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抓住機遇

(壹)

與杜嬌蕊再次見麵是在一個星期之後。

市水泥廠的職工宿舍樓兩人一個房間,而越書明的室友從食堂裏打回了早飯,一進屋便大叫聲道:“越書明,有人找!”

當時,越書明正靠在床頭看書,以為是趙美雲來了,自然不想下樓去見。但心中不免奇怪,趙美雲向來直衝他的宿舍,通常不會講究這麽多禮數。

“越書明,你到底有幾個女朋友啊?”室友一雙賊賊的眼神,滿嘴巴子的蔥花味道,正大口咀嚼著肉包子。

聞此,越書明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從**一躍而起,趿拉著拖鞋跑來到了樓下。

杜嬌蕊穿紅戴綠,衝撞的色彩裹在她身上居然一點也不突兀,竟是攏出了一派姹紫嫣紅的光彩奪目,引來不少工友們的側目。杜嬌蕊是一個天生的演員,甚至可以將其稱呼為巨星,喜歡被人矚目的虛榮之感,更是樂在其中。

越書明實在鬧不明白杜嬌蕊對自己是什麽想法,分明冷若冰霜,卻又欲擒故縱,並且為他的工作與未來操心。當即,越書明收住了腳步,見杜嬌蕊襯在那口大煙囪為背景,飄來了陣陣灰塵如雪片一般,將她罩得渾身上下風塵仆仆,卻是無法遮擋其鑽石一般的光芒。

自己將如何應對杜嬌蕊的此番突然來訪呢?越書明為了這個愛慕虛榮的小女人,每次連出場方式都一再精心地設計,頭腦瞬時之間電光火石,既不想顯得過於殷勤,又想刺激一下對方的自尊心,甚至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弄不好倘若卻招致了反感,他會不會與杜嬌蕊就此了斷?越書明摸了摸嘴巴,還在回味著那天晚上,撕咬杜嬌蕊嘴唇時的那股刺激之感。似乎自兩人相識之初,就已經注定了他們的愛情必是一場相生相殺。

越書明裝作過路,起初並沒有看見杜嬌蕊,突而縮回了步態,左右端詳著對方,誇張出一臉才注意到的模樣,引得女孩捂住嘴笑道:“怎麽?不認識我了?”

越書明扭結起眉頭,一副略顯嫌棄的表情:“穿得太俗,沒認出來。”

“剛才,你那室友還說我的衣服很好看呢!”

越書明醋意大發,完全能想象得出杜嬌蕊與其室友相互調情時的模樣。難怪,剛才室友在回到宿舍時,衝自己那副賊賊的表情,仿佛一隻偷吃到了葷腥的野貓。如此一來,倒是他自己最先敗下陣來,感覺心裏特別不舒服。還是應了那句老話:在愛情的遊戲規則和世界裏,一旦誰較真,便注定落敗。

“你就這麽在乎炫耀你的姿色?”

“你就這麽在乎我炫耀自己的姿色?”由於,感受到了越書明的醋意,杜嬌蕊莞爾微笑,達到了心底的目的。同時,女人很清楚自己的資本——其甜美的笑容無人能抗拒。

越書明先是詞窮,隨而語重心長道:“我覺得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女人啊!”

“那我應該是怎樣的女人?”杜嬌蕊慢鏡頭般抬起微微頷首的那張臉,其撩眉的眼角波動般一浪浪嫵媚著**。

越書明不明白自己在這個小女人的麵前為什麽總是顯得如此被動,他不是不能找出一大堆溢美之詞或直接警告對方放棄調情的習慣,但杜嬌蕊的反問根本就沒有回避自己的虛榮之心,反而令這個小女人的此般小心思愈加可愛且真實。

“你這環境真夠嗆的!”杜嬌蕊用手帕掩了掩口鼻。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今天是星期天,你們廠長不會又讓你加班吧?”

杜嬌蕊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看來,這個小女人已經從其表姐那裏聽到了許多相關情況——多半是趙美雲抱怨越書明總是在加班,從而冷落了自己。當然,這抱怨的矛頭多是指向越書明的廠領導。

杜嬌蕊很清楚這是越書明拒絕其表姐的一種姿態,而這是隻屬於他們兩人之間所共同擁有的小秘密,似乎將彼此的心靈愈加拉近。

由此,越書明的心情豁然開朗道:“今天我休息。”

“正好,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啊?”

“一個關係到你命運和前途的地方。”

於是,越書明換上了他那套新西服,被杜嬌蕊笑稱為“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凡重要的場合都是用這套西服為這個男人掙足了麵子。

“本來,我的衣服就不多。”因被取樂,越書明發出訕訕的黏笑,內心深處不免自作自賤。在農村長大的經曆,使得自尊心超盛的越書明,總是由於自卑而感到煩惱。

“所以,今天你可是要把握住機會呦!”杜嬌蕊似乎並沒有看出對方的自卑感。

公交汽車的終點站是市裏那座著名的醫科大學——其所直屬的附屬醫院。下了車後,越書明四處打探著周圍的環境,雖說他因為考上了大學,在城裏生活了將近四年,但仍然有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比如這座新建蓋起來的附屬醫院,擁有全市最好的醫護人員與醫療設施。走進醫院的門診部,越書明一臉奇怪道:“你怎麽帶我來醫院啊?”

杜嬌蕊笑嘻嘻地回答:“閻起躍的父親摔傷了腿。”

“怎麽回事?”

“也沒什麽啦,就是應酬時多貪了兩杯酒,摔下了樓梯。”

“但我什麽都沒有準備呀!”越書明攤了攤手。

“我都已經幫你準備好了。”

兩人徑直走到住院部,杜嬌蕊衝服務台說些了什麽,一名二十多歲的小護士便遞給了她一隻塑料口袋。

越書明在接過那隻袋子時,手指明顯顫動了一下,口袋裏裝滿了補養品。萬萬沒想到,杜嬌蕊已經為自己做好了一切準備。由此可見,事實再一次證明:這個小女人的心機和能力。

就在快要來到病房時,杜嬌蕊斷住越書明的腳步,弄得對方莫名其妙。她悄悄地溜到病房前,隔著門框的玻璃,朝房間裏張望,突然腦袋一縮,捂嘴抑製住了笑聲。

“怎麽了?”越書明見杜嬌蕊這副神秘兮兮的舉動,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經又打起了小算盤。

“閻起躍也在裏麵。”顯然,這個名字令越書明感覺生理不適,但這個小女人卻是滿不在乎道:“我先進去,半分鍾後你再進來。”原來,她是要讓越書明的現身來個出其不意。

也好!越書明暗暗地捏緊了拳頭:就給這個太子爺一記迎頭痛擊。

“嬌蕊,你來了!”可以聽得出閻起躍的聲音很高興,但他還不知曉走廊裏正埋著一道伏筆。

“閻叔叔,您的腿好些了嗎?”

“啊!好多了!”

該是越書明上場的時候了,他仔細地整理了一下領口,不僅是在為自己打氣,更是下定決心全力以赴,一定要給閻起躍的父親留下更為深刻的好印象。

果然,越書明的現身出乎了閻起躍的意料。那個高幹子弟先是目瞪口呆,立馬怒目而視:“你怎麽來了?”

“是我讓他來的。”杜嬌蕊衝閻起躍挑了挑眉心,對閻父熱情道:“閻伯伯,你們上次不是聊得很投緣嗎?”

閻起躍的父親坐直身子,靠在床頭,氣色不錯:“對對對,你是叫越書明吧!”

“是的!閻伯伯,聽說您受傷了,這是我特意給您帶來的補養品。”越書明恰時地將禮物擺放在了床頭櫃上。

“來了就好,幹嗎還破費啊!”

整個探視過程中,閻起躍怒目而視,如果不是因為杜嬌蕊在場,這個太子爺恨不得給越書明揚去兩個大耳光。

“起躍,我們出去走走吧!”杜嬌蕊那雙媚眼桃花蜜意,令閻起躍自覺掙回了麵子,到底自己才是杜嬌蕊的正牌男友,卻不明白這是女孩有意要支開他,就是為了讓越書明與其父親多多交流。

閻起躍一離開病房,越書明就擔任起了護理的工作,在病房裏忙前忙後,附帶說話開玩笑,逗得這位市規劃局的大領導放下了官架子,哈哈直樂。

這邊醫院裏的走廊,閻起躍滿心歡喜,一蹦一跳地跟出了病房,就差沒躍上雲霄。兩人漫步出了醫院,馬路對麵是一家蛋糕屋,很迪斯科風潮的室內裝潢。當時,正是太空舞步大行其道,居然也影響到了蛋糕屋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行業。

當即,閻起躍豪氣萬丈道:“嬌蕊,想吃什麽盡管點。”這個高幹子弟將袖子一揮,恨不得能從袖口倒出錢來。

杜嬌蕊也不客氣,便點了一桌子的西式蛋糕,但似乎並不為了滿足口福,而是為了享受這個太子爺為自己花錢的感覺,蛋糕勺也是動得懶洋洋的。

雖然佳人在前,但對自己卻是愛理不理,閻起躍原本高興的心情,再次深受打擊。

這個高幹子弟的表情十分痛苦,就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低垂著腦袋,不敢拿正眼看向杜嬌蕊的眼睛,因為其接下來的話語的確討打:“嬌蕊,我想問你一句,那個男人真是你的表姐夫嗎?怎麽我覺得——”

“怎麽?你不相信我?”杜嬌蕊也不等對方說完,拿出惡聲惡氣的殺手鐧,對於沉迷在自己石榴裙下的那些男子,如此聲色俱厲的質詢,無疑是給對方一記當頭悶棍。

閻起躍連忙擺手否認:“不是我不信,我是怕他對你有什麽想法。”

杜嬌蕊愈加咄咄逼人道:“那你的意思是——懷疑我的表姐夫嘍?你居然懷疑他對我表姐的愛?!”

杜嬌蕊的快言快語將閻起躍堵得無言以對:“我不是那個意思,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哪層意思啊?那你就是在懷疑我杜嬌蕊——介入他們的感情了?”這個小女人根本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雖然越書明還沒跟我表姐結婚,但兩人正在談戀愛,不信,你可以找我表姐當麵對質。”

“嬌蕊,我真沒那個意思,我怎麽會懷疑你呢?”

杜嬌蕊則是得理不饒人:“那你是什麽意思?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你是想讓我表姐的愛情無法善始善終?原來,你是在詛咒我表姐和我表姐夫散了才好!”

“嬌蕊,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縱然,閻起躍渾身上下長滿了嘴巴,多半也是為自己辯白不清了,因為對方根本就是胡攪蠻纏。情況急速扭轉,倒成了杜嬌蕊麵露委屈的形勢。

這個小女人騰地站了起來,爆發出了一股無名之火,就差將麵前的桌子掀翻:“閻起躍,既然你讓我跟我表姐夫好,那好!我現在就去病房,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給閻起躍申辯的機會,杜嬌蕊轉身就朝蛋糕屋外走。

這個太子爺慌亂起身,想要抓住杜嬌蕊,卻是被服務員阻攔道:“同誌,你還沒有結賬呢!”

經過一番折騰,閻起躍衝出了店門外,卻是早已不見杜嬌蕊的身影;他連忙返回到了醫院的病房,父親躺在**已經睡著,卻也不見越書明的去蹤。

(貳)

越書明與杜嬌蕊的碰頭地點是在杜嬌蕊的家樓下。

當時,杜嬌蕊正慢悠悠地返回家,迎頭見越書明靠在燈柱邊,微微一笑:“你這個護理當得可不合格啊!”

“護理對象已經睡著了,我總不能一直憋在那兒吧!”

“提早撤退也好。不然,閻起躍很可能已經衝回病房,把你揍得半死。”

“你怎麽又惹他了?”越書明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女人的野性,配合著她的調侃,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當然,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通過杜嬌蕊的此番舉動,明白自己在這個小女人的心目中已經占據了一席十分重要的地位,隻是還不太清楚具體位處對方的哪個心室。

杜嬌蕊浪**出她那副招牌式的魅惑,圍繞著越書明施展魔法,嬌豔的紅唇翻滾咒語道:“閻起躍——他可是一個嫉妒心極強的男人,你當著他,在他父親麵前露了那麽一手,他一定更加對你懷恨在心。”

“你用了個‘極’字,我已經看出來了。”在杜嬌蕊充滿了**的挑逗麵前,越書明自然展現出其混蛋的本色。他將雙臂盤抱在胸前,將一副混帳的嘴臉湊了過去,是為了表明自己不笨。

“但你不用擔心,閻起躍那種家夥就算耍點小手腕,也翻不起什麽大風大浪,關鍵是如何進一步打動閻起躍的父親——閻剛。”杜嬌蕊再次微笑,嘴角咧開醉人的酒窩,宛如盛滿了濃情蜜意,將對方淋了個兜頭兜臉。

這個小女人的行為令越書明有些迷惑:“你——你為什麽要為我做這些?”

“因為——”杜嬌蕊目光流轉,嫵媚漫溢上眸子,將嘴唇貼靠著越書明的耳蝸,嗬氣如蘭道:“想娶我杜嬌蕊,還是要有點資本吧?”

這是一記清醒的信號,越書明悚然一驚,竟是打了個冷戰,發出一響輕歎聲:“啊!你說什麽?”似乎不太肯相信自己剛剛所聽到的那一切是真的。

“其實,我們的關係以現在這樣的方式保持距離,既安全又能各取所需。”麵對越書明正沉浸在似夢非醒的恍惚之中,杜嬌蕊頓直了身子,仿佛擺明了自己的立場——隔岸觀火的姿態。

越書明則是一頭霧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想娶我嗎?”杜嬌蕊轉過身,以自己的後背,麵衝自己的提問。

突如其來的耳鳴將現場的氣氛撲滅,兩三秒鍾的間隔,一切歸於了寂靜。

越書明當即傻眼,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好半天才怯生生道:“但是——但是你不是一直管我叫‘表姐夫’?”

事實證明,杜嬌蕊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追求,但越書明因將其作為神聖的不可能,不免擔心對方是在耍弄自己,當然,這也是為了掩飾其內心深處所呆愣住的那份狂喜之情。總之,除了表示笨拙,越書明也不清楚自己該做何反應。

“表姐如果知道我跟你有什麽,一定會大吵大鬧,她那個女人經常吵得我頭疼。”杜嬌蕊表演性地按了按太陽穴,仿佛果真已經被吵得頭痛欲裂。“另外,你不是不滿意現在的工作嗎?一再強調自己的大學專業是城市規劃,所以我要把你推到你想要的位置上。閻起躍的嫉妒心很重,一旦清楚了你對我的感情,不要說你想進市規劃局,他可以通過父親的地位與一切手段,切斷你可能到達理想的所有途徑。”

一個還未滿二十歲的小女人,卻是能將人情世故看得如此通透,更是將他們各自的命運扭轉乾坤,實在令越書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你是說,我們——我們以後有可能在一起?”由於,這份驚喜到來得太過突然,越書明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杜嬌蕊則是藐視了一眼對方:“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之前我也說了,想娶我杜嬌蕊,那可是需要資本的。”

“那——那——那你為什麽選中了我?”聽聞杜嬌蕊對兩人關係的鬆口,越書明已經達到了狂喜的程度:“那個太子爺——”

“別提他了,盡管閻起躍有父親做靠山,但那畢竟是他父親的能力,況且,他父親閻剛的年紀也已經五十多歲,現在還隻不過是個市規劃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長,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了。而且,那小子一點也不求上進,居然連個大學都考不上,整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像他那樣的紈絝子弟,我父母自然也看不上。”一邊說著話,杜嬌蕊正小心撕扯著指甲邊的倒刺,說到最後一句時,半咧半疼的笑容,那意思似乎是在給對方下定心丸:我雙親就喜歡你這樣的。

越書明愈加受寵若驚:“這是你父母的意見?”

“不光是他們的一家之言。”杜嬌蕊自信道:“我看過那麽多劇本,也看過不少文學作品,《紅樓夢》我至少看過了三遍,你別看我還沒滿二十歲,但懂的道理,不一定比你們這些大學生少。”

越書明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其麵部肌肉再次悚然地抽搐,他深刻意識到麵前的小女人真是不簡單,天生有股掌握乾坤的氣定神閑。

根據杜嬌蕊的安排,越書明放棄了所有的休息日,照顧閻起躍的父親整整一個月,甚至連元旦節都陪護在病床邊,簡直比照顧自己的親生父親還用心。由於,閻起躍的父親叫閻剛。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們把越書明當成了閻剛的親生兒子來看待,一個勁兒地聲稱閻副局長有這麽一個孝順的兒子真是他的好福氣,弄得兩人十分尷尬,但越書明卻是由心底裏高興。

元旦節後上班的第一天,趙美雲來到市水泥廠,在多次撲空了之後,終於見到了越書明。

“書明,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麽?怎麽每個周末都不見你在宿舍?”

“啊!”越書明的撒謊竟是出口成章道:“我們廠長的一個親戚生病了,讓我幫忙照顧一下病人。”

那時候的趙美雲實在是太傻太天真了,男朋友說什麽都肯相信,聽到這樣的理由還了得,堂堂市水泥廠廠長不僅假公濟私,居然還一再占用員工的休息時間,調派其照料自己的親屬,這還有沒有天理與王法了?!

“你們廠長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啊?你隻不過是他的秘書,又不是他裏的保姆,不僅周末不讓你休息,就連元旦節都假公濟私,實在是太過分了。不行,我得找他說理去!”

眼見趙美雲站起身,氣衝衝地朝宿舍門外走,越書明一把拉拽住對方:“哎!美雲,你別去!本來,我幫廠長照看他的親戚,都已經花費了這麽多的時間和精力,結果你跑去一鬧,這下可好,好事變成了壞事,你還讓我怎麽在這個廠裏混啊?!”

越書明生怕趙美雲跑到廠長那兒胡鬧,不僅把他的謊言都拆穿了,而這無中生有的罪名安在廠長的頭上,他還想不想在廠裏混啊?!

趙美雲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這個廠裏的職工,就因為自己的男朋友受了點委屈,就跑到廠長那兒指手畫腳,這不僅讓越書明感到難堪,更是將其弄得裏外不是人。

“但也不能讓那個啤酒肚的廠長老這麽欺負你呀?”

越書明因見趙美雲的口氣軟下來,那顆懸著的心子也落回到了肚皮:“我們廠長說了,讓我春節多放兩天假。”

“這還差不多。”當即,趙美雲的表情轉怒為喜:“那你今年的春節準備怎麽過啊?”

“當然是回高廟村,跟父親和弟弟一起過呀!”

“書明,你看我們在一起也那麽久了。”越書明見趙美雲這副吞吞吐吐的神色,多半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麽,不免一副十分頭疼的模樣。果然,趙美雲繼續道:“我父母一直想看看你,要不,今年的除夕夜,你到我家裏過?”

“到時候再說吧!”

趙美雲的臉色垮了下來:“每次說到這個問題,你都推三阻四。越書明,你到底是在逃避什麽?”

越書明正不知該如何作答時,卻是被那個啤酒肚的廠長救了場。廠長大人來到越書明的宿舍,由於眼見床邊坐著的趙美雲,便熱情地打招呼:“小越,這是你女朋友啊?”

“啊!鄭廠長——”越書明一時間心慌意亂,更因擔心對方胡亂說話,將自己之前的謊言拆穿,卻見趙美雲將俏臉一橫,站起身來,也不告辭,就離開了他的宿舍。

那個鄭廠長不明白自己哪裏得罪了這個小丫頭,見對方氣勢洶洶,連忙讓出了房門。

眼見趙美雲離開的背影,越書明暗自鬆了一口氣,笑容滿麵道:“廠長,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啊!小越,”鄭廠長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我是來跟你商量一下今年春節放假的事。”

那個胖胖的廠長一臉笑羅漢的模樣,他因為自己沒讀過幾年書,經營工廠的本事都是靠實踐得來,所以十分器重有文化的大學生,特別是像越書明這樣的筆杆子。但如果他知曉自己看錯了這個兩麵三刀的年輕人,更是被蓋以無中生有的罪名,怕是對越書明這種即便會讀書、卻目的性很強的年輕人會感到無比的失望吧!

(叁)

一九九零的除夕是一月二十六日,家家戶戶都在忙碌著團圓飯的準備工作。

眼下,越書明與杜嬌蕊的關係總算是前進了一大步,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放鬆,把已經到手的機會拱手讓人,接受趙美雲的除夕邀請。所以在除夕夜的前一天,越書明特意跑到市話劇團,詢問杜嬌蕊過年的打算。

“你留在城裏,那麽大年三十,就隻能到我表姐家裏過年了,你能磨得過趙美雲的死纏爛打嗎?”杜嬌蕊將話語敞亮道:“況且,我杜嬌蕊也不是你握在手裏就能抓得住的。”

越書明想想也是,像杜嬌蕊這種天資聰明的小女人,肯定不能步步緊逼,以致造成逆反的心理,因為她不是趙美雲。

“你就好好地回村過節,大年初三一過,你父親怕是要回校帶畢業班吧?那你就跟著一起到廣博縣,另外,把你那篇畢業論文也帶在身上。”

越書明則是一臉的疑惑不解道:“帶上那東西幹嗎?”

杜嬌蕊微微一笑地回答:“那裏麵不是有關你們家鄉的規劃藍圖嗎?”

“是啊!”越書明愣愣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杜嬌蕊一臉篤定的神情:“它將會成為一個關乎你未來命運的重要轉折點。”

大年初四,越書明就在父親的辦公室裏看到了當天的廣博縣報紙,報紙上的頭版頭條聲稱市規劃局的領導們要來縣裏進行考察。進而,越書明也就鬧明白了杜嬌蕊囑咐他隨身帶上那篇畢業論文的真實目的。

這一年,弟弟越書華已經十六歲,是一名高一年級的學生,也隨父親和大哥一起回到了廣博縣中學。

越書華在食堂裏吃過午飯,穿過校園走向教學樓,正巧見哥哥準備出校,不免奇怪道:“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出去辦點事。”

於是,越書明便帶上他那篇已經完結了初稿的畢業論文,徑直來到了市規劃局領導們所下榻的那家招待所。這裏是縣城最好的招待所,那時候縣裏還沒有一家像樣的賓館。不用四處打聽,越書明也能猜到市規劃局的領導們必是入住於此。

應該以何種麵目正式出場,這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如何才能既顯得不過於陰奉陽維及諂媚,又正好拍在馬屁股上捧得對方渾身舒坦,這的確是一門人情深奧的處事學問。越書明在招待所門外徘徊了良久,盡管南方濕寒的空氣冰冷入心,但他因為顯得過度緊張,額上竟是冒出了一頭汗水,蒸騰出了嫋嫋的霧氣,就像是一鍋蒸熟了的發麵饅頭。

“……想娶我杜嬌蕊,還是要有點資本吧?”那個小女人的話回響在耳邊,正鼓舞著此時此刻的越書明。對!杜嬌蕊還說過:一個人,所有的命運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就看你有沒有氣魄抓握住屬於你自己的那份機遇。

現如今的這個年代,女孩們期盼能夠擁有豐富的物質生活,所以要求自己的另一半至少有車有房,而杜嬌蕊隻不過是希望未來的丈夫事業有成,進而才能夠配得上自己,所以這樣要求並不過分。更何況,杜嬌蕊都已經為自己鋪設好了這份機遇,越書明必須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命運把握在自己的手中!當即,越書明下定決心,一把推開招待所的大門,走到了服務台前。

“要住宿嗎?”服務台內,一名仿佛身著屠宰場那種白大褂的女服務員語氣禮節性地打招呼,表情卻是愛理不理。

越書明慌忙搖頭,正在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時,身後突然湧入大批客人,他趕緊將身板縮著朝內一躲,卻是聽聞有人正招呼自己道:“咦?這不是小越嗎?”閻起躍的父親哈哈笑,越書明自是被驚了一跳,雖然表情尷尬,但這情緒湧上來的卻是不無道理,也算是用以尷尬氣氛破除了尷尬。

周圍市規劃局的其他領導同誌們與閻起躍的父親招了招手,便一個個上樓休息,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啊!閻伯伯!”越書明愈加手足無措,羞怯地埋垂下了腦袋,仿佛是在滿地尋找內在的自信。

“你是來找我的?”閻起躍的父親——閻剛卻是一臉的微笑,耐心地注視著麵前的年輕人,示意對方不急慢慢說。

“啊!我聽說閻伯伯您出院了,不知道您腿上的傷痊愈了沒有?另外,我還聽說市規劃局的領導們來我們這座小縣城考察,我想您肯定會一同前往,所以就過來看看。”

“小越,還是你有心啊!”閻剛一臉十分高興的表情,並以軍人的風姿跺了跺腳:“你看,都已經好了。”

“啊!那就好!”畢竟當時還年輕,多年以後,當越書明擔任市規劃局直屬的鋼鐵工程設計院副院長一職,他肯定會用更加上乘、更為老道且不露聲色的手腕,打動這個市規劃局的副局長。

“小越,我看——你應該不是單純地來探望我這麽簡單吧!”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啊!”越書明有些臉紅道:“是這樣的。我——我是有一些問題向閻伯伯請教。”

“那你到我的房間來吧!”

事後證明,年輕人也有年輕人的優勢,正是越書明當年的這股愣頭愣腦的憨勁打動了閻剛。於是,閻剛將他領進了自己的房間,趁對方給自己倒開水的空擋,越書明不失時機地雙手奉上,將畢業論文呈遞給了這個掌握著自己未來命途的市規劃局裏的大人物。

由於房間比較小,閻起躍的父親轉了個身,差點將開水潑灑在了越書明的身上,他慌忙將手臂一收,零星的水花潑落在了自己的腕端。眼見越書明又是道歉又是打掃,閻剛便揀起了地上的那篇論文,坐在**,不聲不響地看了起來,臉色由嚴肅轉為欣賞:“小越,這論文寫得很不錯嘛!上次,我們所討論的那些觀點,這裏麵都有所體現,並且還結合了廣博縣的現實情況,很有實戰效果。”

“哪裏哪裏!”越書明謙遜道:“這還隻是個初稿,所以希望能得到閻局長的進一步指正。”

“小越啊——”閻剛則是將那篇畢業論文放下,麵帶微笑地望向麵前這位謙卑有禮的年輕人道:“還有半年,你就該畢業了是吧?”

越書明點了點頭。

“那你的工作已經有著落了嗎?”

越家大兒子的心頭“咯噔”一喜,看起來是有門,表情卻是謙虛謹慎道:“我現在正在市水泥廠實習。”

閻剛頷了頷首,表示心裏有數:“那這樣吧!小越,你看這樣行不行,你這篇論文,我剛才隻是粗略地瀏覽了一下,今天晚上我再仔細看看。”

“那就謝謝閻局長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閻起躍的父親居然放棄了秘書的稿件,用這篇論文在大會上進行了相關演講,考察報告會被安排在廣博縣政府最大的會議廳內舉行。講話結束後,全場掌聲雷動,閻起躍的父親站在報告台上趾高氣昂,甚為得意。

閻剛身邊的那個行政秘書名字叫作餘塗,因聽聞領導的講話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擬稿,也不清楚那稿子是從哪兒來的,臉色則顯得異常鐵青。

走下報告台後,閻起躍的父親在路過秘書的身邊時,沒有說任何話,弄得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嘴唇青白,麵子愈加掛不住了。

盡管越書明沒辦法參加考察報告會,卻也在地方報紙上看到了相關消息,但他並不清楚自己的畢業論文竟是在報告會上造成了如此大的轟動。

越書明一心等待著閻剛的召喚,特別是殷切期盼著閻起躍的父親對其論文初稿指正的那個約定,然而會議結束後,市規劃局的領導們並沒有在廣博縣多作停留,而是當天便返回了城裏。

整整一個春節,守在父親越文軒因身為高三年級主任所分配的那台電話機旁,越書明整日惦念著外界的電話,卻始終都沒接到杜嬌蕊的來電。趙美雲倒是打來了兩次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城,顯得尤為不識時務,弄得越家大兒子實在是心煩意亂。

(肆)

整個春節假期度日如年,越書明回到了市水泥廠,望著汙穢的廠區,漫天灰塵的天空,越書明感覺仿佛受到了杜嬌蕊與閻起躍的父親所一起合謀的欺騙,似乎自己這一生的事業與命運行將覆蓋在這漫天灰塵的汙染之中,看不到任何改變的希望。

下班後,越書明也不洗洗涮涮,仰頭就倒在了**,迷茫地望向天花板,既不知道自己未來之路的出口在何方,更不清楚何時才能是自身的出頭之日。

隆冬的尾梢,天氣依然黑得尚早,起初還亮堂的天色,感覺被人猛地拉扯,窗外便是暗淡無光。

越書明因感覺有些難受,便將四肢蜷抱在了一起。與此同時,夜色仿佛毒蛇般滑進了房間,眼看就快要將他徹底吞食幹淨。

“越書明,電話!”樓下值班室的老大爺聲如洪鍾,越書明條件反射一般彈坐了起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過敏,便懶洋洋地靠在床邊,根本就不想費勁下樓。

室友端著飯盒走進宿舍,因見越書明正賴在**,不免奇怪道:“咦?不是有你的電話嗎?”

越書明嘴角一抽,該不會是趙美雲打來的吧?一想到這裏,胃部便開始翻江倒海地疼痛了起來。

“咦?越書明,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廠區食堂這麽難吃的飯菜,室友都能“吧唧吧唧”地將飯菜咀嚼得香氣四溢。

越書明胃疼得從**翻滾了下來,這倒也順帶刺激了他的運動神經,竟是連滾帶爬地跑下了樓梯。

原本,越書明蹲著身子,埋著頭,正想繞過值班室,卻被那個熱心的老大爺逮了個正著:“咦?小夥子,你的電話!”老大爺拿起聽筒遞給越書明。

越書明挺了挺身子,實在不想接聽,卻又推脫不掉,隻得接過話筒,磨蹭了好一陣,在老大爺的注視下,才勉為其難地將聽筒靠在了耳朵上。然而,令越書明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廠區接到的這第一個電話,居然是閻起躍的父親——閻剛打來的。

“小越,怎麽讓我等了這麽久啊?”閻剛氣若洪鍾,舌尖因滑出爽朗的笑聲,令電話線這頭為之一震。

越書明徹底傻了,半天吱唔不出個屁來,手指更是劇烈地發抖。

盡管聽不到回應,但閻起躍的父親卻滿不在乎,繼續擲地有聲,霍霍著大嗓門:“你上班了嗎?”

“啊!是!”越書明逐漸平靜了下來,既是在點頭又是哈腰道:“今天是我們節後上班的第一天。”

“想不想換個新環境?”對方的聲音詭秘莫測,令越書明發了一陣呆,似乎抓握住了什麽,卻又無法相信那是真的,腦袋混沌成了一團糨糊。隨即,他就聽聞閻剛揭開謎底道:“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市規劃局,以實現你在論文裏所談到的那些城市建設的理想?”

“啊!”這響驚訝仿佛從胸腔內呼出,心髒躍出強烈且激動的節奏,簡直是要將越書明撕裂得粉碎。

“小越,我知道我這個電話有點突然,那你先好好地考慮一下吧!”

越書明完全記不起是如何放下了聽筒,身體則貼抵著值班室的窗戶與半扇牆,強撐著定力才沒有滑墜向地麵。他的神智一陣清醒一陣狂躁,表情既懵又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天大的喜訊,不免激動得腿腳發軟,身體更是仿佛要升天,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理想與追求嗎?越書明知道無需考慮,對方的邀請就是自己的渴望,居然沒有當場答應下來。這讓他多少感覺自己有些失策,但也並不表明就此放棄了機會。

越書明穩定住了心底的激動,這才注意到值班室的老大爺,正虛著一雙奇怪的眼神:這小夥子到底是咋了?

越書明連忙換了副莊重的模樣,用手肘支撐住了值班室的窗台,攙扶住身體的重量,左右張望著來往的同事,但沒人注意到他的喜悅。如果不是那老頭坐在值班室內,他真想衝過去一把抓抱住對方,讓老人分享自己的快樂。

正恍惚愣神之間,越書明拍響了自己的腦袋,似乎因想起了什麽,飛奔地朝廠外跑去。越書明第一個想要把這個喜訊與之分享的人就是杜嬌蕊,這個小女人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一切盡在其牽線搭橋和把控之中,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把他送進了市規劃局的大門內,端上了政府的鐵飯碗。

越書明的心髒撲撲亂跳,他實在是太激動太興奮了,更是對這個小女人充滿了感激之情。正當越書明氣喘籲籲地趕來到了抗建堂,整個建築平麵且黯淡無光,被光陰碾濕了的建築外貌,愈加浸潤在霧氣朦朧的夜色中,顯露出些許神秘而詭異的氣氛。

越書明大口喘氣,麵露微微的失望,以為建築裏沒人。突然,他聽到大門外的暗影處傳來莫名的響動,黑暗中擁抱著一對男女,似乎正相互激烈地熱吻。越書明本能地別過臉,感覺心情一驚,他也不明白自己正在吃驚什麽。畢竟,那個年代仍然有些因循守舊,這樣的現場直播可是不多見。豈料,越書明的臉色失血般地一愣。

杜嬌蕊挽著閻起躍的手走出了大門後的那道暗影。越書明瞪大了眼睛,就如同一個失敗的落魄者,慌忙轉過身子背衝向兩人,加快步速企圖離開。由於事發突然,他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麽丟人過,隻是想不記後果地迅速逃離親熱的現場,仿佛是他自己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蠢事。

“咦?那不是你的表姐夫嗎?”閻起躍發出洋洋得意的笑聲道。

“啊!是啊!表姐夫,你怎麽到這兒來了?”杜嬌蕊仿佛輕輕地抬腳一勾,便斷住了越書明倉皇的去路。

越書明難堪地轉過身子,麵目已經變成了豬肝色,漲紫到了脖根,就像是一隻連根拔起的紫蘿卜,由於被凍得又冷又硬,刹那間便失去了水分,他的嘴唇皸裂出白色的浮皮。瞬間,越書明仿佛蒼老成了一根蘿卜幹。

閻起躍則是愈加賣力地羞辱對方道:“表姐夫,我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沒想到還真是你呀!”

越書明弓著後背,用身板抵向對方,努力將自己隱藏在黑暗當中,不讓杜嬌蕊看到自己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然而,閻起躍卻是將自己敞敞亮亮在路燈下,光線照亮了其每一處毛孔的趾高氣昂。這個高幹子弟用極盡諷刺的口氣道:“表姐夫,你來得正好,我可是要恭喜你呀!向你道賀!”閻起躍一邊說著,一邊故作親昵地抓握住了越書明的手。

杜嬌蕊正依偎在這個太子爺的懷抱裏。路燈下,其麵色酡紅,微顯醉態,眼神迷離,著力釋放出戀愛中的小女人那股無限妖嬈的媚態:“道什麽賀呀?”

“對了!嬌蕊,你還不知道啊!”閻起躍擺出了一副誇張的神態道:“我爸準備把你表姐夫調到市規劃局。”這位官二代太子爺的優越感展露無疑,令越書明感覺胃囊一抽,腦海不免騰起了寄人籬下的挫敗之感。

杜嬌蕊抓住越書明的手,在排練場的大門外轉圈,就像是在表演著一出熱鬧喜慶的生活舞台劇。

閻起躍更是在一旁煽風點火地豪氣道:“要不要把表姐一起叫出來慶祝慶祝?我請客!”

“好啊好啊!”果然,有過舞蹈功底,十幾圈轉下來,杜嬌蕊竟是一點都不頭暈也不氣喘。然而,越書明蹲到了一旁,腦袋卻是異常清醒,冷著一張臉,眼見自己任人宰割,胸口正疼痛地滴血。

杜嬌蕊連忙跑進路邊的公用電話廳,拿起聽筒,正要撥打表姐趙美雲的辦公室電話,卻是放下了話筒:“對了!表姐早就該下班了。”

“那我還是回廠區好了。”越書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向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竟是流露出了一副萬念俱灰的悲切之感。

“別呀!”杜嬌蕊拉拽住越書明,衝閻起躍使了個眼色:“起躍,把你的車開來。”

閻起躍根本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太子爺,美人微啟珠唇一句吩咐,便撒了歡般屁顛顛地跑去附近的停車場。

頭頂的路燈匯聚到兩人的身上,仿佛舞台上的追光燈,將越書明罩得從頭到腳無處遁形。

“呦?生氣了?!你這種態度是能成大器的男人嗎?”眼見閻起躍離開,杜嬌蕊雙臂盤胸,圍繞著越書明打轉,一副瞧不起的模樣,振振有辭道:“別以為你進了市規劃局就萬事大吉了,現在是你最為關鍵的時期,表麵踏進去了一隻腳,但另一隻腳還在外麵晃**著呢!”女孩翹起了小拇指,神態形象地描繪道:“即便你順利走進了市規劃局的那扇大鐵門,但你還隻是那門裏麵的一隻小螞蟻,誰都有可能一腳把你給踩死。閻起躍的父親——閻剛,他就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要死死地抱住他,才有可能一步步、有驚無險地往上爬。”

“那你跟閻起躍——”

杜嬌蕊將媚眼一掃,輕描淡寫道:“那隻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一旦得罪了這個太子爺,你在他老爹手下,能有好日子過嗎?”

越書明依舊不甘心:“但也沒必要把趙美雲叫來吧?”

“我就是要將閻起躍介紹給我表姐,由此打消掉趙美雲針對你我之間的懷疑。”

人行道邊,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依舊是那輛皇冠轎車。杜嬌蕊也不理會越書明一臉的錯愕,則是腳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過去。

閻起躍甘願作踐自己,就算被這個小女人呼來喝去,但他卻是樂在其中。眼見杜嬌蕊衝自己嫣然微笑,這個太子爺美得渾身篩糠,更是激動得全身血管冒泡,趕忙跳下駕駛室,圈頭圈腦地跑去為心目中的“女皇”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儼然一名高級車夫,脖子擰得如同一隻精神抖擻的大公雞,雄赳赳且氣昂昂。

雖然兩人剛才的那番對話,越書明多少探聽出了杜嬌蕊的小心思,但在這裏麵到底存有了多少的可信度。所有人在這個小女人的股掌之間,都僅僅是一枚棋子,被杜嬌蕊物盡其用,盡可能地發揮出每一個人的特長與本事,這其中就包括有閻起躍的父親——堂堂市規劃局的副局長。想來,這就是杜嬌蕊的眼界及城府。

一夜之間,越書明感覺自己長大了。車窗外寒峭的夜風,撲麵蒙蓋住了口鼻,令其窒息地一哆嗦,便猛地靈醒了過來,心情感覺如同彩虹飛月——那是一次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把他之前所混沌苦惱的那份心情照耀得明淨而亮堂。這種感覺令越書明血脈僨張,熱血沸騰地擊暢過全身脈絡,什麽貞潔牌坊,什麽愛情萬歲,什麽艱苦奮鬥,他媽的有奶就是娘,有權就是爺,笑貧不笑娼……這就是現如今逐漸水落石出所麵對的這個世道。

越書明回頭,衝不時透過後視鏡望向自己、滿懷敵意的那個高幹子弟,便是一笑,宛如照妖鏡裏蛻出了原形。閻起躍哪會料想到對方居然賞給自己這麽一副好臉,嚇得腳踩緊急刹車,差點與迎麵的汽車相撞,迅速一擺方向盤,右側的前輪就跨上了人行道。

“怎麽回事啊!”這一驚非同小可,杜嬌蕊因被嚇得唧唧喳喳,恨不得將閻起躍生吞活剝。

閻起躍來不及理會杜嬌蕊的埋怨,則是目光怯生生地偷望向後視鏡,似乎極度害怕和鏡子裏的那個妖魔鬼怪打上了照麵。不想,越書明微微一笑,留給這個太子爺一個顧盼生輝的側臉,其棱角分明的麵部輪廓顯然是在叫囂:單憑長相,我越書明就比你這個官二代強百倍。

“你見到鬼了呀!”杜嬌蕊由於將後視鏡一拉,正好瞧見越書明的左側臉,完美得如同是一件藝術家雕刀下的藝術品,因為逆光的效果,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峰,半邊深邃攝魂的眼神,仿佛一頭傲視群雄的獅子。那一刻,似乎就連上蒼都感受得到越書明的這番脫胎換骨的質變。一瞬間,杜嬌蕊竟是被其這股濃鬱的成熟之態所深深地沉迷住了。

越書明的此般直擊心智的成長,是清楚自己跟杜嬌蕊認識以來,這一年從女孩的身上所學到的東西,可以說是比他早前二十多年以來所學到的東西的智慧總和都要豐富得多,他要將世間黑白乾坤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包括對自己的命運與前途的把握。

以前,越書明隻是大風大浪上的一葉小船,隨著風浪的顛簸不定,無法把控自己的命運;但現如今,他要將自己打造成為一尊隱藏在深海黑暗裏的潛水艇,一旦瞅準了時機,他必然是一艘氣勢磅礴的巨輪翻水上岸。

皇冠轎車停在了一片住宅區的路邊,這是越書明第一次來到趙美雲的住宅小區,並且是借由杜嬌蕊之便來到了這裏。

杜嬌蕊說上樓去叫表姐。這樣,車廂裏就隻剩下了越書明與閻起躍。眼下,閻起躍搖下了車窗玻璃,正煩悶地抽著一隻香煙。越書明則是透過後視鏡,注視著情敵的一舉一動,在留白中擺出副怪相。果然,照妖鏡裏的小妖**出了原形。

人的心理優勢不過是一念之差,也是小人們內心中的一隻厲鬼,一旦修煉成精,隻要自己所想,附以借助勢力,就可動搖局勢,轉而為己所用。原來,在越書明的心中便藏匿著這樣的一隻魔鬼,隻要他想,就可以將這隻小鬼釋放出人形,為自己的求職、升遷、利益、前程、愛情、婚姻等各類人生問題賣命,甚至不擇手段,最終喪失人格。

麵對內心中參透了此等人性奧妙,越書明顯得愈加洋洋得意,竟是齜牙咧嘴笑出了聲,笑得更加狂妄且囂張。

“你他媽的笑個屁?!”閻起躍將煙頭往車門邊的地上一扔,濺起的火花彈跳得老高,仿佛將雲層裏的星星都戳落了下來。

然而,越書明不僅麵帶微笑,目光更是爍爍地凝視著閻起躍,將那個太子爺的威風消滅殆盡。由此,這個高幹子弟的一切優越感和驕傲統統皆焚化成為了灰燼。

麵對越書明咄咄逼人的氣勢,閻起躍的臉色先是有些吃驚,但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便眼見對方衝自己擺出了一副憨厚討好的笑容,不免暗罵自己居然對這個鄉巴佬心生緊張之感,從而產生了幻覺。

“閻公子,”越書明立馬便投進了謙卑的狀態,根本就沒有時間考慮自己沒皮沒臉,心中的那隻惡魔小鬼則是阿諛奉承道:“真是要感謝閻局長的提拔,我會好好幹的!”

“嗯!”閻起躍愛理不理,表麵悶哼了一聲,實則卻是心有餘悸。

背後道路的拐角處傳來兩行嘈雜的腳步聲,隱隱可見是一對姐妹花,杜嬌蕊正討好著趙美雲:“表姐,這對於你和表姐夫都是天大的喜事啊!”

“那是他的喜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怎麽?你還在生氣表姐夫今年沒跟你一起過春節呀?”杜嬌蕊將趙美雲拉到了皇冠轎車旁:“正好,這年還沒過完,今天晚上,連同慶祝,一起補上。”

在女孩的眼神示意下,越書明連忙走下車,紳士地為趙美雲打開了車門。杜嬌蕊便拉著趙美雲,熱情地坐在了後車座,摟過表姐的肩膀道:“表姐,你就說說今天晚上到底如何恩威並重懲罰表姐夫,我們全都任憑你發落。”

杜嬌蕊的最後這句“任憑你發落”可是把趙美雲給逗笑了:“誰要發落你呀!我可舍不得發落自己的妹妹!”

杜嬌蕊趕緊依偎在表姐的懷裏:“我就知道表姐——你對我最好了!”

“那表姐你想吃什麽,就跟前麵的司機說,是不是啊,閻司機?”

“對對對!我就是嬌蕊的貼身司機。”能夠得到心愛女人的調侃,這就是閻起躍的莫大榮幸。

這樣,趙美雲望著駕駛室裏的男子,盡管與閻起躍在文化宮的劇院後台有過照麵,但趙美雲已經不記得了:“這位是?”

“表姐,我是嬌蕊的男朋友,名叫閻起躍,你叫我起躍就好了!”閻起躍一邊說著,一邊發動了汽車,並且斜睨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越書明,是在向對方叫囂我才是杜嬌蕊的正牌男友。

雖然越書明感覺很不舒服,但杜嬌蕊的那番話有道理:“別以為你進了市規劃局就萬事大吉了,現在是你最為關鍵的時期,表麵踏進去了一隻腳,但另一隻腳還在外麵晃**著呢!……即便你順利走進了市規劃局的那扇大鐵門,但你還隻是那門裏麵的一隻小螞蟻,誰都有可能一腳把你給踩死。閻起躍的父親——閻剛,他就是你最大的靠山,你要死死地抱住他,才有可能一步步、有驚無險地往上爬。”

能成大器者必然能忍!兩千多年前,韓信都能忍耐**之辱,我為什麽不能無視這個太子爺在我麵前的耀武揚威?相比韓信所受到的那些譏諷與侮辱,閻起躍的這些小伎倆實在不足一提。

趙美雲看了看閻起躍,又望了望自己的表妹,最後才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越書明,似乎是在放心杜嬌蕊因有了自己的男朋友,那她這個緋聞男友便安全了。

由此,趙美雲心情大好道:“我想吃西街的那家潘氏老餛飩。”

“好!西街的潘氏老餛飩,現在就帶表姐去吃。”

十分鍾後,四個人落坐在了潘氏老餛飩的店堂內。昏黃的燈光下,兩兩相對而視,倒也成雙成對。

“美雲,我要被調到市規劃局了。”菜上齊後,越書明舉起第一杯廣柑酒,從此以後,他要將自己的人生打點得主動且美好。“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工作的支持!”這樣,也算是給了默默守候自己的趙美雲一個落心的名分:你是我越書明的女人,也必是我未來的妻子,至少是我備選的妻子。

趙美雲激動得眼眶含淚:“書明,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這種話。”

“那是在此之前,我因為工作沒著落,根本就不敢給你期許一個美好的未來。”越書明在說這番情深意切的話語時,假意摟過了趙美雲,卻是麵衝向杜嬌蕊,同時也掃視過了閻起躍。

既然演戲,就要做足了戲份,越書明是要給趙美雲和閻起躍每人一顆定心丸:一個是備用的老婆,而另一個則是要靠他的父親一步步達到事業的巔峰。杜嬌蕊趁給大家添酒時,特意衝越書明微微一笑,似乎是在評價他這出戲演得不錯。

“表姐,你怎麽了?這應該是高興的大好事啊!你怎麽反倒哭了?”杜嬌蕊掏出手絹給趙美雲擦拭著眼淚。

盡管眾人激動得七葷八素,卻是沒有他閻起躍什麽事。閻起躍哪兒都插不上手,本想敬越書明一杯酒,但表姐哭了;剛剛想遞上紙巾,卻是被杜嬌蕊用手帕遮擋住了趙美雲的臉。

這個官二代徹底被淪落為配菜的角色。一走進店堂,閻起躍便先是甘願充當錢包,原本是想在眾人麵前充老大擺闊氣。點菜時,他幾次問杜嬌蕊想吃什麽,但這個小女人則是回答隨便,跟她的表姐談聊得熱火朝天;上了菜後,大家紛紛敬酒給越書明以表達慶祝之情,卻沒人給他這個買單者來句犒勞或感謝;當下,眾人正在忙著又哭又笑又哄又鬧,閻起躍連當道具都顯得過於礙眼及礙事。

於是,給趙美雲平複過眼淚後,杜嬌蕊幹脆將其打發走:“起躍,時間不早了,你先送我表姐回家。”

“啊!”閻起躍不想跟杜嬌蕊分開,便膩歪著椅子道:“這不是沒幾步路嗎?!”這個高幹子弟將屁股在椅凳上一蹭一蹭的。

“是沒幾步路——”當即,杜嬌蕊聲色俱厲道:“但萬一我表姐遇到了壞人怎麽辦?”

“那——那你怎麽辦?”閻起躍苦瓜狀。

杜嬌蕊則是一板一眼著老佛爺式的口氣道:“那你就快點跑回來呀!”簡直恨不得撩出一雙**蹬飛這個太子爺。

趙美雲連忙擺手拒絕:“沒事,我可以自己回家!”

“那怎麽能行啊?表姐,倘若沒這份博愛之心,他還怎麽當你未來的表妹夫啊?!”如此一來,杜嬌蕊也算是主動給了閻起躍一個安心的名分。

閻起躍這還不高興得屁顛顛地比兔子躥得還快:“沒事,表姐,我送你!”

“不必了,就幾步路。”

“表姐,我先送你!然後送嬌蕊,最後是表姐夫。”閻起躍的嘴巴比蜜還甜,推推搡搡地將趙美雲撈出了店堂,塞入他那輛皇冠轎車。

眼見汽車離去,杜嬌蕊抓起越書明的手,溫柔道:“我們走吧!”

“啊!”美人香握,但越書明來不及激動,則是傻眼:“怎麽?不等了?”

“你還真想讓那傻小子先送我回家,然後再送你回市水泥廠的職工宿舍啊?”

杜嬌蕊抄起挎包,就朝店麵外走去,越書明趕緊跟上。

那個年代,高層建築物還不太多,夜風撩起額前的頭發,越書明的腦門竟是汗津津。盡管剛才的那記靈醒,導致了越書明的自信心大增,但作為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畢竟對於男女之事充滿了浪漫情懷,甚至是略帶憂傷及懷疑的憧憬之心。越書明興奮得麵紅耳赤,更是感覺膽戰心驚,伸手試探了好幾次,才大膽地抓握住了對方的手。

“行啊!學得倒挺快!”

“怎麽樣?”越書明也配合著玩笑道:“我有培養前途吧?”

“你是想從氣勢上壓過我?”杜嬌蕊的眉眼極盡**地凝視向對方,如同是在欣賞自己的一件心愛的玩具。

“這樣——我們才能更加般配,不是嗎?”越書明的頂撞已經無所顧及,他明白跟麵前這個小女人的相處或是戀愛就如同一場抗戰持久的遊戲。既然是遊戲,勢均力敵,不相上下,棋逢對手,才能最終較量著玩下去。

“相不相配,不是你說了算,這要我拿主意。”

隨便杜嬌蕊如何逞強,越書明早就已經厭倦了這種嘴巴仗,以心靈的優勢壓倒對方,這才是獲取這場愛情遊戲勝利的重點。

杜嬌蕊見越書明不回應,就去抓撓對方的胳肢窩;越書明也不甘示弱,奮力反擊。兩人笑笑鬧鬧,倒真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眼見道路越跑越黑,杜嬌蕊跳進路邊花壇的草叢中,淘氣地躲藏了起來。

“嬌蕊,你在哪兒?別鬧了,這裏太黑,小心遇到壞人。”

越書明正繞著花壇打轉,哪裏會想到她就在自己的身邊,遠處黑影綽綽,似有人在晃動,自然是越追越遠。

見越書明逐漸遠去的身影,這個小女人從草叢中跳了出來,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當閻起躍返回潘氏老餛飩,自是已經不見兩人的身影。於是,那輛皇冠轎車如同一條喪家之犬滿大街地停停嗅嗅,無所事事。

正當這個太子爺垂頭喪氣地回到市規劃局的高幹小區時,賴在駕駛室內不想下車,卻見杜嬌蕊站在家門外。起初,閻起躍以為那是個女鬼,嚇得閃躲在方向盤後麵,並慌亂地關閉了車頭燈,卻見杜嬌蕊明眸皓齒衝他微笑。當即,這個太子爺的心情大好,竟是沒料到杜嬌蕊會來這裏,將自己作為了一件大禮送上。

閻起躍跌跌撞撞地撲出了車門,腳步仿佛如履雲端,神情更是飄飄然道:“嬌蕊,你怎麽來了?”

“我當然要來了!”杜嬌蕊一把挽摟住對方的胳膊:“你不說要送我回家嗎?”

這個小女人勾人的本事不說宇宙無敵,也算是繡球絕無虛發,誰讓男人們的本性就該是如此好色呢!更何況,憑借杜嬌蕊自身的那點小聰明,她掂量得出不同的男人,應采用不同的方法與手段對付。自從出落成為了一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少女以來,杜嬌蕊一直招蜂引蝶,幾乎對所有的異性充滿了致命的魅惑力,至少到現為止在還從未失手過。

由於幸福來得太過突然,閻起躍感覺腿肚子抽筋,竟是癱倒在地。佳人將其攔腰環抱,上演了一出《霸王別姬》,隻不過眼下的情景則是換成了虞姬挎霸王,或者說是杜嬌蕊演活了那個西楚霸王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今晚,我家裏沒人,就不回去了吧?”

杜嬌蕊看似半推半就:“這恐怕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閻起躍衝杜嬌蕊耳語道:“我會讓你舒服到欲仙欲死!”

於是,這兩人頗為默契地走進了高牆內,身形被隱沒在深宅大院的門背後。這一陰一陽的浪笑聲衝疊著湧出,導致初春的夜風愈加寒峭而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