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皮麵具

(壹)

當天晚上,警方對龔客來進行轟炸式審訊,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午。

我因為懷孕,崔亮將我送回善德花園學府,便立馬返回市公安局,與莫如水主審犯罪嫌疑人。大嫂則是惦記著審訊結果,一定要盯在審訊室外,大哥便陪伴在她身邊。

由於我疲憊不堪,沒有吃晚飯,便倒在**,很快就睡著了。小哥哥也知曉大嫂被綁架一事,並且清楚我就在醫院現場,而龔客來已經被警方抓獲,總之,這個夜晚對於我們老沈家而言,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每個人盡顯心事重重。所以,小哥哥沒有讓哲哲來房間打攪我,而是煮了兩碗麵條,簡單地吃過了晚飯。

我一覺睡到淩晨六點左右,因為口渴了,我醒來喝水,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便燉了一大鍋雞湯,裝入保溫桶,送來到了市局。

眼見大嫂正躺在審訊室外走廊的長椅上睡著了,身上搭蓋著大哥的外套,其一側的眼角流有淚水,我就知道昨天晚上,無疑對於大嫂而言,必是忍受著心靈上的痛楚與自責的雙重煎熬。

我握住大嫂的手,感覺其手指冰涼,身體更是猛地抽搐,就像是被惡鬼壓身。大嫂因不停地掙紮,仿佛正跟夢魘裏的惡魔纏鬥,並且發出了夢囈的懺悔之聲:“曉曉,姐姐對不起你,姐姐對不起你!都是姐姐的錯,請你原諒姐姐,原諒我吧!……”

“大嫂,你沒事吧?醒醒,快醒醒啊!”我正高聲叫醒著大嫂,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我抬頭見大哥提著一大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朝我們走來。“小婷,你來了!”

“大哥,昨天晚上,你一直呆在這兒,陪著大嫂?”

“是啊!”大哥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你去把莫警官和你丈夫叫出來,已經審了一晚上,他們肯定又餓又累。”

“好的!”我將手中的保溫桶遞給了大哥:“我還帶來了雞湯,正好配肉包子!”

我來到審訊室一旁的監控室,敲了敲房門,“請進——”裏麵傳出了一響洪亮的音色,不愧經曆了那麽多大案要案,莫直徽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麽精神飽滿。

我輕輕推門,走進監控室,莫直徽正通過單向透視玻璃,觀察著審訊室內的全局情況:龔客來被銬在審訊桌前,崔亮和莫如水與其麵對著麵,三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憊不堪。

“莫警官,我大哥買來了包子,想必你們審訊了一夜,肯定都已經累了,所以他讓我叫你們一起吃。”

“好!”莫直徽默默地點了點頭,原本玻璃上印出他那對鷹眼,在轉向我時卻是透露柔和之態,現出了一臉父愛的慈祥,這令我的神情為之一愕。“你先去吧!我叫他們兩個到大會議室一起吃。”

“好!”

我回到走廊,見大嫂醒來,正靠在大哥的肩頭,兩行眼淚默默地流淌在其嘴角,我能感覺那淚水的苦澀和鹹味。

“小婷,他們人呢?”

“啊!莫警官讓我們先去大會議室,他們馬上就過來。”

於是,我們來到了走廊盡頭的大會議室。大哥把大嫂攙扶到椅子上,方晴姐既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表情鎮定得過於駭人,就像是一座隨時都有可能岩漿迸發的活火山。

“大嫂,你肯定已經餓了,我給你盛碗雞湯喝吧?”我將包子與保溫桶放在會議桌上,倒了滿滿一碗蓋的雞湯,原本,我和大哥擔心大嫂拒絕,卻沒想她一把接過碗蓋,也不怕燙,“咕咚”兩口,就喝完了雞湯,弄得我和大哥麵麵相覷。

“大嫂,你慢點兒,這雞湯燙!”

“對對對!”大哥則是滿麵笑容:“吃飽了,有力氣,咱們才能與壞人繼續戰鬥。”

正說著話,房門開了,莫直徽領著女兒和崔亮來到了大會議室。

“哇!”莫直徽一臉笑容可掬的表情:“一進來,我就聞到了肉包子的香氣,肯定是從我們市局對麵——和記包子鋪買來的吧?”

“對對對!”大哥點頭道:“大家趕緊來吃,小婷還帶來了雞湯,給大家補補身子。”

莫如水從市局食堂找來了幾隻碗,我便將雞肉和湯勻在了每隻碗中,分發給了眾人。當著大嫂的麵兒,大家不便談論審訊情況,所以早飯吃得十分沉悶。

“莫隊長,”盡管身為莫直徽的女兒,莫如水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並沒有稱呼其為父親,而是帶著上下屬的禮節道:“我給嫌犯帶兩個包子進去吧?”

“不!”豈料,大嫂竟是霍地站了起來,第一次對我們大聲發話,就在大家正錯愕的當口,說出了愈加驚人的話語:“還是我去!”

“方晴,”大哥拉住大嫂的衝動:“你這是在幹嗎?”

“你們放心!”大嫂一臉坦然的神色,掃視過在場的所有人,將目光最終落定在大哥的身上,並將其抓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生生一逼,令丈夫不自覺地鬆開:“我就想與他單獨麵對麵地談談。”

“大嫂——”當即,我意識到方晴姐這座沉默之中的活火山開始岩漿湧動,很難說會做出什麽驚人且瘋狂的舉動,將其汩汩沸騰著的漿液潑灑向龔客來,是要將嫌犯活活地給燒死。

“小婷,你放心!”大嫂衝我流露出一副淒淡哀婉的笑容,仿佛晨曦的光亮一般打在了她的麵龐:“昨天晚上,被他綁架時,我是很自責,認為曉曉的死都是我的過錯,是我的責任,甚至一度想過被他殺死就好了,但現在我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

“好!”不想,莫直徽竟是點頭答應了大嫂的提議:“就由你把早餐送進審訊室。”

“爸——”顯然,莫如水有些慌了,直呼與莫直徽之間的父女關係,多半是忘記了之前的職業穩重。

“昨天晚上,你們不是審訊得很困難嗎?嫌犯什麽都不肯說。說不定——由方曉的姐姐親自出麵,能為我們打開這個僵局。”我早就聽聞莫直徽辦案,往往不按常規套路出牌,今天得以有幸見到真姿。

“那好!”莫如水站起身道:“我跟方晴一起進去,也算有個照應。”

“可以!”莫直徽默許地點了點頭。

因擔心大嫂的安全,大哥執意要留在妻子的身邊,於是,莫直徽破例帶我們來到了監控室,通過單向透視玻璃,觀察著裏麵的情況。

(貳)

大嫂走進審訊室時,龔客來正在打哈欠,因沒想到走進來的人居然是方曉的姐姐,其身後跟著莫如水,表情錯然一愕。

“他們累了,想多休息一會兒,所以,就由我給你送來了早飯。”大嫂顯得不卑不亢,像是給惡狗投食般,連同裝有包子的那隻金屬盆順手甩到了龔客來的麵前,嫌犯用戴著手銬的那雙手利落地接過包子,看來是已經餓了,也不計較大嫂的無理,就塞入了嘴巴。

大嫂一邊看著嫌犯一臉滿不在乎的吃相,一邊坐在了龔客來的麵前:“奸殺了我妹妹,這麽多年以來,你都不感到害怕嗎?”

莫如水則是坐在大嫂的身邊,密切關注著嫌犯的一舉一動。

“害怕?”龔客來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女孩,完全被驚呆了,因為她像一縷陽光般——照耀進了我的生命。”

一縷陽光?這個殺人嫌犯居然將大嫂的妹妹,比喻為照耀進其生命裏一縷陽光,那他還把那麽一個天真可愛的陽光女孩給奸殺了?!

“那你還奸殺了她?”大嫂將一拳重擊擱在了審訊桌上,我看得出來大嫂努力攥握住拳頭,是在克製其內心深處正在噴湧而出的烈焰岩漿。

大哥正要衝入隔壁的審訊室,卻是被莫直徽一把反手抓握住,是要讓大哥不要操之過急,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

“我沒想要殺死她!”突然,龔客來發出痛苦的呻吟:“我就想讓她幫我念念我們小學時的課文,讓我感覺仿佛回到了與美雲在一起時的美好光陰。”

果然,大嫂沒有費多大力氣,就為警方打開了僵局,嫌犯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了當年的那些塵封罪惡。

二零一一年,龔客來從路橋建設公司下崗一年多了,因已經三十多歲,再加之身體發福,工作也不大好找,龔客來十分苦悶,恰巧大伯要到外地休假,就讓他來幫忙照看房子。他大伯沒有兒女,就他這麽一個侄兒,從小便當作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來疼愛。

四月一日這天下午,龔客來散步到大伯家附近的那座花卉園,看到方曉麵趴在公園長廊的柱子邊,正在認真地數數。起初,他隻是覺得這個小女孩很可愛,左右張望,也沒看到與她正在捉迷藏的其他小朋友;但方曉數完數,回頭尋找目標的那一瞬間,龔客來的笑容便僵愣住了,因為對方實在是太像自己的小學同學及大學校友——趙美雲。如果不是因為見過成年之後的趙美雲,龔客來肯定會認為小學時的那個同桌從來就沒有長大過,隻是將其一頭長發剪成了鍋蓋的發型。

方曉四處尋找姐姐的下落,找遍了公園的各個角落,都沒有見到姐姐的身影。直到天黑,公園裏的人們已經四散離開,方曉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卻是被龔客來攔住了孩子的去路……

聽到這裏,大嫂的身體微微發抖,無法抑製悲泣的情緒,因為當時當刻——她正躺在臥室的**看言情小說。

大嫂的母親叫姐妹倆吃晚飯,但妹妹卻是還沒有返回家中,大嫂便笑稱妹妹肯定還在公園裏傻傻地找她。於是,一家三口趕往附近的那座小公園。

公園內,龔客來則是攔住方曉道:“小妹妹,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就住在這兒附近。”方曉不僅露出了一臉純真的笑容,更毫無戒備地報出自家的門牌號,這愈加讓龔客來仿佛見到了童年時代的趙美雲。

“原來,你就住在我們家隔壁呀!那到我們家來玩吧?”

方曉則是天真地反問:“我們家隔壁不是住著龔爺爺嗎?”

“是啊!”龔客來點頭:“我就是龔爺爺的兒子啊!”

方曉卻是一臉人小鬼大地皺眉:“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龔爺爺有個兒子?”

“那你現在知道了吧!”

此時,大嫂已經找來到了公園,正在呼喚著妹妹的名字,往兩人所身處的方向走去。

“姐——”方曉因望見不遠處正朝他們走來的姐姐,正要衝對方興奮地招手,卻是被龔客來一把蒙捂住了嘴巴。

由於,他們正身處在公園的步道邊,一旁是鬱鬱蔥蔥的竹林,龔客來便把孩子拖入林內。那一瞬間,龔客來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隻是多想與方曉單獨相處一會兒,似乎這樣就能回到童年,回到與趙美雲在一起時,兩人單純且快樂的日子,既沒有越書明,也沒有其他異性對趙美雲的騷擾和追求,隻有自己陪伴在童年時代的趙美雲身邊。

大嫂走過竹林外的步道,怎麽也不會想到,就在一秒鍾之前,自己的妹妹被歹人拖入了身側的這片綠林之內。

龔客來因情緒過度緊張,手勁不免沒把握住分寸,發現懷中的方曉竟是昏厥了過去,這可把他給嚇壞了,連忙試了試孩子的鼻息,還好有氣。

方曉的父母也先後找來到竹林邊的步道,方曉的母親甚至提議要到竹林裏找找看,但當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姐妹倆的父親認為不安全,堅決不肯讓妻子輕舉妄動。當時,方曉已經蘇醒了過來,看到竹林外的雙親,正要大喊呼救出聲,卻是被龔客來再次堵捂住了嘴巴。

孩子在龔客來的懷中嚶嚶哭泣,求麵前的叔叔放了自己,龔客來則是凶神惡煞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殺了你,殺了你全家——”那雙凶狠的目光如一把匕首,小女孩嚇得再也不敢說話了,隻得發出悲泣的哭聲。

大概呆到了晚上十點過,龔客來眼見四下裏無人,方曉試圖掙紮,他一巴掌拍在女孩的腦後,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下手這麽狠,甚至被自己如此粗暴之舉給嚇住了。等到龔客來意識清醒時,發現自己已經將昏厥過去的方曉背回到了大伯的房間,他把孩子平放在了臥室的床鋪上,就像是凝視著一個美麗的布娃娃,心中則是盛滿了對趙美雲的歡喜。

“美雲,我們終於在一起了。”龔客來握住孩子的手,發出呢喃低沉的自語:“你沒認出我沒關係,但我認出你了——你就是小時候那個與我同桌,紮著一對羊角辮的趙美雲。”

那時候,城市裏還沒有大規模安裝監控攝像頭,私人住宅小區內更沒有監控係統可言。

與此同時,隔壁傳來了女人們嚶嚶的哭泣聲,方家三口正在商量著是否該報警。於是,龔客來問方曉其家裏的電話,把孩子綁好後,嘴裏塞上布條,便坐上出租車,一路輾轉來到了火車站附近的公用電話亭,壓低聲音撥打了那通綁架電話:“你們的女兒在我手上,你們必須在兩天之內,籌集到十萬元的現款。”

就在女兒被關押的隔壁房間,是由方曉的父親接聽了電話:“那我們一旦籌集到錢,怎麽給你?”

“我會再給你們打來電話。”

大嫂的母親則是一把搶過話筒:“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女兒,她還隻是個孩子,還是個孩子啊!”

然而,電話那頭卻是傳來“嘟嘟嘟——”冰冷的斷線聲,大嫂的母親抱著話機失聲痛哭。

回到大伯家,龔客來給自己和方曉下了碗麵條,端進了臥室,孩子不肯吃,隻是悲傷地哭泣。

十三歲的方曉當然不知道龔客來為何要綁架自己,一再苦苦地哀求:“叔叔,你就放了我吧?求你放過我吧!如果曉曉有什麽地方做錯了,請你原諒曉曉,曉曉不是故意的。”

“什麽?你的名字叫曉曉?”龔客來將那碗沒吃完的麵條頓在床頭櫃上,神誌已經完全陷入自我臆想的癲狂之中:“不對!你叫趙美雲,你是我的美雲,你看你的臉蛋、眼睛、鼻子、紅彤彤的小嘴,都是趙美雲的樣子。”

“叔叔,趙美雲是誰呀?”方曉已經悲傷得滿麵淚水。

“你忘了,美雲!”龔客來則是完全沉浸在童年的回憶當中:“你就是我的同桌啊!從小學一年級到二年級,你都是我的同桌啊!女孩子因為發育得早,你比我長得高,所以就被老師安排坐到了後麵的位置,我們才沒有再坐在了一起。”

“叔叔,我不認識你!”方曉被對方這副神經質的模樣給嚇壞了,將身體小心翼翼地往床頭蹭去。

“你怎麽會不認識我?”龔客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抓出一張小學畢業照,正是我偷溜進其大伯的房間所看到的那張合影,隻是當時的那張相片被保護得簇新,上麵還沒有被沾染上油跡;龔客來指著相片上的自己和趙美雲:“你看——這是我們小學畢業照上的你和我,你怎麽會不認識我?我就站在你前麵啊!”

“叔叔,我真不認識你!”方曉那時隻感到害怕,哪還有膽量去看相片。

“對!”龔客來將相片摔在了地上:“你一直都不在意我,因為那時候我瘦得像是一根豆芽菜,那麽不起眼。下課後,你隻跟你們女孩子玩,從來都沒把我放在眼裏,沒把我對你的關注放在眼裏。就算我們做了兩年的同桌,你也沒關注過我,直到小學畢業,我們考上了不同的中學,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卻沒料到我們進入了同一所大學。美雲,整整一年——我們都沒有見麵,再次相見時,你卻是已經跟越書明好上了,跟那個混蛋好上了!……”

龔客來的這番喋喋不休徹底將天真無邪的方曉給弄懵了,她完全聽不明白麵前的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些什麽,而自己又跟他口中的那個小學同學存有什麽關聯。

“美雲,你說話呀?”突然,龔客來一把抓住孩子的雙腿:“你又想逃?!即使越書明跟其他女人結婚了,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利用我,傷害我對你的真情,甚至不惜拋棄了我……”

方曉完全被嚇傻了:“叔叔,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求你放我回家——”

在龔客來的眼中,方曉的哭泣卻是變成了趙美雲的大笑,他想起趙美雲拋棄自己時的痛苦情狀,便用雙手勒住孩子的脖子:“不行!你不能再長大了,如果你再長大的話,就會愛上其他男人,比如越書明——你甚至會為了那個拋棄你的男人,不惜跟我分手,我不能再讓你做傻事了,所以美雲——你不能再長大了,不能!……”

與此同時,強奸也正是在那一瞬間所發生的,方曉被想象為成年之後的趙美雲。於是,龔客來的嘴裏則是反複地念叨:“美雲,我會對你好的!你要相信,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一定!你不用這麽緊張,放輕鬆!我會對你好的!……”

“不要,你放開我!快放開我!……”

因完全不顧方曉的哭泣與掙紮,龔客來竟是強行霸占了其臆想中的趙美雲。由於孩子的哭鬧聲太大,龔客來生怕被其隔壁的家人們聽到,便用手邊的枕頭壓在孩子的臉上,最終導致方曉係機械性窒息死亡……

(叁)

等龔客來清醒過來時,發現身下的女孩不動。龔客來連忙穿好了褲子,**的方曉依然一動未動,他便嚐試著撫對方的鼻息,果然是氣息全無。龔客來被嚇壞了,明白自己釀成了大禍,一屁股跌坐在地。

這就是整個案發經過,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並在經曆了兩天激烈的思想鬥爭考之後,起初慌亂不已的龔客來逐漸鎮定了下來,先是從方曉的脖子上取下那條珍珠項鏈,隨而審慎地選定了拋屍地點。於四月三日的夜裏十二點,龔客來將方曉的屍體裝入一個編織袋,用租來的一輛貨運車,拋屍在了那個城市下水道的排汙口處。

審訊室內,龔客來一再強調:“我隻是想讓她陪陪我,沒想到會發生之後的那些事,我更沒想到自己會殺死她。我怎麽會殺死心愛的美雲呢?!”

原來案發當時,妹妹就在隔壁的龔家受苦受難,而大嫂及其家人卻是不得而知。想必,這是最令大嫂感覺到百爪撓心般的痛苦與自責。

起初,空氣中沉默著死寂一般的壓抑,可以看得出來大嫂的身體正在無比劇烈地顫抖,我真擔心大嫂會撲到嫌犯的麵前來個魚死網破;豈料,大嫂卻是“噗嗵”麵趴在審訊桌上,再也無法抑製地嚎啕失聲痛哭:“曉曉,姐姐對不起你,姐姐不知道這個壞蛋就在咱家隔壁把你給禍害了!姐姐不知道啊!……”

莫如水也是眼眶濕潤,一把摟過大嫂的肩膀,兩行淚水滑過了麵頰。

大哥也不顧警方的規矩,而是大步衝入審訊室,雙臂擁抱住愛妻,沒有任何無效的安慰,任由大嫂的淚水滂沱,打濕了他的胸口。

小哥哥抱著哲哲來到市局時,由於眼見我們走出市局大門,不僅大嫂哭得稀哩嘩啦,正由大哥心疼地攙扶著,我因為在監控室看到了整個事件的全貌,也是哭得無法自已,身邊的其他人——特別是莫如水也都是眼圈通紅。

小哥哥見我們一個個哭喪著臉,不免奇怪道:“這是怎麽了?”

“龔客來招了。”莫如水擦了擦眼角邊的淚跡:“而且——是當著你大嫂的麵兒招的。”

“哦!”小哥哥明白大嫂的心情必是無比難過,便走到方晴姐的麵前:“大嫂,你沒事吧?”

大哥則是代為回答:“我送你嫂子回家。”

“那你們順便也把哲哲帶回去。”小哥哥將孩子交到了大哥的手中。

眼見大哥領著大嫂與哲哲離開,我趕忙擦幹眼淚,對小哥哥嗔怪道:“小哥哥,你怎麽來了?”

“昨天晚上,我因為要照顧哲哲,不方便過來。今天一早,我見大哥大嫂沒回家,你也不在房間,所以就到市局來看看。”

莫直徽卻是望向小哥哥道:“平治,你來我們市局的目的肯定不單純。怎麽?你有什麽問題想問龔客來嗎?”

“哈哈!”因對方抓住了自己的小心思,小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還是莫警官最了解我。我就想問問那個嫌犯:這幾天在外流竄,有沒有去過喜福會?”

之後,經過警方的審訊核實:果然在外流竄期間,龔客來去過那家私人會所,隻是沒有進去而已。為此,小哥哥對自己早前的分析洋洋得意。

中午吃飯時,莫如水帶我到市局附近的一家麵館,我們分別點了一碗牛肉麵。為照顧我的身體,莫如水特意給我加了一枚鹵蛋。

莫如水一麵吸著麵條,一邊問我道:“小婷,今天——你有事嗎?”

“沒事啊!怎麽了?”

“你最近似乎都很閑,已經請假在家,安胎做媽媽了?”

“哎!不是!”我歎氣的同時,便將專櫃被莫名誣陷一事,告知給了對方。

“怎麽?”莫如水一副吃驚的表情:“你這算是辭職?”

“這種事——若擱你身上,你受得了啊?!”

“你那個閨蜜還真是一個——”原本,我以為莫如水會說出一個比較溫和的詞匯,卻沒料到她竟是脫口而出道:“綠茶婊!”

我先是愣了一下,隨而竟是放肆地大笑出聲,覺得這形容真是痛快至極,早前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另外,也是沒料到溫文爾雅的莫如水會有如此匪氣的一麵。

莫如水見我大笑不止的模樣,奇怪道:“怎麽了?”

沒想到,我的笑聲卻是越來越大,盡管不清楚自己在笑啥,但莫如水顯然被我的情緒所感染,也大笑了起來。

“總之,生孩子之前,我都很閑。”終於,我控製住了自己的笑聲:“又要讓我幫你的忙?”

“猜對了!”莫如水露出一臉狡黠的笑容:“是這樣——那個私家會所的少爺,不是對你很感興趣嗎?你就——”

我立馬抓住了對方話語的重點:“你是要讓我色誘顧郎同?”

“反正,他對你小哥哥也很感興趣。”莫如水卻是一副跟我談條件的壞笑:“不然,我讓你小哥哥去色誘他也行啊?”

“行啊!”我滿不在乎道:“那個富二代居然一點都不挑食,喜歡小哥哥那樣的姿色,那你就順水推舟,送個人情唄!”

“哎!不過說真的。”莫如水發出吃吃的笑聲:“這說明——你小哥哥扮女人肯定很漂亮。隻可惜,那天——我們因為太過緊張,都沒看清楚你小哥哥穿女仆裝到底是什麽樣。不然,留張合影也行啊!”

“就像你穿男人裝帥氣逼人,小哥哥肯定也是**媚骨。”

“那你到底配不配合我呀?”

“又去他的私人會所呀?”我滿臉的不樂意。

不想,莫如水卻是搖了搖頭:“今天下午,顧郎同的父親要搞一個慈善拍賣會,我不直接出麵,而是在暗中保護你。”

“慈善拍賣會?這個倒挺新鮮,可以去玩玩。”

吃過午飯後,莫如水開來了那輛路虎越野,讓我打開副駕駛室的儲物箱,裏麵放有一隻文件夾。

“這是什麽?”

“這是顧氏父子的企業資料,你趕緊熟悉一下。”

我打開文件夾,一邊瀏覽資料,一邊詢問:“莫姐姐,你盯著顧郎同不放,肯定抓到了什麽把柄,他那個私人會所該不會真是一家地下錢莊吧?既然我都已經是你的搭檔了,免費為你出賣色相,總要跟我交一下底兒吧?”

莫如水衝我微微一笑:“我通過我們經偵總隊辦公室的朋友,查到了他們集團有數個秘密的國外賬戶,那家私人會所多半就是通過這些賬戶進行地下洗錢。而且,他們在美國還注冊有一家網絡公司,所以我懷疑那很可能就是他們地下錢莊的秘密中轉站。”

“就算那個私人會所是一家地下錢莊,但全市的秘密錢莊有那麽多,你憑什麽確定那夥悍匪集團跟喜福會有關?”

豈料,莫如水卻是衝我拋了個媚眼:“所以,這就是你的任務了!”

我裝作打了一寒顫,但麵容則是正色道:“一個月前,我聽崔亮說——你們根據杜姐姐所提供的體貌特征,抓到了那個悍匪集團的小個子,之後經調查,他竟是那個‘無臉死者’的堂弟——名叫戴英,而且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對!”莫如水點頭的同時,流露出一臉的敏銳:“所以,我懷疑你們在銀行搶劫案的現場——所看到那個小個子嘴邊的痦子,以及其手腕上的傷疤都是假的。”

“什麽?”我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悍匪集團是故意提供給杜姐姐虛假信息?”

莫如水點了點頭:“是!”

我快速反應道:“那這麽說來,他們知道杜嬌蕊是在裝瞎子?”

難怪,銀行搶劫案發生了這麽久,杜嬌蕊不僅出現在本市的夜間社會要聞,並在網絡上也有該新聞的相關播報情況,但悍匪集團並沒有對杜嬌蕊造成人生威脅,原來是在利用她?!

“也許吧!”莫如水一副苦惱的神情:“我還不太確定。”

“但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很可能——是在幹擾我們警方的調查視線。”莫如水在說這句猜測時,目光則是炯炯地注視著麵前的擋風玻璃,眼神燃燒著熾烈的冷光。

這是在針對幹擾無臉死者命案的調查視線嗎?但正是因為銀行搶劫案,警方針對悍匪集團的調查,導致“無臉死者”的堂弟——戴英浮出了水麵,雖然目前還並不清楚他跟奇瑞QQ命案、無臉死者命案及銀行搶劫案這三起案件到底存在怎樣的相互關聯,但我覺得這種聯係實在是太蹊蹺、太無頭緒了。

眼下,因所有的案件均攪成了一堆亂麻,我還沒有找到相互之間的連接點,從而達到抽絲剝繭,直抵案件核心的突破口。盡管我不是警察,但好奇畢竟是人類的天性,突破迷霧也是人類的天性,調查真相、獲得真理更是人類的天性……所以我希望能從顧郎同那兒獲得切實有效的線索,讓這一團亂麻開始變得邏輯而有序。

(肆)

慈善拍賣會在一家超五星級酒店的大會議室內舉行。

莫如水將那輛路虎越野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車庫,並且從後備箱拿出了一身顏色全黑的禮服套裝,這一次卻是主打保守幹練的風格。

“又給我租禮服了?”我接過對方遞給我的衣服:“怎麽這身禮服看起來像是黑寡婦的感覺?一點都不亮眼!”

莫如水則是“哈哈”大笑道:“你穿上就亮眼了!我讓你嚐試不同風格的衣服,這樣更吊顧郎同的胃口。況且,你這次參加一個慈善拍賣會,會上都是各界名流,肯定要打扮一番;但因為——你扮演的是被丈夫冷落了的妻子角色,滿懷失意,所以打扮得不能太過誇張,而是小露風情,讓顧郎同對你欲罷不能。”

“原來,人物設定你都已經幫我想好了。”

“是啊!”莫如水催促我趕緊把衣服換上。

不就是演戲嘛!這個可難不到我,六年前的那個夏天,為配合大哥和小哥哥,調查父親的死亡真相,我們兄弟妹三人在越家麵前合演了不少精彩大戲。由此實踐證明,我可是天生的演技派。

雖然說是保守,衣服也是全黑,但肩口墜有閃光的蝴蝶亮片,倒也襯出我端莊嫵媚的一麵。莫如水對我的這個新造型很是滿意:“這才是低調的華麗,肯定亮瞎顧郎同的那雙狗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前已經做足了鋪墊,因而這次不用特別繽紛絢麗,就足以能吸引顧郎同的目光。”

“就像我剛才說的——讓他看到你風情萬種的多麵性,這才能對他具有足夠且致命的吸引力。”

“你對那個‘富二代’怎麽這麽了解?”

“誰讓他是男人,而我是一名側寫師呢!”莫如水一本正經地回答:“有時候女人不露,反而比袒胸露乳,對男人更具有極為致命的吸引力和想象力。”

“哈哈!”我開心地大笑了起來:“沒想到,莫姐姐對兩性問題揣摩得如此深刻到位。”

莫如水則是微笑地回答:“兩性問題說白了——其實,這就是一部犯罪心理學史,色由心生,飽暖思**欲,衝冠一怒為紅顏……曆史上的安史之亂,貂蟬離間董卓與呂布,吳三桂為了陳圓圓反抗大順王朝,《荷馬史詩》中所提到的特洛伊戰爭……這些——可都是男人們為了女人所挑起的戰爭,從而造成死傷無數,更是生靈塗炭,四處哀鴻遍野,這就是最大的犯罪。”

“這些故事可多是有戲說的成分。”我開玩笑道:“再者說了,我可不想有人為我發動什麽戰爭。”

“一時有感而發罷了!去吧!”莫如水把我朝前用力地一推:“我會在視野範圍內保護你的。”

大會議室門口放有幾張簽到桌,由於拍賣會已經開始,禮儀小姐多半移步進會議室內,所以門口沒有什麽人。我先是看了一眼門口的會議指示牌,上麵寫著“喜福會大型公益慈善拍賣會”的字樣;隨後,我又瞧了瞧與我相隔五步之遙的莫如水,衝她微微頷首,表示一切就緒。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便一把推開了房門,聽到門響,眾人回頭,偌大的會議室內至少坐有三四百名賓客;而站在講台邊的顧郎同,因意外望見我,神情不免一愣。

我清楚我這出場所造成的轟動效應,特別是吸引到了那個“富二代”的目光;但對於我的任務而言,拍賣會現場並非我的重頭戲碼,而拍賣會結束之後的慈善晚宴,那才是我將要閃亮登場、重磅出擊的角色所在。

我裝作根本就沒在意講台邊的顧郎同,而是優雅地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目空一切,玩起了手機。我知道那個“富二代”將目光牢牢地焊在了我身上,主持會議失去了之前的神采飛揚,說話顯得磕磕巴巴醜態不斷,但我就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終於,捱到了拍賣會結束,顧郎同招呼大家到隔壁的宴會廳享用慈善晚宴,我便從後門來到宴會廳,從餐桌上拿起一杯香檳倒掉,則是換成白開水,走來到落地窗前,裝作欣賞窗外的華燈初上。

果然,我透過玻璃的反光,眼見顧郎同一走進宴會廳,便神色焦急地四處張望,迅速地鎖定了我的位置,並且特意整理了一下領帶,姿態故作瀟灑地朝我走來。

我清楚魚兒馬上就要上鉤了,便沾了一滴白開水,彈在眼角處,當作是淚水。我端起那杯香檳酒的姿態,將雙臂優雅地摟護在胸前,如同抱著一份孤獨和寂寞,表麵看起來是在傷懷小酌,實則通過杯子的反光,觀察著顧郎同在我身後的種種動向。

由於香檳酒杯細長的幅度變形了對方的身姿,但我仍然認出那個“富二代”正朝我走來,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正橫插過去搭訕,我因擔心節外生枝,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情緒不免有些急躁。還好,顧郎同於禮儀上應付過對方,便繼續朝我深情款款地走來。我感覺一個男人站在我身後,明白此時此刻的顧郎同——正在貪婪地嗅著我的發香,露出了一臉猥瑣的傾慕狀。

我努力克製住惡心反胃的感覺,裝出一副寂寞難耐的孤傲,一口氣幹下了手中的那杯“香檳”。

“真是好巧啊!我們又見麵了。”

“啊!”我裝出一臉受到驚嚇的神狀,因回頭眼見是顧郎同,慌忙掩飾自己的悲傷,擦了擦眼角邊的“淚跡”。

“怎麽?你哭了?”顧郎同先是嚇了一跳,隨而我這副梨花帶雨的羞怯引起了他的同情,便抓住機會,大獻殷勤道:“該不會——是在生老公的氣吧?”

“沒有!”我裝出一臉的堅強,刻意背衝向顧郎同,看似在逃避其目光,實則是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越是說沒有,這個“富二代”越是自信自己的猜測必是對的,便越是想借此機會企圖接近我,反而被我一步步引入了圈套。

“還說沒有,肯定是你老公讓你受氣了。”顧郎同自以為是地下結論道:“那天,在我私人會所的舞會上,我就發覺你老公對你太霸道,見不得男人對你說話,你在家裏肯定受了不少氣吧?”

我繼續默不作聲,態度佯裝曖昧不明,是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如何表現自己。顧郎同以為被自己猜中了,便更加肆無忌憚,可勁兒地表現道:“怎麽樣?被我說中了吧!哥哥我才是最心疼你、最愛護你的那個男人。”

我則是在心底發出了一哼冷笑:靠!連莫如水和小哥哥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就這智商,還想泡我?這混蛋不單單是自不量力,更是自取其辱,簡直快要讓我笑掉了大牙。

但我表麵上卻是裝作被顧郎同的這番甜言蜜語給惹笑了,裝出一副愛慕虛榮的嬌羞:“這麽說來,顧少爺還真是懂得憐香惜玉呀!”

我清了清嗓門,一口氣背出之前莫如水為我準備好的那份相關資料:“顧郎同,喜福會私人會所的掌門人,該會所成立於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日的七夕節,其宗旨網羅國內商業精英階層,打造國內最頂級的商業文化交流平台;父親顧烙群,原本是財經類雜誌《國商》的副主編,千禧年憑借自身在媒體所積累的豐富人脈,以及瞅準了網絡平台發展的迅猛勢態,一手創辦了喜福會商貿媒體網絡,目前是全國最大的商業創意平台,服務交易品類則是涵蓋有創意設計、網站建設、網絡營銷、文案策劃、生活服務等多種行業。僅去年一年的純利潤就達到了1.73億,網絡估值更是達到了一百個億。”

顧郎同愈加一副十分受用的神態:“看來,你私底下對我了解不少啊!”

我便順水推舟,故意抬高顧氏父子的影響力道:“是喜福會作為服務類電子商務交易平台——名氣實在是太大了,想不知道都難啊!”

“那這麽說來,我們應該是有很多共同的語言了,可否賣顧某一個麵子,找到個安靜的地方,聽聽音樂,喝喝茶,談談心?”

“好啊!”

我挽住顧郎同的胳膊,正準備跟他一起離開,卻聽聞身後有人大叫我的名字:“沈彥婷——”

我心頭“咯噔”一驚,聽出是唐蓉蓉的表哥——呂延的聲音,便慌忙拉拽著顧郎同趕緊離開慈善晚宴。而顧郎同卻是一臉懵圈的表情:“好——好像——剛才我聽到有人在叫你,那個人似乎是‘中國結’餐飲集團的呂延。”

“啊!”我隻得裝糊塗道:“我怎麽沒聽到,顧少爺是耳鳴吧?”

“是我耳鳴嗎?沒有啊!”

我一邊拉著顧郎同離開,一邊用眼角餘光掃過身後,莫如水閃身到呂延的麵前,對其說了些什麽,便順利為我解圍。

如此說來,麵前的這個“富二代”應該認識呂延了。不過想來也是,唐蓉蓉在“中國結”婚儀體驗館所協辦的那場富豪相親派對,邀請的那些身家過億的富豪們多是其在富豪圈內的朋友,所以顧郎同認識呂延及唐蓉蓉表兄妹倆也就不足為奇了。

(伍)

我坐著顧郎同那輛土豪金的帕加尼,來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山水別墅,據說,全市最頂級的富豪們都住在這兒。

整個小區歐式建築風情,我們來到了一幢立有丘比特雕塑的建築前,顧郎同將車停放進車庫。不想,車庫內除了這輛“土豪金”,還泊有另外兩輛頂級的豪車,看來這個“富二代”還真是愛顯擺。

不僅如此,顧郎同還特別愛裝逼。我們從車庫坐電梯,直達三樓的主客廳,這裏裝修得就像是一家酒吧,到處都是亮晃晃的反光材質,盡顯華麗麗的土豪氣質。客廳裏擺滿了與喜福會青花瓷收藏館如出一轍的京劇臉譜,牆上的臉譜一共四排五列,有白臉的曹操、紅臉的關羽、黑臉的張飛等這些極具代表性的京劇人物。

房間裏正回**著浪漫歡快的爵士樂曲,顧郎同站在客廳一角的吧台邊倒香檳。

“那是我父親喜歡。”顧郎同走來,將一杯粉紅色香檳遞給我道:“知道這香檳叫什麽名字嗎?”

“什麽?”我裝作小小地品呷了一口,口齒間回味著果酸的味道。

“叫寡婦香檳!”這個“富二代”衝我耳語時,被我巧妙地閃身躲開了。

“哈哈!”我放肆地大笑道:“顧少爺還真是愛開玩笑,恐怕沒有一家酒廠——會給自己的美酒起這麽一個不吉利的名字吧?!”

顧郎同一副訕訕的笑容:“可能我的用詞是有些不太準確,但這裏麵可是有一個動人勵誌的故事。話說一七一二年,銀行家菲利普·克裏科在法國香檳區的蘭斯創建了一家香檳酒廠,他的兒子弗朗索瓦娶了當地彭撒丁家裏的一位千金,兩人一起將老爺子的香檳事業發展得紅紅火火、轟轟烈烈。然而,就在這個家族企業蒸蒸日上的同時,弗朗索瓦突然去世。這樣,剛結婚滿四年的克裏科夫人一夜之間就成為了一個寡婦。但這個年僅二十七歲的小女人並沒有消沉,而是懷揣著對香檳釀造業的無限熱愛,不僅力挽狂瀾,重振家族企業,並且把自家的品牌改為VeuveClicquotPonsardin。這其中包含有多重含義:她以克裏科家遺孀的身份執掌整個家族企業,但同時又保留了自己娘家的姓氏,不忘記自身是一位獨立的女性。你說——這酒是不是該被翻譯為‘寡婦香檳’?”

“如此說來,這位夫人還真是令人心生敬佩。”

顧郎同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我們正在喝的這款粉紅香檳名為花慕,最為適合像你這位風姿卓越的小寡婦。”

“哈哈!”我大笑了起來:“我可不是什麽小寡婦。”

“在我眼中,你就是個小寡婦。”顧郎同再次伺機想要挽摟住我的胳膊。

“咦?”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到了臉譜最後一排最後一列的位置,那裏則是突兀地掛放著一張人皮麵具:“這裏怎麽還有一張矽膠做的麵具啊?”

“什麽矽膠麵具?”顧郎同走到我身邊,取下牆上的那張人皮麵具,居然滿是一臉驚詫的表情:“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東西?”

我卻是笑稱:“你私人會所的青花瓷館不是也有這麽一張仿真麵具?”

“不可能!”顧郎同一副嫌棄的神色:“我可沒有收集這類東西的嗜好。”

我抓過顧郎同手中的那張人皮麵具:“你就別在我麵前裝正經了。你是不是有易裝癖?我在淘秀網上看到這種高仿真的人皮麵具從幾百到上萬元不等,一些男人用這種人皮麵具裝扮成酒吧女郎到處行騙。”

“那你可以去騙色啊!”

“這真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這人皮麵具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麽會出現在我這裏?”

我不理會顧郎同的辯解,將麵具蒙在自己的臉上;因眼見客廳的一麵牆上裝飾有反光板,我便走了過去,將其當作鏡子,是在欣賞自己的新形象,那似乎是一張以男性為特征的高仿真人皮麵具。

突然,於我的口鼻間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我看到反光中的自己變成了戴雄的模樣,正是崔亮在電腦的桌麵上——那個被命名為“案件”的文件夾內所保存的戴雄生前的照片

——其麵部輪廓分明,顴骨高高地隆起,麵相方腮且大骨……當即,我完全被嚇壞了,是想將麵具摘下,但它卻像是被牢牢地焊在了臉上,似乎鑲嵌進了我的皮膚血肉當中,我嚇得發出了異常恐怖的尖叫聲。

“你怎麽了?”顯然,顧郎同被我這副驚恐的模樣給嚇壞了。

我的手指一哆嗦,麵具“啪嗒”掉落在地,仿佛那張人臉剛剛從戴雄的臉上被剝落下來,沒有刮幹淨的肌肉組織和神經末梢還在蠕動,似乎地板上沾滿了“無臉死者”的血汙。

我顧不得惡心,趕緊掏出手機,第一時間給莫如水打去了電話,對麵馬上便傳來了接聽的聲音。

“小婷,你怎麽了?有麻煩?”莫如水最為擔心我的安全問題。

“不是,你在哪兒?”

“我就在你所在別墅的門外。”

“人皮麵具,我發現戴雄的那張臉在哪兒了。”

當時當刻,莫如水將路虎越野停在別墅附近的道路口,正在一邊用牛奶與麵包充當晚飯,一邊抬頭望著從三樓主客廳所透出的燈光。之前,她一直很擔心顧郎同對我圖謀不軌,卻是沒料到我給她打去電話,則是提供了有關戴雄的信息,便立馬從車上衝了下來。

我的話音剛落,響起了門鈴聲,顧郎同便罵罵咧咧地走去開門。因眼見是我“丈夫”,其神情一愣,氣勢洶洶道:“你來幹嗎?又想虐待你老婆?我告訴你——今天晚上,她是我顧郎同的女人。……”

莫如水根本不理會這個“富二代”的喋喋不休,眼見對方糾纏不清,隨意一個小擒拿手,就將他推到了一邊。

當著我的麵兒,顧郎同臉色掛不住,便亮出花拳繡腿道:“呦!練過了不起呀!小爺

——小爺我還不是也練過架勢。”

“哪裏?那張人臉在哪兒?”莫如水風風火火地走到我身邊,見我指著地上的那張人皮麵具,從口袋裏摸出手套戴上,這才拿起那張人皮麵具,翻過來仔細檢查其內側的真皮組織,清晰可見戴雄生前毛孔粗大的情況。

(陸)

半個小時後,莫直徽便帶領著技術部門的工作人員趕來到了顧郎同的別墅。

“原來,你丈夫是個警察?!”顧郎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臉喪氣的模樣。

“對呀!”我抑製住內心裏大笑的衝動:“所以,他因為工作忙,我總是寂寞難耐。”其實,我這也是在間接表達我真正的丈夫——崔亮的工作狀態。

顧郎同擺出一副愈加喪氣的神態:“早知道你丈夫是個警察,我就不招惹你了。”

“別懊惱了!”莫如水則是走到顧郎同的麵前,將那張放入物證袋中的人臉,攤開在他眼前:“你還是先配合我們警方——把這張人皮麵具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吧!”

“警官,我真不知道它是怎麽來的。”顧郎同簡直委屈得快要哭出聲來:“我也不清楚你們提到會所青花瓷收藏館的那張矽膠麵具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收藏那種東西?怪瘮人的,我有病啊!”這個“富二代”不僅好色,膽子也如針眼般大小,真是個超級慫蛋。

我跟莫如水麵麵相覷:“也就是說,青花瓷收藏館裏的那張矽膠麵具,是會所外麵的人偷偷放在那裏的?”

莫如水同樣一臉謹慎思考的神情:“難道,正是那個外貌疑似戴雄的男人——將那張矽膠麵具偷放進了青花瓷收藏館?”

顧郎同立馬給會所負責人打去了電話,證實了那張矽膠麵具還在青花瓷收藏館的臉譜牆上,進而也證明警方手中的這張麵具不是那張矽膠麵具,而是“無臉死者”的真實麵皮。

隨而,顧郎同帶著我們來到書房,打開辦公桌上的台式電腦,連接到私人會所的控製主機,調出了舞會當天的視頻資料:果然,那個外貌疑似戴雄的男子出現在了四合院的中庭。盡管因攝像頭像素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男人的臉,但通過不同位置和角度的監控攝像頭,卻是記錄下了我與莫如水追到會所的後院,男子閃身進那間青花瓷收藏館,將那張矽膠麵具掛放在館內的臉譜牆上,便通過收藏館的窗戶逃逸離開。在此之後,這個男人便再也沒攝入到視頻監控係統的鏡頭內。

“這個男人大概在一米八左右,而戴雄的身高則是一米七五,兩人相差五六公分,很明顯他不是戴雄,但為何長得這麽像那個‘無臉死者’?”我回憶起當天追逐男子時的情景。

豈料,莫如水卻是拿起手中的物證袋,凝視向袋子裏那張真實的人臉,衝我回答:“這個疑似戴雄的男人,蒙著戴雄的真人麵具,出現在喜福會,就是為了將那張矽膠麵具放在青花瓷收藏館的臉譜牆上。”

我愈加不解道:“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男人是在針對顧郎同?”

莫如水則是望向那個“富二代”道:“以及你父親——顧烙群!”

“啊!”麵對我與莫如水的一唱一和,這個“富二代”因聽聞這一係列人皮麵具的事件皆針對他和他父親,不免嚇得一屁股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座上。

“別害怕!這還僅僅是猜測。”莫直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了書房,拍了拍顧郎同的肩膀,驚嚇得對方一躍而起。

莫直徽不理會這個膽小怕事的“富二代”,麵衝女兒微微一笑:“如水,時間不早了,你送小婷回家。開車穩一點,特別是要注意小婷肚子裏的孩子。”

“好!我會注意的。”莫如水答應地點了點頭。

顧郎同萬萬沒想到我不僅結婚,居然還懷孕了,臉色一副活見鬼般的懊悔不已,原本是想偷腥占我的便宜,卻是遇到了這麽大的麻煩。

我們走出別墅,坐上了那輛路虎越野,莫如水正在發動汽車。

我則是越想那個“富二代”當得知我懷孕時那臉錯愕的表情,便越覺得好笑:“現在,我‘老公’的身份既然已經暴露了,估計顧郎同可不敢再繼續調戲我這個警嫂。”

“沒關係!”莫如水微笑地回答:“正好,我有了一個更為恰當的理由接近他。”

莫如水把我送回到了玫瑰大廈。我走下了副駕駛室,與莫如水揮手告別,眼見汽車離去,正要走進大堂,卻是被唐蓉蓉的表哥——呂延攔住了去路。

“小婷,你怎麽跟顧郎同在一起?”呂延一副焦慮的神色:“那人可是個花花公子。”

我實在受不了呂延對我的單相思:“呂先生,你已經有小薇了,拜托你就別再打攪我的生活了,好嗎?”

呂延則是一把拉住我的手:“小婷,你應該很清楚我不喜歡小薇,我喜歡的是你。”

“但我已經結婚了!”我甩開對方的拉扯。

“是!我知道你結婚了。”呂延衝我苦口婆心道:“但既然你已經結婚,幹嗎還跟顧郎同來往?那人真是個花花公子!”

“我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沒辦法向麵前的這個男子解釋:我是在幫警方執行調查任務。

“我聽蓉蓉說,你丈夫因為是個警察,工作特別忙,所以你難免會有些寂寞,但你也不能——”

“呂先生——”我斬斷對方的無聊猜測:“請你不要說這些毫無根據的不實之言,行嗎?對了!”我從挎包裏拿出那隻玉手鐲的首飾盒,還給他道:“這麽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接受!”

我隻得硬塞進對方的手中。

與此同時,我們的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鄭紅葉提著一大袋從超市采購的夜間打折商品,因瞧見我與一個陌生男子拉拉扯扯,不免好奇揣度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這弄得我既被動又尷尬。

“你回去吧!”我隻得丟下呂延,大步朝電梯走來。

鄭紅葉一直摁著電梯門的打開鍵,顯然是在等我一起上樓,我便快步走入了電梯。

“謝謝你,紅葉姐!”眼見電梯門緩緩地關上,由於氣氛實在有些尷尬,我便指了指其手上的那隻塑料口袋:“紅葉姐,你這是——”

“啊!”鄭紅葉提了提手中的袋子:“這不是晚上,超市打折嗎?所以,我就買了一些食品,一下省了不少錢呢!”

“啊!原來是這樣!”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卻是鄭紅葉主動開口道:“小婷,你這個朋友似乎在樓下等了你一晚上。”

“啊!”我隻得擠出笑容:“那是一個普通朋友,聊了兩句。”

“小婷,我知道你丈夫因為是個警察,工作特別忙,所以你難免——可能會有些孤單和寂寞——”這吞吞吐吐的口氣跟剛才呂延的說辭還真是一模一樣。

我自是垮下臉道:“紅葉姐,你在說什麽呀?”

“剛才,我在樓下看到你和那個男的——”

我耐著性子解釋:“我已經說了,那就是我的一個朋友。”

“女孩子的名譽最重要。”

“紅葉姐,我們就是普通的朋友,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婷啊!其實,這不關我的事。”鄭紅葉保持著其故作姿態的親切笑容道:“我隻是跟你提個醒,沒有別的意思。”

我真沒想到:這個小學美術老師竟是一個多管閑事的長舌婦,可見早前我真是錯看了她,還專程從北京帶給她禮物,真是瞎了我的眼!

正說著話,電梯門開,小灰從隔壁房門跑出來,身後追隨著它的“小女友”——小花,兩隻貓咪像是在打架,但又似乎是在鬧著玩。

我因為對鄭紅葉不滿,掏出了鑰匙,一邊開門的同時,一邊招呼小灰道:“小灰,我們回家!”

小灰衝我“喵嗚嗚”地叫了一聲,但馬上便察覺到了我的氣惱,回頭看了看其身後的“小女友”,雖然顯得依依不舍,卻是隨我進了房間。

我則是“咣當”一響,用力地關閉了房門,胸口感覺氣憤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