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牽線搭橋

(壹)

一九八九年,杜嬌蕊的日子過得緊張而充實,整整一年都在忙碌著全國巡演,已經走遍了大半個中國。

偶爾,越書明會在報紙上看到杜嬌蕊的演出報道。如果不是這樣的新聞以示對方的存在,他真以為自己的夢中情人從地球上已經消失不見了。

盡管越書明一直擔心那個高幹子弟因為自身優越的條件,陪同杜嬌蕊進行全國巡演,但他自身都難保,如何能留在城裏,首先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這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畢竟,多年來受其父親的諄諄教誨,越書明如此勤奮努力地學習,就是希望能擺脫命運的束縛,最終留在城裏。

眼見表妹四處巡演,男朋友似乎也安下心來,趙美雲自然就放心多了,也在全力準備著今後的打算。

轉眼大半年過去了,兩人進入大四的實習期,越書明在市水泥廠找到了一份文秘的工作,而趙美雲則被分配進了市糧油食品公司擔任會計。由於工作繁忙,兩人見麵的機會逐漸減少,這令越書明落得一身清閑。

有時候,越書明也會想起杜嬌蕊,但大概因為時間的關係,他對杜嬌蕊的感覺已經沒有年初時的那般**澎湃。他曾經用自己的右手,抓握住左手的腕端,試圖重現兩人第一次的肢體接觸,卻是毫無任何的感覺。想來,一個人倘若漸漸地走出了你的視線,兩人仿佛存在於不同的時空世界內,彼此間毫不相幹,各自平行地生活,這就是越書明與杜嬌蕊的現狀。

那時候因為沒有網絡,資訊也沒有現在這麽發達及迅速,越書明可能每兩三個月才能通過報紙探得一丁點杜嬌蕊演出的隻言片語。他會凝視著報紙上杜嬌蕊的大幅劇照,也由此才得知她是在上海,亦或是廣州,或者正流轉於其他的任何城市……但無論在哪兒,杜嬌蕊所飾演的四鳳都得到了當地媒體和評論界的一致好評。這樣,越書明不免懷疑這個紙片一般高高在上、風華絕代的女孩,是否就是自己所認識並且一見傾心的那個杜嬌蕊?這個被眾星捧月般、在舞台上**四射、舞台下依舊光彩照人的女孩,就是那個一顰一笑或甜美純潔、或奪魂妖豔、或魂牽心緒的夢中之人嗎?

無論杜嬌蕊站在哪兒,無論是在台上或台下,其瞬息間都可成為眾人所矚目的夢幻焦點。即便人們的目光交織成為了一張天羅地網,因而將她籠罩在其間,並眼看將她越纏越緊,但杜嬌蕊卻將刀鋒一般的翅膀凜冽地顫動,便以自身傲然的姿態剪碎了所有人的抓捕。這就是杜嬌蕊的**與魅力,表麵向你釋放著勾引的信號,但當你迎合著她的舉止,心靈已經被女孩所牽引,她便會選擇狂笑著離去,根本就不把所有人的殷切放在眼裏。

所以,越書明是抓不住她的,那個名叫閻起躍的高幹子弟也抓不住她,與她搭檔的周旗更抓不住她。這是一個用少女的天真與女人的妖冶捕獲異性的天使,將男人們玩味在股掌之間,以滿足於其美貌所帶來的種種欲望及優越之感。

似乎清楚了自己的分量,再加之**的黯然褪去,越書明已經逐漸對杜嬌蕊失去了愛意。不經意間,其嘴角撇出了一抹自嘲的冷笑:其實,無所謂淡忘。他與杜嬌蕊根本就沒有正式開始過。經曆了時間的過濾,他將自己置身於記憶之外,那些一聲聲“表姐夫”的稱呼,不是女孩的欲擒故縱,而是對方一再劃清界線,告戒自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但那個溫柔的牽握,以及“一言為定”的拉鉤和蓋章,附著在手上的觸感,卻是在提醒著自己:杜嬌蕊並非是他的夢境,而是他的現實。

越書明曾經想象過無數次,到底什麽樣的男人才是杜嬌蕊的終極選擇,什麽樣的男人才能最終探花入眼。越書明以為自己想清楚了,便可以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且奮鬥。但眼前總是一片霧氣朦朧,雖然隱約可見重重霧障之後的那道人影,卻總也瞧不清楚那人真實的相貌和氣度。最終,越書明將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便幹脆將有關杜嬌蕊的所有報紙統統塞進了垃圾桶,意圖斷了自己的念想。

這一年的立冬是星期二,越書明正在宿舍裏輪休,因為嫌冷便窩在**呼呼大睡。

“越書明——電話!”職工宿舍值班室裏的老大爺扯著一副粗獷的嗓門高聲道。

越書明很少接到電話,有時候父親越文軒會從廣博縣中學的校辦公室打來,問問他的工作情況,臨近節假日便順帶詢問兒子回不回家。除此之外,就是趙美雲的來電。

越書明趿著一雙拖鞋,懶懶散散地走到樓下,拿起值班窗台上伸出來的那隻聽筒:“喂,你好!”由於還沒有睡醒,越書明則是連“爸爸”這個兩字都省了。

“你好嗎?”豈料,對麵活力四射的音色刺得越書明一靈醒:“我聽你的聲音似乎還沒睡醒,這都已經幾點了?”

“啊!”越書明張大了嘴巴,不是沒有聽出對方是誰,而是無法從夢境中醒來。

“怎麽?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嗎?”杜嬌蕊發出了“咯咯”的甜笑聲,仿佛蜜糖般滋潤了越書明的心窩。

“聽出來了!但是——”越書明受寵若驚道:“你怎麽會有這裏的電話?”

“這有什麽難的。”

想想也是!杜嬌蕊多半是從她的表姐趙美雲那兒要到了自己的號碼。

一時間,越書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也不能冷場,便笨嘴拙舌道:“你回來了?”

對方這句不痛不癢的問話撓得杜嬌蕊直想笑,但她忍住了笑聲,在電話這邊點頭:“嗯!我回來了!昨天夜裏回來的。”

“這真是太好了!”當即,越書明便感覺自己的手腳發麻,似乎恢複了年初時的戀愛衝動,對這個小女人的**又再次回暖到心間。

複蘇的激動在越書明的心中擰起了一股強烈的氣旋帶,那越擰越緊的龐大氣流仿佛要將自己的心髒連根拔起。那股攪動的力量刀劈斧砍般,當頭直衝入他的腦門,那種感覺太振奮人心了。然而,更讓越書明感到興奮的是:昨天夜裏杜嬌蕊才回來,今天就給他打來了電話,這說明我在這個小女人的心目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

“今天我們排演新戲,你要過來看嗎?”由於感覺太幸福了,越書明的表情不免一愣,杜嬌蕊因聽聞話筒無聲,便撒嬌道:“你到底過不過來呀?”

“去去去!我馬上就去!”想必,即便是洪水猛獸攔截在眼前,越書明也不會麵露退縮之態。

“那我等你呀!你可要快點來!”杜嬌蕊那副滴了蜜的語氣,宛如美女蛇的芯子,激動得越書明渾身一哆嗦。

值班室內的那位老大爺狐疑地望了一眼越書明,不明白麵前的這個小夥子為何激動得渾身篩糠,仿佛打著尿戰般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越書明連忙衝回宿舍,特意打扮了一番,換上了那套新買來的西服,正在快步下樓時,卻見廣場上迎麵走來的趙美雲,其手裏提著一隻鋁製的保溫桶。由於,趙美雲隔三差五來此,整個廠區便將其認定是越書明的女朋友,與在大學裏曖昧的態度一樣,越書明既沒肯定也沒有否認。

趙美雲見越書明這副光鮮紳士的打扮,微笑道:“書明,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啊!”越書明順嘴就出溜了句謊話:“我們領導讓我去河邊看看公司新采購的那批采砂船運行得如何。”

趙美雲有些不太高興:“你去看采砂船,還穿得這麽正式,不怕把你這套新買來的西服給弄髒了?”

“我不是廠長身邊的秘書嗎?這不僅代表了廠區形象,更代表了廠長本人的形象。”

不想,趙美雲卻是“噗哧”地笑出聲,那位市水泥廠廠長不僅長得肥頭大耳,更是大腹便便,根本就沒有什麽形象可言。

“對了!”越書明則是打馬虎眼道:“今天星期二,你來我們廠幹嗎?”

“上個星期,你不是加了一個星期的班嗎?今天難得休息,我就帶了親手熬製的排骨湯,給你補補身子。”

“你看,我這馬上要出去辦事。”

“沒關係!我在宿舍裏等你。”

杜嬌蕊的催促猶在耳邊,越書明也因想趕緊脫身,便敷衍道:“那我就先走了。”

“嗯!辦完事,你趕緊回來吃我給你煲的湯啊!”趙美雲一邊說著,一邊晃了晃手中的那隻保溫桶。

但可想而知,趙美雲一直等到了晚上,都沒見越書明返回宿舍。

趙美雲坐在越書明的**,抬頭望向窗外的夜色降臨,整個廠區就像是一頭匍匐著的怪物。遠遠地,可看到廠區內的大煙囪正在大口大口地吐氣著粉塵與煤灰,似乎要將其頭頂的夜色慢慢地蠶食吞沒。與此同時,趙美雲感覺到房間裏異常冰冷,便衝自己微微地一撇冷笑,似乎意識到又被這個心愛的男人給欺騙了。

保溫桶裏的排骨湯已經冷得差不多了,趙美雲擰開蓋子,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下,用手背擦抹了一下嘴巴,並惡狠狠地打了個飽嗝,這才站起身子,像喝醉了酒般,步履蹣跚著離開。

(貳)

根據杜嬌蕊在電話裏的指示,越書明趕來到了市話劇團,又一路詢問到了排演劇場。市話劇團的排演劇場名為抗建堂,創建於一九四零年,其取自當時最為流行的口號“抗戰必勝,建國必成”之意,由當時的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為該建築題名。

抗日戰爭時期,這座南方的城市作為全國政治文化中心,大後方戲劇運動中心,此劇場文藝名流薈萃,當時的中華劇藝社、中電劇團、中國萬歲劇團、中央青年劇社、中國藝術劇社等全國五大劇團匯聚於此,以及孩子劇團、怒吼劇社、中國業餘劇社、戲劇工作社、國立戲劇學校、中國勝利劇社、留渝劇人、新中國劇社、育才學校戲劇組等專業和業餘劇團均在此排演過劇目。

此外,郭沫若的《棠棣之花》《屈原》《虎符》,曹禺的《雷雨》《北京人》,吳祖光的《牛郎織女》等經典話劇皆在此上演,甚至很多抗戰劇目都選擇在此首演,令抗建堂成為了中國話劇史上的戲劇聖殿,更是為當時的抗戰義演做出了無法磨滅的積極貢獻。

還沒有走近劇場,越書明就聽到從場內傳出演員們聲情並茂的台詞聲。越書明連忙尋聲走了進去,卻是被管理員攔住了去路,由於提起了杜嬌蕊的名字,才得以順利地進入了劇場。走廊的牆上掛有那些抗戰時期老藝術家們的相片,如編導有郭沫若、陽翰笙、田漢、夏衍、洪深、老舍、曹禺、沈西苓、孫瑜、宋之的等;四大名旦為白楊、舒繡文、張瑞芳與秦怡;男演員則是掛有趙丹、金山、藍馬、項堃等人的肖像,這就像是一條通往著那個戰火紛飛年代的時間隧道。

行走在這座藝術聖殿的心髒裏,前方傳來了排練的聲響,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著越書明朝向那個魂牽夢繞的國度進發。這種感覺就像是第一次見到杜嬌蕊那般如癡如醉,讓這個男人不免感歎其內心深處所湧現而出的那股幸福之態,原來愛情是這麽一件美好到令人目眩神迷的事情。當即,越書明便聽到了杜嬌蕊的聲音,因為馬上就要見到夢中的思念之人,他感覺心跳“咚咚”作鼓,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體驗到這種心潮澎湃的感受了,隻有杜嬌蕊才能給他帶來這份激動萬分的暈眩感。

也不知道正在排演的是什麽劇目,越書明一走進排練場,就見杜嬌蕊迸發出了一句台詞道:“旗,我愛你——”便向男主角周旗衝了過去,並當臉親吻了對方的嘴唇。

全場一片愕然,周旗也驚呆了,根本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顯然劇本裏沒有這樣的情節設置,杜嬌蕊的舉動實在是太膽大太搶戲了。呆定在觀眾席邊的越書明,原本正快快樂樂地走向舞台,卻是被眼前的這一幕突然發生驚得身體一顫。

台下不僅站滿了導演、演員,似乎還有報社媒體的攝影記者,因為那人挎著攝影包,手上正端著專業相機,抓拍到了剛才的場景。

那個年代,影視劇作品中的親熱戲碼多是蜻蜓點水,不像現如今的親吻和**已是泛濫成災,倘若沒有此般噱頭作為宣傳賣點,那作品便沒有了任何的可觀賞性。想來,這也是一件令人感到無比悲哀且無奈的現狀。

好半天,周旗才回過神來,用手抹了抹嘴巴,一臉的壞笑道:“杜嬌蕊,你想親我的話就明說嘛!幹嗎來這種突然襲擊,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切!周旗,你別自我感覺良好了!”杜嬌蕊恢複了平日裏的傲性:“我隻是覺得這段情節,用這樣的表演方式,更能體現出女主角的內心渴望。”

導演曹路兵跳上了舞台,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嬌蕊,你可真夠大膽的。難怪巡演回來,大家都說你是我們劇團的葉塞尼婭。”

於是,杜嬌蕊仿佛提起了那件想象中的吉普塞裙擺,那是越書明再熟悉不過的畫麵了,但因為是在市話劇團的排練劇場,她將腳蹺到了舞台邊緣的台階上:“當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了?”

由於,杜嬌蕊將那個譯製片的黃金年代,上海電影譯製片廠著名配音老藝術家李梓老師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將起初尷尬的氣氛給解凍了。

“我覺得這樣更真實,女主角對男主角的愛——就應該是這種充滿了炙熱的溫度。”

“反正,我不覺得尷尬。”導演將眼神溜向漂亮帥氣的周旗道:“就看周旗的意見如何。”

其他男演員則是捶胸頓足,推推搡搡著周旗,語氣充滿了羨慕、嫉妒、恨意:“你小子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呀!”

“是啊!杜大美人,你怎麽不吻我呀!”

“還有我!我這裏也缺少愛,給我們大家都滋潤滋潤唄!”一行男演員指著自己的嘴唇,一個個油嘴滑舌地**索吻。

杜嬌蕊被這一群潑皮與無賴給逗笑了:“我警告各位,我可不是什麽潤唇膏!”說著,這個小女人給每位伸臉過來的同事一人賞了一巴掌。當然,那可不是真打,纖纖玉指拂過,看把那些男演員們一個個美得渾身酥軟,骨頭裏冒泡;女演員們則是情敵般,恨恨地注視著杜嬌蕊。

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越書明仿佛欣賞大戲般,看著杜嬌蕊與一群大老爺們的調情,心裏翻騰得蠻不是滋味。

“好了!”導演曹路兵拍手道:“今天就到這裏吧!”

“剛才,嬌蕊小姐的表演,實在是太精彩了。”見杜嬌蕊走下舞台,相機男子走了過去,端起那台“吃飯的家夥”給杜嬌蕊拍照,女主角便姿態優雅地擺出了一個甜美的造型。

杜嬌蕊因為望向攝影記者的方位,這才注意到越書明的現身:“表姐夫,你來了?正好,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越書明還沉浸在剛才的失落之中,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卻見杜嬌蕊衝自己打招呼,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這位是孟天飛先生,《晨報》文化版的攝影記者;這位是我的表姐夫——越書明。”

“越先生,你好!”

這位攝影記者大概二十七八歲,相貌不算出眾,但也算不上醜,隻是沒有什麽特別顯著的特征。眼見孟天飛伸來的握手,越書明雖然心頭不快,卻是敷衍地回以致敬。

杜嬌蕊依然將自己的身份介紹為表姐夫,這令越書明的心裏麵愈加有種挫敗之感。倘若直呼其名,他至少能感覺這心裏應該能好受一點。

由於僅僅是排練,演員們都沒有畫舞台妝,杜嬌蕊從第一排的觀眾席提起手包,跟導演及其他演員揮手告別後,便與孟天飛走出了排練劇場,越書明則是急步跟了上去。

“剛才,你們排演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RomeoandJuliet)吧?”

“哦?孟大記者也深知莎士比亞的作品?”

孟天飛盡情炫耀自己才華的同時,則是故作謙卑道:“略讀過一二!但今天的排演似乎有不少的改動,結尾時羅密歐與朱麗葉雙雙殉情,那可是個悲劇啊!但現在——卻活脫脫地變成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是!”杜嬌蕊點頭微笑道:“你也應該清楚曹導那個性,他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導演,肯定會加入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所以,他也把那些難叫拗口的外國名字,統統都換上了你們本人的名字。”

“我想導演這麽做的目的,是希望我們所有的演員都能更加入戲,想必也是為了響應小平主席的號召,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孟天飛被杜嬌蕊的這番機智和幽默給逗笑了:“那你愛上男主角羅密歐了嗎?”

“哈哈!”杜嬌蕊笑道:“你是說周旗?那全國的男性觀眾可不是要恨死他了?我可不能陷他於不仁不義當中。”

經過了全國巡演,杜嬌蕊走到哪兒,都受到了當地觀眾們的熱捧,特別是受到男性觀眾的喜愛,這令她的傲性愈加有恃無恐。

“這倒也是!”孟天飛附和地點了點頭。

越書明愈加感覺到不妙,還沒將閻起躍踩趴在地,這會兒怎麽又蹦出了個名叫孟天飛的晨報攝影記者,而其他那些男演員也是圍繞在自己的身邊四麵楚歌,如何才能將這些明麵或是潛在的情敵們一個個消除幹淨,由他獨自占有這個小女人呢?

走出抗建堂,杜嬌蕊邀請孟天飛一起吃晚飯。

“不必了!我還要趕回報社發稿子。我受你們話劇團團長的委托,可是要特別寫明你是這出新劇的女主角呢!”

“孟記者,那就麻煩你了。”杜嬌蕊拋出媚眼道:“下次,我再請你吃飯。”

“下次也該是我請,哪有讓女士請客的道理?!”

“那可不行!”杜嬌蕊愈發一臉撒嬌的媚態:“如果不讓我請的話,說不定哪天又把我拍成了個醜八怪?!哈哈!那可就糟糕了!”

“哪能啊!”孟天飛也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嬌蕊小姐可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哪是拍就能拍醜的!”

這句話將杜嬌蕊捧得心花怒放,發出喜悅的笑聲道:“孟大記者可真是太抬愛我了!”

這兩人的眼角與眉梢你來我往,看得越書明心裏蠻不是個滋味。想當初,他和杜嬌蕊在市文化宮第一次相見時,也是當著趙美雲的麵兒這般眉來眼去;眼下,卻是換成自己坐上了趙美雲的位置,承受著被人公然冷落、晾在了一邊的下場。

(叁)

那個攝影記者離開後,杜嬌蕊這才回頭,望了一眼越書明,發現對方居然全程黑臉,她卻是“噗哧”一樂,分明是在取笑越書明的小性子。

這下,越書明更加掛不住臉了,因仗著個子高,大著步朝前,是在期待女孩追趕上來。但杜嬌蕊卻是不慌不忙,依然悠悠著腳步,跟在對方的身後,迫使越書明自行緩下了速度。

越書明想要跟心愛的女孩鬧脾氣,但注定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吃虧的人也多半是他自己。在愛情的遊戲規則和世界裏,一旦誰較真,便注定落敗。

由於捉弄夠了對方,杜嬌蕊這才慢聲道:“聽說,你的實習工作穩定了下來?”

“是啊!”越書明悶哼著鼻子不鹹不淡。

“怎麽?”杜嬌蕊的眼角與眉梢皆是柳絮著風情:“你又在吃醋啊?”

“沒有!”越書明將臉別向了一邊。

“真的?”杜嬌蕊見對方悶悶不樂,便收斂住了笑容道:“想知道我今天叫你來有什麽事嗎?”

“不想。”

越書明這般孩子氣的口是心非,再次逗得杜嬌蕊哈哈笑了起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這樣,越書明的表情才開始認真了起來。

杜嬌蕊快步超越對方,斷住了越書明的腳步,目光則是純澈地注視向對方的眼睛:“如果——你對你現在的工作很滿意,你可以選擇不和我一路。”

越書明沒想到杜嬌蕊會是這麽一副嚴肅的態度,神色微微吃驚,有些不知所措。

眼見對方悶頭不肯說話,杜嬌蕊則是拍了拍越書明肩膀上的落灰:“這件新買來的西服,才穿第一次吧?這肩頭就落了這麽多的灰塵,想必,那家水泥廠並不是你心目中所理想的工作吧?”

杜嬌蕊的這番話真是說到了越書明的心坎裏,但他既無權又無勢,學校裏的工作分配指標,都被有家庭背景或是人脈關係的應屆畢業生給搶奪了先機。像龔客來這種“豆芽菜”似的貨色,都能通過父母的關係,實習分配在了某路橋建設公司。所以,越家大兒子能安心地找份實習的工作,留在城裏,已屬不易。

“隻要能留在城裏,什麽樣的苦我都能吃。”

“我知道!”杜嬌蕊仔細地端詳著對方,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般,目光令越書明感覺到了心疼:“我隻是希望你擁有一份更加得體、更加適合,可以施展你才華的工作。”

越書明則是悲涼地冷笑道:“二十多年前,我父親下鄉,不幸落戶到了農村,我就是一個來自農村的窮小子,既無權又無勢,能得到這樣的工作,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我父親也下過鄉啊!隻不過,他抓住機械廠招工的機會,回到了城裏,所以別老拿什麽下鄉來嚇唬我。一個人,所有的命運都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就看你有沒有氣魄抓握住屬於你自己的那份機遇。”

杜嬌蕊的這席話把越書明給鎮住了。一直以來,越書明所有的關注點都是杜嬌蕊的美貌,卻是從未想到過對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早前,自己真是小瞧了這個外表魅惑**的小女人。

“那你想讓我怎麽做?”越書明感覺自己的喉頭因震驚而有些發幹。

“能告訴我,你的理想是什麽嗎?”

“你應該知道,我大學學的是城市規劃。”

“這就對了!”

杜嬌蕊的表情滿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那份自信,一把抓住越書明的手,帶著他朝前大步走去。

“咦?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關乎你命運前途的地方。”

這是他們第二次握手。杜嬌蕊的手掌既纖細又柔軟,越書明被女孩所牽引,一股暖流從心頭漫過,任由對方帶他走向那個充滿了未知、卻又滿懷著希望的領域。

這裏是一片高幹住宅區,盡管不是什麽別墅群,但在那個年代無疑是權貴聚集的地方。一套民居傳來一片嘈雜之音,電吉他的聲響更是胡亂飆飛,一把五音不全的尖利嗓門正在嘶吼著崔健的那首成名曲《一無所有》。

上世紀八十年代,西方的流行音樂多是由非官方的途徑傳入中國內陸,並通常是由外國旅遊者或是中國留學生帶回到了國內。與此同時,在這股西洋搖滾音樂的影響下,誕生了中國搖滾教父級人物——崔健。於是,無數想玩搖滾樂的男孩,即便嗓音如何細膩婉轉,也要撕破著嗓門大叫出聲,好像搖滾樂就應該是這個味道和勁頭。將嗓子撕扯成破鑼一般敲打,才能體現出搖滾反映社會現實,帶出敏感話題的藝術本質,也仿佛這才是搖滾音樂的魅力所在。

“真難聽!”杜嬌蕊扭曲著一臉的痛苦,衝越書明抱怨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種地方。”

這是哪兒?但越書明還沒來得及詢問出口,杜嬌蕊就已經摁響了那戶人家的門鈴。

房間裏的音樂嘈雜聲和嗓門嘶吼聲戛然而止,閻起躍跑來開門,因眼見杜嬌蕊的出現,自是又驚又喜道:“嬌蕊,你不是說你今天晚上要排練,所以就不過來了嗎?”

“排練完了,閑著沒事,所以就過來看看。”杜嬌蕊將身後的越書明拖到這個太子爺的麵前:“這是我的表姐夫,之前你們已經見過麵了,大家都相互認識了吧?就不需要我再重新介紹一次了吧?”

“嗯!”這樣,閻起躍才注意到越書明,當即麵冷道:“不用!”

“你的那些朋友呢?我進去打聲招呼。”杜嬌蕊又是那副狐狸狀的媚笑,也不經閻起躍的允許,便徑直走進了房間。想來,這個高幹子弟也不會拒絕杜嬌蕊的任何個人要求。

客廳內,放有電吉他、電子琴和架子鼓,都是西洋樂器。四個富家兼高幹子弟玩音樂,搖滾著一把五音不全的破鑼嗓子,一個個都想嘶吼出崔健那樣的呐喊。當年,正是中國開始有了自己的搖滾樂,這些權貴子弟們不過是追追潮流,耍耍酷而已。現場,沒有一個人明白這“一無所有”的真正含義,隻有他越書明才是真正且徹底的無產階級。

杜嬌蕊像是這套房間裏的女主人對越書明道:“隨便坐!”

原本,越書明出生在農村,多少有些自卑心理。雖說父親是城裏人,但他自小長在鄉下,幹的也多是重體力的農活,家族無權無勢,與這些權貴子弟相比,不免相形見絀。但眼見杜嬌蕊朝他望來,便意識到自己萬萬不可被人看扁了;更何況,他是杜嬌蕊帶來的人,自恃不能給對方丟臉,便擺出一副大將之風,坐在了客廳一角的真皮沙發上。

房子真正的主人——閻起躍見心愛的女人發話,他也不便將情敵刻意趕走,隻能當作是視而不見。

眼下當著眾哥們的麵兒,更何況越書明也在這裏,正是大獻殷勤的好時機,閻起躍便小心翼翼地雙手捧出一盒披頭士樂隊(TheBeatles)的磁帶,獻寶一般拿給杜嬌蕊看:“嬌蕊,這是我一個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原裝正版。”這個太子爺的口氣流裏流氣,分明充滿了無限的炫耀之情。

然而,杜嬌蕊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外國人的歌曲,嘰裏呱啦的,完全聽不懂都唱了些什麽。”

“聽不懂沒關係,我也不懂啊!但隻管聽音樂就好了,是不是啊,哥們?”

其他兄弟一呼百應,連忙點頭附和道:“對對對!聽音樂就好!”

閻起躍這副討好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一條哈巴狗。越書明捂嘴偷笑,明白這招在杜嬌蕊這種自傲到目中無人的女孩麵前根本不起作用,越是心高氣傲的女孩便越看不起這種諂媚、屈從、沒有骨氣的男人。

為了討好杜嬌蕊,閻起躍將磁帶放入窗台上那隻日本鬆下品牌的放錄機裏,這在當時那可是出了名的奢侈品。閻起躍開到了最大音量,是想讓杜嬌蕊細心聆聽,以體現自己卓而不凡的高尚品味。哪曾想,剛聽了個開頭,杜嬌蕊就嫌吵:“快把你那破機器給關了!吵死人了,吵得人頭疼!”

杜嬌蕊誇張的叫嚷聲,聲音分貝則是高過了音樂本身。閻起躍自是麵露沮喪,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討好這個小女人的歡心真太他媽地太難了。

閻起躍那幾個兄弟,個個都喜歡杜嬌蕊,但因為閻起躍是四個人中的老大,正所謂“兄弟妻,不可欺”,其他三人就隻有欣賞的份兒。更何況,剛才杜嬌蕊一走進客廳,就朝每位男士眨眼放電,每個人的心底都暗自甜美了一番。

“大嫂,既然你不喜歡外國音樂,那就聽聽我們的排練。”

“好啊!”於是,杜嬌蕊坐在越書明的身邊,雙腿並攏的同時,用手肘頂著膝蓋,並支撐著腦袋,氣質乖巧可人,瞬間便融化了剛才尷尬的氣氛。

越書明實在不想看到閻起躍,不免對杜嬌蕊壓聲地抱怨道:“你怎麽帶我到這種地方來了?”

在嘈雜的音樂掩蓋下,兩人反倒可以隨心所欲地耳語交談。盡管閻起躍時常射來凶狠的目光,但越書明卻是裝作對其完全視而不見。很明顯,現在是自己的心理優勢占奪了上風。

“你知道這公子哥,他的老爹是幹什麽的嗎?”杜嬌蕊將眼梢一撩,望向正衝自己賣力演唱的閻起躍,就宛如一朵豔麗綻放的交際花,衝對方送去了一個曖昧的飛吻,激動得那個高幹子弟渾身直打尿戰。

不想,說曹操,曹操到!房門“哢嗒”一響,走進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肆)

那男人一看就是幹部模樣,一身武將的風範,站在客廳的門口,頗有軍人的氣勢。

“閻伯伯,您回來了!”杜嬌蕊起身,迎接向對方,性情大變,鞠身行禮,就像是一個居家本分的小女人。

閻起躍的父親先是有些吃驚,定睛一看因為認出是杜嬌蕊,便開懷笑道:“啊!原來是嬌蕊啊!”可見,杜嬌蕊與閻起躍的父親已經相當熟識。

眼見閻起躍的父親回到了家中,其他幾個年輕人紛紛起身告辭,杜嬌蕊則是將越書明介紹給了對方:“閻伯伯,這位是我表姐夫,名叫越書明。明年夏天,就要從城市規劃專業畢業了,可以說跟您是同行。他今天可是帶了很多專業性的問題要向您討教呦!”原來,這個小女人是要給自己牽線搭橋。

越書明毫無準備,但因為騎虎難下,更不能辜負了杜嬌蕊的一番美意,就胡謅了兩個提問道:“今天,恕我冒昧來訪,是想請問閻伯伯兩個問題。這第一,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未來的城市發展之路將如何抉擇?第二,我們需要多少個以深圳為模版的經濟特區?”其實,這個問題本身也不算是胡謅,這是他正在著手的畢業論文的主題,情急之下就將話題拋了出來。

越書明的這股書卷氣一下子就將閻起躍的父親給惹笑了:“小同誌,你這個問題很大嘛!也很具有前瞻性,深圳特區建設也是我們在規劃局時常探討的問題。”

於是,兩人就城市建設規劃等問題進行了一係列深入淺出的討論,從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建築美學,到具有前瞻性的上海城市規劃的高速發展,兩人因越說越投緣,越書明忘記了緊張,狀態也逐漸進入了佳境。更何況,他擔任過大學校園裏學生會的副主席,嘴皮子本來利落就有兩把刷子,提出了不少有趣的看法及新穎的觀點。雖然一些思想觀念還不夠成熟,卻是贏得了閻起躍父親的讚許,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冬日天色黑得比較早,窗外亮起了點點燈火。那時候的中國,許多二三線城市如同一片荒漠,不僅需要各類文化的豐富與滋潤,也需要城市規劃建設的鼓勵和推進。

“啊!時間不早了。”杜嬌蕊認為今天的對話點到為止,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吊足這位市規劃局高官的胃口,讓他對越書明的才幹產生濃厚的興趣,可見兩人的交談已經達到了這個效果。於是,杜嬌蕊提起沙發上的外套,禮貌地告別道:“閻伯伯,真不好意思,打攪您休息了。您看,這天都已經黑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在杜嬌蕊的眼神示意下,越書明慌忙站起身,姿態謙卑道:“閻伯伯,剛才聽您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晚輩受益非淺!”

閻起躍的父親擺出了一副官架子,客氣道:“哪裏哪裏,跟你聊天,我也開拓了不少思路。還是你們年輕人有衝勁,想法新穎獨到啊!”

為趕緊收兵,杜嬌蕊再次甜美地告辭:“閻伯伯,如果您覺得我表姐夫的話有意思,我們下次再來拜訪您,行嗎?”

“好啊!”閻起躍的父親笑容親切地回答:“隨時歡迎!起躍,送送嬌蕊他們!”

當下,閻起躍陪兩人走到了家門口:“嬌蕊,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杜嬌蕊露出溫和的笑意,有禮有節地拒絕道:“天色已經晚了,你送我回家,然後再回來,多耽誤事啊!況且,這不是有我表姐夫嗎?他可以送我回家!”

突然,越書明意識到:此時此刻,這表姐夫的名頭如此好用,似乎送杜嬌蕊回家,也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之事,竟是有點沾沾自喜與杜嬌蕊這層說不出、道不明的曖昧關係。

與此同時,一邊的父親麵衝自己不怒自威,閻起躍也不好過多堅持:“那你們路上要小心啊!”

剛剛將兩位客人送走,閻起躍的父親就對自家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及兒子身邊的樂器大吼大叫。

“整天竟擺弄那些沒用的東西,要麽就是圍著女人殷勤打轉,看看你那點出息,還有沒有點男子漢的骨氣?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長進的東西?連個最普通的大學都考不上,真是給我夠丟人的!”閻起躍的父親對自己的兒子實在是恨鐵不成鋼,越數落越生氣:“你看看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多有上進心,年紀輕輕,對社會的見地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認識。”

“你還瞧不起人家!”

由此,杜嬌蕊這另一層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她帶越書明來閻起躍的家中,不僅是為了給閻起躍的父親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更是對比了閻起躍與越書明各自的能力。盡管這次接觸很表麵化,但在這麽個不爭氣、紈絝子弟的襯托下,不用花費太多力氣,杜嬌蕊就已經達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知道我帶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了吧?”杜嬌蕊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情。

越書明點頭,表示明白道:“原來,那小子的父親是市規劃局的。”

“我聽閻起躍提起過他父親的說法,說自改革開放以來,各個城市都將大興土木,進行大規模建設,而市規劃局則是一塊肥差。所以,越書明,倘若你有本事的話,就擠進去,給我露兩手。”

“什麽?”越書明吃了一驚:“你——你的意思是要讓我進市規劃局?”

杜嬌蕊扭頭,目光冰冷道:“你不是想要一份理想的工作嗎?不是想要讓自己的所學專業學以致用嗎?”

越書明義正言詞地回答:“但我不想通過關係。”

“能不能攀上閻起躍父親——閻剛的這層關係——這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杜嬌蕊將臉湊近對方,妖氣衝天道:“你能不能獲得心目中理想的工作,是要靠你自己去爭取,而不是靠人家拱手相讓。”

越書明實在不明白,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如何能說出這麽一大堆道理,口吻成熟得像是一個世故圓滑的老女人。

“但你剛才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我給你出什麽難題了?”

“在那麽倉促的情況下,讓我向一位市規劃局高官,拋出富有深度且具有水平的問題。”

“越書明,如果你連這樣的隨機應變都應付不了,如何能當我的表姐夫?”雖然提到對方是表姐夫,但杜嬌蕊分明口含曖昧,似乎是在暗示著兩人的關係不僅停留於此。

越書明一愣,心髒受到了莫大的衝擊,總感覺已經抓到了什麽,卻又飄忽不定。

“怎麽了?”這個小女人笑容道:“我允許你送我回家,你還愣著幹嗎?”

夜晚的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你長我短,就如同越書明心目中那個隱約可見輪廓、卻是抓不到實質的問題所在。

一直將杜嬌蕊送到樓下,越書明才抓握住了內心裏的實物,大膽提出了自己的假設:“今天下午,你是故意讓我看到那場戲的吧?”

“看戲?”杜嬌蕊皺著眉頭,似乎沒反應過來。

“就是下午——”

還沒等越書明說完,杜嬌蕊恍然大悟道:“你是說——我在舞台上親吻了男主角?”對於如此膽大的舉動,女孩的口氣輕描淡寫,根本就沒有當成個事,這令越書明氣憤難平。

杜嬌蕊則是仔細地研究著越書明那副漲紅了的麵孔,露出少女的笑語盈盈道:“怎麽?你吃醋了?”

由於被對方直擊到了要害,越書明不免口吃地回答:“我——我隻是覺得你沒必要那麽做。”

杜嬌蕊卻是流露出了一臉的無辜:“但如果不那樣的話,女主角內心裏的感受呈現給觀眾的感覺則不夠真實。”

真實!這個小女人到底想要怎樣的真實?

“我要生活中真實的你。”

“表姐夫,你這種真實的想法可跟我無關!”杜嬌蕊對任何忤逆自己意念的男人都是這副冷若冰霜的表現。

這個小女人根本不理會越書明的痛苦,隻管埋頭大步朝前。將追逐自己的異性耍得團團轉,不單單是仰慕自己,更是希望對方聽到一丁點風吹草動,就急躁得生怕失去所愛之人。那時候的杜嬌蕊以為自己占盡了青春的本錢,就可以讓男人們寵愛,並且嬌縱自己一輩子。

然而,杜嬌蕊沒有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見越書明定在原地,正平板著一張麵目,不僅沒有討好她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跟上來了。杜嬌蕊心頭一急,在男人們的麵前,自己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從沒有像越書明這般忤逆自己的男人。當即,她因為有些生氣,便朝越書明靠攏,那時候的杜嬌蕊還很年輕,並沒察覺自己這樣的作法有些犯賤。

“怎麽?你還真生氣了呀?”

杜嬌蕊走到越書明站著的路燈下,湊上前去看對方埋下的臉龐,流露出一副古靈精怪的笑容,分明充滿了惡作劇的示好。將男人們踩在腳下,讓所有的異性為自己的青春與美貌所傾倒,讓所有的男人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就是這個小女人的心思。

豈料,杜嬌蕊被越書明扳住了肩膀,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就被對方咬住了嘴唇。杜嬌蕊明顯被嚇了一大跳,試圖抵抗,卻是被越書明緊緊地含咬住了香唇。起初,越書明的動作粗暴而專斷,但隨著進展變得柔情似水,用舌尖輕輕地撬開了杜嬌蕊的牙齒。於是,那兩條糾纏攪拌著的猩紅舌頭,如同兩具**裸的肉體,發出著交疊喘息的呻吟。

杜嬌蕊情不自禁地張開了雙臂,緊緊地摟抱住越書明的脖子,正濃烈地享受著對方的霸道親吻。

即使越書明睜開了眼睛,凝視向麵前這個謎一般的小女人,杜嬌蕊則依然將雙臂掛放在了他的身上:“很老道啊!你該是跟我的表姐親吻過很多次了吧?”

“我們從來都沒有過。”

這的確是事實,但杜嬌蕊不信,眼神愈加迷離,發出了懷疑的笑聲:“撒謊!你是在撒謊!你們男人就喜歡撒謊!”

“沒有,這是真的!”越書明慌張地強調:“這的確是我的初吻!”

杜嬌蕊撒開越書明的脖子,沒興趣深究這個問題,卻是被對方抓住不放:“這是你的初吻嗎?我是說舞台之下的初吻?”

越書明一邊說著,一邊撩了撩杜嬌蕊鬢角邊的發絲,並以更加溫柔的眼神凝視向對方,似乎要將女孩融化。

杜嬌蕊沒有回答,兩人對視了好一陣,眼見她快要失去了自己的立場,卻是咯咯笑道:“你們男人總是這麽得寸進尺,我要回家了。”

杜嬌蕊擰過身子,像是一隻潔白的小兔子那般,樓道裏傳出“咚咚咚”的跑跳聲,這場愛情追逐遊戲的主動權再次被這個小女人握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眼見杜嬌蕊消失了的身影,嘴邊還散溢著女孩的餘溫,越書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要抓握住杜嬌蕊所遺留下的那抹芬芳香氣。多少惆悵、迷離、黯然於心底徘徊,仿佛要將自己徹底沉淪。

越書明回到市水泥廠的職工宿舍時,趙美雲早就已經離開了。桌子上,留有其帶來的那隻保溫桶,越書明擰開桶蓋,發現裏麵是空的。

“不是說特意為我煲的湯嗎?怎麽卻是自己喝了?!”

越書明將保溫桶摔回到了桌子上,仰身倒躺在**,是在反複回味著與杜嬌蕊的初吻,那也是他今生的初吻。越家大兒子認為他將此生最重要的貞潔都交到了那個小女人的手中,因而他希望對方能回以同樣的貞操,卻是完全不會料想到他正將自己推進了一個欲壑難填的危險境地,必將和杜嬌蕊一起粉身碎骨。

(伍)

第二天下班後,越書明提著那隻空空的保溫桶,前往趙美雲工作的市糧油食品公司。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趙美雲麵露驚喜的同時,還在記恨著昨天的事情,不自覺就板起了一張臉。

越書明連忙賠不是:“我知道你昨天等了我一下午。”

“不僅如此!”趙美雲氣憤難平道:“我離開的時候,連公交車都是最後一班了。”

越書明心裏想好險,自己也是坐最後一班公交汽車回到的單位,兩人差點就相遇了。

“我也沒辦法呀!昨天看完了采砂船,就被大家一起拉著吃晚飯,實在是盛情難卻,我沒辦法推辭!”

趙美雲卻是一臉懷疑的表情:“真的——就隻是和同事們吃晚飯?”

“是啊!”越書明繃持著一張臉,因生怕漏了氣,連忙話趕話道:“美雲,你在擔心什麽?”

不想,趙美雲不改懷疑的臉色,卻是冷不丁地反問:“書明,我可以相信你嗎?”

“什麽?”越書明感覺嗓子一緊,心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嬌蕊回來了。”

盡管趙美雲語氣很淡,目光卻是死死地盯視著對方,看得越書明心驚肉跳,嗓子一咳:“啊!巡演回來了?”

“難道——你不想她?”

“怎麽?你隻是想她,沒跑去市話劇團親眼見見我的表妹?”趙美雲的臉色有所緩和,似乎已經相信了越書明的一麵之詞,昨天晚上在市水泥廠的職工宿舍內,那份沒來由的傷感,分明是自己想多了。

越書明因篤定對方相信了自己的話語,愈加油嘴滑舌道:“你這不才告訴我嗎?我還沒來得及去看她!對!明天一早就去!”

這可把趙美雲給逗樂了:“你敢?!”

“不是你讓我去的嗎?”越書明花言巧語地表演道:“對了!你表妹叫杜什麽來著?”

“呦!”緋聞男友這糊塗裝得可是裝到了趙美雲的心坎裏:“這才不過大半年沒見麵,就想不起我表妹的名字了?”

“這很正常啊!”越書明演得越來越得心應手:“我跟她交往得又不深。”

“你可是還暗戀過人家呢!”趙美雲醋意地找茬。

“那是你自己想多了。”

這一年來,杜嬌蕊因為隨團進行全國巡演,再加之越書明與趙美雲也是聚少離多,各忙各的工作,兩人很少提起過杜嬌蕊的演出。

趙美雲眼見自己不識趣,招致了男友的麵色微慍,連忙轉移話題道:“嬌蕊給我爸媽帶來了好多各地的土特產,我有時間拿一些到你的宿舍去。這一年來,他們市話劇團走了好多地方,真讓人羨慕。”

“是嗎?”越書明表現出一副不大感興趣的樣子:“那很好啊!趁著年輕,就應該多出去走走。”

“她每到一個城市都會打電話給我,”突然,趙美雲竟是臉紅了,有些害羞的神色道:“她還特意問起過我們兩人的婚事。”

越書明今天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探聽杜嬌蕊的消息,無論是巡演或是話劇團裏發生的事情,尤其想知道杜嬌蕊這一年來感情生活是否節外生枝,卻不想這情感的焦點反而落在了他和趙美雲的身上。

“那你是怎麽回答的?”越書明表麵看似漫不經心,卻是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

“我當然想結婚了,但你們男人不是以事業為重嗎?”趙美雲麵露委屈道:“於是,表妹就問你被分配到了哪個單位實習。”

果然,杜嬌蕊是通過其表姐趙美雲的途徑知曉了自己單位宿舍的電話號碼。一陣竊喜之後,越書明不免有些失魂落魄地納悶,這小女人對自己到底有什麽企圖,亦或僅僅是詢問一下而已。但昨天,那個小女人特意為自己牽線搭橋,還激勵自己一定要擠進市規劃局,這些似乎都暗示了杜嬌蕊對兩人的關係心存有更為長遠的規劃。

男友特意跑來,就是為了把昨天的事情解釋清楚,這令趙美雲心花怒放,將越書明送到了車站。又是一番情誼綿綿的依依不舍,越書明不得不坐在公交汽車的窗戶邊,假意微笑地附和趙美雲的黏膩。終於,盼到了公交汽車啟動。

回到市水泥廠的職工宿舍,越書明將昨天晚上與杜嬌蕊的對話仔細梳理了一番:讓自己借由閻起躍父親的這塊踏板,進入市政府機構所直屬的市規劃局,杜嬌蕊為什麽要幫自己呢?這個小女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麽?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有可能成為她的表姐夫?……

越書明正胡思亂想時,聽到樓下值班室的老大爺正叫喊著自己的名字,他以為是杜嬌蕊,還沒有趿穩拖鞋,就“咣咣當當”地跑下樓梯,一把抓過窗台上的聽筒,正氣喘籲籲時,卻是聽聞電話裏傳來弟弟越書華的聲音:“哥,你好久都沒給我們打電話了!”

“有什麽事嗎?”越書明因期望落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正蔫頭耷腦地靠在值班室的窗台邊。

“爸讓我問你,元旦節回家嗎?”

“元旦節還有一個多月呢!”

“我們這不是想你嘛!”

“元旦就放一天假,我看還是算了,爭取春節回去。”

越書華聽出哥哥的聲音有些煩躁:“哥,你怎麽了?好像你接聽我的電話不大高興?”

越書明則是搖了搖頭:“沒有!隻是我因為在等別人的電話,沒想到你會打來。”

“是女朋友的電話?”由於年初,杜嬌蕊拜訪過廣博縣中學,弟弟越書華便一直將其看作是自己的“大嫂”。

越書明笑了:“你小子好好看書,馬上就該期末考試了。”

“大哥,你放心!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正放下話筒,越書明見電話機旁放有一份當天的《晨報》,便隨手翻閱到文化版,果然找到了孟天飛的報道,以杜嬌蕊與男主角周旗的新劇目作為了頭版頭條。

“看來,競爭力還真是不小啊!”

但眼下當務之急,越書明是要仔細思考將如何獲得閻起躍父親的進一步好感與賞識。政府官場上的人阿諛奉承之類的話聽多了,歡迎拜訪之類的語言也不過是客套話,多半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樣的小人物了。如何才能博得大人物的好感,這是一件既要機遇又需手段,更是懂得把握分寸感的事情,想得越書明實在頭疼得厲害。

看來,這不是自己一個人所能成就的大業,越書明則必須要借助杜嬌蕊的力量,方能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