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榮歸故裏

(壹)

越書明與杜嬌蕊因為是新婚,兩個單位特意為他們提前批準了一周的春節假期。於是,越書明便趕在小年這天,帶著嬌妻杜嬌蕊回到自己出生長大的高廟村,既是榮歸故裏也算是回家小度蜜月。至少,村裏人並不知曉兩人婚禮上的風雲突變。

公公在婚禮上帶著小叔子的提前離開,這讓杜嬌蕊很是介懷,她特意置辦好了年貨,也算是變相地向公公賠禮道歉。

在返往廣博縣城的長途汽車上,越書明和杜嬌蕊幾乎無話可說,這讓兩人回鄉的旅途變得極為漫長。不僅如此,杜嬌蕊發現丈夫除了**,幾乎與自己也是無話可說。並且,每次**都進行得公事公辦,越書明像是一頭泄欲的公獸,而自己就如同一個出賣肉體的妓女,這讓杜嬌蕊從心底感覺到羞憤交加。

眼下,杜嬌蕊望向坐在車窗邊,正在瀏覽著沿路風光的丈夫,試圖沒話找話地討好道:“書明,我爸爸給你父親準備了一件很別致的禮物,你想看看嗎?”說話的同時,杜嬌蕊提了提手邊的那隻年貨袋。

然而,越書明卻是顯得興味索然:“既然是送給我父親的,就留給他一份驚喜吧!”

“怎麽?”杜嬌蕊終於按捺不住了:“你還在生我表姐的氣呀?是不是公公在我們婚宴上提前離開,也是因為這個——”

“你放心!”越書明從窗外收回了目光,這才望向自己的妻子,露出一臉假意的笑容,握了握杜嬌蕊的手道:“我父親其實挺喜歡你的,特別是你第一次去他的學校。”但那都已經是早在三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這是令杜嬌蕊最擔心的往事,當年與越書明的父親第一次見麵,自己表現得乖巧可人,自是博得長輩的歡心;但眼下,表姐在兩人婚禮現場所上演的那出鬧劇,外界多半已認定她正是那個介入越書明與趙美雲情感糾葛的第三者,與其之前善意乖巧的印象相去甚遠,難免會擔心引起公公的任何反感。

“但在婚禮上,我表姐大鬧了一場,肯定讓你父親覺得顏麵盡失吧?”

“別想那麽多了!”越書明裝出一副玩笑的口吻道:“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杜嬌蕊最討厭別人說她“醜”,但由於自覺矮了對方一頭,便不再有絲毫的爭辯,恐惹來越書明的不快。

中午趕到了廣博縣,又坐了三個小時的農用車,兩人終於返回到了高廟村。越書明帶著杜嬌蕊走過村頭的那棵盤根錯節、華蓋遮天的大榕樹時,從樹縫間可望見天邊散來的落日餘暉。也不知道這棵大榕樹站在這裏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了,見證並守護著這座村子的興衰榮辱,以及正在邁向車輪滾滾的無限未來。

整個村落盤繞山巔,由於是這附近村群的盡頭,更因其海拔最高、山上座落有一爿觀音廟,所以得名為高廟村。那廟宇少說也有數百年的曆史,觀風望水,呼山嘯林,順耳清眸,可以說坐擁著至上的風水寶地。但那廟宇就一擱堂間,正麵貼牆的那尊佛祖泥塑恰是觀世音菩薩,正慈眉善目地盤坐於蓮花寶座之上。不僅其表麵的金箔與彩繪基本脫落,佛像的內胎也已經大塊地斑駁掉落,似乎經雨水一泡,早已是一灘爛泥。

村口不見有半條人影,卻是徘徊著一隻半大的土狗,毛色油光水滑,長勢十分良好。那隻畜生似乎認得杜嬌蕊,因瞧見兩人朝村口走來,便搖頭擺尾地跑了過來,纏著杜嬌蕊一個勁地撒歡。

“啊!這是我送給你的那隻小土狗吧?”杜嬌蕊先是一驚,以為那狗要咬她,慌忙一躲;隨即,便認出了這隻大黃狗,俯下身子撫順著皮毛,興奮地揚起腦袋問丈夫道:“都已經長這麽大了?!”

“是啊!”越書明也是感慨萬千:“都長這麽大了。”

越家大兒子將這隻小土狗帶回家,也是有將近一年沒見麵了,沒想到已經長得如此壯實。盡管毛色比起小時候變淺了些,但精神雄壯英武,仿佛一隻狗勇士。

“你給它起名字了嗎?它叫什麽?”杜嬌蕊仿佛見到老熟人般,雙手抓摸狗脖子又撓又捏,那隻小畜生趴在地上使勁撒歡。

“阿黃!”遠處飄來了一撮極其細微而輕柔的呼喚。弟弟越書華站在不遠處的大榕樹下,眼見兩人正望向自己,缺氧的麵色先是一紅,便哆嗦著牙齒,重複了一遍道:“它叫阿黃!”

“阿黃?”杜嬌蕊落落大方地走了過去,摸了摸小叔子的頭發:“很直觀的名字呢!”

這還了得!越書華羞麵色一路紅到了脖根處,引得杜嬌蕊愈加肆無忌憚地放聲笑:“你弟弟還真是很害羞呢!”

很快,越書明領著新媳婦回鄉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高廟村。

這天正好是小年夜,因又被稱作祭灶節,南方的人們習慣於全家歡歡喜喜地圍聚在一起吃火鍋。當時,各家各戶正圍聚在爐灶前吃小年飯,院子外傳來熱鬧喧闐的敲鑼打鼓聲:“越家大兒子領著漂亮的新婚媳婦回家了!”

早就聽說越家兒媳是一個演員,於是,大家便你爭我搶地跑去看熱鬧:大人們端著飯碗跑出家門,老者杵著拐杖即使腿腳不便也要前往湊熱鬧,小孩子裹著開襠褲擠進人群。一時間,各家各戶傳來鍋碗瓢盆的破碎聲、爹娘的厲聲嚴斥以及棍子仗責聲、孩子們嗚咿哇啦的哭泣聲……弄得整個村子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杜嬌蕊沒料到自己的出現竟是帶來如此巨大的轟動效應,自是掩嘴歡喜地巧笑,心中**漾著滿足之情。看來,她杜嬌蕊還是相當具有風情魅力的。

阿黃就像是一個孩子似的,正圍繞著杜嬌蕊歡騰撒嬌。越書明不明白這畜生的狗腦袋是咋長的。當初,杜嬌蕊將這隻小土狗從大西北的農村帶回來時,還相當於是一隻狗嬰兒;但眼下,它不僅能一眼認出曾經的主人,居然還一點都不認生,真是狗東西裏麵聰明的家夥。想必,這就是美女效應吧?就連動物都知道親近長相甜美的人類異性。

與此同時,村裏的沈醫生一家四口也正在準備著吃晚飯。其實,說是四口人可能不大準確,沈醫生的妻子——秦秀珠的身材日漸臃腫,肚子裏還揣著一個小家夥,預產期是在這一年的七月。目前,沈家夫婦倆育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沈平凡,還未滿十歲;小兒子名叫沈平治,春節過後,天氣轉暖,就該年滿七歲了。

此時此刻,妻子正在廚房裏炸酥肉,沈暮風走到爐灶旁幫忙:“看你熱得滿頭大汗,坐下來休息會兒吧?”說話的同時,沈醫生拖來了一隻小板凳,攙扶著妻子坐下。

“這外麵怎麽這麽熱鬧啊?”妻子望向鑼鼓喧天的窗外。

“是越家的大兒子領著新媳婦回鄉了。”沈暮風一邊說著,一邊用漏勺撈起了炸好的酥肉。

妻子打趣道:“大家都跑去看越家的新媳婦了,你也不去湊個熱鬧?”

沈暮風則是微笑地回答:“我有自家的媳婦,別人家的女子再好看,也是別家炕頭上的。”

院子裏,沈平凡與沈平治這對小哥倆正在跟阿花玩耍。阿花是一隻小母貓,因身上擰絞著白黑黃三色條紋,所以被沈家叫作阿花。因聽聞院子外鑼鼓喧天,沈平治好奇地問哥哥道:“哥哥,外麵怎麽這麽熱鬧啊?”

沈平凡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

“那我們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吧!”沈家小兒子向來好奇心重,哪有熱鬧,都少不了這個小家夥。

“好啊!”

於是,小哥倆手牽著手,正要往院門外走,卻是被父親喝令道:“看什麽看?吃晚飯了,你們兩個還沒玩餓呀?”

越家一直折騰到夜裏零點過才算平靜了下來。盡管這是一棟極為普通的農家屋舍,但門廳的四麵牆都掛有墨寶,彰顯出書香門第的非凡氣度,更是拉開了與村民們之間的文化差異。

“爸,這是我雙親——讓我帶給您和弟弟的一點見麵禮。”

杜嬌蕊彬彬有禮地將年貨袋裏的物品逐一呈現在越家老爺子身旁的案桌上。這樣,越書明才知曉老丈人給父親準備的那件別致的禮物是一隻硯台,送給弟弟的見麵禮則是一套李寧牌的運動服。一九八八年,“體操王子”李寧退役後,因其在世界體壇所樹立起來的個人影響力,退役後便下海經商打造本土體育運動品牌,在那個年代可謂是很時髦的服裝商標。

越文軒看了一眼禮品,那隻硯台雖不是古董,但所用石材為鬆花石質。鬆花硯是與端硯、歙硯、紅絲硯齊名的古代四大石質名硯,清朝時更被禦封為宮廷專用品。眼前硯台的石質為楓紅孤品,巴掌大的硯麵首端保留有石皮,依風化層雕刻有一株迎客鬆,從硯台的邊緣橫生招展,仿佛從懸崖峭壁間崩出,造型蒼翠挺拔、雋秀飄逸,其恰恰體現出了迎客鬆本身不畏險峻的生長環境:紮根在岩石峭壁,枝丫向一側伸展,以驚人的堅韌、剛強,迸發出著勃勃的生命之奇跡。

“我父親因為知道您老喜歡墨寶,所以特意為您挑選了這隻硯台,希望您老能夠喜歡。”

原本,杜嬌蕊以為公公多少會表達一下謝意,可能還會隨口問問家父研習書法一事,但越文軒卻並無過多的客套:“你們也累了一天,還是早點休息吧!”

越書明的房間被收拾得很幹淨,棉絮、被套和床罩都是新製的錦緞,多半是老爺子在廣博縣城采購的。

杜嬌蕊坐在床邊,一副幽怨的口氣:“果然,你父親還在生婚禮上的氣呀!”

越書明則是一邊脫衣服,一邊維護自己的父親道:“我父親就是那樣,為人師表,看起來嚴肅,其實內心裏是個很慈祥的長輩。”

“我可沒看出來!”杜嬌蕊嘟嘴不滿道:“盡給我使臉子了!”

兩人正說著話,傳來了敲門聲,是越書華為哥哥與嫂子端來了洗臉水,杜嬌蕊連忙走過去開門。

“呦!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小叔子來幹呢?!”杜嬌蕊接過了臉盆,放在牆角的桌子上。

越書華見嫂子前來開門,哥哥也因為脫去了外套和毛衣,上身隻著一件棉毛衫,自己好像是闖進了禁區,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眼見了不該見到的人,羞愧得滿麵通紅,卻是把杜嬌蕊給逗笑了。

“書華臉一紅,倒真像是個小媳婦。”杜嬌蕊樂嗬嗬地望向自己的丈夫道:“看來,是要給書華找個大丈夫呢!”

越書明則是似笑非笑地回答:“我看——你就像個大丈夫。”

“但我已經嫁給你了。”

眼見哥嫂毫不避嫌地打情罵俏,越書華竟是招呼也不打,就連跑帶跳地逃離開了。因為充血的緣故,越書華的麵皮仿佛即將一觸即破,不單是口鼻間血液賁張,顱腔內的血流也在拚命地加速,這令他感覺到頭暈目眩。他分不清楚聽到大嫂的笑聲,心底是充滿了喜悅,還是滿載著害怕,總之,身體有些輕飄飄、不由自主地頭重腳輕。

今天晚上,小兒子睡在父親的臥室,與越文軒睡同一張床鋪。因見父親洗完腳,他連忙走了過去,抓過擦腳巾,給父親擦腳。

“洗臉水已經送過去了?”雖然紅潮已經褪去,但越文軒看出小兒子臉色的異樣,心裏明白這孩子天性特別愛害羞:在學校見到女同學,正眼都不敢瞧人家;尤其當看到女孩子們就站在自己的前麵,他慌忙低下腦袋加緊小碎步地快速跑開,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經常惹得那些女同學哄堂笑。

“送過去了!”眼下,越書華這番怯懦的聲音似乎要將自己熄滅。

越家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孩子什麽都好,學習成績好,喜歡讀書,安靜本分,性子乖巧,從不惹是生非,樣樣精準無誤,就是太過柔弱。因而,越文軒不免為自己小兒子的未來感到有些莫名的擔憂與焦慮。

(貳)

第二天一大早,越書明夫婦倆還在睡夢中,就聽見屋外傳來了吵鬧聲,是村裏人正在趴在牆角聽床根。

“他們肯定是在這間屋子裏睡的。”聲音是由一個很粗野的男人發出。

而另一個村民則是詢問道:“你覺得他們辦事了沒有?”

“肯定辦了呀!”第一個男人回答:“那小娘們兒看起來真是水靈,不知道脫了衣服,是咋個滋味?!”說話的同時,嘴角延下了一串亮晶晶的哈喇子,顯露出其下流惡心的模樣。

屋外的村鄰們滿嘴的汙言穢語,相互之間正說著葷話,杜嬌蕊倒也不氣不惱,起來穿好睡衣,雙手推開窗戶,就見窗台下蹲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正是村子裏的養殖大戶梁大重的大女婿——王富貴。

那家夥見被逮了個正著,起身望向杜嬌蕊直傻笑,看得眼睛都瞪綠了:杜嬌蕊身穿一件裸色的薄衫睡衣,一雙潔白的胸脯更是高高地隆起,著實令人產生愜意無限的猥瑣遐想。王富貴在心中念叨這城裏麵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更何況,麵前這個**媚骨的女人還是一個成色足金的演員。另一個村民也傻站在一旁,盯視著美若天仙的杜嬌蕊,實在無法相信:這人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的女子。

“早啊!”杜嬌蕊將目光越過兩人的肩膀,望見遠遠地走來了一個女人,跟自己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大。

這女人便是王富貴的妻子,梁大重的大女兒——梁小梅。梁小梅雖然是高廟村裏的一枝花,但畢竟是農村人,看起來蠻手大腳,身材不免略顯粗壯而結實,不像杜嬌蕊那般風擺楊柳,輕盈秀氣。梁小梅一直暗戀著越家大兒子——越書明,但自己卻是無奈嫁給了鄰村的王家大兒子,而自己的心上人也娶了城裏的女演員為妻,心裏多少感覺有些悵然若失。

當下,窗外的這兩個大男人分明離了魂,哪裏還注意到了背後傳來的動靜。王富貴因感覺肩膀一重,回頭眼見是自己的婆娘——梁小梅,原本他就是倒插門女婿,在梁家沒有什麽地位,當即提起腿就想跑,卻是被對方一把揪住了耳朵:“一早我就聽說——你趴到人家新娘子的牆根底下來看熱鬧,果然在這兒啊?”

“哎呦——哎呦——媳婦,媳婦疼!”王富貴因被梁家大女兒耳提麵命,疼得鬼哭狼嚎,其身邊的同伴則是悄悄地溜走了。

“這大早上的,跑來聽牆根,既不怕冷,也不怕凍,你還知道疼啊?!”

聽聞屋外的吵鬧聲,越書明也醒了過來,一邊披上了外套,一邊朝窗戶走來:“呦!這不是梁家大妹子——小梅嗎?怎麽這麽早就跑來向我們問好啊!”

梁小梅見越書明外套敞開的領口內是一件棉毛衫,又特意望了望站在其身邊的杜嬌蕊,眼睛感覺微微有些發酸,但因怕掉下眼淚,連忙吸了吸鼻子:“書明哥還真帶了個新媳婦回咱們高廟村啊?”

“你好!我叫杜嬌蕊。”越書明的新媳婦伸手握向對方,梁家大女兒卻是毫不領情,一副愛搭理不搭理的模樣,弄得杜嬌蕊很是尷尬。

“我們農村人粗手大腳的,別把你們城裏人、細皮嫩肉的那雙小手給割傷了。”梁小梅惡聲惡氣地說著,完全不理會丈夫的呻吟,揪著耳朵便朝自家的方向走去:“你到底還吃不吃早飯?不想吃的話,以後都別吃了!”

“吃吃吃,我這就跟你回去吃。”王富貴吃疼得嗷嗷大叫。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個蓬頭垢麵、穿著一身破棉襖的女人,像是一團肮髒的抹布般,正興高采烈地活蹦亂跳。梁小梅拽著丈夫路過她身邊時,瘋女人便沒心沒肺地笑嘻嘻道:“哦——哦——哦——被婆娘抓走了,被婆娘抓走了!”一看那個女人的神經就不大正常。

“大哥大嫂,你們醒了嗎?”突然,門外傳來蚊子一般細弱的聲音:“該吃早飯了!”

“起來了,我們當然起來了!”杜嬌蕊穿著睡衣,就敢跑過去開門。

越書華因聽見門開,正抬起頭,見大嫂薄衫的睡衣下,那對高高隆起的胸脯,就像是大白天活見鬼,嚇得慌忙埋下頭,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這讓杜嬌蕊愈加覺得這個小叔子實在是可愛致極,與她之前所見到的那些花言巧語的臭男人都不同。

越書明則是走到杜嬌蕊的身邊,挽摟住了妻子的楊柳細腰,表現出一副恩愛的模樣道:“書華,我們知道了,穿好衣服就過去。”

越書華紅著一張臉,驚慌地擺過身子,如同逃跑一般,竟是抱頭鼠竄。

“書華這是怎麽了?”越書明望著弟弟的樣子感覺好笑。

“小孩子嘛!”杜嬌蕊的心頭一陣竊喜,為小叔子打起了掩護道:“做起事情,總是有些毛手毛腳的。”

“但這小子以前做事,可不是這個樣子啊!”

“好了,你就別再深究了!”杜嬌蕊將越書明推進了臥室:“趕緊穿好衣服,別讓咱爸等急了。”

越書明和杜嬌蕊來到門廳時,越書華正在細心擺放著碗筷,其精致的動作倒真像是一個秀氣靈透的女孩。方桌上,擺有一盆熱氣騰騰的紅薯稀飯,一碟紅油豇豆與一盤什錦玉米。

越書華正在舀稀飯時,公公越文軒撩起布簾,來到了門廳。杜嬌蕊為掙表現,趕緊走過去,幫小叔子的忙道:“書華,還是我來吧!”

“嫂——嫂子,沒事!”

“還是我來!”杜嬌蕊一心想在越家老爺子的麵前掙表現。

“真的沒事。”這個越家小兒子實在是太單純了,怎可能參透杜嬌蕊的此般小心思,隻想盡心竭力地表現出地主之誼。兩人在拉扯的過程中,因為碰到了嫂子的手,嚇得撒手一躲,將正在爭搶著的那隻碗“咣當”落地,引父親皺起了眉頭,一臉不滿意的模樣。

越書明因怕父親遷怒於杜嬌蕊,也是在為弟弟打圓場道:“書華,還是讓你嫂子來。”

於是,這對兄弟倆拿來了掃帚和簸箕,一起打掃幹淨了地上的碎瓷片。

“爸,您坐這兒!”杜嬌蕊將盛好的這第一碗稀飯放在首座的位置上,邀請越家老爺子入座。

一家四口落座入席,杜嬌蕊一副謹慎的表情,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或是說錯了什麽話。

越文軒一邊喝著稀飯,一邊問自己的大兒媳道:“會做飯嗎?”

“啊!會!”杜嬌蕊裝出一臉畢恭畢敬的神態:“而且,我的手藝不錯,書明都吃過我做的飯。”

“是!”越書明也幫著新婚的妻子附和道:“嬌蕊的手藝是不錯。”

“那今天晚上的飯,就由你來主持。早飯後,就讓書明帶你到村裏的菜園子去摘菜。”

“好的,爸!”杜嬌蕊聽話地點了點頭,心裏清楚越文軒這是在考驗自己,到底是不是個賢妻良母的好兒媳。

此時此刻,越家的院門外十分歡騰熱鬧:門外的小路上,附近人家的房頂上,高處的坡地都聚滿了前來圍看熱鬧的人們,甚至這附近的十裏八鄉都跑來到了高廟村,就是為親眼目睹越家新媳婦杜嬌蕊的芳容。

越家老爺子因為在廣博縣中學教書,如今已是桃李滿天下,為人也是善良本分,卻又不失正直威嚴。再加之,其膝下的兩個兒子都有出息:大兒子是全村第一個考取大學的年輕人;小兒子更是前途無量,北大清華複旦隨便挑。所以,這十裏八鄉的村鄰們聽聞其大兒子結婚的消息,新媳婦又是一個漂亮的女演員,哪能有白揀的熱鬧不看的道理,整個人潮湧動的場麵可謂盛況空前。

吃過早飯後,越書明便捧著一大袋喜糖,手牽著新媳婦走出了院子。杜嬌蕊將糖果向大家撒去,仿佛觀世音菩薩天降雨露,福澤大地;孩子們興高采烈地掙搶著那一地的喜糖,場麵好不熱鬧。

一些年輕的男子因為來晚了,繞著人群外圍就像是獵狗般搜尋著空檔,更是著急得抓耳又撓腮,隻為目睹新媳婦的芳容。

遠遠地,那幾個喜歡胡亂嚼舌根的長舌婦們正圍聚在胡招妹的家門外。中間那個滿嘴齙牙、一臉豬相的女人就是胡招妹,也是其背後這落破房破院的主人,正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聽大家說話。

別看這齙牙婦表麵一言不發,一旦拱開其厚如豬舌的嘴唇,便翻滾出汙穢爛泥般的殘花敗語,是村子裏出了名的滾刀肉。所以,沒有人敢惹這個自己都不肯要臉、雙手插腰就敢罵大街的無賴潑婦。

周圍的女人們七嘴八舌,不停地讚歎著越家命好,肯定是祖墳深得玉皇大帝的恩寵:先是越家老爺子成為了縣重點中學的曆史老師;之後,家裏出了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在城裏麵端上了政府的鐵飯碗;眼下,越家大兒子居然還娶回了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新媳婦,你們說越家的命咋就這麽好呢?女人們一個個酸溜溜的口氣,是因見不得別人家的孩子有出息,而自家的孩子則是一流串的草包。

那個齙牙婦一雙厚厚的嘴唇被瓜子殼染得烏黑,因對各家各戶的羨慕與吹捧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翹起一嘴黑糊糊的板牙道:“羨慕什麽羨慕啊?有什麽好羨慕的呀?一看就是個小**,你們瞪大眼睛瞧好吧!有他們越家的苦頭吃。”

仿佛閻王爺的定罪,其他女人抓住把柄,紛紛點頭讚同:“對!一看那個新媳婦——就是一個小狐狸精。”

胡招妹聽到大家的附和聲,神情愈加得意道:“遲早有他們越家好受的!”

“對!有他們越家好受的!”簡直就是一群鬧鬧喳喳的鸚鵡在學舌。

這邊,沈家的小哥倆正踮著腳,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望向越家的院門口熱熱鬧鬧、亂亂哄哄的狀況。

由於哥哥的個子高,弟弟沈平治詢問道:“哥哥,你看清楚新娘子長啥樣了嗎?”

沈平凡墊起腳尖,正努力地往前瞧:“看不清楚,到處都是晃動著的人頭。”

沈平治手裏拿著跟藤條,將地麵抽起了塵土,一臉敗興的模樣道:“真沒意思,不看了!”說著,弟弟就跳下了山坡。

“平治,你去哪兒?”

“回家吃午飯嘍!”弟弟撒歡地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然而,這對小哥倆還不知道沈家將要麵對的一切厄運,都是這個名叫杜嬌蕊的新媳婦給帶來到村子的。

(叁)

散完喜糖後,越家新媳婦的心情感覺好多了,仿佛又重新得到了人們的重視,證明她杜嬌蕊還是相當具有個人魅力的。

越書明帶著杜嬌蕊前往村裏的菜園子走去,那裏靠近清溪河的山腳下,由於菜園子裏的蔬菜受到溪水的灌溉,所以吃起來特別新鮮可口。

菜園子由胡招妹的丈夫在此看護,地裏種滿了如菠菜、冬寒菜、蘿卜等時令蔬菜。每次越家來此挑菜,盡管像是在菜市場買菜,也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可以在園子裏親自摘菜,親身感受農家的田園生活。想必,這也是越家老爺子交代大兒子帶兒媳來此,體驗農村生活的重要目的之一。

胡招妹丈夫的那雙老眼望著杜嬌蕊滴溜溜地亂轉,弄得這位新媳婦很不舒服,拉著越書明往菜園子裏走。

由於這是杜嬌蕊第一次到田裏摘菜,很快便像一隻花蝴蝶,在菜園子裏翩翩起舞:“原來,蘿卜纓子長成這樣子啊?……啊!原來白菜開花是黃色的!……這是什麽菜呀?長得好奇怪!……”

隻有在這時候,越書明才發現妻子還保持著少女的天真與可愛,就像他最初見到杜嬌蕊的時候,女孩在舞台上表演天真的四鳳,那才是其最為美好且本真的模樣,沒有得到塵世絲毫的侵蝕和玷汙,就像是一個落入凡間的晶瑩仙女。

很快,兩人就摘滿了一籃子的時令蔬菜。

杜嬌蕊抬頭時,見胡招妹的丈夫依然是那副猥瑣的模樣正望向自己,皺起了秀眉道:“那個人老看我,真討厭!”

越書明則是一嘴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誰讓你長得這麽招搖啊!”

杜嬌蕊搥了下丈夫的胸脯,疼得越書明捂護住了心口,誇張地哇哇大叫。隨而,杜嬌蕊望向菜園背後的那片山坡道:“這山上通向哪兒呢?”

“這山頂上有座觀音廟。”

“啊!有廟子。”杜嬌蕊興奮地拍手道:“那我們去看看吧!”

“一間破廟子有什麽好看的。”

“哎呀!做晚飯還有段時間,我們去吧去吧!”杜嬌蕊拉著丈夫就往山上走。

“真拿你沒辦法。”越書明發現杜嬌蕊撒起嬌來,還是令自己難以招架。男人嘛!向來吃漂亮女人的這一套。

他們一路上行,跨過了清溪口:此處因清溪河與山路的走向縱橫交錯,山水依勢匯聚,自西向東蜿蜒;而山路則是依嶺錯落,由南向北地慢上爬坡。溪流與山路橫豎交接,這有點像是城裏的十字路口,卻隻是沒有那麽規整和筆直,因而被村民們稱作清溪口。

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杜嬌蕊拉著丈夫的手,氣喘籲籲地來到觀音廟前,失望於眼前的廟子如此破敗,竟形如一灘快要崩塌的爛泥。

“怎麽?進去嗎?”

“這廟子這麽破,不會我們一進去就塌了吧?”

“你害怕了?”越書明湊近對方的耳邊道:“據說——這裏麵的送子觀音很靈驗的。”

杜嬌蕊的臉色則是一驚:“送子觀音!”

“是啊!”越書明的嘴角似笑非笑:“怎麽?你不想盡快跟我生個寶寶嗎?”

“你好壞呀!”杜嬌蕊將雙手捏作拳頭,捶打在了丈夫的胸膛上。

“我越壞,你不是越喜歡嗎?!”

越書明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杜嬌蕊,朝廟宇大殿內走去。

那廟宇就一擱堂間,正麵貼牆的那尊佛祖泥塑恰是觀世音菩薩,正慈眉善目地盤坐於蓮花寶座之上。早年間,那蓮花寶座還將就成形,最近幾年卻風化得厲害,況且又無人照應,早就拓圓了棱角。盡管這觀音廟殘破不堪,但據說建造之初,那尊觀世音菩薩得高僧開光,匯聚仙氣,保佑村民,求子必應。

越書明走過去,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火柴,點亮供台上香爐兩側那對溶化了半截的大紅蠟燭,昏暗的殿堂內頓時明亮了起來。同時,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了一整麵的牆壁上。

“這就是送子觀音?”杜嬌蕊仔細打量著蓮花寶座上的那尊觀世音菩薩。

“是啊!”越書明眼見新婚的妻子表情很好玩,便語氣曖昧道:“這附近遠鄉近鄰的親婚夫婦們在結婚後,都會來此膜拜,據說一求一個準,生的全都是男孩。”他愈加用力地箍抱住了杜嬌蕊:“要不然,我們也來試試。”

杜嬌蕊明白丈夫的意思,不免低頭臉紅道:“在佛祖麵前做那種事情,會被認為是褻瀆神明,會遭雷劈的!”

“她既然是送子觀音,不就是喜歡看我們做那種事嗎?”

此時此刻,越書明無恥到了極點,根本容不得妻子的反駁,就將杜嬌蕊壓在了地上。他要盡情霸占這個女人,縱情享受懲戒般的快感,包括她與越書明在結婚前,跟其他男人所進行的那些苟且偷歡,都要完完全全地掠奪回來。

杜嬌蕊感覺後背一疼,撞抵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背後是一個個開裂的小洞,斑斑點點地爬滿了她的脊柱,爭先恐後地搶入她的心窩。一時間,這個女人竟是感覺自己的心髒千瘡百孔。

越書明把杜嬌蕊剝得精光,將下體利劍般刺進了妻子的身體。杜嬌蕊經曆過那麽多**,經曆過與那麽多的男人苟且偷歡,卻是從來沒像現在這般錐心刺骨;即便是在自己的**,也沒這有般心如刀割,仿佛被麵前的男人所絞殺,杜嬌蕊發出了一響尖叫聲。

突然,廟外傳來了嗚咽的笑聲,仿佛張開了夜色的羽翼,朝大殿籠罩著蓋了過來。時而悲哭時而笑,時而竊竊私語時而癲狂暴躁,宛如鬼魅般的氣息滲透進杜嬌蕊的皮膚,她有些微微發顫,似乎感到了寒冷。

越書明停止了韻律,用雙臂支撐起了上半身,豎耳聆聽著殿外的動靜。

“是瘋女人!”越書明恢複了儒雅的常態:“自從我記事開始,那個女人就瘋了!”

杜嬌蕊推開自己的丈夫,坐在冰涼的水泥地麵上,因為寒冷,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她胡亂地抓起周圍的衣物,一件件快速地往身上包裹,似乎是在遮蓋遍體鱗傷的恥辱。

瘋女人衝入觀音廟時,越書明還沒有穿好衣服。但那瘋子根本就是沒心沒肺,指向他們躺過的地方,孩子氣般又跳又惱地指責道:“這是我的床,你們把我的床給霸占了!嗚——嗚——你們把我的床睡給髒了!這是我的床!”

不想,杜嬌蕊卻是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則微笑地走到了瘋女人的身邊,輕聲安慰道:“放心,我們都已經給你打掃幹淨了。”

“真的?!”瘋女人竟是破涕為笑。

杜嬌蕊點頭回答:“真的!”

夫妻倆下山回到越家,越書明因為有些累了,回往臥室裏休息,杜嬌蕊便叫來小叔子幫忙一起做晚飯。於是,越書華摘菜洗菜,始終埋頭,連正臉都不敢看嫂子一眼,這可是把杜嬌蕊給逗笑了。

“書華,你不必這麽害羞嘛!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把你給吃了?!”

這可不得了!越書華則是埋首得愈加厲害了,恨不得將腦袋低進了洗菜盆裏。

“書華,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

“喜歡。”

“那你怎麽不穿給我看呀?我可是專門為你挑選了那套大紅喜慶的顏色。”

“我——我想——放到除夕那天再穿。”

看來,這個小叔子是很珍惜自己送給他的那套李寧牌運動服,這讓杜嬌蕊從心底裏感到由衷地高興。

“那你爸爸喜歡我送給他的那件禮物嗎?”杜嬌蕊是說其父親精心為公公挑選的那件鬆花石質的硯台。

越書華則是老實地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喜歡嗎?”

“喜歡啊!”越書華露出一臉純真的笑容道:“那硯台上麵的迎客鬆雕得真好。”

小叔子的回答令杜嬌蕊感覺心滿意足,隻要這個大男孩肯喜歡就好,自己的心跳就會莫名地加速,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回味到這般心動的感覺了。

當天晚上,越家大兒媳做了五菜一湯,分別是蘿卜燉肉、冬筍臘肉、雞肉炒香菇、辣椒熗炒白菜與蒜蓉菠菜,外加一盆熱氣騰騰的冬寒菜肉片湯。城裏人做菜,不像農村人做什麽都切得大塊頭粗線條,並且習慣用大碗裝盤。杜嬌蕊則是將每樣菜品做得小巧而精致,顏色搭配得也十分好看,不僅賞心悅目,更是食欲大增。

越文軒正襟危坐在方桌前,沒想到杜嬌蕊的手藝如此中看,不清楚味道如何,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口,不動聲色地細細品嚐。

一家四口圍坐在方桌前,在等待公公品菜的過程中,杜嬌蕊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緊張,當年藝考也沒見自己這般麵紅耳赤。說到底,杜嬌蕊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忌憚害怕越家老爺子,感覺與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和藹可親的曆史老師難免有些差距。

“年夜飯——就由你來做吧!”雖然越文軒沒有直言這個新媳婦做菜好吃,但這句話算是間接肯定了對方的手藝不錯,弄得杜嬌蕊心潮澎湃,終於得到了公公的認可。

吃過晚飯後,越書明幫杜嬌蕊收拾碗筷到廚房。

畢竟,趙美雲大鬧兩人的婚禮現場,這讓越書明對父親與弟弟的提前離開而心存愧疚,他也不想自己的新婚妻子被嚴厲的父親一再刁難,鬆了口氣道:“今天這一關——總算是平穩度過去了。”

“你還說!真是嚇死我了!”杜嬌蕊按了按心跳未平的驚慌之態。

這天晚上,王富貴抱著自己的老婆梁小梅,卻是把對方想象成為了杜嬌蕊,特別是一想起今晨在越家的臥室窗外,杜嬌蕊身穿一襲裸色的薄衫睡衣,特別那條若隱若現的乳溝,在那衣擺下該是藏匿著怎樣致命且**的溫柔鄉,這令王富貴越想越興奮,仿佛其身下就是杜嬌蕊。於是,他對梁家大女兒使出了全部的蠻力。

**完畢後,梁小梅對丈夫喘氣道:“你今天是怎麽了?”

“難道你不喜歡嗎?”王富貴則是一副沒皮沒臉的笑容。

的確!梁家大女兒一點都不喜歡丈夫當下這番賣力的表現,特別是今晨一早,他跑到越家的臥室窗外偷聽床根;特別是她當看到越家的新媳婦果然如外界所傳言的那樣國色天香;特別是當她看到越書明與那新媳婦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如此般配,羨煞旁人,梁小梅這心頭就如同被淋過了滾油一般。

但梁家大女兒不能表現出自己心底的嫉妒之情,便冷漠著口氣道:“是看越家的新媳婦受到刺激了吧?”

“你少胡亂說話!”梁小梅背轉過身子,是為回避丈夫的逼視,滿臉盡是自己的心事。

王富貴望向妻子的後腦勺,憤恨道:“別以為我不知曉你一直暗戀著越家大兒子,但人家連正眼都瞧不上你,人家娶的是城裏的黃花大閨女,而且還是一個漂亮的話劇演員,比你漂亮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所以梁小梅——你就別做你的青天白日夢了,還是好好地跟我過日子吧!”

王富貴本以為妻子會大發雷霆,卻沒料到梁家大女兒就像是一塊沉默的木頭,身體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眼見對方的影子朝自己壓來,梁小梅趕忙閉上眼睛,裝作一副睡著的模樣。

王富貴真以為妻子睡熟了,嘴裏喋喋不休道:“他媽的,老子把你給弄舒坦了,閉上眼睛就不認人了。”

王富貴忿忿不平地躺下,生氣地背衝向自己的妻子,盡管梁小梅閉合上了眼睛,但眼角卻是滴淌下了淚水。

(肆)

除夕當天的一大早,杜嬌蕊換上了一件喜氣洋洋的修身夾克外套,就像是一株濃香馥鬱綻放正盛的牡丹花。

杜嬌蕊來到院子,正在伸展著懶腰,呼吸新鮮的空氣,便撞見了起床準備做早飯的小叔子。果然,越書華換上了大嫂送給他的那套大紅喜慶的李寧牌運動服。杜嬌蕊見此很高興,卻是什麽話也沒說,就像兩人在心底裏不動聲色地商定好了一個秘密。

兩人正擦肩而過,杜嬌蕊準備走回門廳時,卻聽聞小叔子道:“嫂子——”這是越書華第一次主動招呼杜嬌蕊。

“怎麽?說話呀!”杜嬌蕊轉過了臉,眼見小叔子的麵色漲得通紅,既好氣又好笑道:“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把你給吃了!”

“其實——其實——其實我是想說——”越書華吱吱唔唔:“我爸挺喜歡你送給他的那件禮物。昨天,還在房間裏練毛筆字。”

“好!我知道了。”杜嬌蕊表麵看似平靜,但心頭卻是一陣竊喜,看來,她是把越家的這三個男人一舉拿下。

吃過早飯後,杜嬌蕊為在公公麵前掙表現,拒絕了任何人前來幫忙的請求,獨自一人在廚房裏忙活開了。

這天的團圓飯,杜嬌蕊大顯身手,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清蒸桂魚、菜心炒臘腸、蒜苗熗臘肉、水晶醬肘子、紅燒獅子頭、啤酒筍幹鴨、鬆茸炒年糕、麻婆豆腐、黃金藕盒、拔絲蘋果和元寶雞湯,整整十菜一湯,都是城裏人的做菜手法——精致而美觀,實在是中看,既有下酒的,又有配飯的,葷素搭配得當。

“好香啊!”到底是個孩子,再加之與杜嬌蕊相處了這幾天,弟弟越書華和嫂子熟絡了起來,表現出其貪吃饞嘴的本性。

大兒子正在幫忙擺放碗筷,因見父親流淚嚇了一大跳:“爸,您怎麽了?”

越文軒連忙用手背擦了擦臉,努力擠出笑容道:“沒想到,你這個媳婦還挺能幹。”由此,這也算是對那天婚禮現場的突發事件而有所釋然。

“快去!”越家老爺子招呼大兒子道:“快去叫你媳婦出來一起吃飯,別忙活了。”

“哎!”越書明答應著走進了廚房。

一家四口團團圓圓地圍坐在方桌邊,這讓越文軒感受到一種安心的滿足:似乎從今天開始,越家將重振其鼓,即將擺脫掉自他落戶下鄉到農村以來的重重打擊。

越文軒因為高興,把一瓶珍藏了十幾年的“瀘州老窖”拿了出來,給每個人都斟上。起初,小兒子越書華不喝,但父親則是堅持讓越書明給弟弟也倒滿了一小盅。

越文軒率先舉杯,竟是向兒媳敬酒:“嬌蕊,我感謝你能選擇嫁給我們家的書明。”

“啊!”杜嬌蕊慌忙站起身,顯得有些受寵若驚:“爸,應該是我敬您!”

越文軒趕緊做了個禁止客套的手勢:“我們家的情況你也都看到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農戶家庭。至於我的情況,想必,你大概也聽我的大兒子提起過,我作為知識青年落戶到了農村,這些都是由那個特定的曆史年代所造成的。”見兒媳杜嬌蕊點了點頭,老爺子再次端起了酒盅:“所以,我感謝你讓書明在城裏安了個自己的家。謝謝!”

“我也要感謝您老!”杜嬌蕊快速敏捷地嘴甜道:“送給了我這麽一個品學兼優的好丈夫。”

但妻子的這句話並沒有讓越書明感到高興,他注視著杜嬌蕊的左右逢源,心知肚明對方不過是在演戲,便沉默地品呷著杯中之酒。

杜嬌蕊給每個人夾菜,當輪到弟弟越書華時,小叔子立馬就臉紅了:“嫂子,我自己來!”

“書華,你這麽愛害羞,以後怎麽能娶到媳婦呢?!”杜嬌蕊發出咯咯的笑聲,是個男人都有可能被她這番清脆悅耳的音色給撥撓得心思癢癢、蠢蠢欲動。

“書華的目標是要成為一個曆史學家,娶媳婦倒是其次!”越書明舉杯,朝弟弟敬酒:“書華,你已經高三了吧?開學後,就要準備高考了!大哥預祝你高考成功!”

“謝謝大哥!”越書華一抬頭,就望見了正麵衝向自己天真巧笑著的嫂子,慌忙埋下了腦袋,將酒盅往嘴裏一灌,便辣嗆得連聲咳嗽。

“哈哈!”杜嬌蕊從廚房的臉盆架上拿來了一條毛巾,所到之處皆行動自如,已然融進了這個以男性為主導的家庭。

越書華接過毛巾,麵紅耳赤地擦拭著臉,感覺麵龐發燒得厲害。

“啊!”越書華又發出了一響驚訝之聲。

“不是說,還有半學期就要高考了嗎?我覺得書華弟弟應該趁著寒假放鬆放鬆,不要把弦繃得太緊了!”杜嬌蕊望向自己的丈夫:“是吧!書明,你說呢?”

越家老爺子沒說話,而是關注著兒媳的殷勤備至,以及小兒子的反應。

越書明顯得並不熱心:“還是要看書華自己的意見。”

越書華繼續埋頭吃菜:“初四,學校就要開課補習了。”

為了爭取到更多的支持,杜嬌蕊則是轉向公公道:“爸,據我所知,書華的成績在縣中學首屈一指,不差這兩天的補習。您就讓書華到城裏玩玩,好好地放鬆一下吧!我想以書華弟弟的實力,一定能高中北京大學的曆史係。”

“可以嗎?”越書明從沒見過弟弟如此大膽,也不知道從哪激發出來的勇氣,眼神竟是無限期盼地望向他們的父親。

越文軒凝視著自己的小兒子,下巴因微微內斂,朝前俯瞰的姿態。雖然他不太喜歡杜嬌蕊給小兒子帶來的這份不自覺的轉變,但也沒有否定兒子的懇求;其重點在於不想打消掉自己與兒媳之間,這種由讓步從而建立起來的好感。

“書華,那你就進城玩兩天,我是年級主任,給你準假了。”

團圓飯後,可聽聞屋外傳來的陣陣鞭炮聲。越書明帶著杜嬌蕊在村子的小路上散步,七八個孩子點燃了煙花,正從兩人的身邊跑過。這其中就有沈家的小哥倆,弟弟沈平治因為跑得過急,差點便撞到了杜嬌蕊的身上,幸虧被越書明一把攔抱住了,不然就燒到了妻子的外套上。

“哥哥,等等我,你快等等我呀!”沈平治人小腿短,追趕哥哥的同時,望了一眼身後離去的兩人。

一些條件好的村民因期盼為來年討個好彩頭,便在自家的院子門口掛上了紅紅火火的燈籠。其中,高廟村裏的養殖大戶——梁大重家門口的大紅燈籠最為氣派,掛滿了一排排高低錯落的仿古宮燈。

“這是誰家的燈籠啊?這麽氣派!”

“那家的男主人名叫梁大重,家裏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已經出嫁了。啊!對了!”越書明想起了什麽:“那大女兒你見過。”

“我見過?”杜嬌蕊正在吃驚時,眼見梁家的院門打開,梁家大女兒走了出來,便一眼認出對方正是在越家臥室的窗戶外,揪著偷聽牆根丈夫耳朵離開的那個女人。

梁小梅一眼便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越書明和杜嬌蕊。由於,其站在一盞最大的宮燈下,燈光柔和了她的麵部線條,果然是高廟村裏的第一花。

“我們走吧!”越書明牽握著妻子離開,分明有回避梁小梅之意。

“哎呀!”越書明則是急忙撇清與梁小梅的關係:“不是!小時候,我們都在村小學讀書,但我一升入初中,就去縣裏的中學,跟她就沒有任何往來了。”

杜嬌蕊卻是一臉的滿不在乎:“其實,我到挺希望她就是你的初戀,這樣,我表姐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越書明嘴甜道:“親愛的,你才是我真正的初戀。”

不知不覺,夫妻倆就來到了沈醫生家的院門外。這沈家世代郎中,新中國建立之後,又被稱作赤腳醫生。沈醫生的醫術深得家訓,不僅繼承了祖傳的偏方,對中醫的研究也頗有建樹,深受村民們的愛戴。

“這戶人家姓沈,盡管與我們越家交往不深,但我一直很敬重這家的男主人。”人情難揣,命運難測!越書明怎麽也不會料想到:十八年後,自己將會成為沈家最大的敵人。

“為什麽?”杜嬌蕊則表現出對於農村的一切事情都很好奇的天真。

“因為那家的男主人是個醫生,救過這附近十裏八鄉的村民。我父親因為常年站在講台上,吃了不少的粉筆灰,導致患有慢性支氣管炎,有一段時間咳喘得特別厲害,正是沈醫生把他的病給治好了。”

“這麽神奇呀?!”

“是啊!對了,剛才差點撞到你的那個孩子,就是沈家的小兒子——沈平治。”

杜嬌蕊愛心滿滿地笑了起來:“一看就是個小淘氣。”

兩人正說著話,沈暮風追著妻子走出了門廳,一把攔住了妻子的去路。

“秀珠,你這是要去哪兒?”

秦秀珠一臉焦急的神色:“這麽晚了,那兩個小家夥還不回來,到底跑哪兒去了?”

“哎呀!不就是跑去放個鞭炮嗎?”沈暮風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一會就回來了!”

“都怪你!”秦秀珠嗔怪道:“非要給他們買什麽鞭炮,萬一炸傷了手怎麽辦?”

“男孩子嘛!”沈暮風微笑地安慰妻子道:“愛玩愛鬧,總比成天悶在家裏好,這樣長大了,才能更有出息。”

秦秀珠白了丈夫一眼:“你就總是慣著他們!”

沈暮風整天出診不在家,難得留在家裏過個春節,自是希望能與兩個兒子愉快地相處。

越書明發現妻子的表情很奇怪,正死死地盯視著女人的小腹看。雖然隔著厚厚的冬裝,但杜嬌蕊還是察覺出在秦秀珠的身體裏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嬌蕊,你怎麽了?”

“他老婆懷孕了。”

“啊!你怎麽知道?”越書明怎麽也看不出秦秀珠身體的異樣。

“因為我是女人啊!”杜嬌蕊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古靈精怪的笑容,學著半仙,掐指算道:“而且,我敢肯定——這次,她生的一定是個女孩。”

“我猜的。”杜嬌蕊哈哈笑了起來:“你真以為我會掐指算命啊!”

突然,從沈家院子的門縫裏鑽了出一條黑影,自杜嬌蕊的腳邊閃電般跑過,嚇了她一大跳。回頭望去那是一隻三色貓,大概被鞭炮聲吸引了出來,則維持著表麵的威儀,一副桀驁不遜的貓態。

“那是沈家的阿花。”

盡管那是一隻雜種貓,但性子卻是高傲得很,瞥去了一眼麵前的新媳婦,因為自己就是一隻小母貓,它可不將杜嬌蕊的美貌放在眼裏,昂首挺胸,闊步離開。

這樣,杜嬌蕊被那隻小畜生給惹笑了:“這貓可是比我家的蛋糕有個性多了!”杜嬌蕊是在說閻起躍送給她的那件二十歲的生日禮物——那隻雪白的純種波斯貓。

“是啊!”越書明在一旁打趣道:“就像沈家的小兒子。”

與往年一樣,大年初三那天,越文軒帶著兩個兒子和大兒媳來到村子後山的村塚,給去世六載的妻子燒紙錢。老爺子不要杜嬌蕊插手幫忙,而是親自除幹淨了墳頭上的亂草,並且擺上兒媳做的一碟糯米丸子:“看,這是你的大兒媳親手為你做的,對!她是一個城裏的姑娘,名字叫杜嬌蕊。你看,她知道你最喜歡吃糯米丸子了,所以親手為你做的。這丸子做得漂亮吧?”

越書明連忙拉著杜嬌蕊跪下,衝母親的墳頭磕了三個響頭,順便通報了兩人的婚事:“媽,這就是您的大兒媳嬌蕊,您覺得她漂亮嗎?我也覺得很漂亮。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爭取早日給您老生個大胖孫子。”

“媽,您老放心,我會幫您照顧好書明的。”

鬆枝上掛放著兩串鞭炮,鞭炮的“劈啪”聲震徹了整個山穀,騰起了繚繞不絕的煙氣。想必,九泉之下的老伴總算可以為大兒子的婚事安心了。

越書華跪拜在墳頭向母親承諾道:“媽,我今年夏天就要高考了,我向您老保證,一定以大哥為榜樣,考上重點大學,讓您老在九泉之下為我感到驕傲。”

杜嬌蕊則是在一旁打氣道:“書華,放心吧!你一定會比你哥考得更好!”

給妻子上過墳後,越文軒因為要回校主持寒假補習事宜,便將兩個兒子與大兒媳送到了廣博縣長途汽車站。臨行前,阿黃圍著杜嬌蕊可勁地撒歡,似乎是要主人把它也帶進城。

“阿黃,不行!”杜嬌蕊拍了拍那隻土狗的腦袋道:“你就留在爸爸的身邊,幫我們好好地看家。”

阿黃嗚咽地圍繞著越家老爺子打轉。眼見兩個兒子和大兒媳一起離開,越文軒隱隱地透露出了憂鬱之色,似乎已經預料到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