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播種罪惡

(壹)

杜嬌蕊是一個從骨子裏散發出狂野之氣的小女人。

一九九二年初,隨著這個小女人入嫁進越家,必然注定給高廟村——這個原本惡毒卻是依舊單純、原本罪惡卻是依舊善良、原本詭異卻是依舊平靜的村落裏,帶來了一連串厄運般的悲劇。也正是這條無形的命運鎖鏈將高廟村的沈家、越家和梁家的命途,統統都糾葛地纏繞在了一起。

五月份的南方,正值梅雨時節,整日裏陰雨綿綿,這無疑加重了越家與杜家心靈上的重重創傷。杜嬌蕊的母親已經知曉女兒生病一事,杜嬌蕊跪在母親麵前哭悔自己的糊塗,更是著力痛斥其前男友閻起躍的混帳,令自己被感染上了這種不堪啟齒的性病。她沒有將自己跟小叔子的不倫關係告訴給家人,也是得到了丈夫的首肯。畢竟,越家大兒子也不希望醜聞的範圍繼續擴大化,這不僅牽涉到自己的臉麵,更是涉及了越家的聲譽。

事已至此,越書明清楚痛恨妻子和弟弟已毫無任何的用處。眼下,最為棘手的問題就是不能讓事態繼續外延。所以,他向單位的鄰居與同事們聲稱妻子懷孕,因為自己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杜嬌蕊便返往娘家保胎,由女方的家人代為照護。於是,大家紛紛向兩人祝賀,更是羨慕越書明結婚不過才短短數月,居然就要榮升當爸爸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氣!越書明隻得一再悶頭地苦笑。

然而,越書明比誰都清楚:這個謊言是生不出孩子的。但他則是另有對策,大不了再撒一次謊,就說妻子不小心,將胎兒流產掉了。當下,最為緊迫的任務就是將妻子和弟弟的梅毒治好。

母親知道女兒天性虛榮,卻是沒料到竟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自是十分感激女婿對女兒的不離不棄。畢竟,是他們杜家對不起越書明在先。女兒生病的事可千萬不能讓杜嬌蕊的父親察覺,老丈人思想傳統,一旦知曉了真相,不清楚還會出什麽岔子。麵對丈母娘的懇求,越書明皆一一點頭,表示答應。

幸虧在那個年代,國內的媒體對於明星的私生活還沒有惡化到過度關注的地步。另外,杜嬌蕊雖然曾經由於自己的首部電影引起了全國轟動,但她畢竟就是一個小演員,並沒有太多的代表性作品,最近一年更是因為星途不順,除了結婚引起過一時的話題,已經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在單位裏,越書明不僅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更是比以前愈加勤勤懇懇、恪盡職守地埋頭工作。這天,越書明正在前往總工程師辦公室,恰巧在走廊的拐角處碰見了閻剛,兩人差點迎麵相撞。這位前任老領導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大概是已經清楚自己的兒子被感染上了梅毒,而那個敗家子與越書明的妻子兩人糾纏不清,這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越書明的表情先是一愣,心底恨死了這位閻副局長,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閻剛的麵前表露出一副惱怒的神態,到底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閻起躍的父親當然明白對方的心中有諸多不滿,便試圖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道:“書明,你最近的身體還好吧?”

越書明則是一臉淡漠地回答:“我很好!”

“那嬌蕊的身體也還好吧?”閻剛微笑道:“聽說她懷孕了?”

越書明的鼻息噴出了一聲冷笑:“都是拜貴公子所賜!”

“我知道——你因為我將杜嬌蕊婚配給了你,所以這心裏麵一直都在埋怨我。”這位閻副局長的言下之意是在表明:大家都很清楚杜嬌蕊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敢情這爺倆兒在背地裏暗算自己,老子先是將杜嬌蕊婚配給越書明,而小子則是將杜嬌蕊感染上了性病,順帶還傳染給了自己的親弟弟,這爺倆兒還真是分工明確啊!依據眼前的事態發展,這分明是要讓他們老越家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節奏啊!

“在我的婚禮上,您說您提拔我,就是在給自己留後路。”越書明一邊說著,一邊跨前一步,衝向閻剛耳語道:“相不相信——我把您從這個副局長的位置上拉下來?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魚死網破!”

閻起躍的父親卻是微微一笑,號準了對方的脈搏道:“小越,你不會放棄掉自己眼前的大好前程,選擇跟我魚死網破的;也不會於你的家族名譽而不顧,選擇跟我同歸於盡。”

果然,這番話真是戳進了越書明的心坎裏。這個年輕人冷峻著一張臉,眼見閻剛與自己擦身而過,回頭正瞧見餘塗站在拐角的另一邊,望向兩人,嘴角流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心頭不免“咯噔”一驚:也不知道被這個混蛋聽去了多少兩人之間的對話內容。

眼見閻剛消失了的背影,餘塗自以為抓住了越書明的把病,走到對方的麵前,壓低聲息狂妄道:“原來,那孩子是閻起躍的呀!”

越家大兒子將那顆懸著的心放進了肚皮,原來這家夥自作聰明,隻不過是在斷章取義,並不知曉問題的實質,就敢對自己耀武揚威。但越書明也不多說什麽,而是瞪了餘塗一眼,便返往自己的辦公室。

“我去!”餘塗一臉的罵罵咧咧:“被人戴了綠帽子,居然還如此得意,幫別人養兒子,這心真夠大的!”

與此同時,越家小兒子則是把自己關在哥哥租來的那套租賃屋內,就像是一灘爛泥般躺在臥室的**,不僅整日裏足不出戶,更是逃避去醫院治療,其病情足足拖了有兩個來月。

這時,病人身上的硬下疳已經自行恢複,病情開始轉入到二期梅毒的階段。這也就意味著大量的梅毒螺旋體(PT)經由淋巴結,進入到血液循環係統,引起全身廣泛性損害,侵襲內髒及神經係統。這一時期的梅毒血清試驗必定為陽性。二期梅毒的螺旋體數量最多,隨著機體免疫反應的作用,二期早發梅毒自然消失,再次進入到潛伏狀態,被稱之為二期潛伏梅毒。但殘留的梅毒螺旋體仍然隱藏於機體組織和淋巴係統內,當病人的抵抗力再次下降便會發生二期複發梅毒。以後隨著機體免疫的消長,病情活動與潛伏相互交替,直至兩年後進入到晚期梅毒階段。

除了身體出現二期階段的梅毒疹之外,越書華明顯察覺到了身體正在悄悄發生著其他變化,特別是其腹股溝兩側的溝槽慢慢地變得腫厚了起來。這是近衛淋巴結腫大,即腹股溝淋巴結出現的性病現象,也被稱之為梅毒性橫痃。

盡管對越書華恨之入骨,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越書明來到租賃屋,試圖勸說弟弟到醫院裏進行係統治療,這病不能再拖了。

一走進客廳,就可以感受到傳自臥室的腐敗氣息,這令越書明察覺其心頭一緊,便快步走來到了臥室的門口。房門自動打開,十八歲的越書華未老先衰,將自己蜷縮在床當頭,就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獸,愈加透露出身體羸弱的氣質。

這讓越書明感覺到一陣心疼,甚至雙目飽含著疼痛的淚水:弟弟又恢複了沒有被杜嬌蕊招惹時的模樣,安靜本分,性子乖巧,從不惹是生非,樣樣精準無誤,個性尤顯柔弱,仿佛一觸即碎。

“書華——”越書明像是怕碰碎了手旁一隻瓷白的陶器,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邊:“今天周末,我陪你到醫院——”

“不!我不去醫院!”豈料,哥哥的話還沒說完,越書華便發出尖銳的叫聲:“我不治療,我不去醫院,我要死,你讓我去死!”

弟弟的喊叫震動得越書明耳鳴,太陽穴處的神經更是“突突”跳躍,他不得不強忍住頭痛欲裂的感覺,繼續輕言細語道:“別說這種孩子氣的傻話。”說著,就要去拉扯裹在弟弟身上的被子。

“別!你別碰我!”像往常一樣,雖然越書華麵目慘白且憔悴,全身羸弱不堪,卻是拚死抵抗,聲嘶力竭道:“我不治療,我不去醫院,我要死,你讓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

“書華,別這樣!你別自暴自棄!”

“大哥,你讓我死吧!”越書華掙紮的同時,早已經是淚流滿麵:“讓我去死!”

為了一心求死,越家小兒子居然力大無比,越書明為避免感染上病毒,不得不放開掙紮中的弟弟,坐在床鋪的一角大口喘氣。

“怎麽?你也知道丟人了?丟我們越家老小的臉麵了?!”越書明從來沒像現在這般痛恨弟弟,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即便早前他猜測到弟弟跟妻子很有可能已經上過床了,但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至少他還可以自欺欺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麻痹自身,欺騙婚姻,逃避現實,從而獲得一點心靈上的慰藉。然而,由於弟弟與妻子同時感染上了梅毒,他無法再欺騙自己視而不見這一切,真是沒有比這更加令人感到悲涼和諷刺的現實真相了。

“大哥,我對不起你!”越書華“嗚哇”地一響悲慟出聲。

弟弟的哭泣令越書明感覺心煩意亂,他真想親自動手殺死這個親生弟弟,但出於兄長的道德及責任感,卻又迫使他必須擔負起責任。由此,仇恨與義務所造成的雙重夾擊,將越書明撕扯得幾乎痛不欲生。

“你知道嗎?”越書明衝弟弟咬牙切齒地含淚道:“即使杜嬌蕊在外麵再**,她回到家裏也是我越書明的女人,為了往上爬,我忍氣吞聲,已經活得夠窩囊了,像個龜孫子一樣忍受她在外麵沾花惹草、紅杏出牆、勾三搭四、招蜂引蝶……但我萬萬沒想到,自己這般容忍,居然還不夠,上蒼竟是安排我的親弟弟——是我的親弟弟——親手送給了我這麽一頂綠帽子。哈哈!哈哈!哈哈哈!”越書明衝自己無比悲哀地苦笑:“我他媽的天生就是一個戴綠帽子的窩囊廢,我居然連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親弟弟都看不住,真他媽地是個廢物——我他媽的真是個廢物啊!我就是一個跳梁小醜,這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加悲哀、可笑、可恥的男人了……沒有他媽地比我更加可恥的人了,為了往上爬,這是我應得的報應——真是報應啊!報應!”

“大哥,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罵自己了,這都是我的錯!”

“我戴我親弟弟送給我的這頂綠帽子——”越書明一把抓扯住自己的頭發:“既不能在外人麵前訴苦,還要在同事麵前強顏歡笑,我他媽地還要跟杜嬌蕊裝出一副夫妻恩愛、家庭幸福和睦的樣子,我他媽地活得真是太窩囊了!太他媽地窩囊了!”

“大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這樣!”越書華抓按住對方自殘的那雙手:“求求你,求求你別再這麽折磨你自己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那天晚上,越家兄弟倆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到天明。

(貳)

與越家的愁雲密布不同,高廟村梁家正沉浸在大女兒——梁小梅身懷首胎的喜悅之中。直到三月初,大女婿王富貴才進城打工,懶懶散散地剛做滿一個月,就收到了妻子的來信,連忙裹起鋪蓋卷返回了村子。

原本,梁小梅與王富貴因為越書明夫婦,兩人心中有所芥蒂,但由於孩子的到來,暫時化解了彼此之間的內在矛盾。

自從被沈暮風把脈確診為懷孕後,梁小梅就經常帶著剛滿九歲的妹妹梁小蘭和即將兩歲的弟弟梁小軍前來沈醫生家作客。像往常一樣,沈暮風照例為她把了把脈動,囑咐了下飲食上的注意事項,梁小梅便與沈暮風的妻子聊起家常來。

當時,秦秀珠已經懷有六個多月的身孕。兩個女人坐在門廳的竹製靠背長椅上,秦秀珠正在給肚子裏的胎兒編織著一件紅豔豔的小毛衣。

“嫂子,你的手可真巧。你看,這小毛衣多可愛呀!”梁小梅摩挲著編織好的那半邊袖子,套在手上當手套:“你看這小胳膊,真好玩!”由於是第一次懷孕,梁家大女兒則是滿臉憧憬著自己作母親時的模樣。

秦秀珠微笑道:“那你也快點給你家寶寶織一件啊!”

“我也想啊!”梁小梅歎了口氣:“我家那口子說是回來照顧我,但還不是整天我做飯,哪有時間給這肚子裏的寶寶織毛衣呀!”

出於關心,秦秀珠對梁家大女兒壓聲道:“小梅,這懷孕的頭三個月,可是胎兒的危險期,千萬不能行**,弄不好會流產的。”

“哎呀!”梁小梅羞得滿麵通紅:“姐姐,我知道了!”

院落的一角種滿了各類品種的鳳仙花,雖還沒到花開時節,卻是長得十分繁茂。當下,梁小梅的妹妹和弟弟正在鏟土玩,將翻找出的蚯蚓抓來喂雞吃。

梁家小兒子耳尖,正抬頭望向大姐,口齒不清道:“什麽叫作行**啊?”

梁家二女兒則是似懂非懂地搶嘴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我聽咱媽說過,就是不讓大哥和大嫂睡在一起。”

梁小軍愈加鬧不明白道:“他們不是天天都睡在一起嗎?”

當即,秦秀珠笑出聲,竟是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梁小梅則是又氣又惱又害羞,雙手插腰地走來到了院子裏,左右戳了戳兩個小家夥的小腦袋瓜:“小孩子不要什麽都好奇。”

與此同時,沈家的小哥倆正在清溪河裏抓魚玩。但魚沒有抓到,則是帶回了一玻璃瓶青蛙卵,少說也有五六十枚卵堆積成塊。兄弟倆剛走進自家的院落,梁小蘭因見到沈平凡,便謔地站起了身子。

梁小梅身為大姐,又因為已經結婚,一副過來人的口氣,代妹妹詢問:“平凡,你跑哪兒去了?我們家的小蘭一來,就問你爸媽:平凡哥哥在哪兒啊?他怎麽還不回家呀?”

當時,沈家和梁家因為關係好,年長者們經常拿兩家的孩子開娃娃親的玩笑。如此一來,秦秀珠與梁小梅笑成了一團。

梁家二女兒不免臉紅著不好意思道:“我哪有問?!”

弟弟沈平治就喜歡起哄,則是既蹦又跳地拍手道:“原來,小蘭姐是喜歡我大哥呀!”

大人們和大孩子說的話已經完全超出了梁小軍的理解範圍,他傻傻地望著大家,不知道該幫誰說話。

哥哥沈平凡嘴笨,況且還隻是一個孩子,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便抱著玻璃瓶悶頭走進了門廳。

秦秀珠清楚大兒子生性木訥,小兒子則顯得活潑好動,對一切事物充滿了好奇,自心底對大兒子滿溢出疼惜道:“平凡不好意思了!”

“平凡還真是很害羞呢!”突然,梁家大女兒一把抓握住秦秀珠的手,笑容攀親道:“嫂子,就這麽說定了:我們家小蘭配給你們家平凡;如果嫂子肚子裏的小人兒是個女孩,可一定要配給我家小軍啊!”

“那我呢?”不知道阿花從哪裏鑽了出來,蹦跳進沈家二兒子的懷中,這小畜生對沈平治黏得不行。

於是,梁小梅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如果我生的是個女孩,就配給你當老婆。”

“哈哈!”秦秀珠開心地笑道:“這親家攀得——輩分可真是亂了套!”

在沈家吃過了晚飯後,梁家大女兒才帶著弟弟與妹妹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走進臥室,梁小梅見丈夫王富貴已經洗漱幹淨地躺在了**,居然模仿電視裏的美人臥榻,正衝向自己一臉獻媚地諂笑。

梁家大女兒知道丈夫想要什麽,當即板起了一張臉,堅決地不肯妥協道:“都說了,不行,不行!現在是危險期!”

盡管王富貴已經回村一個多月了,但梁小梅則是嚴格遵照沈暮風的忠告,不許丈夫對自己有任何的近身或企圖。

那家夥賴皮賴臉地哭喪道:“你寫信到工地,催我趕緊回來,眼下卻又不讓我碰你,我這不是在守活寡嗎?”哪有一個大男人稱自己是在守活寡的?!

梁小梅一臉撒嬌地坐在了床邊:“沈醫生說了,懷孕前三個月一定要小心,不然動了胎氣,弄不好會流產的。”

“什麽都是沈醫生!”王富貴翻動著一雙白眼道:“他老人家的話就是聖旨?”

“那你之前在城裏打工,還不是一樣不能做那事。”

“但現在,你就睡在我身邊,天天瞅著,看著,聞著,摸著……”王富貴抓摸著媳婦的一雙手,愈加得寸進尺,一把撈上了床:“我能不想那事嗎?”

梁小梅捂嘴“咯咯”嬌笑道:“說不行,就不行!”說話的同時,則是打開了丈夫那雙不老實的“狗爪子”。“對了!城裏的姑娘是不是都像越老師的大兒媳那麽漂亮?”

“也不是了!”王富貴因眼見無望得逞,唬下他那張掃興的馬臉,不高興道:“也有醜得像村裏的那口‘齙牙鍋’的。”

梁小梅知道丈夫是在說村鄰胡招妹。那個女人嘴碎到滿口噴糞,心腸歹毒致極,是村裏遠近聞名的“滾刀肉”,性格撒潑、胡鬧、上吊、耍橫,鮮廉寡恥到無所不能。即便就算是一個大老爺們兒,恐怕也擔心招惹這樣的女人。正所謂:人無腦不可怕,但一旦人沒皮沒臉那就很可怕了!

“那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是不是見到人家越老師的大兒媳,你就天天惦記著那個小媳婦了?”

“我哪敢呢!”王富貴嬉皮笑臉道:“我對天發誓,天天、夜裏、夢中——想的可都是你!”

“那我呢?”梁小梅一臉的傲氣:“我在城裏算不算漂亮?”

王富貴將自家的媳婦臉端正,麵衝向自己:“你還真別說,你不光是咱高廟村裏的一枝花,就是放進城裏——也是一朵香氣撲鼻的山百合。”

梁小梅自然高興,猛親了男人一口。這還了得,王富貴渾身**至極,就要去剝媳婦的衣服,被梁家大女兒一把推開。

“人家沈醫生再三囑咐,懷孕前三個月最危險,不能做那事。”

王富貴則是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懇求道:“我保證輕手輕腳,絕對注意安全!”

“那也不行!”梁小梅撩開丈夫猴急的舉動:“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況且,我也沒什麽經驗,萬一流產了怎麽辦?”

王富貴隻得徹底地放棄了,從**抱起自己的鋪蓋卷:“那我還是去睡門廳,免得你這一身聞起來肉香肉香的,我忍不住會流口水。”

梁小梅眼見丈夫那雙可憐巴巴的目光,尤其那一步三回頭的神色,分明是在試探自己的決心,從而導致其心誌有所動搖。於是,梁家大女兒咬緊住牙關,狠心地閉上了眼睛,逼迫自己硬起心腸,最終挺了過去。

王富貴躺在門廳的沙發上,翻身時,塑料皮革動靜得厲害。雖然那隻是一張人造革沙發,卻顯示出了梁家的財大氣粗,但躺在上麵並不舒服。王富貴感覺下身憋屈得難受,不免輾轉反側,但怎麽也睡不著。此時,從老丈人的房間裏傳出“呼哧呼哧”的打鼾聲,更是撓騰得他心煩意,恨不得把心掏了出來。

突然,屋外傳來瘋女人鬼哭狼嚎的動靜。王富貴悄悄地摸起身,走出了門廳,穿過了院子,見瘋女人就站在不遠處五米開外的位置。盡管瘋子蓬頭垢麵,但淺笑盈盈的表情像個正常人,沒來由地閃爍出了嫵媚動人的光彩。原本,王富貴以為那是月光的作用,打在瘋女人那張髒兮兮的臉上,塗抹出一層魔幻般的陰影效果。

瘋女人轉身朝前,時而走得飛快,時而步態舒緩,則是把控著挑逗的節奏感,似乎正牽引著自己的情郎,將王富貴帶到了清溪河邊。四處躍動著潺潺的流水聲,河水清涼著幽靜的氣息,令王富貴感到有些恍惚。

站在潺潺的溪水邊,瘋女人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王富貴道:“小哥哥——”她猛地發出浪笑聲,學著越書華的口吻,衝王富貴招了招手:“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說著,瘋女人竟是自覺自願地脫掉了衣服和褲子,光溜溜地朝向清淺的溪河中走去。

王富貴瞪大眼睛,被眼前的場景給驚呆了,他沒有想到在月光的暈照下,瘋女人的胸部竟是如此飽滿,而且形狀也算不錯。更重要的是,從未有一個女人對他這般投懷送抱。妻子梁小梅是好,無論是長相、身材、持家,哪方麵都挺不錯,但沒辦法解決他目前生理上的壓抑與饑渴。盡管眼前的女人瘋瘋癲癲,倒也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至少不用擔心被告密。

於是,王富貴野獸般猛撲了過去,將瘋女人壓製在清溪河中,用涼沁的山水將女人又揉又搓,仿佛一尊被掏洗幹淨汙穢的泥菩薩,證明這個女人在沒瘋之前長相不錯,畢竟是財主家曾經被視為掌上明珠的小女兒。於是,王富貴興奮地將自己塞滿進了女人的身體。空氣中,一個正常男子的欲望——濃重的喘息聲正呼應著一個瘋女人的浪聲笑語,進而證明了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麽地邪惡與瘋狂。

也是在此時此刻,梁家的命運就在這一瞬間,被徹徹底底地改變和顛覆,於不知不覺間播種下了那枚血案的種子。

(叁)

陽光照在了越書明的臉上,越家大兒子微微地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睡著了,而另一邊的弟弟也是一副熟睡的模樣。恐怕,這是越書華在得知自己的病情以來,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越書明回想起昨天晚上,與弟弟相擁哭泣的場麵,原本以為將煩惱與怨恨傾倒而出,但一覺醒來卻發現胸口依然堵得慌。

越書明衝自己冷笑道:心底一旦將男女之間的情事思考清楚,再翻翻看看杜嬌蕊的那些新老桃花帳,他頓時幡然醒悟,也就不再對那個小女人的身體過度迷戀了。這些日子,越家大兒子天天害怕、夜夜受驚,總擔心妻子跟弟弟會做出什麽苟且之事。原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如此,兩人被感染上了一身的梅毒,這也算是他們罪有應得。越書明望著**的弟弟,不免感到其可悲可憐可恨可歎,也是為自我命途的痛心。結婚前,男人們永遠急迫追逐最為美好、華而不實的夢中情人,卻從來不會退一步想想自己是否能消受得起。

越家小兒子慢慢地睜開眼睛,先是睡眼朦朧地瞧了瞧四周,眼見大哥正望向自己,神情一驚,這才從夢裏回到了現實,連忙將身體蜷縮向床頭,是在回避兄長的目光,又恢複了之前那副認錯且懦弱的表情。

“書華,我帶你去醫院看病。”

“大哥,我對不起你!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弟弟一個勁兒地道歉,這令越書明感到頭疼,他一把抓按住弟弟的肩膀:“書華,你給我振作起來,必須振作起來!你知道村裏那些看熱鬧的村民們整天都在忙活些什麽嗎?他們天天都在追問你得了什麽病,什麽時候病好,什麽時候能重返學校,你還能不能參加今年的高考……他們一天到晚口耳相傳,就在琢磨著這些——琢磨這些根本與他們毫無關聯的屁事!但你知道他們就是那種人,尤其是那個齙牙婦,你知道的,牙齒又黑又黃,門牙翻出、厚如豬唇的那個長舌婦,那個女人的嘴巴向來不幹不淨,是要將這人世禍害得天下大亂才算高興。所以,書華,你不能死,你必須治好自己的病,必須安然無恙地回到村子,讓那些亂嚼舌根的混蛋統統閉嘴……你明白嗎?這是你的責任,你搞出來的亂子,必須由你自己把它平息幹淨。”

就在越書明吐沫橫飛的激勵聲中,客廳的房門被人打開,杜嬌蕊走來到了臥室,為小叔子帶來了一天的夥食。這些日子,越書明因為要正常上班,多是杜嬌蕊在幫忙照顧其弟弟越書華。當自從知曉了兩人感染上梅毒之後,丈夫再也不必擔心或防範妻子與弟弟之間的男女奸情,這反倒讓他感覺省了不少心。然而,這卻是一種對三者之間關係身處於醜聞漩渦之中的莫大諷刺。

一直以來,越書明及其家人的命運被杜嬌蕊翻雲覆雨,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他恨透了這個小女人,曾經令自己一度沉淪,對她的美色竟是那般癡迷,沉溺到無法自拔。現如今,盡管越書明開始清醒地審視著自身的缺點,卻也愈加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不可能將杜嬌蕊輕易地拋棄。命運以利益共同體的方式,將這對同床異夢的夫妻捆綁在了一起,兩人隻得表麵維持著相親相愛的關係。

因而在接下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裏,越書明與杜嬌蕊這對夫婦就像是在演戲,無論男方是在單位的宿舍,亦或是在杜嬌蕊的娘家,以及日後住進了鋼鐵工程設計院的職工大院內,周圍的鄰居們都以為他一個是愛護妻子、熱愛家庭、照顧孩子的好丈夫。由此可見,越家大兒子把從杜嬌蕊那兒學來的演技,將自己包裝得太過完美了。

除了送來一天的食物,杜嬌蕊還帶來了一瓶自己搜集的偏方。杜嬌蕊清楚自己絕不能住院治療,不然遲早會被人傳到媒體的耳中,這不單單會毀了自身,也會毀了丈夫的前途。畢竟結為夫妻,杜嬌蕊不想將事態擴大到無法收拾的局麵。但病還是要治的,杜嬌蕊主要以口服強力黴素片遏製症狀,並四處找來了偏方。當下,她招呼丈夫來到客廳,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隻藥瓶。

“這是什麽?”越書明接過瓶子,擰開瓶蓋,見裏麵裝有白色的粉末狀物質。

杜嬌蕊則是努了努嘴巴,從唇齒間切出了兩個字:“砒霜。”

“啊!”越書明嚇得手指一哆嗦:“這——這不是毒藥嗎?”當即,他便聯想起古典名著《水滸傳》中,潘金蓮謀殺親夫武大郎所使用的毒藥就是砒霜。

杜嬌蕊趕緊解釋道:“書上說,古時候就開始用砒霜治療肺結核和梅毒了。”

“是不是真的?”越書明連忙擰緊了瓶蓋。畢竟是巨毒之物,他將瓶子擱置得遠遠的,生怕沾上了皮膚。“怎麽治?”

“我看了好多醫書,但都沒有詳細的描述,隻說多用於外敷。”因眼見丈夫瞪大了雙目,那意思是說沒有把握的毒物居然也敢拿來對症下藥,杜嬌蕊便進一步解釋道:“書上還說,古人用它治療毒瘡,甚至用來治療瘧疾。所以,我就想既然是外用,應該是塗抹在梅毒疹上,以起到以毒攻毒、殺菌的作用。”

越書明擺出了一臉的冷笑道:“看來,你最近翻閱的醫書倒是不少呢!你塗抹了嗎?效果怎樣?”

杜嬌蕊則是一副為難的表情:“我是想——想讓你弟弟先試試看。”

越書明的嗓子一啞,附帶張了張嘴巴,發出一響無言的悲歎:都已經到這時候了,這個小女人還在顧念著自身的美貌。

“你是怕傷了你那美麗的肌膚啊!”

“也不是,我一直在服用強力黴素片,所以——”杜嬌蕊快速狡辯,但因為底氣不足,聲息逐漸衰弱了下去:“但你弟弟拒絕治療,遲早會把身體給拖垮的。”

越書明見妻子避重就輕,心中的怒火騰地冒了上來,眼珠子更因充血變得通紅,麵目乖戾而猙獰。

“已經拖垮了!我弟弟已經被你給拖垮了!”越書明憤怒地指向裏內的臥室道:“你去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他都已經被你糟蹋成什麽樣子了!”

杜嬌蕊被丈夫那雙眥惱得快要爆裂開來的眼球所噴射而出的憤怒給震懾住了,身體悚成了一根冰棒,連動都不敢動,似乎稍有差池,就會被丈夫施以家庭暴力,拳腳相向。

“哥,怎麽了?”越書華因聽到客廳裏的動靜,發出了虛弱的氣聲。

越書明逐漸鬆弛下被憤怒所盈滿的身體,就像是被刺破的氣球卸下了背上的翅膀,其眼中的血光也在漸漸地熄滅,整個身心的狀態顯得疲憊不堪。

“你回去吧!今天,由我來照顧書華。”越書明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四處起躍著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灰塵,都是些掉落在其心底深處的塵埃。

仿佛得到了赦免令,杜嬌蕊轉身衝出租賃屋,一路奔跑著逃回了娘家。

快到自家的樓下,杜嬌蕊見閻起躍站在單元門外,如同一隻看門狗。盡管氣喘籲籲,但杜嬌蕊停下步態稍作調正過之後,便準備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跨進門洞,卻還是被那個高幹子弟一把抓住。這樣,兩人就以一種奇怪且膠著的方式擰結在了一起,彼此間目光對峙。

“聽說你懷孕了,所以我過來看看!”閻起躍用他那雙賊溜溜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杜嬌蕊似乎還不夠,便伸出手不避嫌地摸向前女友的肚子。

杜嬌蕊輕巧地跳開:“閻先生,請自重!”

這個高幹子弟則是一副涎皮賴臉的冷笑道:“我看你這又能跑又能跳的,不像是懷有身孕的樣子啊!”

“你管得著嗎?”杜嬌蕊繼續上樓。

“我怎麽管不著了?”閻起躍一把抓住前女友的手腕:“有人告訴我,你這肚子裏揣的——可是我們閻家的種兒。”顯然,這多半是餘塗向其透露的道聽途說。

“無恥!”杜嬌蕊既羞慚又氣惱,試圖甩開對方的拉扯:“放開我!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變態!你這個病毒!……”

雖然杜嬌蕊衝閻起躍又踢又打,但根本就不管用,顯然這個無賴是跟自己杠上了。

“放開她!快放開她!”兩人背後傳來一聲厲喝:“不然,老子揍扁你!”孟天飛緩緩地走來,手裏提著一塊板磚,氣勢洶洶的模樣絕對是來真格的。

閻起躍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他純粹就是一個地痞加流氓,知道“見風使舵,打不贏就跑”的道理。“你別胡亂來!我會報警!我警告你,你別亂來啊!我——我真會報警的!我——我現在就去報警!”

這無賴囉囉嗦嗦的廢話惱得人心煩,孟天飛揮舞著高舉過其頭頂的那隻右手,磚頭的分量黑壓壓地朝閻起躍劈砍而來。閻起躍慌忙摟頭就跑,簡直可以用“抱頭鼠竄”這四個字,來形容那個混蛋的落荒而逃。

當即,孟天飛仰天哈哈笑,望向閻起躍逃去的背影,雙手輪番把玩著磚頭,其實並未有脫手砸出。

“謝謝你!”杜嬌蕊陰鬱著麵色,站在門洞的暗影處。

“看來傳聞是真的。”這個攝影記者微笑地回頭,注視著暗影裏的一舉一動。

杜嬌蕊正緊縮著身體,仿佛匍匐在黑暗中的一隻貓咪,眼睛閃爍出警惕的信號:“什麽傳聞?”

“關於你患病的傳聞!”由於麵對孟天飛那雙定定的眼神,杜嬌蕊清楚自己的狡辯毫無用處,便幹脆默不作聲。“原本,我來找你,是想知道傳聞的可信度,但現在已經很清楚了。”

仿佛倒灌進潮汐的雙目盈滿了淚光,這是自生病以來的首次,杜嬌蕊獲得了無地自容的羞辱之感。那感覺就如同蜘蛛綿長的八爪正從肢體四麵八方地遊移向心髒,被纏繞的絲線捆綁得呼吸困難,心髒更是仿佛快要碎裂了開來。

然而,這個攝影記者卻是不為所動,依然保持著麵目冷靜道:“市內的各家報媒,我已經托朋友的關係給你蓋下來了。至於其他,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望好自為知!”

“謝謝!”走廊裏傳出杜嬌蕊轉身上樓的奔跑聲,仿佛每一步都踩踏在了孟天飛的心頭,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歡這個小女人,隻是察覺心底有些隱隱地作痛。

(肆)

第二天,閻起躍因為不死心,便再次來到了杜嬌蕊的娘家樓下。一直等到下午,這個高幹子弟才見杜嬌蕊的手裏提著一隻保溫桶,走出了單元門。

閻起躍正準備加快步速,衝上去攔截住對方,卻是突然放緩步態。顯然,他吸取了昨天的教訓,決定不采取輕舉妄動,而是跟在杜嬌蕊的身後,看她每天都在忙些什麽,正在哪所醫院進行就治,或許能套出相關的病例。

兩人來到了一家中藥鋪。眼見杜嬌蕊走了進去,原本閻起躍也想跟進,因擔心會被對方發現,隻得作罷,便藏身在路邊安心等待。不多時,這個高幹子弟見杜嬌蕊提著一隻包好的藥袋走了出來。隨後,他們來到了一片陌生的居民區,閻起躍不明白杜嬌蕊想幹什麽,或許這裏住有一位民間的老中醫。眼見對方走進了一處單元門,他連忙跟了過去,悄悄地摸上樓梯,見杜嬌蕊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鏽跡斑斑的防盜門走了進去,於心底記下了門牌號。

閻起躍也不是絕對的笨,明白打草驚蛇的後果,便返身退出了單元門,藏身在附近的一棵大樹後。

杜嬌蕊走進客廳,眼見裝有砒霜的那隻藥瓶被卡在沙發的角落裏,便將藥袋也放在了坐墊上,提著保溫桶走進了臥室。

“書華,你感覺怎樣?”杜嬌蕊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一邊盛湯,一邊詢問:“昨天,你哥給你塗抹砒霜了嗎?聽說,那個對你身上的毒瘡很有好處。”

然而,越書華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如同一個魂息全無的僵屍,更仿佛一株枯死了的植物,不用喝水、不必吃飯、不想說話、不上廁所、不吐露感情、幾乎沒有呼吸……大概也就根本不需要睡覺了吧?!

杜嬌蕊長歎了口氣,將湯碗捧給小叔子。哪曾料想,越書華將碗一把刨開,嗆出激烈的怒吼聲道:“不要碰我!就是你這個女人,就是你,讓我得了髒病!”越書華聲嘶力竭,失聲痛哭,簡直要泣出鮮血。

杜嬌蕊因怕被周圍的鄰居們聽見,慌忙跪在了**,將窗戶緊緊關閉。越書華因為內心悲憤交加,用雙手環抱住了嫂子的腰肢,流露出其好勝且脆弱的一麵:“嫂子,我參加不了高考了,我沒辦法上北大了……”

杜嬌蕊的神色則是牽出了一股惻隱之態:“所以,你要聽話——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病治好!”

“嫂子,我的病能治好嗎?”越書華就像是一個受到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發出嚶嚶的抽泣,淚眼汪汪地注視向杜嬌蕊,瞅得對方心頭發酸。

“當然能!”

“但我不要去醫院!”

“好!咱不去醫院!但藥總是該吃該塗的吧!”杜嬌蕊一邊誆慰,一邊給越書華重新盛滿了一碗雞湯。

哄完小叔子進食,杜嬌蕊回到客廳,將藥袋與藥瓶帶進了廚房。隨後,她將手套和口罩戴上,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開始熬製砒霜藥膏。藥袋裏是研磨成粉末狀的附子、苦參、硫黃與黃蠟,連同藥瓶裏的砒霜。廚房裏則備有芝麻油,杜嬌蕊將白瓷勺作為計量器,倒了三小勺麻油進熱鍋中。油熟後,杜嬌蕊先是將黃蠟倒進油鍋中,用瓷勺攪動至融化,然後依次倒入中藥,所有的藥物均按照1:1的比例,翻炒至油膏狀。待膏體涼透後,盛放進一隻扁圓的盒子裏,就像是用大盒裝的萬金油。之後,杜嬌蕊將鍋和勺子洗了又洗,畢竟在那上麵沾染滿了砒霜,會要人命的,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由於自己不檢點的緣故,杜嬌蕊對越書華多少心存有愧疚之情。更何況,小叔子身染梅毒,應以治病當先。這是她的母親四處求來的一劑偏方。據說,此偏方出自《太平聖惠方》卷六十五,簡稱《聖惠方》,屬於中國宋代官方修書。全書包括脈法、處方用藥、五髒病證、內、外、骨傷、金創、胎產、婦、兒、丹藥、食治、補益、針灸等各個方麵,而此偏方則是專門用來治療惡瘡之用。

“書華,這藥膏能盡快治好你身上的毒疹。”杜嬌蕊將臉盆置於床頭櫃,示意要給小叔子擦身敷藥。

“嫂子,不必麻煩你了,還是我自己來!”杜嬌蕊明白越書華的言下之意是在強調兩人畢竟男女有別。也正是由此,他們總算是徹底回到了早前的嫂子與小叔子的關係。

“那我就先回去了。飯菜在廚房的冰箱裏,餓了的話,熱一熱就可以吃。”

不過才五月,太陽卻是毒辣得有些曬人,閻起躍的額頭泛滿了油汗,熱得他像是一隻哈巴狗般張嘴呼氣。

終於,杜嬌蕊從單元門離開。閻起躍快速地摸回樓上,敲響了記憶中的門牌號。

當時,越書華正好擰幹了毛巾,準備擦拭身體,外屋卻是傳來了敲門聲。

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麵容枯槁、形銷骨立的少年,正佝僂著後背。雖然越書華的氣色有所回潮,並且決意不再以消極或抵抗的方式麵對病魔,而是努力走出人生的低穀;但因為跟閻起躍這是第二次見麵,特別是兩人在和上次於農貿市場的相見大相徑庭,在對方眼中越書華就如同一個未老先衰的小老頭。

“請問——你找誰?”男孩發出虛弱的音色。

“你就是越書明的親弟弟?”閻起躍知道越書明有個弟弟,當即,便迅速捕捉到了兄弟倆眉眼輪廓間的相似之處。

越書華一副發呆的表情,因鬧不明白麵前這個陌生的男子所來為何,因而也不清楚自己是應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由此,閻起躍徹底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更是看出麵前的男孩身染梅毒,於嘴角浮現出一抹詭譎的笑容。原來如此!原來竟是這樣啊!這的確符合那個小女人骨子裏水性揚花的特性。

與此同時,杜嬌蕊回到了娘家,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母親在廚房裏做晚飯。原本,這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三口之家,卻是於冥冥之中正在發生著激**的裂變,很快將會有人就要因為這場變故而死去!

杜嬌蕊匆匆地穿過客廳,埋頭溜向自己的房間,力圖表現得不太紮眼,但這個“飆履滅形”之法到底是失敗了。

“嬌蕊,我有話要問你。”父親斷喝住女兒。審判的日子終於降臨,杜嬌蕊雖站停住腳步,但由於實在無言以對,便沒有回頭望向父親。“你說你丈夫最近長期出差,所以搬回娘家住幾天。但這都已經兩個月了,你不是窩在自己的房間,就是大白天往外跑,你到底都在忙些啥?”

“你母親也不讓我進你的房間,真不知道你們母女倆到底在隱瞞我什麽?”

女兒則是唇齒嚅囁道:那是怕您老被感染。但杜嬌蕊可不敢大聲,一旦被父親知曉自己的女兒居然做出了此等喪門敗德的醜事,還不把她的雙腿敲斷。

“老頭子,鹽用完了,你到樓下的小賣部,趕緊買一袋回來!”母親手握鍋鏟,走出廚房,跑來搭話,是有意要將老伴支開。

父親瞅了瞅麵前的母女,知道妻子是在袒護女兒,神情愈加悶悶不樂。因外套被搭放在靠近門那一方的沙發扶手上,父親抓了過來,披掛在了身上。

閻起躍也不等越書華作何反應,已經飛奔來到了杜嬌蕊的娘家。眼下,他的手中攥握著最為重要的一張王牌:杜嬌蕊竟是將梅毒傳染給了自己的小叔子。哈哈!這個醜聞若一旦賣給了媒體,必將引起爆炸般的轟動效果。當即,閻起躍沾沾自喜,剛剛走進單元門,正見杜嬌蕊的父親走下樓梯,看了自己一眼,對其並不認識。

“叔叔,您可能不認識我,但我知道您是杜嬌蕊的父親。”閻起躍理了理衣領,連忙上前攀親,仿佛首次正式拜見未來的老丈人,情緒不免有些心潮澎湃的小激動。

“怎麽?”杜嬌蕊的父親望向麵前的這個年輕人:“你是嬌蕊的同事?”

“非也!”這個高幹子弟搖頭道:“我是您女兒的前男友。”

當即,杜嬌蕊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我女兒已經嫁人了。”其言下之意是在強調:你就別來騷擾她了。

不想,閻起躍的嘴角則是嗆出了一聲惡意的冷笑:“您是說越家?我知道您女兒嫁給的那個男人名叫越書明,但這對您女兒實在是太不公平了——”這個太子爺提高嗓門道:“您還不知道吧?您可憐的女兒嫁過去,相當於是一妻侍奉二夫啊!”

“你——你什麽意思?”瞬時,杜嬌蕊父親的麵容失去了血色。

閻起躍卻是繼續賣關子道:“看來,這事——您老還真不知道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老父親就差沒脫口而出:你這混小子,有話直說,有屁快放!別這麽磨磨蹭蹭,快急死我了!與此同時,杜嬌蕊的父親感覺心髒有些不太舒服,卻是強忍著挺直了身子,生怕遺漏掉任何有關女兒的重要信息。

“您這位市規劃局的乘龍快婿——好像還有一個弟弟是吧?”此時此刻,閻起躍憋悶著一肚子的壞笑,將杜嬌蕊的父親把玩在掌心,隨其所欲,又揉又捏,令他感到痛快到了極點。

果然,杜嬌蕊的父親中了招,快言快語道:“這我當然知道了,那孩子今年十八歲。”

“十八歲?”閻起躍誇張出一副滿臉吃驚的表情,正滴溜溜著一雙小眼珠子,就快要從眉眶裏迸射而出:“這可正是情竇初開的大好年華呀!”

“據我所知,您女兒和她的小叔子,兩人一起被感染上了梅毒,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誰傳染給了誰?”這個混蛋居然裝糊塗,分明是他最先傳染給了杜嬌蕊,杜嬌蕊才感染給了越家小兒子。

梅毒!自己的女兒竟然感染上了梅毒?還是跟女婿的弟弟一起被感染上了?那女婿知不知道這個情況呢?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難道,女兒這兩個月常住在娘家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無論情況真實與否,這個消息都太令人感到震驚和意外了,意外到老人家的心髒根本就無法承受。杜嬌蕊的父親捂按住胸口,似乎要將抽搐的心髒撫平,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閻起躍隻是想給對方一丁點小小的刺激,卻是萬萬沒有料想到這刺激如此之劇烈,眼看竟是要鬧出了人命,嚇得他連忙轉身便開溜。

原本調料盒裏還有食鹽,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飯,卻依舊不見丈夫回來。當聽見敲門聲,本以為是父親回來了,杜嬌蕊忙走過去開門,卻是隔壁的一個女鄰居,跟其母親差不多的年紀,一臉的焦急道:“哎呀!嬌蕊,你趕緊去看看吧!你爸爸倒在樓下,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啊!”杜嬌蕊慌忙地衝下樓,母親也隨其跑了出來,母女倆見老頭子躺在地上,母親嚇得大叫老伴的名字。

然而,杜嬌蕊顧不上安慰母親已失控的情緒,跑去附近的公共電話亭撥打急救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伍)

趕到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之後,杜嬌蕊的父親被立馬送進了手術室。

母女倆守護在手術室門外的走廊,正坐立不安時,聽聞傳來了救護床的滾輪聲。杜嬌蕊抬頭望見越書明,神情明顯吃了一驚;但她的母親則是以為女兒給醫院打來急救電話的同時,也給女婿打去了個電話。

“書明,你來了呀!”杜嬌蕊的母親迎了過去,眼見越書明的表情一愣,這才注意到女婿正幫忙護送著一輛救護床,由醫生和護士推往手術室。救護**平躺著一個略顯老態的少年,由於事發突然,母親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是女婿的弟弟——越書華。

“這是怎麽回事?”杜嬌蕊見躺在救護**的小叔子,麵色發青,呼吸困難。

“我不知道啊!下班後,我去租賃屋,就看見書華抽搐不已……還在床邊發現了這個。”說話的同時,越書明便掏出了一個圓形的扁盒,正是杜嬌蕊熬製的那盒砒霜藥膏。

杜嬌蕊連忙撩起小叔子的袖口,其身上的梅毒疹沒有塗抹過膏藥的痕跡,看來不是因為外用而造成患者生命危機的緣故。

“請不要耽誤我們搶救病人!”醫生繼續朝前推動著救護床,越書明和杜嬌蕊連忙閃躲開。與此同時,站在女兒身邊的丈母娘則是一臉的狐疑之態。

原本今天下午,杜嬌蕊離開時,越書華已經恢複了部分的生活信念。然而,閻起躍的突然到訪,特別是當對方問過那句“你就是越書明的親弟弟?”時,也不等越家小兒子有任何的反應,就不聲不響地轉身離開。越書華以為來訪者是哥哥的同事或朋友,自覺給哥哥丟臉了,更是給老越家丟臉,便於衝動之下,吞食了那盒砒霜藥膏,企圖自殺了事。所幸,越書明下班後來到租賃屋,發現弟弟的異狀,及時送來了醫院。

砒霜的化學名即三氧化二砷,砷是一種具有毒性的類金屬化學元素。大量的砷化物進入人體後,可造成中樞神經麻痹,進而全身器官的衰竭,最終導致服用者的死亡。另外,砒霜藥膏中的附子也含有烏頭堿等毒性成分,這不免加重了服用者中毒的效果。

但由於發現及時,經過院方的搶救,越家小兒子算是揀回了一條性命,而杜嬌蕊的父親卻是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布置妥當的殯儀館的禮廳內——與趙美雲父親遺體告別儀式的現場如出一轍,但牆上則是掛放著杜嬌蕊父親的遺像,水晶棺內也是躺著杜嬌蕊父親的遺體。

果然,曆史總是呈現出驚人相似的一麵。趙美雲母女倆身穿喪服,手捧**,就如同去年杜嬌蕊一家三口出現在此,而越書明卻是陪伴在杜嬌蕊母女倆的身邊,接受女方親朋好友們的悼念與慰問。

結婚才不過短短四個多月的時間,卻是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件和創傷,與趙美雲再次相見時的感覺,令越書明感觸心中一片淒涼:此時此刻,他才深徹地體會到辜負了這個女人的一片癡情。倘若他不是因為貪念杜嬌蕊的青春與美貌,弟弟也不會遭到這個小女人的勾引,進而做出如此敗壞越家門風的蠢事。說到底,都是自己的貪婪造成如此大禍,但現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飯,就算他越書明有苦難言,卻是已經追悔莫及。

趙美雲的母親帶著女兒,瞻仰過妹夫的遺體之後,來到杜嬌蕊母女倆的麵前,一副落井下石的高傲姿態,臉上毫無半點悲傷的影子。

“看來,姐姐眼下該是跟我一樣了。”趙美雲母親的言下之意是在暗諷:當下,自己的姐姐也成為了一個喪夫的寡婦。

然而,杜嬌蕊的母親卻是不卑不亢,流露出一臉淒楚難過的笑意,則是搖頭堅強道:“不!我跟姐姐不一樣,至少,我還有女婿作為依靠。”

趙美雲的母親卻是噴出了一嘴的冷笑:“這樣的女婿,我寧可不要!”

所以,趙美雲拽著自己的母親道:“媽,我們走吧!”

趙美雲的母親特意望了越書明一眼,生怕女兒因觸景生情,勾起往日裏的傷心事,也就不再與之計較,而是一副走著瞧的表情。

趙美雲母女倆走到禮廳的門口時,正好與越書明的老領導——閻剛擦肩而過。除去兩人之間早前的利益關係,畢竟是自己所看重的青年才俊,這位閻副局長大人的出現倒也在情理之中。

禮數周到後,越書明將這位老領導送出了殯儀館,其實也是為了能夠單獨跟閻剛說話。

“您還是看好您的那個寶貝兒子吧!”越書明一臉冷峻的表示:“就算我不拉您下台,恐怕您家裏的那個敗家子,也會讓您身敗名裂。”

“你放心!”閻起躍的父親則是風輕雲淡道:“我會管教好我自己的兒子。”

“希望如此!”

“倒是你也要管教好你自己的老婆。”閻剛用一副各司其職的口氣諷刺道:“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老婆都無法管束,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失敗。”

“還不都是您兒子——”

“年輕人——別動怒!”這位老領導還是那副老謀深算的表情:“今天幸虧就我一個人來,倘若你的同事們看到現在的杜嬌蕊——她的肚子卻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你想想後果會是怎樣?”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呀!

這樣,越書明才回想起自己以妻子懷孕為借口,讓杜嬌蕊離開了市規劃局的職工宿舍樓,眼下看起來這個借口隨時都有可能露陷。

對方的這番話令越書明胸悶,他正要發作時,猛地感覺眼角餘光一閃,便慌忙地抬起頭來,發現不遠處的大樹後閃躲過一道人影,很顯然是在窺探他與閻剛之間的對話,感覺那人有點像是餘塗。這個混蛋因為嫉妒,就像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影子般,居然在時時監控著自己的動態。

忙完老伴的後事,母親由於過度悲傷及勞累而病倒了。突然之間,杜嬌蕊體悟到什麽叫作厄運接踵而至。早前,她跪在母親麵前認錯,還抱持著僥幸的心理,再三寬恕自己不過是因為一時貪玩,以致造成眼前這般麻煩不斷的局麵。隻要自己肯收心,積極治療好病症,一切煩惱就會迎刃而解。然而,當眼見父親去世,母親繼而病倒了,這個小女人才為自己對於情感和婚姻的輕率,以及造成了這一係列不負責任的惡果,深深地體悟到了由衷的後悔。難道,眼見生養自己的父母們一個個離去,這就是上蒼施加給自己的最終懲罰?

這天夜裏,梁小梅由於口渴,便來到門廳喝水,卻是發現沙發上沒人,不知道丈夫去哪兒了。這兩個月,梁家大女兒一直覺得丈夫不太對勁,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整日迫切期盼天黑。當下,她坐在門廳的沙發上。這時,已經能看出梁小梅微微顯懷的肚子。

梁家大女兒正在恍惚間,房門一聲輕響,連忙睜開眼睛,見丈夫正輕腳輕手地摸向沙發。由於沒有開燈,王富貴因意外摸到了妻子的手,發出一響尖叫。

梁小梅拉亮燈光,眼見丈夫渾身濕漉漉的樣子,身上的襯衫居然也被打濕了,不禁愕然道:“你這是怎麽了?身上怎麽都濕透了?”

王富貴則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啊!我——我睡不著,所以——所以就出去跑了一圈。”這個男人說話的同時,便在門廳裏小跑兜起了圈子,裝出了一副大汗淋淋的模樣。

“那還是回屋睡吧!”梁家大女兒拉拽著丈夫的手,溫柔地朝向兩人的臥室走去。

“咦?”王富貴奇怪道:“你——你不是說——我——我不能碰你嗎?”

“眼下,三個月的危險期已經過了。不過,你一定要輕一點。”

“啊!好好好!我一定會輕輕的。”因這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王富貴高興地摟著妻子,走進了房間。

遠遠地,可聽聞瘋女人在屋子外麵的鬼哭狼嚎,仿佛化身成為惡魔的叫聲,烏雲般籠罩著整座高廟村,愈加帶來了不祥的預感。

隨著臥室房門發出關閉的聲響,似乎表明這一切皆已命中注定:沒有人能回避杜嬌蕊於無意之中,所布設下的這些在劫難逃的命數。

想必,梁小梅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丈夫為了解決生理問題,竟是會跟瘋女人有染,隨而更將那枚罪惡的種子播種到了自己的子宮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