那副模樣,她正蹲縮在病床的一角,身體瑟瑟發抖的同時,一臉四顧警戒的神情,口齒更是反複呢喃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無關,這一切都跟我無關!……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唐蓉蓉依舊是那個膽小、怯懦、恐懼、崩潰了的被綁架者狀態,看不出其絲毫偽裝的成分,要不然——我隻能說這個女人的演技實在是太高明了。

“醫生說,唐蓉蓉很可能是因為被綁架,同時因眼見綁架者的跳樓自殺,進而導致其精神受到了刺激。”

我卻是表現出懷疑的神態:“一個人的精神狀況不會這麽脆弱吧?就是因為遭人綁架,並且看到綁匪的自殺,便爆發成了精神病?”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豈料,莫如水對我說道:“唐蓉蓉的母親就患有精神分裂症,並且伴有抑鬱症,曾經多次有過自殘行為,因而在唐蓉蓉二十歲那年,選擇了割腕自殺。”

這倒令我沒有想到:“你是說她有遺傳傾向?”

“不排除這個可能。”

“那她會不會幹脆借由這個方式,回避自己就是那三起案件的幕後指使?”

“一切皆有可能!”莫如水路露出那副一臉邪惡的壞笑,簡直跟小哥哥的天生痞樣有得一拚。

“你怎麽跟莫警官一個德行?”

“誰讓他是我父親呢!”不想,莫如水竟是認真地望向我道:“小婷,你知道嗎?其實小時候,我特別討厭你,甚至有些恨你。”

“為什麽?”我則是被對方的這股認真勁兒給惹笑了:“小時候,我們又沒見過麵。”

豈料,莫如水卻是一臉更加認真的表態:“不!我早就見過你了——是通過我的父親莫直徽——再三與你見麵。自從我懂事以來,父親與母親在家裏聊的多半是父親正在經手的那些案件,而父親總會跟我講述在你們父親的案情中,有一個比我小的小女孩,她的家庭怎麽受到外界的排擠,而那個名叫沈彥婷的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疼愛她的父親,從而受到了外界的欺負,例如在學校遭到其他孩子的孤立和排擠……但當時,我沒覺得自己有多麽幸運或是幸福。盡管我沒有失去父親,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但父親因為工作忙,難得在家裏吃頓飯;然而,好不容易留在家中吃晚飯,他卻是不停地講述他所遭遇到的那些案件,那個一出生就失去了父親、名叫沈彥婷的小女孩!那個我從未見過麵,卻是一再擁擠進我生活中的沈彥婷,以及你口中的大哥和小哥哥……所以——我在心底一直怨恨父親不停地提起你,而我才是他的親生女兒啊!你那些自出生以來,所遭遇到的種種不幸跟我有什麽關係,跟母親有什麽關係,跟我們的家庭又有什麽關係?但父親卻是對你們沈家,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女孩抱以莫大的同情心,並且將你們的遭遇說了一次又一次,讓我從心底裏產生了嫉妒之情……那時候,我從心中恨你!”

我完全沒有想到:莫直徽竟是以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默默地守護著我們老沈家。

莫如水閃爍著淚光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也很可笑?”

“沒有!”我緩緩地搖了搖頭,並沒覺得對方有一絲一毫的可笑之處,心中更是滿溢出了沉甸甸的感動之情:原來,有這麽多人深愛著我,更深愛著我們老沈家。小時候,我還一再怨恨命運對我的不公,更是對於我們老沈家的不公平。卻沒料到,有那麽多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們,例如老刑警、莫直徽,以及其他那些我看不到的人們……他們都在以無私的方式默默地關心並且守護著我們。曾經,我真是太自私,也太過自我了;以後,我要為每一個幫助過、守護過我們老沈家的人們積極且正麵地活著。

“直到我父親調進城裏,我母親以父親工作太忙、無法忍受為由,選擇跟父親離婚。父親說他所做的這一切,就是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盡可能地去減少罪惡的發生,還我一個相對安全的社會環境……由此,我才明白父親是愛我的,並且采用一種更為深沉,而不是浮於表麵的至親至愛。沈彥婷,也是在那一刻,我對你的恨意完全消失了,而是選擇讓自己徹底釋懷。對於你的期待則是變為另一種動力,促使我選擇了警察這份神聖的職業,因為我很想看看當年被父親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個小女孩——到底是什麽樣子?以及與沈彥婷所遭遇了類似不幸的那些小女孩們——都是什麽樣子,我想和她們成為朋友,談談自己的父親,那些我所沒看到父親職業性的一麵,那些父親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為了讓這個社會盡可能地減少罪惡的發生——所做出的種種努力。”

聽聞莫如水如此信任我,竟是毫無保留地向我傾訴她的心聲,我已是感動得淚流滿麵。

“謝謝你,莫姐姐,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真是太感謝了!”

我更是在心中無比感激:上蒼讓我們老沈家有幸認識了老刑警和莫直徽這樣富有責任與擔當、充滿了正義感的人民警察。

(貳)

走出精神科的病區,附屬醫院的院子裏陰霾著天色,不像是要下雨,卻像是要流淚,一場悲憫的嗚咽就要從雲翳背後稀薄的天光中憋出了哭腔。

“對了!龔客來呢?”突然,我的腦海內浮現出龔客來摔死在“中國結”婚儀體驗館城堡門前時的那副慘境。

莫如水回答:“恐怕,你還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龔客來已經進行過屍檢,今天——是他出殯的日子。”

“什麽?龔客來出殯?”我拉住莫如水的手,往醫院門外走去:“那我們趕緊去參加他的葬禮。”

莫如水則是一把回拽住我,臉色擔心道:“小婷,你剛下病床,就往醫院外麵跑,身體吃得消嗎?”

“莫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亮出手臂上的肌肉:“吃了你送來的‘愛心早餐’,我早就已經滿血複活了!”

莫如水麵衝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拿你沒辦法!你小哥哥一會兒回病房,見你不在,肯定知曉你跟我在一起,不知道又該多討厭我了。”

我卻是故意逗對方:“莫姐姐,你很在乎我小哥哥討厭你嗎?”

莫如水的臉一下子紅了,故作瀟灑地滿不在乎道:“他討厭就討厭好了!”

從對方的表現來看,我不清楚莫如水到底喜不喜歡小哥哥,但肯定對小哥哥心懷有靜悄悄的好感,便得寸進尺:“莫姐姐,不如你就從了,當我的二嫂吧?”

“小婷,你可別瞎說!”莫如水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寧願讓你小哥哥討厭我,也不要當你的二嫂。”

“我看你很喜歡哲哲,跟我小哥哥又是一對歡喜冤家,表麵看起來兩人似乎瞧不順眼,但其實都很欣賞對方的才華。我小哥哥可是美國斯坦福大學的雙料博士噢!”

“別囉嗦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參加龔客來的葬禮?不然,殯禮都結束了。”

“啊!我們現在就出發!”

我拉著莫如水朝門外走,卻是被對方一把拖拽住,上下打量著我的服裝:“小婷,你準備穿病號服去參加葬禮嗎?”

“啊!你等等我!”我趕忙回往病房,換上外出的衣服。

在開車去往殯儀館的路上,望著城市景觀一幕幕往身後急速地退去,就如同潮水一般衝刷著惶恐期待的心靈,這不免讓我的心頭湧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莫姐姐,通過屍檢,發現龔客來有什麽異樣嗎?”

“怎麽?”莫如水則是抓住我話語中的關鍵詞:“你也覺得龔客來有異樣?”

我點頭回答:“龔客來綁架唐蓉蓉那天,我就發覺他似乎遭受到某種精神上的控製,所以我懷疑他選擇跳樓自殺多半是受到了幕後某個人的指使。”

莫如水的表情並不顯得意外:“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感覺呀!”

“嗯!”我點頭承認道:“所以我想知道——哪些人會出席龔客來的葬禮。”

“小婷,你跟我想的一樣,說不定那個幕後指使者就混在今天參加葬禮的人群當中。這就像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會回到犯案現場,從而追求一種心理上的成就與滿足感。”

“這還真是變態!”

我們來到殯儀館,快步穿過小花園,剛剛步上告別禮廳的台階,就聽聞裏麵傳來的嘈雜聲,是大嫂的叫喊:“你們讓開,快給我讓開!我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殺害我妹妹的那個混蛋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你們該不會是想糊弄我吧?!”

我和莫如水對視了一眼,連忙提步朝禮廳內跑去,正見大嫂與龔客來的母親發生糾纏,大嫂是要打開棺蓋驗明死者的正身,而老母親則是死死地用身體扣按住棺蓋,由於棺蓋的縫隙被拉扯得“哢哢”作響,仿佛棺材裏的那具“僵屍”就要回魂站起身。

麵對外界的紛爭和嘈雜,龔客來卻是麵目平靜地躺在水晶棺內,仿佛其生前沒有做過任何的罪惡之事,是棺外的兩個女人太過大驚小怪罷了。

雖然身體如此地虛弱與病態,但老母親正緊緊地護住棺蓋,麵衝大嫂淚流滿麵地苦苦哀求:“求求你,求你放過我兒子吧?縱使客來曾經做了錯事,但他都已經這樣了,求你就讓他安息吧!”

“那誰讓我妹妹得到應有的安息呢?”同樣,大嫂也是一副令人心痛的潸然淚下:“那年,她才剛滿十三歲呀!曉曉才十三歲呀!”

都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然而,這兩個可憐的女人,一個是被害人的姐姐,另一個是嫌犯的母親,兩個皆是遭遇到命運重創、極其不幸的女人,因而我們沒有理由苛責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方晴——”莫如水走過去掃視過棺材裏的死者:“我們警方已經對龔客來的屍體進行了屍檢,證實是他本人無誤,你就放心吧!犯罪分子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是啊!”我走過去,攙扶住傷心欲絕的方晴姐:“大嫂,你怎麽在這兒啊?”

“今天,是害死曉曉的這個混蛋接受審判的日子,我不想讓雙親再受到任何的刺激,所以——隻能由我親自過來看看——審判的結果如何。”

“大嫂,你也看到壞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終於可以告慰在天之靈的曉曉了。”

然而,大嫂卻是沒有一點感到釋懷或放下的模樣,而是蒙住臉失聲痛哭,顯然是在怨恨自己當年所犯下的一切過錯。

莫如水強忍住心中的悲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物證袋,裏麵裝的是其妹妹的遺物——那串珍珠項鏈:“既然案件已經告一段落,這是你妹妹的臨終遺物,現在物歸原主,希望你們能節哀順變。”

大嫂接過那串珍珠項鏈,按扣在胸前,失聲痛哭道:“曉曉,壞人最終得到應有的懲罰,你在天堂安息吧!”

突然,身後傳來唏噓之聲。我回頭,眼見杜嬌蕊陪伴其表姐趙美雲,兩人正拘謹地站在禮廳的門口,特別是趙美雲一臉膽怯的神色,手裏拿著一把**,似乎不太敢走進來。

畢竟是小學時的同桌,又是大學時代的校友,而那個無辜的少女隻是因為長得像同童年時代的自己,竟是遭到了龔客來的奸殺,趙美雲自是心懷慚愧之意,便由其表妹杜嬌蕊陪伴著來參加龔客來的葬禮。

但畢竟是要麵對眾人質疑的目光,趙美雲因見我們一行人正望向她,便高挺起了胸膛,不讓杜嬌蕊擔心,則是鼓起了勇氣,目不斜視地走到龔客來母親的身前:“伯母,您好!之前,我們在醫院裏見過麵。”趙美雲是在間接提起龔母給她的那一巴掌,似乎也是在表明雙方之間已經兩不相欠了:“我跟客來畢竟多年的同學一場,我是來向他告別的。”

說話的同時,趙美雲將目光落在了水晶棺蓋上,一珠眼淚從她的麵頰慢慢地滑落,苦澀地滲入嘴角。

老母親沒有說話,發出嗚咽的悲泣,趙美雲走到遺體旁,將**放在棺蓋上,凝視著棺材裏的龔客來:“也許,我當年對越書明沒有那份執念,而是接受了你的求愛,就不會發生這一係列的慘劇了……書明不會死,那個像我的小女孩不會死,你也不會死……”

但這一切隻不過是命運的假設,而我們的生命從來不依據假設行事,而是依照各自的內心真實朝前邁進,最終造就了彼此的命數縱橫交錯,甚至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火花四濺、帶有毀滅性的命運軌跡。

從禮廳內走出,我攙扶著大嫂,莫如水、杜嬌蕊和趙美雲走在我們的身後。雲翳背後投射出一縷淡淡的陽光照耀在我們這五個女人的身上,似乎是在向我們預示著生活無論存在多少命運的不公或是坎坷,總有希望與陽光的存在。

穿過殯儀館的小花園,大嫂的精神也好多了,她突然站定,並不理會我驚詫的表情,回頭定定地望向趙美雲,將身後跟著的那行人嚇了一跳。

“聽說,我妹妹很像童年時候的你。”

趙美雲則是一臉抱歉的難過:“對不起!讓你妹妹——”最後那幾個字“成為了我的犧牲品”到底沒能說出口。不過,趙美雲最終還是將這句道歉親口向我大嫂言明。

大嫂擦幹淨其眼角邊滑落下的一抹淚跡,吸了吸鼻子:“這恐怕——就是曉曉的命吧!”盡管方晴姐試圖表現得無比灑脫,但無法掩蓋其心中的怨恨與自責。與此同時,我明白大嫂該是從妹妹當年遇害的陰影中,徹底走了出來。

“小婷,”莫如水則是打破麵前尷尬的局麵:“你把你大嫂攙扶到對麵的亭子裏休息會兒。趙美雲,我想單獨跟你聊幾句。”

“好!”兩人來到了步道的一角。

我將大嫂安頓坐在亭子裏,並讓杜嬌蕊陪伴在其身邊,自己便朝莫如水跟趙美雲說話的方向走來。

“這是龔客來的遺書,我希望你能看看,然後再做決定。”莫如水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到趙美雲的手中。

趙美雲展開信紙,快速地掃過文字,發出了“啊!”的一聲,信紙飄落在地。於是,我揀起地上的信紙,遺書上隻寫有一句:我自願把我的眼睛捐獻給趙美雲。

即使龔客來抱持著必死的信念綁架了唐蓉蓉,卻在臨死前依然惦記著治好心愛女人的眼睛,可見這個男人是真心深愛著趙美雲,更是一廂情願地深愛了幾乎窮盡一生,就如同趙美雲對越書明的執念和守望。

“他想把眼睛捐給我?”趙美雲發出苦澀的冷笑道:“他以為他是《天龍八部》裏的遊坦之,而我是阿紫嗎?我這傷的是整個眼球,不是眼角膜。更何況,就算我傷的是眼角膜,也不會用一個殺人犯所遺留下來的身體器官,讓這隻受損的眼睛重獲光明。因為我覺得惡心,無法想象一個殺人犯的眼睛所看到的——會是怎樣的世界。”

其實,龔客來也真是可憐,就算綁架了唐蓉蓉,在生命的最後拒絕見到趙美雲,卻是為其寫下了這麽一份遺囑。這還真是應了金庸老爺子的那句名言: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莫如水點頭明白道:“好!我知道了。”

眼見兩人的談話差不多,我便朝趙美雲迎了過去:“美雲姐,我們走吧!”

“好!”趙美雲與我並肩離開。

“其實——”突然,莫如水站在我們的身後,麵現一臉側寫師的敏銳:“你挺像阿紫,隻是越書明並非喬峰。”

我們一行五人剛走出殯儀館,就看到一個黑影閃身不見,仿佛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中,那人大概一米八零的個頭,很顯然是犯罪嫌疑人賴尋,多半是來證實龔客來已死。但莫如水沒有追,而是將我送回到了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

(叁)

當天下午,在小哥哥的陪同下,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小哥哥則是一邊幫我收拾回家的行李,一邊生氣地埋怨我:“我上午被你支開病房,你就跟著莫如水,又去做什麽大事了?”

“小哥哥,”我知道小哥哥最疼我了,很吃我這套撒嬌的口氣:“你也清楚我的脾氣最像你了,對待真理永遠充滿了積極探索的好奇心與孜孜不倦的求知欲。”

小哥哥卻是無奈且微笑地搖了搖頭:“你呀!但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對一切事物過度執著,不肯撒手了。”

是啊!艾姐姐的離開,把小哥哥的命運帶入了一條死胡同,我希望小哥哥能盡快突破內心的藩籬,重新開始嶄新的人生。

“怎麽?沈平治,你想用一罐鴿子湯就把我給打發了呀?!”病房外傳來先聲奪人的效果,包學盛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手中提著小哥哥帶來的那隻保溫桶。

“包醫生,你好!”我衝對方揮手打招呼。

包學盛因見到我,收斂了之前的急躁,露出溫和的笑意:“小婷,聽說你的身體——”看來,小哥哥的這個師兄多半已經知曉我流產一事。

“包醫生——”我迅速打斷對方的話頭:“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包學盛露出一副尷尬的笑容。

“看來,我小哥哥還沒請你這個學長好好地搓一頓,那這樣吧?”我提議道:“既然你已經嚐過了我小哥哥的手藝,今天的晚飯就由我親自下廚,也算是答謝包醫生你上次照顧我。”

“那好吧!”小哥哥滿臉的不悅:“那就回善德花園學府。”

“還是去玫瑰大廈吧?”既然大嫂已經散心回來,我希望大哥能多陪陪她,便善解人意道:“反正,崔亮工作忙,剛剛他才跟我通過了電話,說他不回家吃晚飯了。”

於是,我們來到小區附近的那家地下超市采購了大量的食材,小哥哥還特意選購了兩瓶紅酒及一打啤酒。

回到家裏,小灰因多日沒見到小哥哥了,便笑曲著貓胡子“喵嗚”地打轉,歡迎小哥哥一行人來家裏作客。小哥哥抱起小灰,問我道:“怎麽樣?它跟隔壁的那隻名叫小花的貓小姐交往得如何?”

我則是開心地大笑道:“剛開始,這兩隻小畜生膩歪得要死,但最近卻是若即若離,我可看不懂喵星人的世界。”

“你跟你丈夫不也這樣?!”小哥哥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副洞悉了世故人情的老辣,真是讓人討厭!

幸虧,包學盛正將食材送入了廚房,所以沒聽到我們兄妹倆的對話。

我端來了一些零食,讓小哥哥和包學盛就著啤酒休息,自己則開始在廚房裏忙活了起來。

我正在洗菜時,聽到了敲門聲,將濕淋淋的雙手在圍裙上擦幹淨,便跑去開門。

鄭紅葉端著一罐熱湯,因見是我來開門,一臉難堪的表情,衝我大獻殷勤道:“小婷,聽說你流產了。女人流產,相當於生一次孩子,這是我燉的紅棗烏雞湯,足足煲了四個小時,烏骨雞的肉質酥爛滑嫩,不僅口感恰當好處,營養也還沒有流失,你趕緊趁熱喝吧?”

“哈哈!”我反手掩上房門,噴出了一哼冷笑:“紅葉姐的小道消息,可真是來得夠及時啊!我沈彥婷的身體,就不勞您費心了。不然,我又不知曉會被您抓到了什麽小辮子,即便渾身是嘴,恐怕也辯白不清,還遭歹人的冤枉。”

“小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氣大傷身,我才不會做這麽傻的事呢!給自己找不痛快!還是給您兒子多補補吧!”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為什麽會口不擇言,抬頭恰巧見孔默然從電梯裏走了出來,顯然聽到了我與其妻子之間這番不愉快的對話。

我的臉色一紅,也不辯解什麽,便轉身走進了客廳,將他們夫妻二人擋在了門外。

“小婷,你沒事吧?”小哥哥抬頭,擔心地問我。

“啊!沒事!小哥哥,你們餓了吧?”我快步朝廚房走去:“我趕緊給你們做飯去。”

我做了七菜一湯,這是我搬來婚房,做的最豐盛的一頓飯,包學盛更是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

“小婷,你老公娶你真是太有口福了。特別是你做的這盆番茄魚湯,比起沈平治的那什麽鴿子湯,鮮美得我恨不得將盆子一口氣吞下。”果然,包學盛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將魚湯喝得一點都不剩,更恨不得抱起湯盆舔舐幹淨。

小哥哥自是生氣地不滿道:“哎!我說你包師兄,今天上午,我帶去醫院那一保溫桶的鴿子湯都是你一個人喝的,恨不得將骨頭都嚼得一點殘渣不剩,居然還對我挑三揀四?!”

包學盛則是滿臉的不屑:“那是因為我昨天晚上加班,一晚上沒吃東西,餓了,給你擺足了麵子。”

“行行行!”小哥哥擺手道:“以後再也不請你吃飯了。”

“切!”包學盛白了對方一眼,卻是對我笑語盈盈道:“今天的這頓飯是你妹妹請我,跟你沒關係。小婷,你說是不是?”

“菜錢可是我付的賬!”小哥哥惱怒地直喘氣。

我捂住嘴偷笑,好久都沒看到小哥哥跟別人打嘴仗了,這才是他率直、可愛而真實的本性嘛!

晚上九點過,包學盛拖著醉醺醺的身子與我們揮手告別,小哥哥不讓我送客人下樓,便親自將對方送上出租車,返回到了我的婚房。

我收拾好餐桌,將泡好的一杯醒酒茶端放在茶幾上,坐靠進了沙發:“小哥哥,你這位包師兄似乎喜歡過艾姐姐?”

小哥哥並沒有否認:“對!他喜歡艾哲,但艾哲除了她的未婚夫安東尼,唯一喜歡過的人——那就是我,這是我沈平治的榮幸,所以我要珍惜。”因而,這就是小哥哥不肯“背叛”已經故去的艾姐姐的原因?

“但小哥哥,你不覺得畢竟你和艾姐姐的感情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你必須要從過去悲傷及緬懷的陰影裏走出來。”

“小婷,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小哥哥端起醒酒茶,小小地品呷了一口。

“不行!”我一把抓搶過了茶杯,不顧茶水濺濕了沙發:“我一定要你聽。艾姐姐曾經說過:‘如果一直活在過去,一直活在緬懷過去的悲傷之中,我們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嗎?’這句話——她曾經對她自己說,現在則是對你說的。”

“這句話——”小哥哥哽咽著氣聲道:“艾哲不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到嗎?更是以死為安東尼明誌!”

“但小哥哥,你還活著,所以你要走出來,也必須要走出來!”我蹲在小哥哥的麵前,用力攥握住他的雙手:“我求求你了,請你嚐試著跟其他女人交往吧?”

“其他女人?”小哥哥轉動著他那雙撲閃淚光的眼睛,慢慢地望向我道:“誰?你是說莫如水?”

“你不發展一下——怎麽知曉莫姐姐到底合不合適?”

小哥哥歎了口氣:“我不想耽誤一個女人的幸福,更何況,莫警官是我很尊重的一位長者,我不想讓他感到難過與失望。”

我擦抹掉眼中跌落而出的淚水:“恐怕,你是不好意思稱莫警官為父親吧?畢竟,叫了這麽多年的莫警官,已經順口了。”

“別說我了!”小哥哥吸了吸鼻頭,平複了傷感,岔開話題道:“還是說說你和你丈夫怎麽回事吧!”

“我們?我們有什麽可說的?”我回避對方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神。

小哥哥則是一副不滿及質詢的口吻:“他總是這麽晚——都還沒有回家嗎?”

“你也知道,他們刑警工作很忙。”

“但你流產了呀?”小哥哥麵衝我一臉憤憤不平:“至少,他也應該請兩天假,陪在你身邊。”

我卻是極力為丈夫開脫道:“當時我暈倒了,崔亮很緊張,不是把我送到醫院了嗎?所以小哥哥——你就別再難為他了。”

“哦!把你送到醫院就算完事了?你是他老婆!”

“哎呀!小哥哥,我們能不說他嗎?”

“小婷,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們結婚住在一起還不到兩個月,怎麽就出了這麽多亂子?”

是啊!我也不清楚我和崔亮這是怎麽了,我們的婚姻似乎剛剛才拉開大幕,卻是已經預兆了結束。崔亮曾經說過我是他的初戀,但我發現這根本是一句謊言,種種跡象皆表明:早在與我確立戀愛關係之前,他跟唐蓉蓉似乎就已經認識,而且兩人的關係很不簡單。另外,他們兩個為何要在我麵前演戲,雙雙裝作是通過我的介紹——身為我的丈夫和閨蜜——才得以意外相識,他們為什麽要把我蒙在鼓裏?

正說著話,房門打開,崔亮走進了客廳。因一眼看到小哥哥坐在沙發上,其表情先是一愣,這才恢複了常態:“啊!小哥哥,你來了!”

小哥哥則是壓抑著滿臉的氣惱:“你這個大忙人不在家,而我閑人一個,隻能由我幫你照顧你剛剛流產在家的老婆!”

崔亮聽出小哥哥是在跟他針鋒相對,其麵色也並不比對方好看到哪兒去,便強壓著火氣道:“真不好意思,讓小哥哥——您操心了!”

“小婷是我的親妹妹。”小哥哥愈加含沙射影:“本就該我這個作二哥的操心,我也操心得很幸福,但我隻是擔心自己操了不該操的那份心,搶了你這個丈夫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小哥哥——”我拉了拉對方,讓他少說幾句。

“小哥哥教訓得是,是我光忙於工作,對小婷疏於照顧了。”

“那我就先走了,就不打攪你們夫妻倆休息了!”小哥哥站起身,與崔亮擦肩而過時,壓聲著嚴厲的語氣:“崔亮,可別讓我對你失望!”

別看崔亮在我的家人麵前一副低眉順眼的謙卑,但小哥哥前腳一走,便衝我興師問罪道:“怎麽?你在你小哥哥麵前告我什麽黑狀了?”

虧我之前在小哥哥麵前,還一個勁地為他說好話,眼下卻是被豬八戒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這還用得著我告狀嗎?我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天,你把我送去醫院,就再也沒出現過,大家都看在了眼裏,我隻能用你工作忙當作借口,自我安慰罷了!”

“這麽說來,你還很為我著想了?!”崔亮一臉的冷笑:“我們的孩子流產了,我看你你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免反唇相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整日鬱鬱寡歡,或者是痛不欲生,這就是在乎的表現?”

“難道,這不應該是一個身為人母該做的事情嗎?”

聽聞丈夫這般無理取鬧,我突然覺得眼淚有一種十分廉價、甚至是流於形式的荒誕之感,像於現場觀看了一幕滑稽劇,不免高聲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崔亮像是望著一個陌生人般,不認識地看著我,滿眼困頓的神色,也沒有打斷我的放肆,就那麽傻傻地望向我,如同我是一個外星來客,則是誤闖進了他的領地。

直到我放在茶幾上的那部手機發出鈴響,由此才打破了我們之間這份尷尬的局麵。我擦了擦笑飆而出的淚水,走過去拿起手機,屏幕顯示是杜嬌蕊的來電,我便走到陽台上接聽電話。舉目望向整座城市的萬家燈火,屋外的夜風吹在臉上真舒服啊!

“小婷,聽說你流產了。今天上午,因表姐在我身邊,所以我一直沒機會問候你。”

“杜姐姐,你放心!我已經沒事了,我和崔亮畢竟年輕,還可以再要孩子。”

“啊!孟總來了?”我開心道:“那我可是要去會會他。”

“正好!明天一早,我們要去采景,你要不要一路?”

“好啊!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電話裏卻是傳來杜嬌蕊擔心的口氣:“但你的身體不要緊吧?”

“杜姐姐,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身體的狀況如何,我沒事了!整天呆在家裏,倒是會把我關出病來。”

“那就說好了!明天上午十點,我們來接你。”

“好!一言為定,不見不散!”

我回到客廳,聽聞臥室內隱約傳出崔亮接聽電話的聲響,便悄悄走過,將耳朵輕輕地貼放在了門板上。

“……是你吧?是你把我們的孩子給弄不在了?……好!我們就一次性把話說清楚,明天上午,老地方見!”

老地方?我丈夫在電話裏正在跟誰說話?而他與對方所約定的這個“老地方”又是在哪兒?崔亮到底隱瞞了我什麽?……

(肆)

第二天上午的十點整,一輛銀白色奔馳MPV開到玫瑰大廈樓下的大門口前來接我。孟天飛坐在駕駛室親自開車,而曹路兵則是坐在副駕駛室,杜嬌蕊坐在後車廂,另外兩人是攝影師與其助理,包括在我內,總共一行六人朝采景的目的地趕去。

一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古峰嶺,這裏也曾經是越書明和趙美雲之間確立戀愛關係的地方,山麓處挨著主幹道的那座四合院就是顧郎同的私人會所。由於此地空氣清新,一下子便化解了我心中所鬱結的種種不快,感覺五髒六腑皆是神清氣爽,仿佛被浸泡在薄荷的香氣裏。

古峰嶺的山下是一條蜿蜒險峻的河道,天熱的時候可以在此避暑漂流,沿著河道的山路駕車崎嶇前行,一路上有各種奇絕小景與寺廟,其中最為險峻雄壯的自然景觀便是位於山頂處的古峰嶺了。

為了欣賞沿途的美景風光,我們六個一路上停停走走,曹路兵則是和隨行的攝影師與其助理溝通,而孟天飛便在旁側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議。

“對了,杜姐姐!”當時,我和杜嬌蕊正並肩前行:“昨天,美雲姐回到家中,情緒還算穩定吧?”

“表姐無論是對越書明的感情,亦或是對龔客來的愧疚,多半已經徹底地釋懷了。”杜嬌蕊望著眼前空曠的山景道:“她說——龔客來在遺書上提到要將自己的眼睛捐給她。”

“但被美雲姐當場給拒絕了。”

“我知道,她都跟我說了。”

說話的同時,我與杜嬌蕊來到景區所搭設的一塊觀景平台前,可見我們身下是煙雲繚繞、青峰翠綠的萬丈峽壁。

“盡管龔客來做了錯事,”杜嬌蕊發出難過的歎息道:“但小婷,你可能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嫉妒表姐。”

“原來,我處處向表姐挑釁,隻要她喜歡的男人,我就一定要搶到手,因而這才促成了我和越書明那段頗為不幸的婚姻。這麽多年,我沒想到——在表姐的身後居然有那麽一個男人如此愛她,真是令人豔羨!回頭看看我自己的爭強好勝,希望全天下的異性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僅耽誤了別人的年華,也耽擱了自己的青春,做人真是太失敗了。”

“但杜姐姐,我覺得孟總就很喜歡你呀!”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更何況,他有家庭,孩子都已經那麽大了,我不能給他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麻煩與困擾。”

“你們在談什麽呢?”孟天飛從身後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們在談——”我故意頑皮地拖長了話音,眼見杜嬌蕊正衝我使眼色,便淘氣地大笑道:“這可是我們女人之間的秘密。”

景區的半山腰建設有古峰嶺商業一條街,可為遊客提供吃飯、住宿及休閑娛樂等活動設施,我在賣紀念品的攤位前東瞅瞅西望望,覺得什麽東西都好玩。

由於走累了,差不多也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孟天飛便指著一家仿古的建築物道:“我們過去吃點兒東西吧!”

我們一行六人落座在了四方的餐桌邊,孟天飛趕緊讓店家把招牌菜統統上齊,我把碗筷分發到每個人的麵前,杜嬌蕊則是給大家斟好了茶水。

由於,我坐著的方向正對門口,吃飯時無意間抬起頭來,眼見一個男人端著相機,藏身在建築物門前的柱子後,正在朝店內偷拍。我望了望四周,因眼下並非是旅遊旺季,店內用餐的遊客並不多,他顯然是在偷拍我們。

“小婷,你怎麽了?”杜嬌蕊問我道:“你剛才不是一直叫肚子餓嗎?怎麽現在吃飯一點都不積極?”

“你看——”我則是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個偷拍記者所身處的方位:“那兒有個男的正在偷拍我們,真討厭!”

“尼康D900,長焦鏡頭D200。”不愧為專業的攝影師,那雙眼睛可真夠毒的,居然連偷拍者的相機型號也都一眼便報出來了。孟天飛微笑地站起身:“走!我們去看看他到底都拍了些什麽?”這個“第一媒體”的掌門人麵對偷拍者竟是一點都不生氣,還與導演曹路兵談笑風生道:“國慶節,嬌蕊帶著小婷去北京玩,你猜怎麽著?整個行程就隻拍下了我和嬌蕊,沒小婷一點事,你說這麽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被無端忽視,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對對對!”我也生氣地點頭附和:“那些狗仔把我當成空氣,無視我的存在,真是欺人太甚,把我的肺都快要給氣炸了!”

曹路兵則是微笑地回答:“那條新聞我看到了。你這個媒體大亨跟我們市話劇團的當家花旦‘單獨約會’,這才有新聞可做嘛!”

“對了!”曹路兵衝孟天飛壓低聲息道:“弟妹沒誤會吧?”

這個“第一媒體”的掌門人卻是露出一臉的苦笑:“你也知道,她從來不關心我的事。”看來,孟天飛與其妻子的關係似乎淡薄如水。

我連忙握了握杜嬌蕊的手,對方卻是搖頭不參與閑言。

那個娛樂記者因眼見我們朝他走了過去,竟是抱起相機就跑,也顧不得放在門口柱子旁的那隻攝影包,真是可以用“丟盔卸甲”來形容。

孟天飛撿起攝影包,麵衝對方大聲說道:“這位兄台,大家都是同行,沒必要把氣氛搞得這麽緊張嘛!你不要你的攝影包了?”

那個娛樂記者回頭,見孟天飛拿著他的攝影包,似乎要也不是,但不要也不是,表情顯得十分尷尬。

“這位朋友,我也不想為難你!”孟天飛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攝影包,拿出對方的記者證驗明正身:“原來是《晨報》的記者啊!那你應該很清楚,我就是從那裏去北京創業的吧?當年,我們文化版的主任該是已經進編委會了。”

“你是說張總啊?”那個記者見我們沒有要追究其麻煩的意思,便朝我們賠笑地走來:“今年年初,他已經從總編的位置退下來了。”

孟天飛將攝影包遞給了對方,並親熱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這位小兄弟,你跟我當年到北京創業時,大概一樣的年紀,真是前途無量啊!”

“哎呀!”那個娛樂記者一副訕訕的笑容:“我怎麽能跟孟總比?”

“那我就給你透露一條獨家新聞吧!”孟天飛向對方介紹曹路兵道:“這位是曹路兵導演,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認識!”那個娛樂記者搗蒜般地點頭:“大名鼎鼎的曹導怎麽會不認識?媒體都稱您是‘百億導演’!”

“我這次就是來陪曹導采景的,曹導的新片馬上就要開機了。”

“啊?”那個娛樂記者一臉的錯愕:“江湖上傳聞‘第一媒體’要轉型,也要進軍影視產業,看來這個傳言是真的。”

孟天飛並沒有否認:“到時候,電影開機,我親自發請柬,邀請商記者來參加我們的新聞發布會,還望商記者一定要捧場啊!”原來,麵前的這個娛樂記者姓商啊!

“那怎麽好意思。”商記者自是受寵若驚:“那就先謝過孟總了。”

“什麽謝不謝的?!”孟天飛真是太會做人了,言語客氣道:“媒體一家親,就當作是相互幫襯著扶持吧!”

“我能看看你拍的相片嗎?”突然,杜嬌蕊在一旁發聲。

眼見對方麵露難色,孟天飛趕緊解釋道:“我們不是要刪你的相片,而是我們作為一個團隊,整體形象還是很重要的。”

盡管那個娛樂記者極不情願,但既然孟天飛已經邀約在先,他不便拒絕,隻得將相機遞給了杜嬌蕊。

不想,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相片中我與杜嬌蕊的身後一閃而過。

“啊!等等!”我抓過相機,尋找剛才跳過的那張相片,是我和杜嬌蕊在紀念品的攤位前看熱鬧時,記者抓拍到的一張相片。但我與杜嬌蕊不是重點,而我的視線焦點則是匯聚在我們兩人的身後——一個快速走過的側影上。

我趕忙追問對方:“怎麽放大?”

“什麽怎麽放大?”那個娛樂記者一頭的霧水。

“我是問你這張相片怎麽放大。”

“啊!”那個娛樂記者調試了某個按鍵,液晶顯示屏便出現了一個方框,在此方框的基礎上就可以把需要的部分調試放大。

於是,我指著顯示器上的那撇側影,麵衝對方迫不及待地命令道:“快!把這個放大,對!就是這個。”

雖然對方疑惑不解,但還是依循我的要求照章行事,周圍的其他人也是滿臉的茫然。

於是,杜嬌蕊代表大家詢問我道:“小婷,你要幹嗎?”

“這個身影很像唐蓉蓉。”

“唐蓉蓉?”那個娛樂記者最先反應道:“那不是‘中國結’的老總千金嗎?”

“不關你的事!”

杜嬌蕊則是湊到我耳邊:“這個唐蓉蓉就是救了寶玲的那個女孩?”

“對!”我點頭回答:“就是她,但她不是應該呆在附屬醫院嗎?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我聽說她也是龔客來在‘中國結’婚儀體驗館所挾持的那個人質,由於龔客來的自殺,那個女孩似乎被刺激得神經有些不太正常?”

我沒有回答杜嬌蕊的提問,而是快速掃過了一眼屏幕下方所顯示的拍照時間為:十一點二十七分。

也就是說一個小時前,原本應該呆在醫院裏的唐蓉蓉,卻是與我們擦肩而過。由於唐蓉蓉行色匆匆,我和杜嬌蕊麵衝攤位,所以我們誰都沒有發現對方的存在,直到我從偷拍記者的相機裏發現了這張相片。

接下來的行程,因唐蓉蓉的出現,我顯得悶悶不樂,一行人來到了古峰嶺的山腳下。望著四根石筍植入雲霄,與雲絮盤旋繚繞的霧氣融為一體,仿佛幻化成了直抵天界的通天塔。

曹路兵對孟天飛道:“這古峰嶺很出名,我準備將男女主角化解尷尬誤會的那場戲就安排在這裏拍。”

“好好好!”孟天飛拍手讚同:“這裏很有意境,很適合那場戲的氣氛,尤其能體現出女主角豁達心胸的境界。”

曹路兵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啊!”我則是望向直抵雲霄的那根衝天石筍,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這麽高的山——難道,我們還要爬上去呀?”

攝影師手握著一套無線電遙控設備,在其操作下,那架無人機就如同一隻大黃蜂般,“嗡嗡嗡”地朝高空的方向騰雲駕去。通過遙控器上的液晶顯示屏,我領略到了無人機在上升的過程中,與我們站在山腳下所看到的風景是完全不一樣的壯美,仿佛在那四根石筍之間所藏匿著溝溝壑壑的翠絕山色,折射出了美輪美奐的層疊效果。頓時,如此美景不僅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心胸更是不自覺地也開闊了起來。

難怪,曹路兵要將劇本《重塑自我》中男女主角的重場戲放到此處進行拍攝:一是讓女主角的人格得到升華,二是令男主角的靈魂得到淨化,這也算是各得其所。

我一掃之前的煩悶,心情豁然地開朗道:“哇噻!沒有想到從這個角度看,真是應和了蘇軾那首古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古峰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我將這首詩作《題西林壁》中的“廬山”則是應景地換成了我們正身處的這座“古峰”。

“呦!”我的話音還沒落定,攝影師助理手握著遙控器的操縱杆道:“這裏還有對小年輕在那上麵談戀愛呢!”

就在那架無人機下降偷窺的過程中,我看到我的丈夫和唐蓉蓉鑲嵌在其中一根石筍的天塹縫隙間,就像是兩隻小如芝麻的螞蟻,但我認出了崔亮的那件外套——那是一件深紅色的毛衣,是我與崔亮在確立了戀愛關係之後,我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我的丈夫竟是穿來和唐蓉蓉在這裏私會。

原來昨天晚上,崔亮在電話裏與之說話的那個人是唐蓉蓉,而這裏恰恰就是兩人所約定的那個“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