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 章露天電影院

(壹)

一九八零年春末夏初的時節,沈暮風與秦秀珠相遇了,兩人相遇的地點是在高廟村口的那棵盤根錯節、華蓋遮天的巨大榕樹下。

那一年,沈暮風已經年滿二十歲,而秦秀珠正值妙齡十八。據說,秦秀珠是廣博縣近鄰鎮上最漂亮的姑娘,也是這方圓百裏最漂亮的姑娘,比她的姐姐秦秀珍漂亮數十倍。當時,秦秀珠剛從近鄰鎮中學高中畢業。那天,因聽聞高廟村放映電影,是一部愛情片,片名為《廬山戀》,由於此部影片開創了中國內陸電影吻戲之先河,從而引來觀眾們趨之若鶩,更因熱烈追捧,成為一時話題。早前,秦秀珠因錯過了鎮上的放映,便拉著姐姐趕來高廟村觀看。

影片於晚上八點準時開映,姐妹倆在家裏吃過晚飯後,便興衝衝地趕往高廟村。眼見天色黑盡,時間來不及了,遠遠地,可聽聞從高廟村敞院壩傳來的電影聲響,秦秀珠拉著姐姐加緊步伐趕路。那片敞院壩相當於是村子裏的小廣場,農忙糧食豐收的時節,被村民們當作曬穀場,倘若有電影放映,自然就被當成了露天電影院。

姐妹倆跑得氣喘籲籲,剛剛走到村口的那棵大榕樹下,沒想到從天降落下了一個人,正好將秦秀珠撞了個滿懷,把姐妹倆嚇得魂飛魄散,以為是遇到了山匪路霸。

這個從樹上跌落、滿頭枝葉、形似野人的男子正是沈暮風,手上攥著一大把榕樹板根,趕緊向姐妹兩人連連道歉,並解釋由於母親患氣虛頭痛,頭疼得厲害,便掐些板根,熬製成藥湯,可緩解母親的病痛。

“你是醫生?”眼見對方拍打幹淨了身上的樹葉,露出了一副濃眉大眼,儀表堂堂的麵容,秦秀珠對麵前的男子頓覺既好奇又好笑,但更多的則是心意滿滿。

“算是吧!”沈暮風謙遜地回答:“我自打小師從於父親,也算是學到了一些皮毛。”

與此同時,露天電影院的方向砸來了更加熱鬧的大笑聲,整個敞院壩傳來了男女老少鬧哄哄的嬉笑聲。

“哎呀!電影開始了。”這次換作是姐姐秦秀珍拉著妹妹拚命地往敞院壩的方位趕去。

眼見姐妹倆遠去的背影,沈暮風挪步時,腳下“哢嗒”一響,膠鞋底子一硌,低頭因見是一枚銅製的紐扣,便揀了起來。很顯然,這是秦秀珠衣服上的物件。沈暮風正想招呼姐妹倆,卻已不見了對方的身影。

果然,電影已經開映了。壩子的一頭扯著塊灰白的幕布,幕布上灘開了一片烏黑的油跡,把女主角張瑜的臉抹得汙髒。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油跡似乎有腳,追著張瑜滿屏跑,似乎有意要跟女主角過不去。但即便如此,大家仍舊看得津津有味,嘖嘖稱讚女主角真漂亮,果然跟農村的姑娘不一樣,更何況,那還是一位被編劇設置成為僑居美國的大美女,渾身上下都裝扮著時髦的服飾,居然還露出了一雙漂亮的大白腿。

因而,整個露天電影院現場,除了男女主角的對話,販賣零食的吆喝聲,以及孩子的打鬧聲,就是村人們的無限讚歎:

“這女娃子穿得好時髦啊!”

“哎呀!還露出了大白腿,讓人看了好害羞!”

“她穿的那叫撒子褲?”

“那叫喇叭褲!”

“原來,眼鏡可以楞個戴在頭上啊!”

“這男娃子長得好俊呦!”

“沒有我們沈醫生俊!”

“男女主角撒子時候親嘴呦?”

“你就知道親嘴!”

“就是!回去,跟你婆娘裹著被窩啃個夠!”

……現場哄堂大笑,傳來熱熱鬧鬧的煙火氣,由於每個人的需求不同,男人看美女,女人看服裝,也有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則是望穿秋水地期盼著吻戲的到來……

由於前麵的位子已經坐滿,姐妹倆隻能坐在最後一排,倒也省去了不必要的引人注目。

敞院壩的外圍,飄來了炒瓜子、紅苕幹與酸梅湯的甜膩香味,都是農家的自製零食。周圍是孩子們追逐嬉鬧的身影,就算看不懂故事情節,小夥伴們能借此相聚,一起玩遊戲也是好的。

終於,等到了大家皆已期盼良久的影片最**——男女主角的吻戲部分,整個露天電影院仿佛一鍋熱水中的田雞,被底朝天一般沸騰了起來。由此想想,那個時代的人們也真是怪可憐的,為了等待一場吻戲激動得渾身篩糠,而這則是在現如今的影視劇中最基本的戀愛噱頭。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沈暮風和秦秀珠的愛情才顯得這般彌足珍貴,流淌著平靜如水一般傷感且動人的溫暖氣韻。

“是你吵著要來看電影,卻又心不在蔫。”姐姐秦秀珍對妹妹在麵對銀幕上的男女主角這場激動人心的吻戲無動於衷時而感到有些奇怪。

“我這手臂疼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骨頭?”秦秀珠一邊說著,一邊撩起了衣袖,這才發現袖口上那枚銅製的紐扣不見了,心頭先是“咯噔”一急,隨而竟是竊喜了起來,說不定還會有跟那個小郎中再次見麵的機會。

“看來,你被那個男的撞得不輕啊!正好——”姐姐笑容道:“讓他幫你看看,我倒是要瞧瞧,他聲稱自己是個醫生,是不是在騙人。”

“那怎麽好意思?”秦秀珠卻是體貼萬分地回答:“他肯定正在家裏熬製湯藥,照顧生病在床的母親。”

“把我的妹妹給撞傷了,他總要負責到底呀!”秦秀珍開玩笑道:“正好,我們可以看看未來的親家母長啥樣,是不是一個凶神惡煞的老太太。”秦秀珍因比妹妹大八歲,而且結婚也已經滿四年,這親家母自是針對妹妹說的。

對方的玩笑話將秦秀珠羞得滿麵通紅:“姐姐,你在胡亂說什麽呢?”

“是我胡亂說嗎?”秦秀珍吃吃笑道:“我一眼就瞧出你對那個小郎中有意思。”

秦秀珠打了一下姐姐:“不許你胡說!”

“那好!”秦秀珍為逗妹妹,故意繃住笑容,板正著麵色道:“那我就不自討苦吃,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他對你有什麽感覺。”

“啊!”秦秀珠沒想到不過短短數秒,姐姐就已看穿了對方的心思,連忙追問:“姐姐,快說,你快說嘛!你到底看出了什麽?”

“哈哈!”秦秀珍見妹妹掉入進了自己的圈套,開心地大笑:“還說對人家沒意思?!”

秦秀珠將臉色一唬,不開心道:“不願意說就算了!”

想來,這就是秦秀珠對沈暮風的一見鍾情吧!

回到家中,眼見母親已經睡著,沈暮風用藥罐先是將榕樹的板根研磨成粉,並伴以蒼耳子、黨參、北芪、地桃花,一起倒入進熬藥的小砂鍋,加滿小半鍋清水,便坐放在爐灶上,先是用武火煮沸,再熄至文火煎煮。

由於藥物需要熬製一小時左右,沈暮風便走出了自家的院落,手裏拿撚著那枚銅製的袖口,趕來到了露天電影院,是為尋找扣子的主人。

人群中的沈暮風實在是輪廓分明、儀表出眾、相貌堂堂、玉樹臨風,不時有村裏的姑嫂大嬸走過去搭訕,是想把自家的姑娘娶配給這個帥氣的郎中。

“咦?那不正是那個小郎中嗎?”姐姐最先發現了人群中正在張望著的沈暮風:“還說什麽要照顧病痛在床的家母,卻是跑來看電影了?!”

秦秀珠則是一眼瞥見沈暮風手中那枚銅扣的反光,便下意識地摸了摸那隻丟失衣扣的袖端,露出一臉嬌羞的笑容:果然,對方是為找她才會覓來此處。

“哎呀!”秦秀珠連忙誇張地捂住被撞疼了的右手肘,發出疼痛的呻吟:“我這手臂好疼!該不是真傷到了骨頭?”

“正好——”姐姐拉著妹妹朝往人群外圍走去:“就讓那個小郎中給你看看,是否有傷到了什麽筋骨,我倒要瞧瞧他的醫術到底如何?”

兩人正走過去時,胡招妹拿著一隻蘋果,就像是專程跑來插隊,大獻殷勤道:“沈暮風,這個給你。”

“我不要!”看得出來,沈暮風對麵前的這個女人全無任何的好感。

“我說沈家大兄弟,你怎麽總是躲著我呀?”胡招妹將腦袋往對方的身上死膩:“像我這樣貌美如花的姑娘,追我的人從高廟村一路排到了廣博縣政府,你可要抓緊了。不然,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這齙牙婦二十五歲,還沒把自己嫁出去,在那個年代,又是在農村,已經是一個老姑娘了。不過到底還算年輕,除了牙齒微齙,至少還有身條,不像十多年後,生了三個兒女,因夭折了兩個,隻剩下一獨子,相貌算是徹底被歲月給弄殘廢了。也虧得她能有如此強大的自信心,居然大言不慚地自詡為“貌美如花”。

“對不起!”沈暮風逃過對方的以身相許,保持距離道:“最近家母生病,實在沒心思考慮這些。”

秦秀珍眼見此情此景,嘴角微微一笑,由於覺得有門,便拉著妹妹加快步伐,生怕被人搶奪了先機。

“沈醫生——”秦秀珍故意與胡招妹作對,有心為其解圍,便遠遠地高聲招呼著沈暮風道:“你看——你把我妹妹的手臂給撞傷了,是不是該負責給治好啊?!”

因秦秀珠將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紅腫的手臂,弄得沈暮風有些不太好意思,連忙將手中的銅扣揣進了褲袋:“既然是我的過錯,該由我負責治好!”

“那好!這裏光線暗淡,人聲嘈雜,不如我們到沈醫生家中坐坐,也可以把我妹妹的傷勢看仔細了,可千萬別留下什麽後遺症。”

秦秀珠沒有料到姐姐居然如此大膽,初次見麵,一張口就要去對方的家中登門造訪,名義上是看病,其實是有查探對方家世之意,便暗地裏偷偷掐了姐姐一把。

“也好!”沈暮風點了點頭:“我那灶台上的湯藥也該煎好了。不過,家居陋室,還望兩位姑娘不要嫌棄。”

姐姐秦秀珍主持大局道:“我們是去看病,又不是去住旅館,不會嫌棄的。”

就這樣,秦家姐妹和沈暮風不過剛剛一麵之緣,卻是有幸前往這個潛在的妹夫的家中。胡招妹嫉妒地望了一眼秦秀珠,很明顯瞧出秦秀珍是在為妹妹與沈暮風牽線搭橋,不免氣惱得手勁一重,手中的蘋果滑落在地,被摔成了兩瓣。

來到沈家,為了提供妹妹和沈暮風單獨相處的機會,秦秀珍主動承擔去廚房煎藥倒藥的工作;門廳內,沈暮風正在給秦秀珠查看手臂上的那塊紅腫。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沈暮風從背牆的一組老式櫃子裏拿出了一盒藥膏:“這是我自製的膏藥,專治跌打損傷,保管今天晚上你抹了,睡一覺,明天一早就好。”

秦秀珠接過那盒藥膏,擰開盒蓋聞了聞,藥膏散發出一股淡淡好聞的清涼味道,便開玩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抹了,明天就一定能好?”

“因為我就是一個很好的臨床證明啊!”沈暮風拍著胸口保證:“我經常上山采藥,摔傷碰傷那可是家常便飯,塗抹了這藥膏,第二天就好了。”

“哈哈!”秦秀珠開心道:“那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塗抹在患處,以檢驗你的證明到底有沒有效果,是不是在誇大其詞。”

“風子,是誰在外麵,來客人了嗎?”突然,從裏屋傳來了一個略顯蒼老的女性聲音。

“啊!”沈暮風一臉略顯尷尬的神情,不知該如何回答母親的問詢。

這時,姐姐秦秀珍從廚房內走出,手裏端著碗煎製好的湯藥,交給沈暮風道:“這藥已經熬好了,趕緊拿去給你母親服下吧!”

“謝謝!”沈暮風接過了那隻盛滿了湯藥的瓷碗。

“秀珠,”姐姐秦秀珍招呼妹妹站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沈暮風則是一臉擔憂的神情:“都這麽晚了,你們姐妹倆走山裏的夜路,恐怕不太安全。”

“沒關係!”秦秀珠一副玩笑的開朗:“我們姐妹倆經常結伴走夜路。”

“那我送你們到院門口。”沈暮風將那隻藥碗放在了門廳的八仙桌上,護送姐妹倆來到了院門外,表情還是有些不肯放心道:“你們住哪兒?”

“怎麽?”姐姐秦秀珍故意挑釁:“你是在打聽——我們姐妹倆的底細?”

“啊!不是!不是!”沈暮風慌忙擺手回答:“我母親生病了,需要有人照料,要不然,我應該安全地把你們護送回家。”

秦家姐妹倆被沈暮風這般驚慌失措的神態給徹底逗笑了。

“姐姐,你就別逗人家開心了。”

“放心!”姐姐秦秀珍一臉大姐大的風範:“有我陪在妹妹的身邊,我妹妹不會有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暮風發覺越解釋越心慌,將自己陷入被動的玩笑裏,臉色驀地通紅到了脖根。

“我姐姐是在逗你玩呢!”秦秀珠為沈暮風的憨厚老實愈加心動,更是為姐姐的風趣幽默感到滿心開懷,姐姐肯願意開一個人的玩笑,就說明對這個人的印象不錯,不然以其姐姐的心性,倘若沒興趣跟你說話,多半連理都不會搭理。

姐姐秦秀珍多走了兩步,是為給妹妹與沈暮風提供告別的機會,她實在是太了解妹妹的那顆少女心了。這也難怪,姐妹倆自打小感情就好。姐姐表麵看似老愛開妹妹的玩笑,卻是一門心思照顧妹妹,希望妹妹能夠永遠幸福,永遠開心。

“這個,是你的吧?”沈暮風從褲袋裏掏出那枚銅製的紐扣,遞給了秦秀珠。

妹妹接了過來,扣子上潤澤著對方的體溫,令秦秀珠感覺到臉紅心跳。她趕忙轉身,快步逃跑般,卻是走了三四米,回身微笑道:“下次,鎮上放電影,你能來嗎?”這樣,秦秀珠也算是間接向沈暮風表明:她們姐妹倆的家就住在近鄰鎮。

由於,拉出視覺上的最佳距離,再加之夜色暈染的效果,在沈暮風的眼中,秦秀珠明眸皓齒,**漾著滿麵春光,仿佛一株夜風中的百合。

“如果你想讓我去——”

“那就說定了!”

當即,秦秀珠滿心歡喜,不再有任何猶豫,而是快步追趕上了姐姐,姐妹兩人手牽著手離開。

走過高廟村口的那棵大榕樹,秦秀珠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就說嘛!他沒有撒謊,家中的母親的確生病了吧?”

“我就說嘛!”秦秀珍卻是學著妹妹的口吻道:“你對這個小郎中的確有意思吧?!”

“姐姐!”秦秀珠氣惱地去抓姐姐,被秦秀珍輕巧地躲開了,因為實在是太過了解妹妹的秉性及對方那顆少女心。

於是,姐妹倆追追笑笑地一路平安跑回到了近鄰鎮。

(貳)

從那以後,沈暮風和秦秀珠便以電影為媒開始約會,約會的地點不是在女方的近鄰鎮,就是在男方的高廟村。

兩人首次的正式約會是一個月後,於近鄰鎮人民政府門前的廣場上,所放映的影片依舊是那部《廬山戀》。在那個年代,由於電影數目有限,加之娛樂生活貧瘠,一部影片反複放映,竟可演映長達數年之久。

這次,秦秀珠總算是完整地欣賞了男女主角之間轟動當年的那場吻戲:樹林內,女主角蜻蜓點水般飛快地在男主角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那時候的電影故事情節還是太簡單,太過單薄,記錄下了那個時代的歲月烙印,卻也單純如沈暮風與秦秀珠的愛情往事。然而,現場的人們則是發出鼓掌聲、口哨聲、喝彩聲……分明是比自己被親吻了臉頰還感到激動。

雖然電影還沒有放映完畢,兩人就被趕來的姐姐告知:她們的父親突發急病。沈暮風自告奮勇,跟隨姐妹倆來到了秦家,也算是順帶拜訪了未來的嶽父和嶽母。沒想到,兩人首次正式約會,沈暮風便以這樣的方式探訪了女方的娘家。

據說清朝年間,老秦家出過一個秀才,因而也算是小有書香,比起鎮子上的其他人家多了些知書達理,而秦家父親就在鎮小學教授語文。

沈暮風先是查看了準嶽父的症狀,隨後向其家人了解過晚飯的菜單,說是飯後大家都吃了兩塊井水冰鎮的西瓜,這不過才半個小時,姐妹倆的父親就開始出現了上吐下瀉等一係列症狀。由此,沈暮風診斷準嶽父多半是因胃寒所引起的腹瀉,便讓秦秀珠拿來一克胡椒碾磨成粉,並伴以溫熱的紅糖水給老父親服下。

很快,準嶽父的胃寒症狀便得到了緩解,全家人對沈暮風表達了感謝之意。看得出來,準嶽母對這個未來的女婿甚是滿意。

“真不好意思!”秦秀珠將沈暮風送出了院子:“原本,邀請你來看電影,卻不想家父突發急病,把你耽擱了這麽久。”

“沒關係!治病救人,本來就是我的本分嘛!”當即,沈暮風開啟了職業醫生的模式:“根據你父親的脈象,應該是脾虛引起的胃寒。一會兒,我給你開個家常的方子,以緩解你父親的症狀。”

因對方這副認真的表情,自是把秦秀珠給惹笑了。眼見沈暮風的神色有些錯愕,秦秀珠連忙解釋道:“啊!對不起!我是因為想起——剛才,你給家父看病時的樣子還挺帥;之前,我姐姐還不肯相信你是一名醫生。”

沈暮風愈加一副驚愕的神狀:“為什麽?”

“因為——”秦秀珠轉動著她那雙靈秀的眼睛淘氣道:“我是她唯一的妹妹呀!”

這句話算是間接肯定了沈暮風在其姐姐秦秀珍心目中的分量,因為有心把他當作是準妹夫來看待,所以對待妹夫的人選難免出於謹慎。

由於附帶透露了自己的心緒,秦秀珠顯得麵色嬌紅害羞,很不好意思地加快了步速。因而沈暮風也算是徹底弄明白了這一家人的內在心思,完全沒想到自己竟能獲取鎮上這個最漂亮姑娘的芳心。

夜間,陣陣微風吹拂在了臉上,愜意滌**著兩人的心緒,通過這次約會,將彼此之間更加心有靈犀地纏繞在了一起。

“對了!”沈暮風關心道:“你手臂上的傷好了嗎?”

“都已經好了。”秦秀珠撩起襯衫的衣袖給對方看:“就像你說的,頭天晚上擦過那盒你自創的藥膏,第二天一早就好了。”

“這就好!”

正說著話,一顆冰涼的水珠滴落到嘴邊,沁沒進唇齒間,原來是下雨了。隨而,雨勢便大了起來,鎮子上的街道濕汪汪的一大片,正遇見觀看電影散場了的人們,男女老少朝自家的方向快步趕去。

“下雨了!”秦秀珠對沈暮風道:“都已經這麽晚了,山路不好走,不然,你就在我家住一晚吧?”

“不行!”沈暮風用力地搖頭:“家母還需要我的照料。”

秦秀珠咬了咬嘴唇,沉吟道:“那你等我一下!”便朝自家的方向跑去。

“哎!你要幹嘛?”

秦秀珠再次從家裏走出,手上則是多了兩把雨傘,將其中一把遞給了沈暮風,便自顧自地撐起傘朝前走。

“咦?你這是要去哪兒?”沈暮風追了上去。

秦秀珠理所當然道:“送你回家呀!不然,你一個人走夜路,肯定很寂寞吧?”

“那怎麽行?!”沈暮風側身擋在秦秀珠的麵前:“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多危險啊!況且,下這麽大的雨,山路不好走!”

“不是有你可以保護我嗎?”秦秀珠一臉狡黠的笑容,眼睛閃爍出智慧的光芒,讓人對這個女孩愈加心生傾慕之愛意:“況且,我也想親眼看看你母親的病有沒有好轉。怎麽?你不希望我陪你?”

想來,就是在這一瞬間,秦家二女兒用她的天真與質樸徹底征服了麵前的男子。於是,沈暮風滿口答應了下來:“好!就由我來保證你的安全。”

盡管沒有相互牽手,但沈暮風陪伴在身邊,這令秦秀珠備感安心,甚至嗅到了一股浪漫且幸福的氣息:他們如同影視劇裏的男女主角,就算相伴夜行在黑黢黢的山路上,卻至此展開了一幅繾綣的詩畫。

兩人各自撐著雨傘,傘外麵是大雨滂沱,並不時將雨滴漂到了兩人的臉上和身上,但傘內卻是充滿著溫暖舒適的甜蜜氣氛,而秦秀珠因為感覺心跳得實在厲害,便醞釀了一小會兒,這才開口道:“你喜歡女主角嗎?”

“啊!什麽?”當即,沈暮風恍然大悟:“你是說《廬山戀》裏的女主角?”

“對啊!”秦秀珠點頭:“我覺得她的眼睛好漂亮。”

沈暮風則是一臉的認真:“但我覺得她沒你漂亮。”

“真的,假的?”雖然秦秀珠有些臉紅,但內心卻是分外雀躍。

沈暮風愈加認真地點頭回應:“當然是真的!”

猛然間山裏刮過一陣罡風,秦秀珠感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牽引,連忙用另一隻手幫忙拖拽住傘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感覺手臂被風速使勁一扯,那把雨傘就像是一隻脫了線的風箏,墜向路邊的山崖。

“哎呀!我的傘!”

“小心!別追了!”秦秀珠正要向雨傘撲去,被沈暮風一把攔腰抱住。

幸虧沈暮風眼疾手快,將兩人刹停在山崖口,就像是風雨飄搖中兩株糾纏著的蔓藤,垂掛在懸崖邊,雙雙皆驚出了一身冷汗。秦秀珠的心髒“撲嗵撲嗵”跳得厲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見明晃晃的雨水墜沒進漆黑的崖底,竟看不到一點水色的亮光,不免有些後怕先前的魯莽。

“來!我們一起打吧!”沈暮風將秦秀珠拉到了自己的雨傘下,瞬時方寸的傘下氣氛顯得有些曖昧,兩人都不太好意思看向對方,生怕暴露出小鹿亂撞的心事。

盡管丟失了自己的那把花傘,但秦秀珠認為這是美事一樁,從而有理由與對方同打一傘,也更加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便悄悄地望向比自己高出了半個腦袋的沈暮風。不想,這個小郎中正目不斜視,生怕對身邊的女孩有所冒犯,所以便刻意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這讓秦秀珠既感歡喜又搖頭:這家夥還真是個呆子!就如同《廬山戀》裏男主角郭凱敏所扮演的那個“孔夫子”。

“你別站這麽遠,你看——”秦秀珠心疼道:“你大半個身子都被淋濕了。”

“沒事!”沈暮風微笑地搖了搖頭:“我是男的嘛!身強體壯,淋點雨不怕,倒是你,別淋感冒了。”

秦秀珠感覺心頭一熱,愈加中意麵前的男子。隨而,她想起了什麽:“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怎麽沒聽你提起過你的父親?”

沈暮風流露出傷感之態:“我是家中的獨子,我父親在我十二歲那年,因為上山采藥,不幸跌落山崖,所以就——”

“啊!”秦秀珠一副致歉的神色:“對不起!真對不起!我沒想到——”

“沒事!”沈暮風安慰秦秀珠:“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和母親已經習慣——彼此相依為命的日子。”

女人都是天生富有同情心的,更何況,是這麽一個值得尊敬的男子。秦秀珠對麵前的男人更加心生出愛憐之情:“你母親一個人把你撫養長大,也真是不容易。”

“所以呀!”沈暮風流露出一臉暖心的笑容:“我要趕回去照顧她老人家。”

不知不覺,兩人趕回到了高廟村。因為已經是後半夜,整個村莊沉入進甜美的夢鄉之中,這裏居然沒有下雨。

走過村口的那棵巨大的榕樹,沈暮風照常往回家的方向趕,秦秀珠卻是定站在山坡上,指著山坳裏一戶人家的屋頂道:“咦?哪裏冒煙了?難道這麽晚,是有人在做飯嗎?”

“那是梁家。”沈暮風順著秦秀珠手指的方向,臉色木然一驚:“糟糕!那該不會是著火了吧?”

當即,秦秀珠的表情也是錯愕萬分,便跟隨沈暮風朝村子裏跑去。

很快,從梁家屋頂冒出的滾滾濃煙就像是一張鯨魚大口吞沒了整個夜空。梁大重身穿一條褲頭,就帶著妻子跑了出來,與此同時,屋子裏傳來孩子大喊救命的嗚咽哭泣聲,是十歲的梁家大女兒——梁小梅。起火點是從廚房的柴火堆裏開始蔓延,由於孩子的房間靠近廚房,所以被灌入進嗆鼻的濃煙。

“哎呀!小梅還在裏麵,你愣著幹嗎?快進去救她呀!”梁大重的婆娘催促丈夫趕緊進屋救自家的女兒。

那一年,梁大重三十多歲,也就是一愣頭青,做事情毫無章法,也不快速思考一下可行性方案,抱著腦袋就要往濃煙滾滾的裏屋跑,幸虧被趕來至此的沈暮風攔住:“梁大哥,你這樣硬闖是不行的!”

梁大重的婆娘則是發出鬼哭狼嚎的悲慟道:“但我家小梅還在裏麵——”

屋子裏愈加傳出梁小梅尖銳的哭救聲,以及煙霧所帶來的窒息嗆咳聲,表明孩子似乎快要堅持不住了。

沈暮風連忙脫下外套,眼見院子裏排著一隻大水缸,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將衣服浸進了水缸,待完全打濕後,迅速蒙住口鼻,便衝入進火場,這可把秦秀珠給嚇壞了。但她隻是一個女孩子,上身穿的是一件襯衫,總不能學沈暮風的樣子,脫下浸濕,赤膊上陣,蒙住口鼻,衝進火場。然而,當她眼見水缸旁排有一隻水桶和一隻臉盆,就跑過去,抓起木桶,壓進水缸,灌滿了水,迅速朝往著火的房頂潑去。

兩三個回合,秦秀珠已是滿頭大汗,衝房子的主人大聲道:“你們倆還愣著幹嘛?快來幫忙啊!”

“哎!”梁大重夫妻倆這才反應過來,丈夫趕忙拿起臉盆盛水,而妻子則是幫秦秀珠抬桶。

沈暮風救出梁小梅,從火場中衝了出來,滿臉黑灰,大汗淋淋;他用自己的衣服遮蓋住孩子的口鼻,將梁小梅放在了地上,用手查探孩子的氣息,可感覺到微弱的呼吸。但梁大重的婆娘以為大女兒死了,哭喪般撲過去,嚎啕大哭不止。

秦秀珠流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怎麽樣?這孩子怎麽了?”

“放心!”沈暮風擦抹著滿頭的汗水:“隻是因窒息造成的暫時性休克,一旦有新鮮的空氣灌入口鼻,馬上就會醒來。”

果然,沈暮風的話音剛落,梁小梅便嗆咳著蘇醒了過來,梁大重的婆娘先是意外一愣,隨而抱著孩子再次嚎啕大哭,這次是在慶幸女兒從鬼門關裏闖了回來。

“大兄弟,真是謝謝你了!”梁大重握住沈暮風的雙手感謝不止。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附近的村鄰們因聽聞哭喊聲,紛紛趕來到現場,幫忙撲滅了火災。沒想到,天空也是作美,居然下起雨來,仿佛是從近鄰鎮飄來的烏雲群,步行奔跑了兩三個小時,及時趕來到了火災現場。

沈暮風因累了一天,便招呼秦秀珠回家,兩人行走在逐漸平緩的山路上,漸漸背離火勢逐漸微弱的民居,盡管手上的雨傘丟了,渾身也被淋了個濕透,但雙雙皆是心情大好。

“你真是嚇死我了,”秦秀珠嗔怪道:“我還沒反應過來,你就已經衝進了屋子,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雖然身形暴露在狂風大雨中,沈暮風卻將那件濕漉漉的外套盡量擰幹,又重新穿回到了身上:“我可是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隔著雨簾,秦秀珠望見對方的嘴角閃爍著的笑意,其言語表情中更是滿溢出驕傲的神態。的確!除了剛剛救下的梁家大女兒,沈暮風在返往高廟村的山路上還救過自己一命,不然自己已經隨那把墜入山崖的雨傘粉身碎骨,魂歸自然。

就在這一瞬間,近鄰鎮秦家二女兒在心底裏默默地更加堅信:麵前的這個有責任、重擔當的男人,便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叁)

由於,夜裏回到家中,母親已經入睡,沈暮風便安排秦秀珠留宿在自己的房間,而他則守護在寡母親的床邊。

“不好意思!”秦秀珠一邊用沈暮風拿給她的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抱歉道:“把你的床鋪給占了。”

“沒關係!”沈暮風拿來一套幹淨的便裝放在了枕邊:“你趕緊把衣服換了,別著涼了!”

“謝謝!”

沈暮風走到門邊,在關門的同時,演示著門栓道:“對了!門栓在這兒,你換了衣服就早點睡吧?”

“好的!”秦秀珠走到門口,與沈暮風互道晚安,隨手夯上了門栓。

其實,秦秀珠一點都不擔心沈暮風會對她做出什麽輕薄之舉,因為她比誰都更加信任、更加看重這個正直率性的男人;何況,兩人剛剛才經曆了一場血與火的考驗,沈暮風不顧自身安危,衝進熊熊的火場之中,救出了村鄰家的女兒,所以她確信對方必是可托付終生、值得信賴的未來丈夫。

當即,秦秀珠插好門栓,將脊柱緊貼門板,是在平息自己的心跳。她聽見對方離開的腳步聲,感覺心跳“噗嗵噗嗵”激**得厲害,便慌忙按捂住胸口,足足平靜了五六分鍾,那股心悸的衝動才逐漸平穩了下來。這樣,秦秀珠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早已愛上了這個敢於擔當、勇於承擔責任的男子,因而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秦秀珠走到床頭,拿起枕頭邊的那疊衣服,放在鼻息前輕輕聞了聞,一股滿足的幸福感盈滿了全身;隨而,她換上這套幹淨的衣服,舞動著一對寬大的袖擺,愈加鍾情於這個體貼溫柔的男子。特別是當秦秀珠躺睡在**,感覺被這個男人的雄性氣味所包裹,帶著一點淡淡的草藥香氣,這讓她感覺內心十分安寧,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秦秀珠醒來,見掛放在床頭邊的衣服已經幹了,便換上自己的衣物,將沈暮風的便裝疊好,放回到枕邊,就像是沒動過的樣子,隻是淡淡地散發出著女人的天然香氣。

秦秀珠伸著懶腰,漫步來到了院子,這才發現院落的一角種滿了各類品種的指甲花。第一次和姐姐來到沈家時,由於因是夜間,居然沒有發現。眼下正是花開時節,雖然繁茂藏於一隅,但盛開的效果卻是滿院芬芳,姹紫嫣紅,煞是好看。

“哇!這花好美呀!”秦秀珠飛撲向花叢,宛如一隻素雅的蝴蝶,在鮮花中翩然起舞。

然而,這個女人絕不會想到三十年後,自己的小兒子——沈平治也會遇見一個在鳳仙花叢中翩翩起舞的女人,宛如此時此刻正年輕著的自己。

“早啊!”沈暮風望著花叢中的少女笑容親切地問候早安。

“早!”秦秀珠則是應景地附和著電影裏的台詞:“Ilovemymotherland,Ilovethemorningofmymotherland.”

“哈哈!”沈暮風愈加開心地大笑了起來,覺得麵前的女孩真是可愛極了。

“咦?我沒想到——”秦秀珠停下轉圈,仿佛發現新大陸般興奮道:“居然還有這種白色的指甲花。”女孩摘下一瓣潔白的花朵,攤放在掌心裏,朝沈暮風跑來。

“你們女孩子為了染指甲漂亮,種的多半是大紅色的品種吧?”

“是啊!”秦秀珠麵露一臉的不解及疑惑:“不然,它還有什麽其他的作用嗎?”

“當然有了!”沈暮風接過那朵白色的小花,解釋道:“你可不要小看了這朵小白花,它可以治病,有活血化瘀、利尿解毒、通經透骨之功效。另外,對治療灰指甲甚有奇功。”

“是這樣啊!”

“你們姑娘家可以染紅指甲,但人家老大爺染成一手紅指甲像什麽話,所以,我都是用白色的鳳仙花給病人治療灰指甲的。”

“啊!”秦秀珠開心地大笑了起來:“別看你是個大男人,考慮問題可真周到。真沒想到,這小小的指甲花還有治病的功效。”

“其實,它還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

“什麽?”

“鳳仙花。”

“鳳仙花?”秦秀珠低聲呢喃:“這名字真好聽。”

“來,我給你染指甲吧!”沈暮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提出這樣的請求,隻感覺胸膛被這個天真靈氣的女孩給全部填滿,就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愛情的甜蜜味道。

因而,沈暮風和秦秀珠的真正感情便是從這鳳仙花所建立起來的。

既然已經開口,當然說做就做!沈暮風用藥罐將明礬與大紅色的鳳仙花瓣混合,並用搗藥槌將兩者搗碎攪拌,使得雙方充分起到化學反應。

“你自己包吧!”畢竟男女有別,兩人也不相熟,沈暮風將搗好的花泥遞給對方。

“你幫我!”秦秀珠抬起纖纖手指道:“既然你提出為我染指甲,總要負責到底吧?”

沈暮風猶豫了一下,便接過秦秀珠抬起的那隻手,兩人皆是心頭一悸。沈暮風握住秦秀珠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地顫抖,用藥勺挑起的花泥掉在了地上。兩人可以聽到彼此間劇烈的心跳聲,那種微妙的心動之感實在妙不可言。

從那以後的每年夏天,沈暮風都會為秦秀珠包裹十指蔻丹,宛如一顆顆圓潤光滑的相思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一九九二年的夏天。

與此同時,沈暮風的老母親卻是藏身在門廳的暗影裏,望著兒子與未來兒媳的喜笑顏開,嘴邊則是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似乎是為兒子的終生大事而感到了放心。

沈暮風和秦秀珠坐在院子裏,一直坐到了傍晚太陽落山時,摘掉手上已經幹透了的花泥,明豔的色澤通過明礬作為媒染劑已經全部提取到了秦秀珠的指甲上。

秦秀珠抬起雙手,衝向日落的夕陽,欣賞著十指丹蔻,仿佛十枚光滑圓潤的小太陽,與正在西沉的落陽相得益彰,散發出柔和魔幻的瑰麗橘色。

“怎麽樣?我的手藝不錯吧?”

秦秀珠則是一臉狡黠的笑容:“你該不會——都是用這種方法哄女孩子開心吧?”

“沒有!”沈暮風頓時臉紅道:“我這可是第一次碰女孩的手。”

這次輪到秦秀珠臉紅,但她依舊不改伶牙俐齒的本色:“你治病,就沒碰過其他女孩子的手?”

“我可沒給像你這麽大的女孩治過病,但女嬰算不算啊?”沈暮風咧嘴壞笑道:“而且,在父母的幫助下,我還給那個女嬰換過尿布。”

“你壞呀!”秦秀珠並不用力地打了一下對方,反而帶出其胸口的滿心歡喜之情,看來是相信了沈暮風的玩笑之詞:沒有跟其他同齡的女孩有過這般親密的接觸。

“看!”沈暮風一副洋洋得意的神采:“我把你的指甲染得這麽漂亮,那你該如何感謝我呢?”

“那我,我就——”秦秀珠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竟是按照電影中的經典鏡頭,飛快地在沈暮風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驚得對方一愣,像是被小鳥啄了一口,露出麵紅耳赤的傻笑。

突然,院子外麵走來了一行人。

原來,是梁大重夫婦倆領著女兒梁小梅前來感謝沈暮風昨晚的救命之恩。這梁大重天生嗜酒如命,手裏正提著兩瓶老白幹,即便家裏的房子被燒毀了大半,他也不急於修整恢複,竟是跑到沈暮風這兒,稱兄道弟,拚酒賣醉。

秦秀珠和梁大重的婆娘在廚房裏忙活,很快就做好了一八仙桌子的常家美味,四個人圍坐在桌子前。為了感激救命之恩,梁大重粗聲粗氣著他那副大嗓門,讓梁小梅給沈暮風與秦秀珠敬酒。

“以後,他們就是你的幹爹和幹媽,趕緊給幹爹幹媽敬酒!”

秦秀珠則是微笑道:“還是叫姐姐和哥哥吧!”

“對對對!”梁大重的婆娘用胳膊肘搥了一下自家的男人:“叫哥哥姐姐就好!”

沈暮風笑言:“我們之間稱兄道弟,你們的女兒卻是管我叫哥哥,這輩分可真夠亂的。”

秦秀珠連忙打圓場:“關鍵是情誼在嘛!”

“對對對!情誼在,大家情誼在!”四人舉杯,相互敬酒,高廟村沈家與梁家的關係自是更進一步。

梁小梅抓起豬頭肉,由於吃得滿臉油光,把大人們逗得哈哈大笑,整個屋子盡是歡聲笑語。

也是從那時候起,高廟村的沈家和梁家成為了堪稱“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卻是在十二年之後,因為沈暮風的自殺,特別是在麵對村鄰們的流言蜚語,為規避不必要的禍端麻煩,梁家居然有落井下石之意,斷絕了與救命恩人之間的往來。

原來,人性經不起如此脆弱的稱兄道弟,一切都是虛妄的謊言和紛爭,一切更是命運的糾纏與輪回。

(肆)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沈暮風二十二歲,秦秀珠二十歲,雙雙都到了法定的結婚年齡,所以兩人在近鄰鎮的老秦家,舉行了一場隻屬於那個年代簡單而樸素的婚禮。

盡管沒有穿婚紗,但秦秀珠親手為自己縫製了一條白紗的裙子,算是結婚禮服;而姐姐秦秀珍則為沈暮風製作了一套合體的西裝。看得出來,姐姐實在是很中意這位即將迎娶妹妹的新郎官。

婚禮是在秦家的院落內舉行,兩人穿上禮服,可謂郎才女貌,羨煞了近鄰鎮此附近的十裏八鄉。雖然腹部平坦,但當時,秦秀珠已經懷孕有三個多月了。

位於近鄰鎮老街、秦家對門的老鄰居——祁老太爺被邀請作為證婚人出席了兩人的婚禮,由於親眼看著秦家的姐妹倆長大成人,老人把秦秀珠當作自己的親孫女來看待。婚禮現場,已年滿七十古稀的祁老太爺拉握住的新娘秦秀珠的手,依依不舍道:“閨女呀,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幸福!”

秦秀珠則是麵露一臉幸福的笑容:“祁爺爺,您放心,我會的!”

於是,整個老秦家的院子充滿了歡天喜地的大笑聲。

沈暮風的母親抓握住兒子和兒媳的手,一副欣慰的神色:“秀珠啊!謝謝你不嫌棄我們老沈家孤兒寡母,家境困難,肯下嫁到高廟村。”

“媽,”秦秀珠真心實意地回答:“能嫁給暮風,我覺得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您老放心!我一定會幫您照顧好暮風的,也會孝敬您老,就如同孝敬我自己的母親。”

“暮風啊!”老母親轉而向自己的兒子道:“你看,你娶了多好的一個媳婦。我也終於熬出了頭,可以向你九泉之下的父親有個交代。”

“媽,”沈暮風捏了捏母親的雙手:“您老別說這樣的話,我跟秀珠會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

當天晚上,沈暮風就將秦秀珠接回到了高廟村,兩人幸福美滿地生活了整十個年頭,這就是沈暮風和秦秀珠的愛情故事,兩人相識於露天電影院的機緣巧合;在結婚了大半年後——也正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他們便迎來了大兒子沈平凡的降臨人世,這也代表了其十年幸福生活的正式開始,也才從而有了之後“貓係列”第一部《貓咒》的故事。

沈平凡出生的那個秋夜,夫婦倆在高廟村敞院壩的露天電影院正在觀看那部轟動了全國的動作影片《少林寺》。電影剛剛放映到一半,就在村民們為初出茅廬的國際巨星——李連傑鼓掌及喝彩聲中,秦秀珠便感覺腹部陣陣絞痛,沈暮風連忙將妻子護送回家,並親自接生了兩人的第一個孩子——沈平凡。

盡管大兒子受影片的影響,拳打腳踢地急於出世人間,卻是沒有繼承武者的皮毛,始終是個膽小怯懦的孩子。但這沒有絲毫的關係,沈暮風與秦秀珠感受初為人父人母的幸福與喜悅之情才剛剛展開。

然而,這個善良的女人絕不會想到十年後,也就是大兒子沈平凡十歲,小兒子沈平治七歲,以及小兒女沈彥婷剛剛出生的那個夏天,丈夫沈暮風卻恰恰正是因為他的正直、擔當和好善樂施,最終讓妻子與老沈家蒙上了不白的冤屈。

但這些悲傷和冤屈與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情相比,顯得多麽微不足道,又能算作是什麽呢?這個女人相信自己的丈夫與那些外界所惡意中傷的流言蜚語必定毫不相幹;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愛情曾經那麽幸福圓滿、那般無怨無悔、那麽記憶長存、那般相濡以沫、那麽甜蜜溫馨、那般羨煞旁人……一個女人把今生最為美好的青春年華皆付出並贈與給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並且為這個男人生下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有什麽比這更加幸福及幸運的愛情留戀呢?!生命幾多哀愁,沉澱下的回憶盡是滿滿的歡喜與幸福,此生已無遺憾!

二零一六年五月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