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若即若離

(壹)

走下公交汽車,杜嬌蕊踏著腳上的一雙皮靴,鞋後跟發出有精神的脆響,宛如一個浮現在夜色裏蹦蹦跳跳的精靈,閃耀迸發出著奪目華彩的光環。

拐個彎道口,就可以看見即將分手的那處單元門,拱起的門架旁,浮雕般鼓出了一道半隱半滅的身形。原本,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個影子的主人。越書明正盤算著臨別前,如何給杜嬌蕊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以什麽樣的臨行告別方式,可令對方最大限度地印象深刻,是應該歡快地約定下次的見麵時間,還是傷感地表達出依依的不舍之情?

當即,越書明竟是詩性大發,想起了徐誌摩那首膾炙人口的《再別康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原本,越書明並不喜歡脂粉氣過重的徐誌摩,但隻覺得這詩的開篇與結尾尚存意境,還特意抬頭尋找那片西天的雲彩,這才想起已入深夜。越書明的性子偏於理科,不像弟弟越書華那般沉迷於文學和曆史,但他依然傳承了父親文縐縐的說話方式,語態也是古典行文的輕言細語,不似從農村出來的那些男生們,說起話來粗聲粗氣,激動了更是氣喘如牛。

“嬌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多讓人擔心啊!”越書明正冥思苦想有什麽出其不意的話別方式,但更大的意外從門洞旁現身:那個高幹子弟走出門架旁的暗影,迎上足底跳躍的杜嬌蕊,上下打量著對方,似乎是在查看這個女孩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咦?起躍,你怎麽會在這兒?”杜嬌蕊偏著腦袋,橫眉豎目地回以嗔怪的眼神,但卻並沒有反感對方的等待。

“我——”

越書明距離杜嬌蕊不過兩三米開外,為了不給情敵留以任何解釋的機會,他慌忙從女孩身後的暗影裏踏出了腳步,卡在情敵的麵前,奮力挺起了胸膛,隻差用肚子將對手頂開。隨後,他更是手舞足蹈出一臉護花使者般的殷勤,將女方急切地趕回家道:“嬌蕊,時間不早,你該上樓了!”

為避免節外生枝,越書明妄圖主宰麵前的局勢,是想確立並擴大自己的地位。

然而,杜嬌蕊根本無視越書明這種單方麵的主動,而是將互為對手的兩人大大方方地歸攏道:“早前在劇場,你們倆應該都見過麵了吧?正好,大家相互做個介紹、打個招呼吧!”

盡管越書明心頭一冷,但認定自己是受到了杜嬌蕊的肯定與撐腰,便主動握手道:“你好!我叫越書明。”

對方則是悶悶不樂地抬手敷衍,甕聲甕氣地自我介紹道:“我叫閻起躍。”

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越書明發出抽抽搭搭的笑聲,即便這名字不太好聽,但越書明的羞辱和恥笑,也未免顯得太過誇張。

似乎有意要殺殺越書明的傲氣,杜嬌蕊突然回頭,衝他笑臉相迎道:“好了,既然我已經安全到家了,你就先回去吧!”

“那他呢——”越書明的心髒落然一空,心愛的女孩居然讓自己先行離開,眼睛便不滿地恨視向情敵,滿臉的擔憂更是展露無疑。

於是,杜嬌蕊表態出一臉超脫世故的老練,回答:“我還有話要對他說。”

原本,那個高幹子弟垂頭喪氣,卻因聽聞杜嬌蕊的挽留,猛地抬頭,他也不怕將脖子擰斷,兩眼則是放射出失寵後再度得寵的那種喜悅。一瞬間的轉換,杜嬌蕊就將越書明的優勢地位,不僅拿捏到了最低點,可以說是踩在了腳底。

越書明高興得太早了,笑到最後的那個才是真正的勝利者。閻起躍見自己的局勢扭轉,麵露出狂喜的得意之色,雖然暗影蒙住了他神采,卻是抵擋不住其由內自外的那股歡愉之態,一雙傲然的目光更是回敬向落敗了的敵手。盡管雙方誰都沒有說話,但這番無聲無息的較量,令人實在拍手稱快。

麵前的氣場風雲變幻,仿佛情緒中軸線上的波峰與波穀,瞬間便殲滅了越書明的自我感覺良好,同時也鞏固了情敵的地位。

受到如此打擊,越書明晃晃悠悠著身子,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表姐夫,慢走啊!”閻起躍這副小人得誌、洋洋得意的嘴臉,無異於雪上加霜,在越書明正新鮮出血的傷口上猛灑了一把鹽。

很顯然,越書明被杜嬌蕊的這一悶棍給擊暈了。他先是定了定步態,躥躥倒倒地才瞅準了分別的方向,跨出了回校。飄忽忽的失落之感,全都沉在了其腳端。好半天,越書明才淹沒在了夜色之中。

見情敵逐漸遠去了的背影,閻起躍則是大獻殷勤道:“嬌蕊,我送你上樓吧!”

然而,容不得這個高幹子弟的過度自傲,杜嬌蕊撩頭,同樣回敬道:“你也可以走了。”

“但——但是——”閻起躍當即傻了眼,他的高興也為時過早,為了繼續保持住優勢,連忙打結著舌頭道:“你——你不是說——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呀!”杜嬌蕊於唇角邊**漾開了兩朵少女般甜美的笑容。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就是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女人擺弄男人們的樂趣及手腕。也不等對方說什麽,杜嬌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並用玉手掩捂住她那張小巧靈秀的紅唇,輕慢道:“我累了,要回家了,你自己慢走。”

慢條斯理過後,女孩頭也不回,便“蹬蹬蹬”地跑跳進了單元門的樓道。

走廊鏤空的門牆外,可見杜嬌蕊靈巧的身影,體態仿佛動如脫兔。

與此同時,閻起躍則呆愣在原地,似乎還在堅守著信念,並一廂情願地認為杜嬌蕊一定是在跟他淘氣地鬧著玩,是在跟他耍小女孩的性子。這個高幹子弟就像是寒風中的一棵枯草,夜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吹亂了其心裏的等待,卻依舊傻傻地守望在樓洞前。

(貳)

杜嬌蕊感覺耳朵有些發燙,便捏了捏紅彤彤的耳垂,但她並沒有停下快速的腳步,仿佛跟隨著跌宕起躍的台階,步態成為血管內流動著的聲響。

女孩一口氣跑回到家門口,一邊大口地喘息,一邊掏出了鑰匙,發出金屬的敲擊聲,房門卻是自動打開。

杜嬌蕊正在奇怪時,聽聞表姐的聲音道:“嬌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呀?”

“是啊!嬌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杜嬌蕊的母親看了看電視櫃上的那隻原木座鍾:“這都已經快十二點了。”

客廳內,母親裹了件棕色的披風外套,起初陪著趙美雲坐在沙發上,兩人相互拉家常,逐漸將話題掏空。因見女兒還沒有回來,母親便走到了窗戶邊,望向單元門外的那條小路。昏黃的路燈下,站著一個黑色霧靄一般的影子,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夜風吹走。她不知道那是閻起躍,追求女兒的一個高幹子弟,更是女兒眾多的追求者之一。

因沒瞅見杜嬌蕊的身影,母親愈加顯得有些心急:“都這麽晚了,嬌蕊怎麽還不回來?美雲,你有什麽要緊的事嗎?要不,我代為轉達。”

“不了!”趙美雲搖了搖頭,抬眼望向電視櫃上的那隻原木座鍾,已經十一點過了,便起身準備告辭:“姨,都已經這麽晚了,我就不打攪了,我回學校了,明天一早還有課。”

“啊!美雲,你要走啊!”杜嬌蕊的母親連忙回身,迎向外甥女道:“不好意思,讓你白等了這麽久。”

趙美雲則是麵露苦澀的笑容:“是我來得唐突,打攪了您一下午,姨夫該是已經睡了吧?”

杜嬌蕊的母親望了望自己與丈夫的房間,回答:“你姨夫向來睡得早。”

“姨,我真要走了,有空再來看您!”

“那——那我就不留你了,經常過來玩啊!”杜嬌蕊的母親將外甥女送到了門口。

打開房門,麵前來自樓道內的燈光猛地一暗,趙美雲正巧迎上了杜嬌蕊的身影,兩人同時一愣。

“嬌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呀?”是趙美雲最先開口道。

“是啊!嬌蕊,這都已經快十二點了,美雲等了你一下午呢!”母親麵色責怪地埋怨自己的女兒。

杜嬌蕊恢複了她那張甜美的笑容:“表姐,你怎麽來了?”

“你們有話慢慢說,我也回房間休息了。”杜嬌蕊的母親的確看起來有些累了。

眼見母親走進臥室的身影,杜嬌蕊脫下呢子大衣,放在了沙發的扶手上,並抓起牆邊座櫃上的一隻熱水瓶,也不往趙美雲的茶杯裏添水,而是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開水,捧在手心裏取暖,慢悠悠地轉身道:“媽剛才說,表姐在這裏等了我一下午呢!這可真是我的罪過,光顧著玩去了。”

與此同時,趙美雲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也不是!我來這兒——其實,是在等書明。”

杜嬌蕊睜圓她那雙溢滿著春光的大眼睛,一臉吃驚道:“表姐,你好奇怪啊!居然到我這兒來找表姐夫。”

趙美雲決意不被其表妹這副故作天真的氣勢給打敗,便按捺住了心頭的憤怒:“我聽說,你去過了我們的學校。”

杜嬌蕊眼見趙美雲這副異常肯定的表情,明白多作狡辯無用,況且她也不想否認,在表姐麵前證明自己的無窮魅力,欣賞對方因自慚形穢而產生的自卑之感,這正是她享受生命的快樂根本。準確來說,在一切女人麵前證明自己的美貌,就是杜嬌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與意義。

杜嬌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將會為自己的嬌縱無理,放浪形骸的愚蠢行徑,付出最為慘痛的代價:從眾星捧月的雲端,一下子跌落到了越書明的腳下,並且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任性的女孩正盡情享受著生命最為垂青的美好年華。

杜嬌蕊十分幹脆地回答:“真可惜!剛才,表姐夫才把我送到了樓下,就返回了你們的學校。哈哈!如果我知道表姐來我這兒等表姐夫,我一定會請他上來坐坐。”

趙美雲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身體霍地站了起來,高聲道:“你果然去學校見過了他!”

原本,趙美雲在沒有得到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不免抱以天真的幻想,至少希望這個被稱作表妹的女人多少也該詭辯兩句,以試圖打消掉自己的擔憂,給自己的內心帶來點希望。哪曾想,杜嬌蕊卻是將這**承認得坦坦****,竟是毫無一絲罪惡之感,使得她的胸口翻江倒海,騰起了滿肚子的怒火。

杜嬌蕊見趙美雲臉上火氣正旺,則是輕描淡寫地微笑道:“表姐,你怎麽了?我進京演出的這些日子,因為實在是太想念你了,所以一回來,就去了你們學校,但你沒在,便順道去探望了一下表姐夫。沒想到,會引起你這麽大的反應。難道,你對自己就這麽沒信心嗎?”

趙美雲知道對方是在胡攪蠻纏,便努力克製住滿腔迸發的怒火:“不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你們這一來二往,就不怕引起旁人的閑言碎語?”

“旁人?誰說閑話了?”杜嬌蕊佯裝東張西望,假意尋找口舌之人道:“難道——是表姐身邊的人?”

趙美雲一直將右手揣放在其大衣的口袋內,裏麵裝有帶來的那份報紙,內頁是杜嬌蕊的大幅劇照,她本不想將報紙攤牌,至少眼下的處境沒必要這麽做。趙美雲細心琢磨著該如何將事件整理清楚,終於勉為其難地開口道:“書明他——他還在收集你的相片,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她是想讓表妹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杜嬌蕊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趙美雲以為表妹麵露愧色,卻聽她情緒高漲地興奮道:“是嗎?表姐夫居然在收集我的相片,是哪一張?快拿給我看看!”

趙美雲幾乎氣得腦袋冒煙,隨手將報紙丟給了杜嬌蕊:“在這兒!”

“哇!這不是我進京演出時的劇照嗎?這相片拍得不錯嘛!”杜嬌蕊自我感覺良好,自戀地打量著報紙上的自己,偏離了主題道:“我自己都沒看到過。這是哪家報社照的?晨報特派記者——孟天飛。哈哈!有機會,我要請這個孟記者好好地吃頓飯,讓他多給我拍兩張。”

報紙上身處舞台效果的劇照,雖然摩擦出粗顆粒的質感,卻依然無法遮掩“四鳳”的天資清麗。難怪,杜嬌蕊見自己被拍得如此漂亮,不免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的重點?”趙美雲終於發怒生氣了。

“是表姐你自己多心了吧!”杜嬌蕊將報紙拍按在茶幾上,一臉的滿不在乎:“收集我相片的男人多了去,難道,表姐也要跟他們一個個計較?!”

“但他——”趙美雲完全不明白杜嬌蕊正在想什麽,口氣生硬道:“他可是你未來的表姐夫。”

“我知道,”杜嬌蕊眨了眨她那雙故作萌態的眼睛:“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

“書明——他,他跟你——他跟你示過愛了?”趙美雲感覺自己的心碎裂成了一瓣瓣的堆積,在胸口內“嘩嘩”如同殘敗了的戰場,仿佛被鋒銳的玻璃給刺穿了肺葉。

杜嬌蕊則是打太極道:“這你要回去問問表姐夫了,我可不忍心在表姐的傷口上繼續灑鹽!”然而,其亮晶晶的笑靨無疑已經在趙美雲的心口處灑了一大把鹽。

“他果然跟你示愛了?!”趙美雲悲傷地喃喃自語,口氣更是顧影自憐。其眼角處沁溢而出一滴淚,宛如一隻提線木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門口拖遝著走去。

“表姐,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幹脆別回校了,今天就睡我的房間吧?”杜嬌蕊的笑聲依舊,保持著沒心沒肺,根本就沒聽懂趙美雲的悲傷,亦或是佯裝自己什麽都不懂。

一副不諳世故的舉止和神情,對於身為演員的杜嬌蕊而言,這可向來都是她的拿手好戲。

“不必麻煩了!”趙美雲推門離去,仿佛一具離魂的病體,身體朝門外一飄,當即失去了蹤跡。

越書明回到宿舍,已是夜裏零點。洗漱完畢,接觸過熱水和涼水,一下子讓他精神了許多,從而擺脫了這一路上的懊惱與沮喪。這讓越書明重新相信杜嬌蕊是自己的,秉持著此番信念,附帶抖了抖身體,內心重燃起了戰鬥的信心。

宿舍裏一片黑暗,越書明平躺在**,很快因想起了什麽,伸手掏摸向枕頭下,那裏自是什麽都沒有。他的神色一驚,翻身麵朝枕頭,開始仔細地尋找,卻是依然什麽都沒有找到。越書明將床鋪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甚至拉起身下的棉絮,摸索著繃子上的棕繩,但還是沒有找到那張刊登有杜嬌蕊大幅劇照的報紙。

上鋪的龔客來被吵醒了,正撩開簾帳,壓低著腦袋,朝下鋪望來。原本,他對趙美雲心懷著一份異樣的情感,始終保持著純潔的單相思,隻希望越書明對趙美雲好。然而,今天眼見越書明跟其他異性有說有笑,盡管經過了各種途徑的解釋,那女孩的確是趙美雲的表妹,但他對趙美雲因心懷著一份特殊的情感,直覺自然要敏銳得多,意識到越書明對杜嬌蕊的貪念肯定不一般,不免為趙美雲抱不平。

當下,龔客來朝下鋪詢問:“越書明,你在找啥?”

“啊!沒什麽!”越書明慌忙躺下了身子,這才意識到由於自己的動作過大,將床體搖晃得“咯吱”亂響,嚴重影響了他人的休息,便遮掩道:“睡覺睡覺!”

這天晚上,趙美雲沒有回校。即便她趕回學校,但也沒辦法進入女生宿舍樓了。

被冰冷的夜風一吹,趙美雲清醒了許多,知道時間已晚,回校已不大可能,便幹脆徑直回家。她本來就是城裏人,距離杜嬌蕊的住址也近,坐公交汽車也就七站路,回到家中已過了零點。

父母見趙美雲夜裏回家嚇了一大跳,母親更是焦慮地團團打轉,追問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趙美雲則是閉口不談,隻說自己累了,就想躺下睡覺,並且省去了洗臉洗腳,回到臥室便仰頭倒下。

雙親見問不出個名堂,也都紛紛躺下睡了,整個夜晚萬籟俱靜。然而,這安寧卻如同潑灑的火焰,燎在了趙美雲的心頭,不僅感覺喘不過氣來,更是痛不欲生。她蒙捂著被子,用牙齒咬住枕巾,難過得捂臉痛哭。

在這期間,趙美雲幾次起身,恨不得衝回學校,踹進越書明的宿舍,向情郎追問個究竟。但幾番與自己的較量之後,趙美雲便逐漸冷靜了下來,覺得這樣撕破臉皮,自己不僅當了壞人,更無疑是給表妹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她可千萬不能讓驕傲自私的杜嬌蕊撈到任何的好處。更何況,趙美雲清楚追求杜嬌蕊的男人那麽多,自己的表妹不過是跟越書明玩玩而已,並非真心愛著對方,也多是向自己挑釁,最終受到傷害的肯定是自己的男朋友。因一想到越書明飛蛾撲火,必將引火上身,趙美雲就覺得男友簡直是太傻太天真了,而她自身又何嚐不是這癡傻的代名詞呢?

從古至今,堅守愛情,向來都是女性們的本能,更是女人們標榜忠貞善良的砝碼。但很多時候,這砝碼則是壓得她們一輩子都喘不過氣來。況且,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是個盡管逐漸開放、卻還沒完全擯棄傳統的過渡時期。

由於睡不著,趙美雲便幹脆翻身起床,來到廚房裏熬上了稀飯。為了防止糊鍋,她不僅采用文火,更是用勺子一遍遍地慢慢攪動,就如同攪動著自己的戰鬥力,在平靜下逐漸爆發出衝勁,將自己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堅持的意念更是勇往直前。很快,整個廚房便溢滿了濃稠撲鼻的米香氣。

等到早飯做好,被凍結得堅硬如鐵的黎明夜色,於不知不覺間化開了一道細縫,陰霾的晨霧就從這條縫隙間偷偷地溜進了人世,窗外的城市仿佛一鍋剛剛出爐了的熱騰騰的饅頭。

(叁)

早上七點過,天剛蒙蒙亮!

趙美雲將裝盛上稀飯的飯盒,層層疊疊用柔軟的毛巾包好,以減少冷空氣的侵襲。

準備出門時,母親醒了,來到了廚房。於是,趙美雲笑容滿麵道:“媽,早飯我已經做好了。”

“這麽早就回學校啊?”母親顯得有些不舍。

“嗯!”趙美雲努力保持著微笑:“今天有早課,不想遲到。”

母親似乎想問問女兒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見趙美雲烏黑的眼圈,分明是一整夜沒有睡好,這追問也未免太不合事宜了,隻得暫且作罷,轉而囑咐女兒要注意身體,別光為了追趕學業,倒把身體給弄壞了。

“好的!我知道了。”趙美雲走到了門口處換鞋。

“對了!你不是說談了個男朋友嗎?”母親笑容溫和地詢問:“什麽時候帶回家?讓我和你爸爸把把關。”

趙美雲的母親是位十分傳統的女性,剛滿二十歲,眼見自己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就嫁給了趙美雲的父親,第二年就有了趙美雲。所以身為姐妹,她的母親雖比杜嬌蕊的母親小了一歲,但她自己卻是比杜嬌蕊大了足有兩歲。

因為戳到了內心的痛楚,趙美雲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得敷衍地回答:“等有機會吧!”打開房門,她幾乎是在用逃跑的方式離開了雙親的家。她不僅把自己跑得氣喘籲籲,胸口更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在回往學校的途中,趙美雲見路邊的報攤,便隨手買了一份《晨報》。坐進公交汽車,她將飯盒抱穩在腿上,徑直翻開到了文化版。原本是抱著試試的心態,看看有沒有表妹的消息,以防止杜嬌蕊漂亮的相片,再次旁落到越書明的手中,而自己卻依然被蒙在了鼓裏。

然而,令趙美雲完全沒料到的是,她不僅看到了表妹的消息,並附有一張效果不佳的相片,但仍然可以看出那是杜嬌蕊的輪廓,其身邊陪伴著一個背影模糊的男子。報道是有關市話劇團接受市委宣傳部慶功宴的後續新聞,而有關慶功宴的正麵解讀昨天就已經進行了整版的深入報道,並附帶各大媒體對市話劇團這次進京演出的轟動效果表達了誠摯的祝賀。因而,今天的內容則完全聚焦在了杜嬌蕊個人的私生活上。那張相片裏的場景正是那個名叫閻起躍的高幹子弟站在三星級賓館門外,為杜嬌蕊打開皇冠轎車車門時的情景。報道以“‘四鳳’的真命天子”為題,這在當時的那個年代已算是聳人聽聞。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內陸的文化娛樂圈,還沒有“狗仔隊”這個概念,炒作文化圈內的新聞也還沒有形成什麽惡劣風氣。但從古至今,人們向來對名人的私生活,尤其是男女之事特別感興趣,這是無法避免的人性之源。

看完報道後,趙美雲便計上心來,臨時調整了作戰計劃。

回到學校,趙美雲就徑直趕去了越書明的男生宿舍樓。由於才剛剛八點鍾,男孩們多半才起床,擁擠在走廊盡頭的盥洗室,趙美雲不方便上樓,便讓值班室的老大爺幫忙叫下了越書明。

越書明的狀態看起來神清氣爽,似乎感冒也已經好多了,是不是因為昨天見過了杜嬌蕊。也不知道兩人都幹了些什麽,一想到此處,趙美雲就感覺心倏地一冷。倘若她知曉了昨天晚上,表妹給男朋友晾出的冷板凳,怕是心情就沒有這般難過了。

“好點了嗎?”趙美雲一臉柔情蜜意的溫存。

越書明則是一副吃驚的表情:“你怎麽一早就到我們宿舍來了?”

“因為我帶來了早飯啊!你看,還是熱乎乎的!”趙美雲將飯盒朝前一捧,她這樣子有點故作姿態,大概是潛意識裏受到了其表妹杜嬌蕊的影響,以為裝可愛就是魅惑一切男人們的製勝法寶。盡管趙美雲人長得不錯,但她的外表較為成熟與穩重,此番舉動未免顯得東施效顰,完全沒有了那股水靈靈的嫩勁。

兩人正說著話,越書明的室友們便敲打著飯盒下樓來。除了龔客來望向趙美雲,其他室友多是衝著越書明擠眉弄眼。

“呆子,再不趕緊,食堂裏的肉包子就要被搶光了。”室友們一語雙關地哼哈嬉笑著朝校食堂的方向走去。

眾人一走,兩人中間的氣氛空落落的,彼此相距不過咫尺,卻是遠隔遙如天涯,這原本是越書明對杜嬌蕊心靈上遙遠的距離之感,卻變成趙美雲此時此刻對越書明那份悲冷的心境。她感覺心頭一冷,轉過身子是為擦拭掉眼淚,但眼窩裏卻是空空的寂寞。

“我們上樓去你的宿舍吧?我也沒吃早飯呢!”

“啊——”

趙美雲也不理會越書明的目瞪口呆,則是抱著飯盒就來到了三樓的房間。

趙美雲將飯盒擺放在桌子上,並且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毛巾,掀開盒蓋,一股熱氣衝麵而來,弄濕了她一臉。

“你的病還沒好吧?”趙美雲強裝甜膩的聲音道:“來,我喂你!”

“這像什麽話?!”越書明奪過趙美雲手中的勺子,盡管宿舍裏就他們兩個,他卻是神情極度不安地朝向四周望了望,似乎生怕被藏匿在空氣裏的杜嬌蕊看到,這才悶悶不樂地吃了起來。

早前,越書明便一直規避與趙美雲過於親昵的舉動,男人這麽做,多半是為了給自己繼續尋找機會,特別是尋覓下一個其追逐的目標,但他又不肯放棄退而求其次的備胎。果然,越書明幸運地遇見了杜嬌蕊,簡直為對方發瘋並且著了魔,怎麽可能就此輕而易舉地善罷甘休?!

趙美雲見越書明既然對自己不仁,便決定依計行事,給男友一記沉重的打擊。

“咦,這不是表妹的劇照嗎?”起先,趙美雲趁越書明沒注意,就將昨天帶走的那張《晨報》偷偷地塞放到了床下,此時眼見床邊露有頁角,便堂而皇之地抓了起來。

越書明哪會想到這是趙美雲所設下的計謀,隻以為自己收藏的那張報紙飄落到了床下,神情自是悚然一愕。

“噢,我的書因為打濕了,就用那張報紙拿來擦了擦。”這也算是急中生智,但似乎因站不住腳,越書明迅速打岔裝傻道:“怎麽?這上麵有你表妹嗎?哇噻!這麽大一張相片,我都沒注意到,照得挺不錯嘛!”

趙美雲死死地盯視著自己的男朋友,並暗暗揣度著這個相處長達了兩年之久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在撒謊。然而,越書明則是肆無忌憚地欣賞著報紙上的那張劇照,神情十分自然。

由此,趙美雲終於下定了決心,拿出強有力的殺手鐧道:“對了!我這裏還有張報紙要拿給你看呢!”

趙美雲從口袋裏挑出單單保留著的那張《晨報》文化娛樂版,並將內頁報道有杜嬌蕊的版麵按在了越書明的麵前,笑得沒心沒肺:“這是今天新出的報紙,上麵登有表妹的相片。你看看這口氣,似乎寫報道的人很熱衷於嬌蕊的情感生活呢!這男的——該不會就是嬌蕊的現任男朋友吧?哈哈!這個鬼丫頭,有了新男友都不肯告訴我們。”

趙美雲刻意地強調了“我們”二字,是將自己和越書明作為相知相愛的情侶關係,彼此更進一步地捆綁在了一起。

越書明眼瞅著相片,表情一驚,仿佛命運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撕扯開來,正在將杜嬌蕊從自己的心目中連根拔起。

那情景曆曆在目,越書明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晚上的發生:隔著車窗玻璃,杜嬌蕊坐在皇冠轎車的後車座上,平板著一副麵無表情,竟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與此同時,那個高幹子弟卻是屁顛顛地閃進另一側的車門,如同一個“真命天子”般坐在了杜嬌蕊的身旁。

越書明不甘心道:“你這麽肯定他就是你表妹的男朋友?”

“怎麽?你嫉妒了?”趙美雲的神態似笑非笑:“嫉妒人家親自開車去接嬌蕊,而你卻沒有這個能力。”

越書明則是鼓著腮幫子道:“那個太子爺隻不過是仗著父母有點身份罷了!”

當即,趙美雲笑出聲:“你連我表妹現任男友的身份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啊!”

越書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忙否認道:“我沒調查,這不都是報紙上寫的嗎?”越書明一把抓起報紙,將紙張摔得“劈啪”作響,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將水性揚花的杜嬌蕊摔打在地,還是將那個處處與自己為敵的高幹子弟摔碎解恨。

但趙美雲並不去追究這一點,而是繼續探尋:“你向我表妹示愛了?但她卻並沒有接受你的一廂情願?!”這後麵的自問自答隻不過是她因對表妹的個性了解,所做的擅自揣測罷了。

昨天晚上,趙美雲直搗這個問題時,杜嬌蕊的態度曖昧不明,原本她就清楚自己的這個表妹性格詭怪且狡辯,所以不太肯定杜嬌蕊對自己的男朋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態度。

“是你想多了。”越書明放下了勺子,表示不再有什麽胃口,包括與趙美雲的對話。

“果真是我多想了?越書明,你的示愛——可是已經成為我表妹炫耀自身魅力的最好資本。”趙美雲的眼角滲溢出了自嘲的淚水:“我沒想到她會將手伸向我,是要向我抓扯、掠奪,其目的是為了搶走你,用以填補她的虛榮之心。哈哈!你以為杜嬌蕊跟你眉來眼去,就是真對你有意思嗎?越書明,你真是太天真了!她隻不過是在借由你,向我炫耀——炫耀她自己多麽富有女性自我陶醉的外在魅力,我表妹就是這麽一個虛榮的女人。”

當沉淪在痛苦與哀傷的自虐當中,人特別容易感悟到生活和情感的真諦與本質。趙美雲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說出這番深刻的道理。當時,靈感就如同隕石撞擊到了地球,一下子衝進了她的腦門,這番話就在如此驅動力的作用下,展現出了非凡的生命力。

向來性格溫順的趙美雲,此般咄咄逼人的架勢,自是令越書明招架不住。

“都說是你自己想多了,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回事!我上午有課,就先走了。”越書明卷起枕邊的課本,逃跑般快速地走出了男生宿舍樓。

豈料,越書明並沒有前往教室,而是直奔杜嬌蕊的住處。

(肆)

來到杜嬌蕊家樓下,站在單元門前,抬頭朝上一望,整幢建築大概有六層樓高。每層走廊,房門皆是兩兩相對,一共住有四戶人家,也就是說,整個單元共計有二十四戶人家。

即便從第二層開始尋找,越書明總不可能將這些人家挨個地敲個遍,正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頭頂傳來杜嬌蕊的笑聲:“咦?那不是表姐夫嗎?”

杜嬌蕊從自家的客廳裏探出頭來,俯瞰向越書明,其一頭烏黑的長發順著臉龐閃耀,正跟隨著晨風輕輕地拂麵。雖然女孩的那頭秀發還沒有長到五層樓的高度,但那真是一幅令人感覺心悸**漾的純美畫麵,讓人不禁聯想起了格林兄弟的那篇著名童話《長發姑娘》。眼下,越書明希望自己就是那一抹正在愛撫著杜嬌蕊秀發與臉龐的自在清風。

“啊——”越書明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我父母不在家,你要上來嗎?”杜嬌蕊發出了嬌滴滴的邀請,甚是勾人,這令越書明原本回旋在其內心裏的那股怒火,竟是通過麻酥酥的四肢而泄去了大半。

一時間,越書明察覺自己的手腳冰涼,慌亂的電流流遍了全身,胸口處卻是暖融融地舒坦,仿佛要將自身融化了一般。

上去!當然要上去了,怎麽能不上去呢?越書明感覺胸口舒坦極了,全然忘卻了之前的種種怨恨,連跑帶顛地蹦到了五層。眼見一扇房門微微翕開,不用問,這自然就是杜嬌蕊的家了。

杜嬌蕊剛剛才洗過臉,皮膚透出冰粉一般的水潤,仿佛跟周圍清冷的空氣已渾然一體,從膚質下暈出了一層胭脂似的粉嫩。

“你一大早,風風火火地跑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與一分鍾之前其魅惑的語態不同,當越書明屁顛顛地闖進了房間,站穩在杜嬌蕊的麵前時,女孩的口氣立馬便冰冷了下來,仿佛由起初的暖爐變成了冰窖,凍出一層冷豔的氣質,當麵拒人於千裏之外。

原本,經過昨天夜晚的打擊,越書明就如同一尾被拉扯上岸灘的魚兒,浸泡著滿腹辛酸的熱淚,將自己傷心得半死不活。今天一早,當他看到趙美雲帶來的那張報紙,自胸口噴湧出了一腔憤怒的熱血,便準備以恩斷義絕的姿態,來試圖維護自己的尊嚴。然而,剛才被杜嬌蕊**地輕輕一揮手,衝向自己耳語一般地催眠嬌嗲,卻是將越書明迷暈得神魂顛倒,再次犯了招之即來的老毛病。

越書明當然不清楚昨天晚上,閻起躍其實跟自己是同等的下場。唯一不同的是情敵後於他一步,被杜嬌蕊拖拽住了後腿,等到恰當的時機,就衝閻起躍的屁股狠狠一蹬,放他出去嘶咬一下越書明,就是為了整治他的自以為是,並附帶壓壓他的狂妄和傲氣。與此同時,也給那個高幹子弟順勢來了個下馬威,可謂一舉多得。

越書明見杜嬌蕊這張變天的臉,知道自己太不爭氣了,又不出意外地落進了這個小女人自我感覺良好的圈套之中,也活該落得如此沒皮沒臉的下場,恨不得順手抽自己一個大耳巴子。

為了不表示落敗得過於慘痛,越書明幹脆將脖子一梗,橫鼻子豎臉皮哼哼著高聲道:“我來,是因為有話要問你。”

“哦?這大清早的心急火燎地趕來到我這兒,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杜嬌蕊雙臂抱胸,嘴角凝持著微笑,目含春光,似月懸星。

但越書明自知那問題狗屁重要,拋出來的效果一是顯得太過大驚小怪,二是表明了自己的擔憂,三更是表態了自己顯然正在吃醋的尷尬局麵。但當時當刻,他先是被杜嬌蕊招手塞了塊糖在嘴裏,正在喜滋滋地品嚐著甜頭時,劈頭蓋臉即是一番冷嘲熱諷,這無疑於是當頭一記悶棍的效果,將其擊得眼冒金星。因而,越書明已經沒有頭腦想接下來應該怎麽辦,便直接將鬧心的問題破罐破摔般拋了出去。

“你跟他——”越書明察覺自己的話語還不夠分量,便張望了一下客廳裏的環境,是在尋找可以借力虛張聲勢的道具。

當時,越書明就站在門口,眼見沒有合適的家具,便跨步走到了茶幾前,低下身子將那張報紙往桌麵上一拍。那報紙是他從馬路邊買來的,看得他撕心裂肺地胸口作疼。原本,越書明從門口走到茶幾邊,由於路途較遠,其聲勢已是消弭了大半;更何況,他這般矮下身段的一拍,不但沒有起到預想中的震懾效果,更是將其健碩的身材放低了;拍桌子鬧脾氣的那一瞬間,也是比杜嬌蕊矮去了大半個腦袋,囂張氣焰頓時便**然無存。

越書明以為對方會爭辯些什麽,卻見杜嬌蕊盯視著報紙上的合照,落坐在沙發上,卻是安心地欣賞了起來。她正用牙齒咬齧著手指,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甚至是不諳世故的少女,起先發出隱忍的癡笑,隨而因為太過逗樂,竟是放浪地笑出聲。

“哎呀!這是什麽報紙啊?把人家拍得這麽難看。又是這個孟天飛,哈哈!看來,他是嫉妒閻起躍呀!你說呢,表姐夫?”杜嬌蕊抬頭,正見越書明一臉的慍色,目光含笑道:“怎麽了?表姐夫,你怎麽這麽一副怒氣衝天的表情?是誰惹你生氣了?”這個小女人明知故問:“是不是你也覺得這個叫孟天飛的記者把我拍得太難看了?!”

惹惱我的這個人分明就是你呀!當即,越書明為自己的惱怒吃了一驚,他眼見杜嬌蕊笑得忘乎所以,不自覺就將憤怒繃到了極限,雙手更是攥握緊了拳頭,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待命出擊。但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的重點,他是希望給杜嬌蕊一個做出合理解釋的機會,一旦對方表現出了慌張、試圖努力解釋、挽回局麵的態度,那麽,至少證明他在這個小女人的心中是有分量的。然而此時此刻,杜嬌蕊隻顧關心相片的成像效果,這令越書明撇頭頓足得好不氣惱,對方根本就沒有將他的提問放在心上。

因心頭再次落空,越書明對自己所實施的這番無效打壓不免有些垂頭喪氣,聲勢愈加氣短道:“我是說你和他,這個閻什麽躍的——”

“我們怎麽了?”

杜嬌蕊昂起了脖子,思維反應極其迅猛,掐斷了越書明的追問,其應變的速度悶得對手竟一時之間啞口無言。當即,越書明便失去了立場,仿佛心底浮現而出用來形容杜嬌蕊“水性揚花”的這個詞,根本就是自己的捏造。

於是,越書明發出諂媚的語重心長道:“嬌蕊,你還是應該注意一下影響嘛!”這口氣越來越低三下四,盡管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卻隻能任情緒一落千仗,根本就硬不起心腸。

“怎麽?你吃醋了?”杜嬌蕊的諷刺則是毫不留情麵。

“嬌蕊,你知道,我喜歡你。”越書明早已失去了尊嚴,企圖吃裏爬外地討好道。

杜嬌蕊卻是嫣一然笑:“但如果——我表姐看到了這個報道,就不會對你我之間存有什麽誤會了吧?這豈不是好事一樁!”

由於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說,越書明沉默了好半天,卻是將脖子一橫豁出去道:“我不怕她誤會!”

一個小時之前,越書明還在趙美雲的麵前全力否認,眼下卻又裝出一副勇者無畏的聖人姿態,這就是男人們兩麵三刀的天然本性。

“但——但嬌蕊,你是知道我喜歡你的呀!”越書明一再強調自己的忠心:“沒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

想必這樣的話,杜嬌蕊不知道聽過了多少,耳朵已經聽得磨起了老繭。

“表姐,昨天晚上來找過我,”杜嬌蕊卻是答非所問道:“並且,還帶來了一張報紙,那上麵刊登了我進京演出時的相關情況。”

聞此,越書明的心頭“咯噔”一驚,這才明白了昨天夜裏找不到的那張報紙,今天早上卻是突然出現在了宿舍的床下,皆是趙美雲所為。

越書明不免緊張道:“你是怎麽回答她的?”

“我讓表姐自己回校問你。”果然,今天一早趙美雲就聽話地趕去了越書明的宿舍。“就這樣吧!”杜嬌蕊站起身,下達了逐客令:“我要去劇團了。”

“昨天,你不是說放三天假嗎?”

“但我想去!”杜嬌蕊撩起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翹曲著長長的眼睫毛,分明是在以其挑釁的姿態叫囂道:我決定去哪兒,這是我的自由!

說完,杜嬌蕊便走進自己的房間,大概是在做出門前的準備,一個時時刻刻必須保持著美麗外貌的女孩總要畫畫淡妝、整理一下頭發、換上件漂亮合體的外套什麽的。其隨手的關門聲,就如同是在對越書明表示:請自便!

越書明感覺胸口被那響門聲給碾壓得心髒刺痛,仿佛自己的身體被活生生地撕裂碾壓成了兩半。畢竟愛情是自私的,他絕不允許其他任何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有所染指。

然而,越書明該怎麽辦呢?他又能怎麽做呢?這的確是個難以對付的小女人,幹脆采取欲擒故縱的手段如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給其他情敵提供趁虛而入的不恰當時機,比如那個高幹子弟?……如此一來,各種可能、恐懼、擔憂、慌亂、不自信……正狂轟濫炸著越書明的腦袋,隻因為他拿杜嬌蕊實在是毫無有效的辦法,心中充滿了既愛又恨五味雜陳的分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