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續前緣

(壹)

閻起躍再次出現在越書明的視野,是在杜嬌蕊的父親去世三個月後。

經過使用長效青黴素的治療,這天,越書明陪弟弟到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領取階段性治療結果的梅毒血清化驗報告單。因弟弟羞於見人,越書明不得不拿著化驗報告單,硬著頭皮走入醫生的辦公室。

“請問——請問這個——這個TP滴度是什麽意思?”

由於,眼前的醫生每天要接待大量前來谘詢問診的患者,難免有一些煩躁,語速飛快地回答:“也就是梅毒滴度,反應患者血清中抗體的多少。”

越書明連忙低頭哈腰地理解道:“也就是說——滴度比例基數越高,抗體越多,還需要治療,是這個意思吧?”

“如果體內沒有TP病毒,RPR抗體增多幹嗎?!什麽時候指數降到了1:2以下,這就說明患者的身體正常了。”

“謝謝,醫生!”

走廊內,越書華坐在一把靠牆的長椅上,生怕被人看出是一位梅毒患者,姿態端正得像是一個三好學生。因為緊張,身體不時地打起尿戰般,一陣顫抖。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正站在拐角的暗影處,就像是發現了目標獵物般,窺視著來往的病患及家屬,隻有那個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的越家小兒子如同被分離出了人潮之外,像是一個隨風飄動著的影子般坐在那裏發顫。

閻起躍注視良久,這才慢慢地走到越書華的麵前,坐在了他身邊。越家小兒子以為是病人家屬,便深深地埋垂下了腦袋,以避免對方看清楚自己的臉。

“治療得怎麽樣了?”

聞此,越書華猛地抬起頭,臉色變得青白,瞬間便失去了血色。因為他認出了麵前的男子,正是那個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唯一去過租賃屋的外人,身體不免開始瑟瑟發抖。

“書華,不用怕!”閻起躍慢慢地舉起手臂,按扣在了越書華的肩頭,眉眼微笑道:“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

越家小兒子慌忙站起身,擺脫開對方的手勢,一臉求助的表情望向辦公室。當眼見越書明走了出來,正在研究手上的化驗單,越書華趕緊跑過去,躲藏在哥哥的身後。

“書華——”越書明因為弟弟的病情而有所好轉,滿臉笑容,正想跟他說些什麽,卻是一眼瞧到了閻起躍,麵色由晴轉陰。

那個高幹子弟一把抓過化驗單:“滴度1:16,恢複的情況不錯嘛!難怪跟上次見麵相比,你弟弟的氣色好多了,真是恭喜恭喜啊!”

越書華躲藏在哥哥的身後,由於感覺到羞恥,眼眶含滿了淚水。

越書明清楚閻起躍遲早會找上門來。所以他並不驚訝,摟過弟弟的肩膀,拍撫著弟弟的後背,輕聲安慰道:“書華,別怕,有我在!”

說話的同時,越書明恨視著閻起躍,將弟弟按坐回長椅上,表明眼前的這一切麻煩皆由大哥來處理。隨後,他漂亮且紳士地轉了個身,目光和緩地注視著這位昔日的情敵,姿態明了,是不想與閻起躍一般見識。

“你把我弟弟給嚇壞了!”

“我就是想問候一下老朋友的親弟弟。”閻起躍一臉何錯之有的傲慢,微笑地注視著越書明的身後——其弟弟因受驚而渾身發抖。

“真沒想到——你居然把我當成了朋友,而且還是老朋友?!”越書明依舊保持著紳士的風度,雖然提臂握拳防禦在身前,卻又不想鬧出過大的動靜,不免將閻起躍推推搡搡,趕到了走廊盡頭的拐角處。

“難道不是嗎?噢!你還在耿耿於懷嬌蕊曾經是我的女朋友啊!人總是要念點舊情的,更何況,我們有過肌膚之親——”這個太子爺的話語越來越難聽更露骨。

“你到底想幹嗎?”之前,走廊上下因為來往著醫生、護士、病人及病人的家屬,越書明不想將事情鬧大。此時,他用手肘卡住了閻起躍的脖子,將他抵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

“難怪,之前有人如此大義凜然,毫無任何染病的擔憂。原來,這個人連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竟是跟自己的親弟弟有一腿。”

生命裏,兩個最親近的人,一同背叛了自己,實在是人生中的奇恥大辱。越家大兒子有口難辯,無處宣泄心底的委屈和憤怒;不僅如此,他還要盡心竭力地治療並且照顧好自己的親弟弟,給這對奸夫**婦擦屁股,真是沒有比這更加讓人感覺到憋屈與惱怒的了。但這是父親鞠躬行禮向自己的囑托和交代啊!越書明如何能忤逆父親對弟弟的這份拳拳深愛之情?然而,他自己呢?我越書明才是這整個外遇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啊!

閻起躍自然高興將情敵激惱,繼續喋喋不休道:“嬌蕊已經懷孕有五個多月了吧?如果年底生不出孩子,就隻能讓她流產了。”

越書明則是一臉的咬牙切齒:“不用你操心!”

“我是不想操心!”閻起躍一把推開了越書明的威脅:“但她到底曾經是我的女人啊!我也不想讓曾經心愛過的女人遭遇到任何不幸。”

這個高幹子弟如此一副假惺惺的口吻著實讓人感覺到惡心。越書明冷麵道:“若要怪,就該怪你的老子!”

“是!”閻起躍點頭承認道:“我父親棒打鴛鴦,把你調進市規劃局,坐到了現在的位置上,還把嬌蕊許配給了你,你不應該對我而有所回報嗎?”這個高幹子弟一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架勢,居然如此大言不慚。

“回報?”越書明流露出警覺的神色:“你要幹嗎?”

“越科員,別緊張嘛!”閻起躍一臉的嬉皮笑臉道:“我想讓你給我在市規劃局安排一個職位。”

安排職位?開什麽玩笑?越書明滿肚子的疑惑:這個太子爺為什麽管我要職位?我在市規劃局的總工程師辦公室,不過擔任小小的主任科員一職,有何德何能可為他謀得一官半職?再者說了,他不是有個專管人事的副局長的老子嗎?幹嗎不去求他老子——閻剛啊?

閻起躍見對方麵露猶豫,試圖刺激道:“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我父親施與你的恩惠,可不是滴水之恩那麽簡單吧?!可以說,是幫你鯉魚跳龍門,戶口從農村遷來到了城市。”在那個年代,戶口觀念還是很嚴重的。

越書明本想大聲告訴對方:我本來就是城裏人!卻是因為時代的錯誤,父親被落戶在了農村。但他清楚這種申辯多說無用。

“你怎麽不找你父親——閻大局長啊?”

這個高幹子弟則是滿臉的不屑:“你也知道我父親的為人——那老頭子古板得很,怕我給他丟臉,怎麽可能會把我引薦到他身邊?”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音樂嗎?還在自組樂隊?”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麽擁有一副好嗓子,是唱歌劇的料,孟天飛分明是在騙我,既然求取夢想無望,那我就求仕途唄!”

這個太子爺的腦袋到底是咋長的?把問題也想得實在是太過簡單,太易如反掌了,他有大學文憑嗎?他知道市規劃局所肩負的政府職能到底是幹什麽的嗎?他擁有相應的文化、技術及工作能力嗎?

“怎麽樣?該是你回報我父親對你知遇之恩的時候了吧?”閻起躍像是老朋友般捏了捏越書明的肩膀:“我知道,我父親很器重你,有你為我想辦法,一定能讓我的仕途平步青雲!”

越書明則是將肩膀一抖,冷麵道:“如果——如果我說——我沒有這個能力呢?”

“你知道我手裏正捏握著什麽!”閻起躍刻意望了一眼走廊內越家小兒子的方向。

越書明清楚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閻起躍的天性就是貪得無厭,一旦將這個無恥混蛋惹惱了,不知道對方會做出怎樣的瘋狂之舉,所以隻能暫且順著他的意思應承,倘若有機會必將這混蛋斬草除根。

“好吧!”越書明拿定了主意道:“那你就先回去,等消息吧!”眼下,越家大兒子隻是想將對方快速地轟走,以免弟弟再次受驚。

“你可別想糊弄我!”

“放心!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閻起躍認定將越書明給唬住了,離開時因為誌得意滿,居然還吹響起了口哨,引來周圍人們的側目,但這個太子爺卻是滿不在乎,根本就不把旁人放在了眼裏。

越書明回到了弟弟的身邊。越家小兒子如此羸弱,就像是一隻濕漉漉的小耗子爬上了河岸,眼見哥哥朝他走來,便慌忙抓住依靠道:“大哥,那人都跟你說些什麽?怎麽說了這麽久?”

“沒什麽!”越家大兒子顯得頗為疲憊不堪:“書華,放心,有哥哥在,沒人可以欺負你!以後,任何人敲門你都不要開,我和你嫂子有租賃屋的鑰匙。”

越書華聽話地點了點頭,兄弟倆朝醫院外麵走去。

(貳)

為了避免小叔子再次做傻事,杜嬌蕊便將那隻心愛的波斯貓——蛋糕,準備帶往越書華的租賃屋。

杜嬌蕊剛走出父母家的單元門洞,就看見院子裏的大樹下,正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卻又覺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了。

杜嬌蕊護了護身前的貓籠,正要從男子的身後走過時,卻見對方慢慢地麵衝自己轉過了身子。

“呦!”餘塗滿臉耍無賴的笑容道:“這不是越科員的妻子嗎?”

“你是誰呀?”杜嬌蕊不會想到麵前的男子是來找自己與越書明的麻煩。

“我參加過你和書明的婚禮。”

餘塗如此親切地稱呼自己的丈夫,讓杜嬌蕊誤以為兩人必是好朋友,便抱歉道:“不好意思!婚禮當天,客人太多,所以——”

“沒關係!聽說越夫人懷孕該是有五個多月了——”杜嬌蕊見對方眼瞅向自己的腹部,慌忙用貓籠遮擋住了肚子,極為不滿訪客那雙滴溜溜的賊眼。餘塗卻是噗哧一樂:“但似乎越夫人這肚子還沒有顯懷的跡象啊!該不會是營養不良,對胎兒不利吧?”

這樣,這個小女人才明白對方來此不懷好意:“關你什麽事啊?”說著,杜嬌蕊便加快步速朝大路上走去。

杜嬌蕊生怕對方跟蹤自己,便來到小區門外的主幹道,左右仔細張望了一番,沒有見對方尾隨追來,便招手了一輛出租車,趕來到了小叔子的租賃屋,恰逢越書明帶弟弟從醫院裏複查回來。

“你來得正好!”越書明對妻子安排道:“我隻請了半天假,書華就由你來照顧,我必須返回單位了。”

“好!”原本,杜嬌蕊是想將其同事找過自己一事告知給丈夫,但因不想進一步激化夫妻倆之間的關係,便閉口不談,而是攙扶著小叔子,上樓回到了租賃屋。

越家小兒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顯得心事重重,是在擔憂上午出現在醫院裏的那個不速之客還會找來到這兒。

杜嬌蕊則是決定在做午飯前,給小叔子看看帶給他的禮物,便將貓籠放在了廚房的一角,打開了籠子的鐵門。蛋糕步態款款地來到了客廳,並姿態輕盈地跳到了沙發上,嚇了越書華一大跳:“咦?這哪來的貓兒啊?”

“書華,你不是一個人嫌呆在房間裏孤獨寂寞嗎?所以——我就把心愛的蛋糕帶來,讓它陪你。”

“這是你的貓?”說話的同時,越家小兒子抱起了那隻貓咪,口氣呢喃道:“那——我們的病會不會傳染給它?”

“放心!隻有人類才會得梅毒。”

“哈哈!是啊!”本來,杜嬌蕊的這番話是要讓小叔子放心蛋糕的安危,但越書華卻是冷笑地自輕自賤道:“哈哈!也隻有人類才會如此貪婪無度,就像我們這般無恥,不惜道德淪喪,終究害人害己!”

越書華這般仰天的笑聲,就像是上蒼派使者所下達的指控與懲罰,令杜嬌蕊感覺仿佛被世人拋棄了的悲冷:是啊!與丈夫的親弟弟做出了這種道德淪喪之事,終究害人害己!果然,兩人一起遭到了報應!

越書明匆匆地趕回市規劃局,正穿過單位院子的長廊時,就看到一個人從廊門後走出。由於陽光刺眼,那人逆著光線,因而越書明用手遮蓋住了額頭,這才看清楚所來之人正是餘塗。自從這家夥跟蹤閻剛出現在了殯儀館的門外,越書明就清楚對方是在伺機尋找自己的麻煩。最終,這麻煩自行找來了。

“怎麽?”越書明一臉冰冷的表情道:“餘副主任是在等我嗎?”

餘塗則是微笑地回答:“今天,我看到杜嬌蕊了,按理說她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但身材不僅沒有豐韻,還消瘦了不少,不知是何緣故?”

這家夥居然在時時監控著自己的動向,越書明的胸口不免燃燒起了一腔怒火,但回念一想,也許現在——此時此刻正是向外界宣布其妻子流產一事的最佳時機,便消火了怒氣道:“很抱歉,我應該早點告訴大家的,由於我的老丈人意外去世,內人悲傷欲絕,不小心動了胎氣,導致其流產。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嬌蕊整日傷懷,難免而有所消瘦。”

“原來是這樣啊!”盡管餘塗很失望,但聽出越書明的這番話說得如此流暢,分明是早有準備:“那真是太可惜了!”

越書明卻是沒有絲毫可惜的表示:“我和嬌蕊還很年輕,有的是機會。”

“是嗎?”餘塗則是一臉恢複自信的狡詐笑容道:“我看未必如此!看來,我還要問候一下另一個老朋友了。”

這另一個老朋友是誰?越書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餘塗一臉的篤定,轉身離開,向單位門外走去。與此同時,一輛皇冠轎車朝兩人的方向駛來。餘塗因向駕駛室招手,那輛轎車便停在其腳邊,閻起躍搖下了車窗玻璃,探頭望向對方道:“是餘塗哥呀!”

“真巧啊!閻公子,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有什麽事嗎?”

原來,餘塗口中的這“另一個老朋友”指的就是閻起躍啊!早在越書明之前,餘塗就貼身擔任閻剛的行政秘書,所以對閻起躍跟杜嬌蕊的關係了如指掌,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是想問你和杜嬌蕊——”

餘塗還沒說完,閻起躍就看到跟隨在餘塗身後的越書明,兩人上午已有約在先,他不會傻到自斷門路,便大著嗓門道:“餘秘書啊!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我父親下午急著要用車,所以我把車送來,就不跟你多說了。”

這個高幹子弟將腦袋收回進了車窗內,便重新發動起引擎,滑過了兩人的身邊。

因越書明一臉恥笑的模樣,餘塗憤恨得牙根有些發癢,不得不發出狠話道:“你老婆杜嬌蕊根本就沒有懷孕,但你們卻是向外界謊稱她懷有身孕,其目的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促使她離開市規劃局的職工宿舍樓,雖然我暫且還不清楚你這麽做的目的所為何,但我一定會把原因調查清楚。”

倘若縱容餘塗按照這個方向深挖,越家大兒子比誰都更加清楚明了:這家夥遲早會調查到妻子與弟弟通奸的事實。到那時候,若想再要阻攔,恐怕為時已晚。所以,越書明務必一定要阻止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叁)

越家大兒子已經聽說沈暮風自殺身亡的消息,盡管他並不清楚是否由父親所為,但直覺認定這事必是與父親有關。然而,一波雖平息,但風波再起,就像是消滅不完的魑魅魍魎。盡管解決了高廟村的危機,但眼下,再次出現四麵楚歌的局麵,越書明到底應該如何對付?

下班後,越家大兒子不想回職工宿舍樓,卻是又因為實在無處可去,便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那家名為“潘氏老餛飩”的百年老字號。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前往這裏,也許是潛意識裏希望能碰到趙美雲——那個他曾經拋棄了的初戀女友。

然而,店堂內都是些陌生的麵孔。越書明隻得坐在角落處,要了一碟燒臘、一碗餛飩,以及一壺店裏自製的廣柑酒,似乎有借酒消愁之意,很快便將廣柑酒幹完,感覺腦袋暈暈沉沉,正準備叫老板買單,卻聽聞一個女人的聲音坐在了自己的麵前。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啊?”

越書明抬頭,以為自己喝醉了,眼前出現了幻覺,麵前坐著的女子竟是趙美雲,不免衝自己嘲笑道:“看來,我真是醉了!”

“什麽醉了?你是不想我坐在這裏嗎?”

麵前的趙美雲居然衝自己微笑,那笑容宛如燭火一般忽閃忽滅,愈加令越書明心醉神迷,一把抓握住了女人的手:“美雲,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我!當然是我了!”對方沒有拒絕越書明的親昵之舉,果然正是趙美雲本人。

“美雲,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你呀!”說話的同時,越書明將趙美雲的手貼放在其淚流滿麵的臉頰旁。

原本,趙美雲應該痛斥這個負心的男人,但她什麽狠心的話語都說不出口,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的表妹,知道越書明肯定過得不好,她卻也沒有追問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一切回答皆在這無言哀婉的淚水之中。

好半天,越書明擦幹淨眼淚,控製住心底的情緒,看清楚了麵前的女人,極盡溫柔道:“最近——你過得好嗎?”這也是越書明第一次對趙美雲如此溫柔的態度。

“沒什麽好不好的!”趙美雲把玩著手中的筷子簍:“日子照常過,隻是換了工作。”

“換工作?”這個消息令越書明大吃了一驚。

“對!”趙美雲一臉淒涼地點了點頭:“我沒有在市糧油食品公司工作了,而是換了一個更加熱鬧點的工作。”

“熱鬧的工作?”

“對!我現在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上班。”的確!百貨公司是一個人來人往、熱鬧繁華的地方。

越書明神情愕然道:“為什麽?”

“為了忘記你!”趙美雲將手中的筷子簍一撒,筷子便灑滿在四方的桌麵上,這個心思單純的女人還是那麽喜歡用筷子當作占卜問卦的竹簽。當即,一根筷子跳起來打在了越書明的臉上,似乎是代趙美雲教訓這個負心的男人。

越書明摸了摸被打疼的那半邊臉,真心實意地道歉:“對不起!”

曾經的愛人站在彼此生命的端點,仿佛千言萬語,宛如百轉千回,他們不過才正式分開了短短大半年的時間,但各自卻似乎曆盡了這人世間的一切滄桑。

“吃完了吧!”不想,趙美雲卻是站起身道:“送我回家吧!”

對方的邀請令越書明猛然一驚,隨而看出趙美雲並非是在說笑,便驚慌道:“你——你還沒吃!”

“不想吃了!”看不出趙美雲的心思是怎麽想的,她不是應該怨憤並且仇恨自己嗎?然而,女人的笑容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著越書明跟隨她而去。

趙美雲領著越書明來到了一片居民區。很難想象在如此繁華的商貿地段,居然有這麽一片擁擠僻靜的弄堂,仿佛是被隱匿在這座繁華大都市背後的那頁秘而不宣的封底。

“怎麽?”越書明望向弄堂盡頭那幢有些破舊的老房子,不免驚訝道:“你——你住在這兒?沒跟你母親一起住了?”

“這是我奶奶留下的房子,因離我工作的地方近,所以就搬了過來。”趙美雲指了指弄堂正麵的那條商業街,可見霓虹閃爍著的夜燈。

“你奶奶也——”越書明回想起第一次去趙美雲的家中,對方還提到自己的雙親去奶奶家吃飯。

“對!”趙美雲點了點頭:“我爸爸是獨子,所以去世後沒多久,奶奶就因為過度悲傷,也跟著去了。”由此,越書明愈加對自己沒有見到趙美雲父親的最後一麵而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之情。

麵前是一幢二層樓高的閣樓式建築,少說也有半個來世紀了,隱約可見其入口處木扶手的老樓梯。“看不見吧!”趙美雲走到樓梯口,摁亮了燈光的同時,“啊!”地一聲輕喚,彈回了手指。

“怎麽了?”越書明連忙走過去,抓過趙美雲的手掌,來回仔細地翻看。

“好像是靜電,最近老這樣。”趙美雲抽回手指,眼見越書明一臉緊張的情緒,心底不免滿溢出幸福的感覺。

整幢建築物老舊得像是一個發了黴的病人,黴綠色的印記仿佛從肌理內泛出了老年斑,可見走廊的牆上是由雨水所滲透下來的汙跡。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逼仄陡峭的樓梯,處處折疊搖擺著不安分與詭異的暗影。

這是一個獨立的房間,放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彩色電視機,沿牆排列著床和其他簡單的家具。趙美雲打開電視,中央電視台正在回放著第二十五屆巴塞羅那夏季奧運會(The1992BarcelonaOlympicGames)。

門邊的牆角是一張矮桌,那上麵放有暖瓶與杯子。趙美雲走過去給越書明倒水:“知道今年的奧運會,中國代表團一共獲得了多少枚獎牌嗎?”

越書明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水杯,搖了搖頭:“多少枚?”

“金牌十六枚,銀牌二十二枚,銅牌十六枚,一共是五十四枚獎牌,而中國在獎牌榜的排名則由漢城奧運會的第十一位,一躍升至到了第四名。”趙美雲的最後半句話像是正在描述著一個大國的崛起。當麵對越書明的目瞪口呆,也為避免自己會失控落淚,這個女人繼續表述道:“其中,田徑一枚,遊泳四枚,跳水三枚,體操兩枚,乒乓球三枚,射擊兩枚,柔道一枚,所以一共是十六枚金牌。”跟隨女人低沉的話音,電視畫麵則是配合著中國代表團榮獲金牌時那一幕幕精彩的瞬間。

似乎被開水嗆到了,越書明咳嗽地笑言:“沒想到,你還關心這個!”自己因為整日昏天黑地,一心想著如何掩蓋家族醜聞,如何處理與杜嬌蕊之間的夫妻關係,如何將弟弟的病症趕快治好,如何避免領導和同事們知道自己在照顧弟弟,如何應付閻起躍的無理要求,以及如何斬草除根掉餘塗這個禍患……總之,越書明的四周危機重重,他怎麽可能還有心思看什麽電視?

單位裏,同事們談起關於奧運會的話題,越書明將自己置身事外,一直以來都是默不作聲。人家以為自己太過專注於工作,是想博得領導們的好感,卯足了心思隻想往上爬,根本就沒有時間看電視。

“是因為太無聊了!”趙美雲強裝淡定的聲息道:“因下班後無所事事,隻能看電視來打發時間,所以就看完了所有的賽事。”

越書明大張開了嘴巴,是沒有料想到自己給趙美雲所造成的影響如此之巨大,竟是無法愈合的傷痛。

“因為寂寞啊!我記住這些——是因為太過寂寞了呀!”趙美雲到底沒有忍住翻滾在其心裏麵的那股絕望與痛苦,眼淚決堤,失聲痛哭。

“對不起!”越書明抬了抬雙臂,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以擁抱的方式給予趙美雲安慰,亦或是自己根本就沒有安慰對方的資格。他的身體僵直得無法行進,甚至連前傾的力氣都沒有。

終於,趙美雲撲進了這個朝思暮想的男人的懷抱:“書明,這大半年來,我一直在想你,無時無刻都在想你。”

“對不起!”越書明用手指溫柔地梳理著趙美雲的發絲:“是我讓你感到如此痛苦。”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回來?為什麽還要回來?”趙美雲一把推開越書明,拒絕對方假惺惺的溫情。

原本,趙美雲好不容易將這個負心漢像刮宮一般,從自己的生命中剮去,盡管心如刀絞,但自己做到了,將越書明從記憶內完完整整地剔除。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放下,這個負心之人卻不請自來,重新返回到了她的生命裏,並且在她的麵前毫不掩飾——失魂落魄地買醉,讓她感覺到心疼。

趙美雲的此般拒絕,反而撩起了越書明的**,他卻是為此解釋道:自己一定要補償點對方什麽。越書明用力摟抱過趙美雲,激烈地親吻著女人的雙唇,根本不去理會對方的反抗。一直以來,趙美雲深沉地愛著這個男人,他是她生命裏的第一個男人,曾經無比渴望並幻想著兩人之間美好的初吻,卻不料則是以這樣激吻的方式交代給了對方。

越書明發出野獸般的粗魯之聲,將趙美雲推到了**,便開始剝對方的衣服。他跟杜嬌蕊結婚,名義上過著夫妻的生活,但卻幾乎沒有肌膚之親。更何況,杜嬌蕊和弟弟同時染病,他更覺得那個女人實在惡心,因而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有與異性進行過身體上的親近。今天,與趙美雲的相遇,難免催生出其體內最為本能、孤獨及憤怒的欲望。

趙美雲不免大驚失色道:“書明,你要幹嗎?”畢竟,越書明已是有婦之夫,況且是自己的表妹夫,趙美雲必須保守住最後的道德觀念。

“美雲,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應該珍惜你,你才是我最值得珍惜的那個女人,我應該娶的人是你。請原諒我的年輕,過於貪戀異性外貌上的美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道德在壓抑的欲望麵前瞬時土崩瓦解。趙美雲凝視著越書明那雙淚汪汪的眼睛,並伴隨著初戀愛人的懺悔之聲,將越書明攬進了自己的懷抱。這天晚上,他們相愛得翻雲覆雨,更是沒有世俗的顧及,似乎就連人世間的山盟海誓也都統統被他們所糾纏著的這兩具肉體所搗毀掉了。經過了這麽多年的等待,兩人兜兜轉轉,在分離了之後,卻又再次相遇,趙美雲為這個初戀的男人奉獻出了自己的貞操與**。

這是一個自甘墮落的美好夜晚,“沙沙”的雨珠聲敲打著窗框玻璃,屋外下起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細雨,帶著些許柔情和寒意。

(肆)

早上,趙美雲將牆角矮桌上的暖瓶與杯子挪開,擺放好了剛剛出鍋的油條和一壺豆漿,回頭見**的越書明慢慢睜開了眼睛,便流露出少女一般的嬌羞道:“你醒了!”

“好香啊!”越書明撩開被單坐起身子,突然,呆呆地注視著床心的血跡:“你還是

——”雖然清楚趙美雲一直單身,但越家大兒子還是對這份意外所獲得及擁有的純粹與童貞,感到始料未及。

越書明的吃驚令趙美雲異常滿足,不禁自喜地歡快道:“喜歡嗎?”

在自己的妻子那裏沒有得到的純真,終於在自己的初戀這兒得到了補償,這讓越書明感覺既驚喜又十分意外,仿佛是命中注定針對他而有所回報。第一次,越書明承認與趙美雲之間的戀人關係,將女人緊緊地擁入懷中。

“今天晚上——我來接你下班。”

趙美雲一臉發懵道:“你不回家吃晚飯嗎?”

越書明則是反問:“怎麽?不想我接你?”

趙美雲一副撒嬌的扭捏:“你跟我表妹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沒什麽!”越書明不想提起杜嬌蕊。

“沒什麽?”趙美雲坐直身子,望向對方道:“你們是吵架了吧?”

越書明搖了搖頭,自我作踐的口吻:“什麽吵不吵架的?婚姻不就是那麽回事嘛!”

“那好!我等你晚上來接我。”

吃過早飯後,越書明跟趙美雲依依不舍地道別。越書明來到市規劃局的總工程師辦公室時,由於時間還早,同事們還沒到,辦公室自己的位置上,正坐著一個背衝向自己的男人。

“呦!”因聽聞背後傳來的腳步聲,閻起躍轉過身下的靠背轉椅,用一臉看好戲的狡詐笑容道:“昨天還愁眉不展,今天就神清氣爽,喜氣洋洋,看來,這一晚上肯定是遇到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這關你屁事!”

“對!你的神清氣爽是不關我的事!”這個高幹子弟卻是既不氣也不惱,神情微微一笑:“但我們昨天上午在醫院裏的約定,可是事關我未來命運的大事。”

越書明則是一臉的不悅:“這不才剛過了一晚上嗎?”

“我是讓你抓緊時間!”

兩人正說著話,辦公室門外傳來閻起躍父親的聲音:“小越呀!”閻剛推門入內,正見自己的兒子與越書明說話,表情明顯一愣。

閻起躍仿佛老鼠見到了貓,連忙站起身,向門外走去:“爸!既然你們有事,那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攪了!”

眼見兒子離開的背影,閻剛一臉嚴肅的表情,望問越書明道:“起躍——他找你有什麽事你嗎?”

越書明訴苦道:“貴公子是來找我要仕途的,但我隻不過就是總工程師辦公室裏的一個小小的科員——”

“哼!”閻剛噴出了一嘴恨鐵不成鋼的冷笑:“那混小子的病還沒好徹底,就想要功名。”

“是啊!”越書明連忙順水推舟道:“貴公子的要求讓我感到很為難。”

“他找你——無非是明白這消息遲早會繞回到我這兒。”

“閻局長”,越書明佯裝出一副卑躬屈膝的神色道:“這是您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但弄不好——還會把閻局長您拉下水,恐怕就——”

“書明,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那您的決定是——”

“是我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太自不量力了。”

越書明將閻剛送出了辦公室,卻感覺眼角餘光莫名一晃,便連忙望向另一邊的拐角,那是通往走廊的樓梯口,本以為是閻起躍,但感覺又不太像,多半是餘塗的窺伺,那混蛋簡直就是陰魂不散。看來,要盡快將這個禍患鏟除幹淨。

下班後,越書明左右張望,確定了無人跟蹤,這才匆匆趕往趙美雲工作的那家百貨公司。盡管不清楚對方具體在什麽專櫃上班,但是整個百貨公司也就一千多平方米,找起來應該不是難事。突然,越書明看到趙美雲站在“大寶”係列化妝品的專櫃前發呆,看起來就像是一株淡雅清新的雛菊。

趙美雲正穿著一件水波紋的白色連衣裙,輕輕搖擺的身姿仿佛於湖水中粼波**漾。越欣賞便越加發覺趙美雲的氣質嬌媚而端莊,怎麽早前就沒有看出對方的這些好呢!也正因如此,越書明才發現趙美雲變漂亮了,甚至比其表妹杜嬌蕊更具風韻。原來,當男人對一個女人入心,便怎麽都覺得對方好看。想必,這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道理吧!

自從趙美雲進入百貨公司,擔任化妝品專櫃的服務員,從最基本的銷售基層做起,看似是她自己打破了市糧油食品公司會計工作的這隻鐵飯碗,但這也為她帶來了無限的機遇和可能。最初的幾年,趙美雲拚命地工作,更是通過耳濡目染,努力學習化妝技巧,加強對自身皮膚的保養,並不斷提高審美及修為,將衣服與飾品搭配得有模有樣,愈加散發出成熟女性的獨特魅力。

隨著二十一世紀千禧年的到來,國際化妝品牌紛紛入駐中國市場,趙美雲因為懂得把握先機的道理,憑借自身在國產“大寶”品牌年度銷售第一的卓越戰績,跳槽成為了國際高端品牌“芭莎”的專櫃組長;之後,更逐漸突顯出其管理才能,一躍成為了地區銷售主管。

當即,越書明回想起自己閑暇時所讀過的那篇張愛玲的經典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振保的生命裏有兩個女人,他說的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聖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

張愛玲真是一個具有先見之明的女人啊!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已經參透了人世間的愛恨與情仇,人類曆經數千年的愛情也不過如此,始終如一,從無偏頗。然而,他越書明卻是將這紅白兩朵玫瑰的功能給弄顛倒了。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越書明娶了紅玫瑰,但還沒來得及久遠,就已經變成了一抹烏黑的蚊子血,白的當真成為了“床前明月光”。

嬌蕊!仿佛子彈般擊中了越書明的心髒。小說中,振保生命裏的那朵紅玫瑰就名為嬌蕊,全名是“王嬌蕊”,隻是越書明自己的這朵白玫瑰並非煙鸝。古今中外的愛情故事,總有與你生命相交融的那部分,卻是又烙刻下了你的個人印記。

越書明抬頭時,與趙美雲的目光相撞,心頭居然是怦然躍動,兩人的嘴角一同牽扯出了淡淡的笑意。雖然曆盡滄桑,但在那一瞬間,彼此相互理解的心情,仿佛重新湧動起了初戀時的情懷,這才是愛情最初時的感覺。

兩人最後一次見麵,是在自己與杜嬌蕊的婚禮上,當時,這家夥就揚言要“名正言順地追求趙美雲”,看來,這顆“豆芽菜”還真是說到做到啊!不知道為什麽,眼見龔客來追求趙美雲的此刻,竟是令越書明感覺心裏酸酸的,充滿了嫉妒之情。

“對不起!我還在上班。”趙美雲切過追求者的肩膀,望著不遠處的越書明,一臉萬分無奈的表情。

龔客來則是用哀求的語氣道:“那你把這花收下吧?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對不起!”趙美雲堅持拒絕:“這花我不能收!”

由於連連受挫,龔客來幾乎快要哭了:“你還是不肯接受我的追求嗎?”

“對不起!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你還是忘不了越書明嗎?”龔客來不知道自己所提到的那個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不好意思,我下班了!”因龔客來正埋頭沉浸在悲傷之中,趙美雲便麵衝越書明打了個手勢,並指了指後門的方向,對方會意地點了點頭。

十分鍾後,兩人在百貨公司的後門口碰麵匯合,越書明擺出了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

“那是龔客來?”

“是啊!”趙美雲微笑地回答:“他追我已經有大半年了,總是隔三差五地跑來到我的專櫃,你看到了,我也沒辦法。”

越書明露出一臉煩躁的神情:“那你應該明確地告訴他,你已經有男朋友,不要再糾纏你了。”

“我男朋友?”趙美雲故意裝糊塗,東張西望道:“誰呀!誰是我男朋友?”越書明愈加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加緊步伐,快步朝前,引得趙美雲對其這副專斷蠻橫的態度開心不已:“怎麽?你吃醋了?這可是你第一次為我吃醋呦!”

“所以,你很享受這一刻是吧?”越書明定住腳步,生氣地望向女人。

“是啊!”趙美雲開心地摟抱住了對方的脖子:“以後,我就可以用他來擊打你的這顆嫉妒之心。”

“美雲,我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

“那你折磨我的時候呢?”

“好!我一會兒就要好好地折磨你。”

越書明裝出一副色魔相兒,追趕著趙美雲,兩人說說笑笑,跑進了位於東街民巷盡頭的那幢老房子,並未注意到身後,正尾隨著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

來到趙美雲的住處,眼見兩人走進門洞,躲藏在暗影裏的餘塗,於嘴角流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天晚上,越書明沒有在趙美雲那裏留宿,而是在夜裏零點過,回到了市規劃局的職工宿舍樓。

越書明剛走進臥室,正準備開燈,卻聽聞杜嬌蕊的聲音道:“這一晚上,你去哪兒了?”

燈亮了,妻子果然躺在**,越書明當作沒看見,打開衣櫃翻找幹淨的內衣:“你怎麽會在這兒?”

杜嬌蕊卻是答非所問:“是我先問你:該不會——我沒在宿舍的這些日子,你天天都回來這麽晚吧?”

越書明脫下沾有趙美雲氣息的外套,麵對妻子的質詢根本就不予以理會,則是換上了那件翻找出的幹淨襯衫。

“我問你,這一晚上,你都去哪兒了?”杜嬌蕊一把抓過丈夫丟在**的那件外套,嗅了嗅,敏感道:“你——你這衣服上怎麽會有女人的味道?”

“你有資格管我嗎?”越書明一把抓過自己的衣物。

“我是你妻子,”杜嬌蕊從**跳了起來:“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當然有資格了!”

“你也知道你是我越書明——明媒正娶的老婆呀!”越書明扣好了襯衫的最後一枚衣扣,正一邊整理著袖子,嘴角抽搐出冷笑道:“為了把我弟弟拖下水,你不惜嫁給我,做了這麽多前戲,真是夠委屈你的!”

“你——”杜嬌蕊一時感覺到胸悶:“越書明,你為了娶我,不是也做了不少前戲嗎?”

“杜嬌蕊,是你不知廉恥——主動把我拖上床的,”越書明一臉陰狠的模樣:“你以為依靠自己的身體,就可以把全天下的男人給喂飽,於是大家圍繞著你打轉。杜嬌蕊,你也太自信,太小看我了,再美麗的女人,對於我越書明而言,最終隻是個物件。”

“物件?原來,你是這麽看待我的?!”杜嬌蕊是沒有料想到自己的丈夫居然如此無情。

“本來,我很珍惜我們之間的感情;本來,我以為結婚後,你會收心,我也就完全得到了你。結果——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也低估了你的死性不改。”越書明此般字字句句低沉的鏗鏘,沉痛的指控皆令杜嬌蕊無力辯駁。

“杜嬌蕊,不要以為擁有了美色,就可以掌控所有的男人。你不是已經有過前車之鑒了嗎?從閻起躍、周旗,到那個《綠高粱》的導演,叫什麽來著,對!是叫馮彪是吧?他們沒有一個人肯要你,不過是貪戀你的青春和肉體,跟你玩玩而已,是我越書明,最終收留了你這個棄婦。”越書明的憤恨是在於對方在麵對自己的收留時,竟是不知道收手與感恩,與他的弟弟越書華闖下了如此不知廉恥的禍端。

經過了越書明此番梳理,杜嬌蕊這才幡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已經淪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你這個混蛋,我不是棄婦!”

隨而,越書明拿起掛放在門上的那條毛巾,一再用力地擦拭著手指,幾乎將手掌的皮膚蹭破。

丈夫如此不可理喻的行為將杜嬌蕊徹底地給激惱了:“越書明,我已經好了,身體裏的梅毒已經被統統殺死了!”這個小女人分明無所顧及,既然遭到了丈夫這般羞辱,更無所謂家醜能不能外揚,隻生怕隔壁聽不到自己的大嗓門。

“我要你吵!你還不嫌丟人是嗎?你這個臭婆娘,破鞋!我要你這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如此不要臉,如此囂張跋扈!”越書明將妻子撲在了**,用毛巾砸捂住杜嬌蕊的口鼻,簡直是要將對方活活地悶死。

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越書明對妻子展開了家庭暴力,稍有不滿便衝杜嬌蕊拳腳相向。杜嬌蕊因自知理虧,一直隱忍了十八年。十五年後,盡管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但越家大兒子的脾氣仍舊不改,杜嬌蕊隻得懇求丈夫不要在女兒麵前懲罰自己,以避免在孩子幼小的心靈裏烙印下仇恨的影子。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杜嬌蕊用盡拚死之力,將越書明狠狠地一把推開,驚恐地瞪視向自己的丈夫,坐在床頭大口吸氣:“你——你要殺了我?!”

“NONONO!”越書明則是麵露出狡詐的笑容道:“杜嬌蕊,我不會讓你死的,也不會跟你離婚,你會幫助我成為模範丈夫,眼見我一步一步登上市規劃局——正局長之位;到那時,你可就是受人尊敬、受人景仰,甚至是受人嫉妒的局長夫人了。”

杜嬌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邪惡的一麵,身體拚命地作逃,已經背抵到床頭:“你這個瘋子,我不會配合你,做什麽恩愛夫妻!”

“你會的!杜嬌蕊,你可不要小覷男人們的自我成長。”越書明用指尖滑過妻子的麵龐:“再美麗的女人——也會有容顏老去的時候,現在也許是你最美的時刻,但美麗也僅限於現在,限於此時此刻……很快,你的容貌,你的青春,你的外表,你所擁有的這一切,就會韶華遠逝。到時候,就更沒有男人肯要你了。除了跟我在一起,你還能跟誰?”

杜嬌蕊不要聽這些,用雙手堵捂住耳朵,發出悲鳴的嗚咽聲:“我不要聽你說這些!”

“哈哈!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哈哈!原來,你也會害怕年老色衰啊!”越書明捉下妻子堵捂住耳朵的那雙手,在女人的耳邊細顫著呢喃道:“杜嬌蕊,你放心!我會陪你到老,我不會拋棄你的。就算我和其他女人有什麽,那都不過是在逢場作戲,最終會回到你的身邊。因為,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們是一對模範夫妻嘛!”

“越書明——”杜嬌蕊盯視向鏡麵裏的丈夫,咬牙切齒道:“我真是認錯你了,根本就不應該跟你結婚。”

“對!杜嬌蕊,我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在經曆了這番人生道路上的詛咒和磨難,越書明總算是徹底弄明白了婚姻的本質:“愛情不是用來勾心鬥角,而是用來相互珍惜。在愛情的世界裏,一旦動了鬥心眼的小心思,便注定兩敗俱傷,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杜嬌蕊眼眶含淚,則是破罐破摔道:“但越書明——你應該很清楚——我向來就不是什麽冰清玉潔,而是顛倒眾生。”

越書明望著鏡子裏的女人,慢慢地將雙手攀附、抓捏住了妻子的脖頸:“但你現在是我的女人,要以我為中心!”

“我是中國版夢露,我屬於全世界。”這個小女人依然對自己的青春與美貌抱持著天真且堅定的無限幻想。

“哈哈!”越書明發出狂熱的冷笑道:“看來,你是把我和書華——當成肯尼迪兄弟了。”

聞此,杜嬌蕊緊咬住了下嘴唇,不再做任何無謂的掙紮。

“對了——”越書明一把揪住妻子的下顎:“你流產一事,我還沒找到恰當的時機向大家公布,所以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來規劃局。

“我就是回來拿幾件衣服。”杜嬌蕊反手摔開了丈夫的拉扯,從衣櫃裏拿出幾件換季的衣物,便趁夜深人靜之時,正準備悄悄地離開。

不想,杜嬌蕊剛走出了職工宿舍樓院子的大門口時,一個黑影便迎了過來,杜嬌蕊以為那是壞人,正要防備,卻認出對方就是那個曾經在父母樓下、找自己麻煩的男人。

餘塗上前一步,將自己**在了路燈下:“你一定很想知道——你丈夫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吧?”

杜嬌蕊則是板著麵孔,反問道:“這關你什麽事?”

“這是不管我的事。”餘塗一臉陰險的笑容:“但關你的事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看見你丈夫和你的表姐——”

杜嬌蕊的心頭“咯噔”一驚,越書明居然跟趙美雲死灰複燃,兩人重新攪合在了一起,但她的神色卻是故作風輕雲淡道:“啊!你是說我讓書明幫我給表姐帶去了點東西?怎麽?他們發生了什麽?”

餘塗的表情被杜嬌蕊的話語堵得一愣:原本,他是想點燃杜嬌蕊這罐重磅炸藥,讓其將丈夫的醜聞鬧到市規劃局,但他因不知曉杜嬌蕊與越書明的內在利益,隻認為是自己低估了這個小女人的忍耐力。看來,隻得另謀他法。

“啊!沒什麽!”餘塗換而一臉笑容的神態。

與此同時,越書明則是躺在宿舍的**輾轉難眠。

與張愛玲筆下的佟振保不同,越書明不甘舍棄殘破的婚姻,不是為了成為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通過這一係列家庭事件的打擊,越家大兒子明白了某種程度上的安分守己便是懦弱的表現,進而刺激並膨脹了其獸性爆發的野心。所以,他要比起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勤奮努力敬業,更加讓領導和同事們找不到其身上的任何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