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殺戮開始

(壹)

翌日一大早,瘋女人遇害的消息便在高廟村裏流傳開來。

昨天晚上,越文軒一路狂奔,氣喘籲籲地逃回到了家中,想起剛才無意間在樹林裏看到的那些畫麵,心情既興奮又害怕:真是天助我也!難道,那個老和尚安排我必須在另一座廟堂的佛祖麵前,將那支“下下簽”焚化為灰燼,其玄機是已經預料到將會發生這一切?!果然是一個活菩薩呀!

於是,身為慈父的越家老爺子心中盤算著: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利用剛才所看到的那一切。與此同時,屋外電閃雷鳴,再次大雨傾盆。原本這個家族的基因本性善良,卻在命關切身利益的危機時刻,為了能守住秘密,居然選擇了殺戮。

上午,越文軒剛起床,就聽聞從村頭傳來的警車鳴笛聲。越家老爺子心似明鏡,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穿好衣服,洗完臉漱過口,喝過了一杯清茶,靜觀事態的發展。

高廟村是一個喜歡熱鬧與意外的小山村。你從來不必擔心謠言和傳聞會被人落單,遭人遺棄。這裏的人們習慣於口耳相傳——這種最為本能,也是最古老且原始的傳遞信息的方式。所以,瘋女人遭人殺害的消息仿佛隨風傳播的病毒般彌散開來,感染著整座村落。

越文軒站在門廳口,平了平褶皺的衣袖,趾高氣昂地望向院門外。阿黃就如同一個神氣威武的哨兵,正列站在主人的身旁,目光炯炯地望向前方。越家老爺子扯了扯阿黃脖子上的索套,這一人一狗便步調整齊地走出了院門,跟隨看熱鬧的人群行往清溪口的方向。演出已經拉開大幕,越文軒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出門了。

胡招妹追趕在人群後,正跑得有些氣喘籲籲,因眼見越文軒走出了院子,仍舊不忘長嘴碎舌的本性,伸去耳朵打聽道:“越老師,您回來了呀!您家的小兒子呢?”

“書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是幾個月來,越文軒第一次露出笑容,感覺揚眉吐氣。就快了,他就快要抓尋到事件的突破口了,讓偷去秘密之人永遠地閉上嘴巴。

“那——那可真是恭喜您了!”不想,這個“齙牙婦”竟是麵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

遠遠地,便可嗅到屍臭的氣息。經過一夜的浸泡,再加之正值暑夏,屍體開始出現腐敗的跡象。盡管警察們在清溪河的兩側拉起了警戒線,卻還是無法阻止好奇的村民們朝中間擁擠。很多人先是掩捂住口鼻,驚訝地打探過瘋女人和胎兒的屍體,隨後發出了惡心的嘔吐。

越文軒沒有擠進人群,而是走到了清溪口對岸的山坡上,那正是昨晚窺探事件發生的位置,望著擁來擠去的村民,仿佛證明神眼就在此。

越文軒眼見沈醫生的兩個兒子,一前一後來到了第二命案現場,哥哥分明是在尋找弟弟,卻是沒有找到,因湊進了人潮,似乎正在觀察著屍體。由於下了一夜的暴雨,溪水淹沒了女人的屍身。想必,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是自己的親弟弟殺死了瘋女人,掏出女人子宮中的胎兒。

梁家的大女婿——王富貴也擠在人群中看熱鬧。因為瘋女人已死,他便再無後顧之憂,擔心對方會告密。然而,這個好吃懶做的倒插門女婿絕不會想到潛伏在其體內的性病已經感染給了自己的妻子。通常,梅毒的潛伏期為九至九十天,但由於患者的個人體質不同,以及侵入人體內的梅毒螺旋體的數量等因素,一部分病人可能不會出現一期梅毒的症狀,直到幾個月甚至大半年以後,才出現二期梅毒的相關症狀。甚至,少數患者也有可能不出現二期梅毒的病況,多年以後便直接爆發出現三期梅毒的症狀。也就是說,潛藏在王富貴身上的罪證所爆發出來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越文軒撒手,阿黃從山坡上俯衝下去,鑽進了人群的縫隙間,靠近向案件的核心地帶,圍繞屍體嗅了嗅,眼見走來的警察,便轉身擺尾跑掉了。

“阿黃,幹得好!”越家老爺子暗自低語。微風滑過樹葉,貼過了他的麵頰,其心境豁然明媚,仿佛海闊天空。

越文軒知道警方很快就會挨家挨戶地收集情報。他不會向警方直接透露昨天晚上自己所看到的發生,而是要采取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將凶手報告給警方。阿黃返回樹林,越文軒摸了摸那隻畜生的腦袋,一個計劃逐漸在其腦海內成型。

越家老爺子清楚這裏並非第一命案現場,便牽著阿黃找下山,一路搜尋有效線索。阿黃東聞聞西嗅嗅,帶著主人來到了村頭的那棵大榕樹下。當即,它用爪子用力狗刨一團暴露而出的根係。越文軒仔細觀察著地麵的泥土,由於經過一夜傾盆大雨的洗禮與衝刷,瘋女人的血跡已經被衝洗得無影無蹤。但越文軒不肯死心,目光順著盤根錯節,一把拉開阿黃,那隻畜生用爪子刨過的位置滲有淺淡的印記,微微有些發黑。雖然大部分鮮血已經被雨水帶走,但根係的紋路裏依然藏匿有血跡。由此,越家老爺子快速判斷這裏就是第一命案現場。

(貳)

接近中午,地麵的濕氣大量蒸騰,太陽漸漸毒辣了起來。

越文軒信心十足,回到自家的院落,將門廳桌子上的空茶杯斟滿,便安詳地坐在桌邊靜心等待。門廳裏內十分陰涼,氣流旋起鬢角邊發,可以看出越家老爺子滿臉的氣定神怡,讓人誤以為這是一位和善可親的智者。

“有老鄉在嗎?”不多時,兩名警察在院門外客氣地打招呼。

越文軒站起身,大步走出門廳,穿過院子,打開院門。那兩名警察連忙問好道:“不好意思,打攪了!”

“有什麽事嗎?”

其中,一名警察跨前了一步,一隻腳落在院門檻處:“您多半已經聽說你們村子裏發生了命案吧?”

越家老爺子客氣地點了點頭:“一早,我就聽到大家議論村裏的那個瘋子死了。”

“我們是想——向您打聽有關死者生前的一些事情。”

“瘋女人的生前啊!隻聽說她是地主的後代,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是老三屆,落戶到這裏的,”越文軒因不想過多談及自己,便一筆帶過道:“那段曆史,想必,你們也都知道。”

兩位警察點了點頭,但不肯死心道:“那就隨便說說您知道的一些事情,她一般都跟誰在一起?”

村裏每個人都排擠、看不起瘋女人。無論是大人或孩子,隻要見到這個瘋子,便揀起石頭趕她走。所以,瘋女人在白天大部分的時間都躲在山上的那座觀音廟裏不敢出來,直到夜幕降臨,才敢下山遊**,找些吃的東西。當然,整座高廟村也不是個個村民都這般惡毒。有幾次,他見到沈醫生的妻子秦秀珠將一些饅頭端給瘋女人。剛開始,那個瘋子看起來很害怕,但秦秀珠和顏悅色,讓她不要感到害怕。瘋女人抓過饅頭就跑,後來膽子便越來越大,還管比自己小的沈家妻子叫作姐姐。

然而,越文軒不能告訴警方關於沈醫生及其家人的善舉,而是要通過自己的無聲檢舉加重沈暮風的罪責感。於是,越家老爺子裝作思考,腦海裏快速閃過小兒子抱著瘋女人的畫麵,一再強化著昨天晚上自己所猜測到的可能。越文軒完全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給嚇壞了,一抬頭,正巧見沈家大兒子——沈平凡從自家的院門外經過。小家夥耷拉著腦袋,似乎被陽光曬蔫了,看起來無精打采。

與此同時,另一組警察則是走進了沈家調查情況。

越文軒的意識回到了現實,強擠出笑容道:“我知道——為警方提供破案線索,是每一位公民應盡的義務,我也想幫助你們警方,但真對不起,我是廣博縣中學的老師,回村的時間本來就少,所以不太清楚。”

“是這樣啊!”盡管麵露失望,但兩位警察還是表達了感激之情:“那真是打攪您了,感謝您的配合!”

越家老爺子連忙回禮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目送兩位警察走向隔壁,越文軒返身回到了院子。阿黃見主人神情肅穆,連忙四肢撐地,警覺地豎起了耳朵。越文軒走到那隻土狗身邊,半蹲下身子,從口袋裏掏出那塊沾有胎兒血跡的紅布,阿黃猛吸了幾下鼻翼。隨後,越家老爺子指了指沈家的方向,阿黃接到了指令後,便朝沈家大步跑去。

阿黃定在沈家院門口時,沈家大兒子沈平凡正站在門廳外,小兒子沈平治追趕著院子裏的雞群。原本,院落的一角種滿了各類品種的鳳仙花。眼下正是花開時節,雖然繁茂藏於一隅,但盛開的效果卻是滿院芬芳,姹紫嫣紅,煞是好看;但經過一夜暴雨的**,院子裏落敗著一地的鳳仙花瓣,仿佛是一盤搗碎了正準備代用的指甲花泥,紅黃藍紫雜色攪拌,爛成了泥裏的蔻丹。

門廳內,男主人正在給兩位身穿製服的警察上煙,隱隱可以覺察得出沈暮風似乎有些緊張,散煙的手指竟是在發抖。在兩位警察坐著的那張竹製靠背長椅下,正躺著那件沾有血跡的淡藍色短袖襯衫。裏屋則傳出沈暮風的妻子哄逗女兒的歌謠聲。一切情景都在暗示著這是一個溫馨而美滿的家庭。

兩位警察的詢問也是低聲且親切,其中一位五十多歲,另一個三十歲左右。

“不必緊張,我們就做些常規性的調查。”歲數大的那位老警官將沈暮風的緊張,單純看作是因為農村人的老實與淳樸,對警方不免有些懼怕。

於是,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警官掏出筆記本開始做記錄。

豈料,一切幸福與冰冷的殘酷裂變就發生在接下來的轉瞬之間。

阿黃吸了吸鼻子,瞅準目標,穿過院子,狼毫般尖利的皮毛擦過沈平凡的大腿,溜梭到警察們坐著的長椅下,叼出了那件沾有瘋女人血跡的藍襯衫。刹那間,門廳和院子皆散溢開來了一股微弱的血腥氣。

兩名警察從門廳內追了出來,眼見門口站著的沈平凡將衣服從大黃狗的嘴邊一撈,可見襯衣上凝固著一片已經發黑了的印記。

“小家夥,你手裏提著的是什麽?”麵對年輕警官那副嚴厲的神情,引得沈家大兒子渾身瑟瑟發抖。

與此同時,定在兩名刑警身後的沈暮風就那麽麵如土色地呆呆站立著,臉色蒼白得如同一麵粉牆,失血到了極限。

沈家大兒子天性便膽小如鼠,在老警官溫和的目光注視下,沈平凡細聲細氣道:“這是——是我爸爸的衣服。”

“對!那是爸爸的衣服。”小兒子的聲音一捶定音。

沈平治的懷裏正抱著一隻油光水滑的大公雞。陽光下,公雞那頭高高的冠子鮮紅得異常紮眼。

自然,這件血衣受到了警方的重視,被帶回到了廣博縣公安分局,進行血液方麵的鑒定與分析。

由此,越文軒達到了第一個目的,進而謀算著下一步的計劃,他要一步步將沈暮風逼死。

瘋女人很可能被感染上了梅毒,警方通過屍檢,很快便會查明清楚這個事實。即使沈暮風還沒將越家小兒子得病的真相外傳,但很有可能會將這條線索告知給警方,到那時候這就變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他們老越家的名譽便再也無法挽回了。所以,越文軒很清楚自己接下來所肩負的使命:為了保護家族榮譽,為了保護兩個兒子,特別是小兒子的清白,他必須不惜一切手段與代價,清除掉相關的知情人。現在,越家老爺子的手上就握有一張最為有力的王牌——沈暮風就是那個殺害了瘋女人的凶手。

父親可以為自己的孩子做一切事情,甚至包括去死。如果他越文軒能夠以自我犧牲作為代價,保住小兒子和大兒子及整個家族的名譽,他甘願以奉獻生命作為犧牲。但即便自己選擇了死亡,也無法堵住外人的嘴巴,因而他必須要斬草除根,設法拔掉沈醫生這顆釘子。

整個下午,越文軒都在密切關注著沈家的一舉一動。直到傍晚時分,傳來了近鄰鎮祁老太爺過世的消息。血紅的夕陽下,祁家大兒子捧著祁老太爺的靈牌路過了越家的院門外。大批村民們跟隨在逝者家屬的身後圍看熱鬧,議論紛紛,胡言亂語,甚至有人在幸災樂禍。

越文軒清楚自己這第二個機會來了。他返身走進臥室,取出杜嬌蕊父親送給他的那方鬆花硯、紙張和毛筆,排放在門廳內的案桌上,這裏就變成了一間書房。

越家老爺子研墨揮毫,飛筆寫下了一行小楷:

血雨腥風的背後必有一雙神眼在注視

——今晚八時,山上的觀音廟見

越文軒再次回到院子時,祁家大兒子照原路返回,臉上掛有淚跡。什麽樣的哀痛竟是令逝者家屬如此壓抑著滿心的悲憤?

越家老爺子將寫好的那張字條折了又折,塞進阿黃左邊的耳朵裏,他可不能將計劃搞砸了:如此幸運的機會上蒼隻分配一次,所以萬不可錯過了這個大好時機。

十分鍾之前,祁家大兒子將父親的靈牌放在沈家的院門口,撲地磕拜了三個響頭,無聲的指責令沈暮風感到萬分的震動與難過,但他已經沒辦法挽回自己所造成的此番失誤。

為了壓製心底的難過,沈暮風走入廚房,給家人做好了三碗雞蛋掛麵,唯獨什麽也沒給自己做。他將第一碗麵送進裏屋端給了妻子,然後坐在門廳的八仙桌邊,翻閱古醫書《黴瘡秘錄》的同時,督促兩個兒子趕緊吃飯。

這時,屋外傳來了狗吠聲。沈暮風走進院子,認出是越家的阿黃,似乎明白了大半:下午,這隻土狗之所以會突然出現在自家的院落,多半是受其主人——越文軒的指使。隨而,他注意到那隻畜生的左耳朵裏翹出了一個紙條,便一邊安撫著阿黃的腦袋,一邊取出狗耳朵裏的字條。

由於完成了任務,阿黃便轉身離去,剛跨進自家的院子,越家老爺子就敲響了其專用的那隻小鋁盆。滿滿的一盆狗糧,比平日裏的分量多出了一半,顯然是越文軒對阿黃的嘉獎。

晚飯後,沈暮風收拾幹淨碗筷,來到正屋背後的那間柴房,取出柴堆下那件沾滿了血跡的雨衣。昨天晚上進屋前,他就將雨衣藏在了這裏。當下,沈暮風從口袋裏掏出火柴盒,點燃了雨衣的一角,丟入一隻金屬桶。

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橡膠味。沈暮風從口袋裏掏出字條,再次仔仔細細地查看一遍,正丟入火光之中,其大兒子沈平凡便一頭撞開了柴房的屋門。

血雨腥風的背後必有一雙神眼在注視

——今晚八時,山上的觀音廟見

紙團被火舌一舔,立刻化為了灰燼。沈暮風見大兒子闖了進來,慌忙從地上揀起一根樹枝,將搭放在金屬桶邊緣的雨衣袖子戳進了火焰之中。

沈平凡瞪大眼睛道:“爸爸,你在幹嗎?”

眼見將證據焚毀幹淨,沈暮風長長地吐了氣:“這衣服太破了,留著也不能穿。”

但也沒必要把它燒了呀!空氣中濃煙滾滾,充斥著刺鼻的味道,沈暮風將大兒子推出了柴房。

穿過門廳,沈暮風走進了裏屋。妻子正將女兒摟抱在懷中,孩子已經入睡,紅撲撲的臉蛋,十分惹人喜愛。

眼見恬靜且可愛的小女兒,沈暮風感覺胸口處正湧動著一股哀傷的難過。因擔心妻子看到其眼中的淚光,他趕緊埋下頭,用手指愛撫著女兒紅嫩的小臉:“彥婷,婷婷!一定要記住爸爸給你起的這個名字啊!”

秦秀珠則是微笑道:“她那麽小,怎麽可能記得住自己的名字?!”

“那你呢?吃飽了嗎?”

對於丈夫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秦秀珠先是一愣,轉而心思明白道:“吃飽了!”

不想,沈暮風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將腦袋深深地埋進愛妻的懷中。秦秀珠先是一臉的錯愕,隨即笑容道:“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沈暮風的眼淚沾濕了妻子的衣襟,所以在抬頭時盡管雙目有些紅腫,但秦秀珠以為他太累了。沈暮風凝視著自己的愛人,縱然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吐露出聲;好半天,才僵硬出微笑道:“你累了一天,早點休息!”

秦秀珠察覺丈夫的神情有些異樣,連忙頓直了身子:“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出去走走!”

沈暮風避開妻子那雙詫異的眼神,快步走去廚房,提著一瓶清油,聲稱要到山上的觀音廟裏去還願,感謝佛祖保佑妻女平安。

來到院子時,因感覺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後,沈暮風回頭見大兒子正尾隨自己的腳步,便回身一把按住孩子的肩膀:“平凡,我沒在家的時候,你要代替我照顧好你們的母親,還有弟弟平治,當然,還有妹妹小婷。你們的小妹妹還那麽弱小,感覺長大真是一件好遙遠的事情啊!……但轉眼之間,你和平治都長這麽大了,看來,長大似乎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吧!”

沈暮風的氣息濃重而哽咽,清楚自己即將奔赴前往的必是一個生死未卜的“刑場”,在有必要的情況下,他要將小兒子一切鹵莽無知的行徑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叁)

這是一個橫生殺戮的夜晚,於雲層的背後藏匿著殺機,將月亮嚇得也躲藏了起來。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越文軒便來到了山上的觀音廟。供台上的蠟燭已經被燃燒殆盡,地上則倒放著瘋女人用來當作枕頭的那隻小板凳。越家老爺子伸手將小板凳頓在屁股下,可見其手上戴著一副線織的白色手套。

越文軒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段繩索,是村民們常用的那種麻繩,雙手抓握住了繩頭的兩端,由喉頭向脖子的後方沿展:把人這樣勒死,留下的是橫切的印記吧?!自己已經通過阿黃將血衣傳遞給了警方。但如何才能不著痕跡,讓警方認定沈暮風與瘋女人有染,因畏罪而選擇了自殺?

由於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越家老爺子便提著小板凳,朝往半山腰的清溪河走去。通抵觀音廟的山路隻有這一條,是村民們進廟求佛的必經之路。倘若沈暮風已經出門了,總能在山路上遇見對方。此時此刻,越家老爺子在心底謀劃了一個更為完美的計策:不是要親手勒死這個知情者,而是要讓對方自覺自願地甘心選擇“自殺”。

除了蟲鳴與蛙吟聲,還可聽聞潺潺的流水聲,瘋女人的屍體已經被警方運走。水麵上正漂浮著一條警戒線,被河**的一塊大石頭攔截。空氣中,飄**著如同昨晚的血腥氣,樹林裏的幽深仿佛籠罩著迷蒙的血霧,難道是瘋女人的不散陰魂?

越文軒微微一笑,便再次確定了自己的決心,能在此解決問題自是最好。對麵的山路上正晃動著手電筒的光束,仿佛樹影裏一團迷路了的光球。昨天暴雨傾盆,但就是在這裏,幾乎是在同一位置,視點應該更高一些,越家老爺子目睹了清溪口對岸的命案發生。

越文軒趕忙躲藏在樹林裏,等待著獵物慢慢地走來,因看清楚對方過於驚恐的麵目,的確是自己正在等待的那個人——沈暮風。

“就在這裏吧!沈醫生,不用上去了!”越家老爺子從小路的樹叢背後走了出來。

沈暮風的神誌,因為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和恐懼,不免被驚嚇了一跳。這一路上,沈暮風都在努力思考著越文軒到底想幹嗎?字條上的那句“血雨腥風的背後必有一雙神眼在注視”,這說明對方肯定是看到了命案現場,但問題的關鍵是:越文軒到底看到了多少有關事件的內幕?越文軒到底是看到了第一命案現場,還是僅僅看到他們搬運屍體的過程?如果僅僅是看到了後者,那麽,對方肯定不會想到自己的小兒子沈平治才是殺害瘋女人的幕後真凶,也許這一切可有回寰的轉機。

昨天夜裏,電閃雷鳴,天色那麽黑,雨勢那麽大,沈暮風以為這一切自然天象可以隱藏小兒子所犯下的一切錯誤,所以他拚命地拖動著瘋女人的屍體,想藏匿到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卻還是被那雙所謂的“神眼”逮了個現行。難道,越家老爺子是想利用所掌握到的這條線索命令自己閉嘴?但沈暮風從未想過要對外界透露越家小兒子的病況啊!

突然,沈暮風的表情顯示其明白了更多的真相:警方通過屍檢很快就會調查清楚瘋女人被感染上了梅毒。一旦以此作為線索,追查被感染的途徑,很有可能將越家小兒子牽扯出來。無論如何,越書華被感染上梅毒的事實就會在村子裏傳播開來。

因醒悟到了這一點,沈暮風不知道對方的最終目的是什麽,口齒不免結巴道:“越——越老師,您——您找我有事嗎?”

“難道,那字條上麵都沒有寫清楚?”越文軒抹去了平日裏教書先生的溫溫爾雅。

沈暮風以為對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警方麵前胡亂提供證詞,便連忙拍胸保證道:“越老師,您——您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越家老爺子卻是輕咧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說出去什麽?”

“說出去——說出去——”沈暮風被對方的氣勢壓製得呼吸困難:“說您的小兒子跟瘋女人同樣得了——”

越文軒則是快速切斷:“你沒聽說——我兒子得的是腦瘤?”

“是是是!”沈暮風趕緊反應道:“您兒子得的是腦瘤。”

為求自保,沈暮風明白隻能順著對方的話語,而萬萬不可惹惱了越文軒的心思。但越家老爺子心意已定:絕不可能如此輕率地放過任何了解其家族醜聞的知情人。

“如果——我可以代替我的書華去死,我一定會代替他去死,但是我死了也沒用,沒有任何的用處。”

“您不用死,您兒子的病能治好,他能治好!”

“腦瘤能治好嗎?”越文軒咄咄逼人,就是要擊潰沈暮風的意誌:“你是醫生,你告訴我——腦瘤能治好嗎?那可是——在腦袋裏麵長東西啊!”

“但——但他得的不是腦瘤。”沈暮風急得快要哭了。

越家老爺子呼吸出鬼魂一般的氣息道:“那是什麽?”

然而,沈暮風無論如何都無法吐露出“梅毒”二字。更何況,很有可能正是越家小兒子將病毒傳染給了瘋女人,這將是多麽汙穢不堪、重磅爆炸的一個天大的醜聞啊!注定會將高廟村攪擾得天翻地覆,越家更是身敗名裂,再無任何立足之地。因而,越文軒一定會全力避免這樣的局麵發生。

“越老師,請您相信我,我不會告訴警方的,我就連我的家裏人都沒有吐露過一個字。”沈暮風這可說的是大實話。

越家老爺子凝視著沈暮風那雙痛苦卻是清澈的眼神,知道麵前的男子為求自保,已將所有的底牌悉數亮出。於是,他也就放心了大半。這麽說來,整個高廟村隻有沈暮風一個人知曉他的小兒子被感染上了梅毒。與此同時,在越文軒的手上卻還握有一張最為重要的王牌,盡可繼續按照之前所製定的計劃前行,幹淨利落地排除掉這個唯一的知情人。

“告訴警方?你想告訴警方什麽?坦白是誰刨開了瘋女人的肚子?”越文軒哈哈笑,完全掌控住了局麵:“我倒是有很多爆料,想跟警察聊聊呢!”

“您——您想跟他們聊什麽?”沈暮風瞪大眼睛,身體不自覺地後退,“喀嗒”踩斷了腳下的樹枝。

兩人這一進一退,令腳底下摩擦出樹葉的聲響,幾乎讓時間變得凝滯不前了。

“我看見凶手了!”越家老爺子搶奪過沈暮風握著的那隻手電筒,將光束衝向自己大張開的嘴巴,就如同僵屍的青麵獠牙。原來,人性中的黑暗與獸性在關係到當事人的切身利益時,便會一觸即發。

沈暮風一哆嗦:“你——你在哪兒看到的?”

“我看見凶手為了藏匿屍體,用雨衣將瘋女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搬到了這清溪口。”越家老爺子指了指河對岸——屍體滾落進河道裏的位置。

耳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沈暮風的身體劇烈地一哆嗦,心情則是平靜了下來。如此說來,越文軒並沒有看到真正的命案現場。沈暮風維持著僥幸的心理,大不了最壞的結果,由自己包攬下所有的罪責。

於是,沈暮風小心探詢道:“那——那你看見了凶手的臉?”

越文軒沒有回答,目光卻是牢牢地抓視著麵前的男子,分明指證他就是凶手。

“什麽?你——你該不會認為——是我吧?”沈暮風仿佛退到了生命的盡頭,退到了世界的末日,身體背靠著一棵大樹用力吐氣。

山坡下就是潺潺綿綿的清溪河,對岸就是瘋女人被拋屍的地方——沈暮風一把抽過了雨衣,瘋女人和胎兒的屍體便沿著河坡滾落進了溪水之中。

越文軒見自己的威脅起到作用,便微笑地拋出了最後一張王牌,答非所問道:“瘋女人——是在村頭的那棵大榕樹下遇害的吧?”

又是一語命中了要害,沈暮風的腦袋轟然塌陷,腦渦轉動著狂躁的風暴,一切希望全部覆滅,所有僥幸都不存在。如此說來,越家老爺子一定目睹到了平治就是殺害瘋女人的那個凶手。但平治還隻是個孩子,還隻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因為年幼無知,什麽都不懂啊!由於心髒窒息得厲害,沈暮風大口喘氣,眼眶充滿了淚水,他必須要保護好自己的小兒子。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平治!

兩位父親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孩子和家庭,由於牽扯到人命關天與家族醜聞的秘密,因而必定會有人將以付出生命作為代價,才能暫且維持各自家庭的安寧和穩定。

“凶手的個頭很小,分明還是個孩子。”越文軒的口吻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與陰險,他已經看到了知情人內心防線的瓦解和崩塌。

這是越家老爺子玩的一個心眼及險招,他當然沒看到第一命案現場,隻不過試圖以此刺激到對方。昨天晚上,他就十分奇怪沈家小兒子怎麽會跟隨在沈暮風的身後。另外,越文軒一直感覺在沈家小兒子的身體裏藏匿著一股陰邪之氣。

“你一定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不會是孩子,怎麽會是一個不諳世故的孩子?他還隻是個孩子啊!”沈暮風瘋狂否認,劇烈地搖頭,似乎要將腦袋搖碎,雙目更是淚如雨出。

通過對方的激烈否認,越文軒隱隱有種感覺,沈家小兒子很有可能就是殺死瘋女人的幕後真凶。就這樣,沈暮風的搖頭變成了點頭,他的情緒表現得愈加劇烈,就更為說明自己的這個猜測便越站得住腳。

於是,越家老爺子乘勝追擊道:“怎麽?難道沈醫生也看到了那個凶手?”

終於,沈暮風不再企圖掙紮,則是呆呆地站直,身體也不再發抖,似乎不再做無謂的防禦與抵抗,而是選擇了束手就擒。

“我——我就是那個凶手。”

“是這樣啊!”越文軒的口氣先是溫和,順而則變換了一張嘴臉,從口袋裏抽出了那段準備好的繩索。“那你——不該以死贖罪嗎?!”

沈暮風萬萬沒料到那張字條居然是一個圈套,等待自己的懲罰竟是死亡。越家老爺子將那隻從觀音廟內帶下來的小板凳放在沈暮風站著的那棵大樹旁,如同布置著絞刑架的行刑官宣布道:“站上去吧!”

此時此刻,沈暮風的意識仿佛受到了越文軒的催眠……

(肆)

與此同時,留守在家中的沈家大兒子沈平凡越想越覺得父親的舉動不太對勁,便拿著手電筒,沿漆黑的山路,朝清溪口一路尋來。四野回**著蟲鳴和蛙吟及小溪的潺潺流水聲。

沈平凡因為膽小如鼠,艱難地行走在山路上。突然,他似乎因聽到了尖叫聲,便朝著聲音的方向奔去,穿過了上午的命案現場。

夜風將樹枝撩撫得“沙沙”拍掌,就在那片斑駁的樹叢中,一個黑影盤踞於半空,如同陰魂不散的鬼魅。“啊——”沈家大兒子完全被嚇壞了,蹲伏下身子大口喘氣,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氣,朝向那個隨風而動的黑糊糊的人影望去。

沈暮風死了,脖子上掛著一根繩索,被懸吊在他站定過的那棵參天大樹下……

這邊,越文軒已經返回到了山上的那座觀音廟內。他一直沒有摘下手套,而是將沈暮風帶來的那隻清油瓶放在了供台上。也正是因為這樣,之後警方在調查沈暮風的自殺命案時,發現這隻瓶清油的瓶頸上缺失了死者的部分指紋;並且根據技術科的鑒定結果顯示,這部分缺失的指紋邊緣很整齊,很明顯這是擦拭後的結果。這也正好契合了廣博縣公安分局內部的一部分人的推測:除了死者之外,有人戴上手套,接觸過那個瓶子。盡管越文軒極力避免留下自己的指紋,但同時,他也犯了一個極為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不小心擦拭掉了沈暮風的一部分指紋,這也為十八年後,越家小兒子尋找為其父親翻案的線索,提供了切實可循的旁證和依據。

雖然剛才強裝鎮定,但眼下越家老爺子渾身發抖,明白自己的確殺人了,成為了一個殺人凶手。此時此刻,在他的耳蝸裏徘徊著自己如同鬼魅一般的詛咒與勸說:“就算你把我兒子的病情說出去,大不了——那就是一個醜聞;但如果我把你殺人的事實通報給警方,你們全家老小一輩子——都將背負這個汙名。不僅如此,你的孩子和孫子、孫子的孫子、孫子的孫子的孫子……都將永遠背負這一生的罪責感。試想一下,殺人凶手,多麽可怕的惡名!所以,沈醫生,你倒不如自行了斷,讓瘋女人的遇害不了了之。就算——人們猜測你可能就是那個幕後真凶,但也沒有真憑實據呀!”

越文軒一邊摧毀著沈暮風心誌的同時,一邊將繩索纏繞在樹枝上,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死結。

“但是——但是——我的女兒小婷才剛剛出生,她都沒有好好地看過我一眼,我不能離開她,我還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沈暮風的眼眶裏充滿了淚水。

“你想讓一個幼小的心靈看到你什麽?一張殺人凶手的麵目嗎?而她,則是這個殺人凶手的女兒,也是永遠背負這汙名的受害者。你想用你那沾滿鮮血的雙手抱起那麽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你想讓你的女兒一出生,就背負著被人怨恨、唾棄、詛咒、肮髒的罵名嗎?讓你的女兒承受如此不幸,你這個作父親的,不應該以死贖罪嗎?”

沈暮風的麵目扭曲痛苦到了極點,其心裏的苦衷更是無法傾瀉而出,他不能告訴任何人是自己那個尚且年幼、不懂事的小兒子——沈平治殺死了瘋女人,以及其肚子裏的孩子。

“越老師,我們都是為人父親,所以你應該明白我——不能沒有責任——”

“你的責任就是以死贖罪!”越家老爺子恨不得用語言作刀,殺死對方於無形之中:“既然——我們都是為人父親,沈醫生,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的罪孽將會給你們的孩子們帶來多大的罪過與不幸。況且,也是因為你的醫療失誤,最終導致了祁老太爺的死亡,難道,你不該為此負責——以死謝罪嗎?”果然,越家老爺子身為一名曆史老師,就連教唆他人自殺的手段都這般循序漸進,如此耐人尋味。

沈暮風渾身顫抖,人類從小受到的教育即尊重生命,如何能輕言放棄。

為了將這個知情人說死,越文軒則繼續搜腸刮肚,尋找古人“殺身成仁”的相關典故。可惜,他飽讀詩書及古今典籍,在此當口情急之下,腦袋竟是一片空白。突然,這個曆史老師的腦海靈光一閃,想起《史記·循吏列傳》中一則名為“李離伏劍”的故事,盡管篇幅不過一百來個字,卻恰好適用於眼前的情景。

“沈醫生,我給你講個故事啊!是流傳自春秋時期的一個著名典故,名‘李離伏劍’。你知道李離嗎?李離是春秋時期晉國國君晉文公手下的一名司法長官,相當於我們這個時代最高人民法院的首席法官。話說一次審理案件,他根據下屬報來的案情錯判了一名犯人死刑。後來,當真相大白,李離認為自己的過錯難以饒恕,於是便命令下人把自己關押起來,請求死刑。晉文公在得知了這個情況後,有意要為李離開脫罪責。然而,李離回答卻是:‘臣子身為首席法官,平日裏不曾將這個職位讓與下屬,所拿俸祿也不曾與下屬分享。現如今,我錯判致人冤死,卻要將自己的過錯推到下屬的身上,這怎麽能行呢?’晉文公連忙反駁:‘你若自認為有罪,那麽作為你的君王,我豈不是也有罪過?’李離仍然堅持道:‘法律條文規定法官斷案,失刑則刑,失死則死。您認為我能明察秋毫,決斷疑案,所以才委派我擔任司法長官。但現在我錯殺了人,罪當應死,這跟國君您有什麽關係呢?’說罷,李離便拔劍自刎身亡。”講述的同時,越文軒則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沈暮風慢慢地推站上了那隻小板凳,並用絞繩套住了對方的脖子。“你看,早在兩千多年前,古人尚能如此深明大義,你連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保護全家這點小小的犧牲——都做不到嗎?”

“沈醫生,放心!我會陪你!陪你一起去死!死人是不會告密的!我不會告訴警方——殺害瘋女人的凶手——就是沈平治!”

越文軒的這最後一句話,令沈暮風於回眸中警醒,但為時晚已,對方抬腿踢開了其腳下的那隻小板凳。凳子滾落進了溪中,對麵正是發現瘋女人屍體的石凹處,兩點成一線,與清溪河的流向基本垂直。

沈暮風用力掙紮了幾下,其氣息也是越來越微弱,瞪大了一雙眼睛,顯示其死不瞑目。

越家老爺子望向清溪口對岸,目光麵衝瘋女人的屍體發現地,對沈暮風逐漸僵冷的軀體道:“看看,我給你選的這個地方,這就是你贖罪的地方,兩點成一線,警方一定會認為你是畏罪自殺。”

就這樣,越文軒完美地實施了自己的殺人計劃,更是令沈暮風的自殺凝聚了懺悔之意,似乎是在向警方表明自己因畏罪而身亡。

半個小時後,清溪口聚滿了圍看熱鬧的村民,越文軒混跡在人群中,雖然腿腳還有些發軟,但這心裏麵卻塌實了。之前,越家老爺子還擔心自己留在命案現場的腳印會被警方發現,卻是被現場無知的村民們給銷毀了個幹幹淨淨。

越文軒從人群的縫隙間,觀察著自己掛在樹上的“那幅傑作”,以及村鄰們的各種反應。四麵八方的村民用手電筒圍成了一籠聚光燈,似乎將懸掛於樹上的那具屍體剝了個**裸。大兒子沈平凡守護在父親的屍體旁,淚水漣漣地望向圍看熱鬧的村人們,顯得如此孤獨、單薄、弱小且無助。

沈家大兒子多想此時此刻,父親能夠張開溫暖的雙臂,護翼在自己的麵前,而不是被吊在樹上;縱然有天大的冤屈,父親也不應該選擇自殺,遭受村鄰們的非難和指責,將沈家陷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越家老爺子見沈平凡的目光朝自己掃來,因害怕孩子會看到他,便趕緊縮著脖子,向人群後退了兩步。由此,沈平凡隻瞧見了一個移動遠去的花白頭頂,根本不會料想到這就是那個殺死了自己父親的幕後真凶。

突然,樹上那具悠來**去的屍體睜開眼睛,仿佛一眼就瞅見了人群中的越文軒,嚇得越家老爺子轉身就朝山下跑去,一口氣跑回到了自己的家。豈料,沈暮風的陰魂則是一路追趕,阿黃似乎可以看見,衝向院門狂聲大吠。越文軒十分清楚:沈暮風將成為他後半生的心魔,一輩子討債般住在自己的心中。原本,善良了一輩子,如今的不善良,這就是報應!

有道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終生性命”!十八年後,越家老爺子因為贖罪之情,最終選擇了吞食玻璃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