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結婚意外

(壹)

一九九一年的最後一天,即十二月三十一日,農曆十一月二十六日,那天是個星期二,越書明和杜嬌蕊到民政局注冊結婚。

按照女方的提議,兩人將婚禮安排在了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日,那天不僅是農曆的臘八節,也正好是個星期天。

此時此刻,越書明正趴在單位新分配給他與杜嬌蕊新婚宿舍的寫字台前運墨寫請柬。在寫字台靠著的那麵牆上,則掛有閻剛送給越書明的那幅裝裱的詞作《虞美人·枕上》。

但凡市規劃局領過結婚證的年輕夫婦們都可以搬入夫妻團圓的職工宿舍樓。該幢建築位於單身宿舍樓的旁邊,因而對越書明來說,搬家實在是很方便,何況他除了一些簡單的換洗衣物,也沒有什麽大件的物品。盡管兩人的婚房隻是一間十平方米左右的臥室,但中間夾了一過小小的門廳,走廊盡頭有公用的廚房和衛生間。雖然環境看似簡陋,但好歹新婚夫婦們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二人世界。

“我回來了!”杜嬌蕊推開宿舍房門,抱著一大袋用紅紙分裝好的喜糖——是那個時代最具特色的大白兔奶糖配以其他各類紅紅綠綠的糖果,從袋子裏透出了一隻隻印有大紅喜字的紅火喜袋。先塞給你一顆糖吃,再遞給你一封隨禮的請柬,這正是“紅色炸彈”的功用。

“書明,我們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你覺得幸福嗎?”杜嬌蕊將一顆大白兔奶糖塞入越書明的嘴巴,並從身後挽摟住了準新郎的脖子。

由於窗外天色已暗,兩人通過窗戶玻璃,就如同望著鏡子裏麵的影像,映現出水中望月一般的虛假,並且漣漪著虛幻的波光。

越書明像是被杜嬌蕊用糖塞住了“不幸福!”這三個字,他望著玻璃上的自己,特別杜嬌蕊依偎向自己的那張臉,心頭微微泛起了一股惡心之感,他也不清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隻得將這種不適應的感觸努力壓製在心底。

由此,杜嬌蕊越來越發覺,越書明已經不受自己的控製,就像上次她問對方:“書明,我們結婚吧?”越書明沒有表現出欣喜若狂,則是猶疑著遲遲不肯作答,眼下對方的表現故技重施。

隔了足足有三四秒鍾,就像是經曆了一整個世紀的漫長定格,越書明才微笑地回答:“幸福!當然幸福了!”說話的同時,越書明特意拍了拍杜嬌蕊耷拉在其身前的那雙手。

盡管越書明清楚自己的言不由衷,卻是努力保持住笑容,以免其內心的真實想法全麵崩盤:他相信在未來結婚的日子裏,他與杜嬌蕊的生活注定不平凡,這已經由女方愛慕虛榮的性格所定調。雖然越書明想要擺脫對方,但杜嬌蕊就像是一劑毒品,已經令其深深地上癮沉淪,並且無力自拔,隻能眼見自我越陷越深。

為了排解尷尬的氣氛,越書明慌忙捧起桌上已經寫好的那一摞請柬:“嬌蕊你看,我寫了一整天,這些都是你那邊的親朋和好友。”

杜嬌蕊接過越書明遞過來的請柬,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我給你的名單——你都已經寫好了?”

“是啊!都已經寫完了。”越書明老實地點了點頭。

“包括趙美雲?”杜嬌蕊翻到的那張請柬,正好寫有其表姐趙美雲的名字,便特意用目光掃了眼越書明道:“你就沒考慮邀請她到底合不合適?”

越書明是按照杜嬌蕊所提供的婚禮名單,寫下這些被邀請人的姓名,特別是當看到周旗的名字,心裏還一時火大,但因為對方已經有了新女友,越書明也就不想再與之計較。

當即,越書明便意識到落進了杜嬌蕊所挖的陷阱之中,這個小女人分明是在考驗自己:“這不是你給我的名單嗎?她不是你的表姐嗎?她母親可跟你母親是親姊妹的關係。”

“那你們單位的那些人呢?”杜嬌蕊坐在了越書明的大腿上,用手勾住了對方的脖子,一副**挑逗的調笑道:“比如:閻起躍的父親——閻剛,還有你們家裏的那些親戚?”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我父親落戶到了農村之後,就跟城裏的那些親戚斷絕了往來。”每次提起那些從小到大,越書明從來沒見過的親戚,都會感覺胸口發悶得厲害。

“為什麽?”原來,眼前的這個世道也有杜嬌蕊所不明白的人情冷暖。

從小到大,越書明除了成績優異,就找不到其他優點了,他不像他弟弟從小就是一個美男胚子,自己相貌平平,直到成年才漸漸出落成為了一個男子漢。他既不是城裏人,也算不上農村人,小時候因受到同年齡孩子們的排擠(那多半是因為高廟村的小朋友出於嫉妒之心),所以心中充滿了自卑,隻有與杜嬌蕊在一起,征服了這個小女人,越書明方覺得自己是強大的,甚至是不可戰勝的。或許,這也正是越書明盡管十分清楚杜嬌蕊豔遇不斷,卻又無法擺脫掉對方這樣一顆毒瘤的真實原因。

“人心這東西——是最他媽的無形與操蛋。”平日裏向來低調、夾著尾巴做人的越書明,難得如此憤世嫉俗,眼瞅著手中的請柬,喃喃自語道:“世故人情,冷暖自知!”

世故人情,冷暖自知!這是越書明心目中最真實的生活感悟。不知不覺,宛如墨點的悲傷浸入其內心中泛起了粼粼的波點,一點一波散溢開來,濃墨重彩水乳交融。

越書明因不想給兩人喜慶的日子添堵,便吸了一下鼻子:“你準備還邀請誰?”

“那麽,閻起躍的父親——閻剛,你準備將如何安排?”說這話時,杜嬌蕊已經坐在了**。

“他主動提出來——要做我們婚禮上的證婚人。”

“這樣也好!”杜嬌蕊笑道:“我們的老團長提出要為我們做主婚人,這下,主婚人和證婚人都有了。”

越書明露出了一副無比難看的笑容,由於閻剛擔任證婚人的目的性過強,因而他覺得每個出現在婚禮上的賓客似乎都心懷叵測,並不是來祝福他和杜嬌蕊的結合,而是來看他越書明的笑話,肯戴上新娘綠帽子的笑話。還沒有正式舉行婚禮儀式,兩人就已經開始同床異夢,這對於即將要舉辦的那場婚禮儀式而言,無疑是一份莫大的諷刺。

“咦!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杜嬌蕊正在整理著床底下的行李箱,從箱子裏翻出了兩本印刷粗糙的盜版畫冊,正是那兩本《美國人的夢想——瑪麗蓮·夢露》和《英格蘭的玫瑰——奧黛麗·赫本》。

“啊!”越書明的臉色一紅,生怕被揭露了其心底的陰暗,連忙撒謊道:“這是——這是我在水泥廠的那個室友。對!就是他,怕被女朋友看到,所以——所以就藏在了我的箱子裏,那家夥居然忘記了找我要。”

杜嬌蕊則坐在地上欣賞了起來,似乎越看瑪麗蓮·夢露越加喜歡:“你說——我會不會就是瑪麗蓮·夢露轉世啊?不然,怎麽會那麽巧:我也是六月一日出生的。如果我在這裏點個痣,就更像了!”

“也許吧!”越書明敷衍地附和道,拿起那本《英格蘭的玫瑰——奧黛麗·赫本》,隨手翻閱了起來:“我倒覺得你表姐挺像這本畫冊上的女人。”

這個小女人將手上的畫冊摔在了地上,神情不滿道:“你是在抬舉她,還是想跟她重溫舊夢?”

“我的舊夢是你呀!”

越書明說話的同時,將杜嬌蕊壓到了**,兩人發泄得大汗淋淋,彼此撕咬,相殺相愛,宛如野獸,雙雙都想將對方征服並且臣服於自己,所以他們便用力**著生命中的對手,仿佛**則是維持兩人在一起的唯一紐帶。

(貳)

在收到越書明與杜嬌蕊結婚請柬的當天,趙美雲便把自己關在臥室裏,悶在**,蓋著被子,痛哭了整整一個下午。床頭櫃上擺放著杜嬌蕊的母親親自送來的那張大紅喜帖,而喜帖則是越書明用標準的小楷親手所撰寫的請柬內文。由於窗戶沒關,一陣風吹了進來,將喜帖吹落在地。

直到傍晚,趙美雲的母親敲門,叫女兒出來吃晚飯,趙美雲卻是仍然沒有停止悲切的哭聲。

母親推門,走進房間,坐在床邊,見女兒用被子蒙蓋著腦袋,正難過得身體一抽抽,心口更是疼得在滴血。但母親作為一個過來人,對男女之事了如指掌,便壓抑著內心裏的波動:“美雲,是他吧?那個去你父親告別儀式的男孩,也就是遲遲不肯來我們家,與我們見麵的那個男孩吧?”聞此,趙美雲哭泣得更為傷心、愈加難過了,母親感覺自己的鼻頭一酸,用強硬的態度安慰女兒道:“美雲,相信我的話,這樣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我們老趙家的女婿。”

“媽——”趙美雲因失聲痛哭,撲入母親的懷中:“但我愛他,我愛書明,杜嬌蕊會害了他,一定會害死他的。嗚嗚——媽,嬌蕊會害死他的。”

母親則是一臉的冷笑:“那就是他自己的命數了,怨不得別人。”

“媽——”趙美雲抬起頭來,梨花帶雨般地望向自己的母親:“媽,我去要阻止他們兩個在一起。”

“美雲——”母親卻是一副愈加陰冷的笑容道:“我們是要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我們母女倆就是要去看看,那個男孩和你的表妹兩人如何在婚禮上海誓山盟,卻又如何在結婚後

——用這山盟海誓抽打他們自己的臉。”

“媽,您這是在害書明。”說著,趙美雲掙紮著從**坐起身,就要向門外衝去。

母親一把拉住發瘋的女兒:“美雲,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書明,我要阻止他跟杜嬌蕊在一起,我不能眼睜睜地見他落入火坑而不去救他,我不能這麽做。”就算越書明甩了自己也不要緊,但他不能讓自身往火坑裏麵跳,落入杜嬌蕊那個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所以趙美雲要去適時製止自己的心上人。

“美雲,你清醒點!人家不要你了,他都不要你了。”

“書明不要我沒關係,但我要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杜嬌蕊的真相。”趙美雲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越書明的單戀已經走火入魔。

“我的傻女兒啊!”母親沒料到自己的女兒已經愛到如此瘋癲成魔的地步,因拉不住發瘋的趙美雲,隻得順手扇了一記耳光。這一巴掌“哐當”下去,母親的胸口陣陣發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你幹嗎要用自己的熱臉去貼那個混小子的冷屁股啊!他都不要你了,人家要的是杜嬌蕊,他要的是你的表妹杜嬌蕊——”

這一巴掌清脆響亮,特別是母親的哭訴聲,徹底把女兒給打醒了,趙美雲先是一愣,隨而見母親已是淚流滿麵,瞬間便蒼老成白發的模樣,讓她感覺錐心刺骨地疼痛及深感愧疚。

當即,趙美雲懂事地走到母親的身邊,準備拉拽起母親:“媽,您起來!”然而,母親卻是蒙臉哭泣得無動於衷。於是,趙美雲用雙膝跪地,依偎在了母親的肩頭,輕聲細語道:“媽,我不去了!我陪您看大戲,到時候,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您看那對男盜女娼將如何扇自己的臉。”

“對!我們去看他們如何扇自己的臉。”

趙美雲母女倆相依相偎,仿佛麵前的虛空就是一座話劇舞台:前一秒鍾,杜嬌蕊和越書明還在海誓山盟地承諾著要相互忠貞地陪伴一生;但後一秒鍾,兩人便站在婚房的臥室裏,相互猛扇彼此的耳光,互相指責對方的不忠……

(叁)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二日,星期天,農曆的臘八節,越書明與杜嬌蕊的婚禮地點選擇在了熱鬧喜慶的“中國結”餐廳,又恰逢春節臨近,不免增添了過節的氣氛。

整個餐廳貼滿了大紅的喜字,空中飄**著絢麗繽紛的彩帶,大廳擺滿了二十張圓桌,桌上擺放著瓜子和喜糖,孩子們不顧大人的阻撓,在桌腳椅邊追逐與嬉戲,整個婚禮現場熱鬧非凡。

大廳一側的休息室內,市話劇團的老團長特意將團內的資深化妝師請來,正在為杜嬌蕊畫脫俗純潔的新娘妝。眼下,妝容基本上已經畫好,化妝師正在噴抹發膠,為新娘做最後的定型,杜嬌蕊則是正了正脖子上的項鏈。牆角處立有一屏衣架,上麵掛放著杜嬌蕊的那件婚宴敬酒服,是一件用金線刺繡著大紅牡丹的旗袍。

與此同時,杜嬌蕊聽見門口傳來了“哢嗒”一響,回頭正見是孟天飛端著相機走了進來,衝她拍了一張照鏡子的相片。

“新娘子很漂亮啊!”

麵對孟天飛的讚美,杜嬌蕊淑女地起身,麵衝鏡頭配合地擺了個POSE。

孟天飛作為唯一應邀的媒體嘉賓參加了本次婚禮。杜嬌蕊十分信任孟天飛的鏡頭感,更自信在這個人生喜悅的日子裏,用膠片記錄下最為完美的自己。當即,孟天飛又抓拍了幾張杜嬌蕊的單獨照,新娘這才步態款款地走到了鏡子麵前。

杜嬌蕊對化妝師道:“娟姐,辛苦你了!”並將一個準備好的紅包塞到了對方的手中:“你去休息會兒吧!”

“好的!”那個被叫作“娟姐”的化妝師便倒退著走出了新娘休息室。

“我請你來當客人,”杜嬌蕊說話的同時,則是透過鏡子望向孟天飛手中正端著的那隻相機:“怎麽?你是要給我的婚禮爭取多大的版麵啊?”

“你和馮彪的事情還沒有完全過去,不正需要我把你們的婚事公之於眾,以還你一個‘清白’嗎?”

杜嬌蕊微微一笑:“這麽說來,你是來滅火的?”

“可以這麽說吧!”這個攝影記者倒也不否認。

與此同時,新郎越書明上完廁所,正在洗手台邊洗手時,閻起躍的父親——閻剛走進了衛生間。隱約可聽聞外麵的宴會大廳,傳來了孩子們嬉鬧的喧嘩聲,越書明因有話要跟閻剛談談,便放慢了洗手的速度。

閻剛用完小便池,走來到洗手台前,眼見越書明還在洗手,就明白有話要問自己,便故意望向鏡子裏的下屬道:“小越啊!你穿上這一身新郎裝,看起來還真精神!”

越書明的身上是一套白色的西服,是由杜嬌蕊親自為他挑選的禮服,將其身形襯托得十分高大且英俊,倒也是個一表人才的白馬王子。

“謝謝閻局長的誇獎!”越書明慢慢地擰緊了水龍頭。

“怎麽?對我這個證婚人,你有什麽想法嗎?”閻剛抖了抖手上的水珠,也慢慢地擰緊了水龍頭。

“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問清楚個疑惑。”越書明將臉轉向了自己的這位老領導:“兩年前,您招我到市規劃局,並且將我帶在您身邊,就是希望將杜嬌蕊配給我?”

閻剛因眼見對方將話撂明,也不再藏著掖著,而是一副老謀深算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杜嬌蕊把你帶到我們家,我就知道你們兩人的關係必定不簡單,而我那個傻兒子卻是被蒙在鼓裏。不過這樣也好,你就代替起躍接收了杜嬌蕊,省得那個小女人鬧事,丟了我們閻家的臉麵。”這隻老狐狸的言下之意是在強調:古人雲紅顏禍水,而杜嬌蕊就是那禍水。年輕人容易衝動,兩個人玩玩可以,但我絕不會讓她做我們老閻家的媳婦。

這樣,越書明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這是一個充滿了利用和陰謀的世界。杜嬌蕊利用他,在其表姐麵前,證明了女人的青春與美貌,但這些都隻不過是小兒科似的陰謀和算計;像閻剛這樣的大人物,則是利用自己,接管了杜嬌蕊,以切斷這個充滿了虛榮之心的小女人成為閻家兒媳的可能性。杜嬌蕊千算萬算,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把自己折了進去,原本這個小女人以為是自己甩了閻起躍,但不會料到這不過是其父親的一個計謀。

既然話已經亮明到這個份上,越書明也就不再假客套了,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閻局長,既然是這樣,我也算是幫了您一個大忙,而且這幫忙的分量不輕,我能提出一個條件嗎?”

閻剛則是一臉好笑的神情:“我讓你娶了你最為心愛的女人,你卻在跟我談條件?!”

越書明同樣報以笑容的姿態反駁道:“您不是也利用我,把杜嬌蕊從您兒子的身邊——給撬走了嗎?”

閻剛愈加笑容得意味深長,他能坐到如今的這個位置,當然清楚人類的貪欲是無窮無盡的,特別是當美人陪伴在身,這個人就想獲得金錢和地位,或者是其他更多的東西。所謂“養虎為患”,大概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閻起躍的父親也不拖泥帶水,點頭答應道:“好吧!你說!”

“閻局長,您應該也很清楚我在大學期間,學的就是城市規劃專業,為了能夠學以致用,更好地服務於這座我心愛的城市,所以我申請到總工程師辦公室,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資曆,想要成為總工程師不大可能,但我可以從助理開始幹起,這對於分管人事的您而言,似乎並不難吧?”

平日裏,看起來並不顯山露水的越書明,這個似乎無欲無求的行政秘書,一旦提出了要求,便是獅子大開口,把閻剛一下子給惹笑了。

“哈哈!年輕人,野心很大呀!而且很有魄力,居然敢在這個關口跟我談條件,真是一箭雙雕啊!既可以擺脫掉我的支配,又可以開拓自己的事業,是這樣吧?那好!我就成全你,而且你很有眼光,我預測十年之後,這市規劃局就是你的天下了,所以我也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啊!”

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感謝閻局長,借您吉言,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您也算是我的再造父母。”

“哈哈!”閻剛再次笑道:“小夥子,這兩年跟在我身邊,不僅長大了不少,話也是越來越會說了。”

兩人正說著話,衛生間房門“咣當”一響,孟天飛正傻站在門口,呆呆地望向越書明與閻剛。閻起躍的父親裝作沒事,孟天飛連忙閃躲到一邊,給對方讓出了走廊。

越書明打開水龍頭,假裝正在洗手,這個攝影記者便躥到他身邊,捅了對方的肩膀:“閻起躍不會來鬧場子吧?”

“由他老爸坐鎮,想必應該不會。”

孟天飛望著鏡子裏越書明的麵色:“你終於得償所願,娶到了杜嬌蕊這麽一位美嬌妻,但怎麽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越書明則是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道:“我怎麽覺得像是中了你和閻剛一起設置好的一出狼狽為奸的陰謀或是詭計?”

“越書明,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孟天飛微笑道:“怎麽?你覺得娶杜嬌蕊,自己吃虧了?”

與此同時,隔壁的女衛生間,杜嬌蕊的母親與趙美雲的母親——這對姐妹倆正在說話。

當時,杜嬌蕊的母親正麵衝盥洗鏡整理著妝容,趙美雲的母親便走了進來,神色先是一愣,便走到鏡子前,掏出口紅補妝。

“怎麽?美雲沒來呀?”最先開口的是杜嬌蕊的母親。

趙美雲的母親則是決意要捍衛自己女兒的尊嚴:“女孩子嘛!總是要化化妝,換換衣服,多花些小心思。”

今天一早起床,母親就鼓勵著女兒一定要加油,一定要戰勝自己生命中的敵人,而女兒趙美雲生命中的那些敵人就是像越書明和杜嬌蕊這樣的男盜女娼。

“看來,美雲是要將我們家的新娘子比下去呀!”但杜嬌蕊的母親篤定自己的女兒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嬌蕊那麽個可人,圍繞在她身邊的男性——就像是一群蒼蠅追逐著一隻臭皮蛋,轟都轟不走,我們美雲哪可能比得過呀!那個小丫頭畢竟是新娘子的表姐,隻是想在表妹麵前,不要太過丟臉罷了。對了!”趙美雲的母親補完妝,將口紅揣回衣兜,轉向自己的姐姐說道:“謝謝姐姐——你把請柬交給我,而不是直接交給了美雲。”

“那是應該的。”杜嬌蕊的母親冷下麵色,實在無比氣惱自己的這個親妹妹居然將自己心愛的女兒比喻為“一隻臭皮蛋”。

趙美雲的母親試圖繼續咄咄逼人道:“通過這個小細節,我想姐姐也應該很清楚——我家美雲和你這個新郎官應該不僅僅是大學校友那麽簡單。”

“我知道。”豈料,杜嬌蕊的母親卻是麵不改色。

“什麽?你知道?”由於沒有起到將軍的作用,反而是趙美雲的母親流露出了一臉詫異的神色。

“參加完妹夫的葬禮之後——我就知道了。”杜嬌蕊的母親是在說在殯儀館的禮廳門口遇見越書明一事,表情愈加風輕雲淡道:“但人家男孩子,自身條件不錯,自然是想挑選個更好的女孩做老婆,這想法也並沒有什麽過錯啊?”

趙美雲的母親當即胸悶:“你是說我們家美雲——比不過你們家杜嬌蕊?”

“據我所知,在大學期間,是美雲主動追求我家女婿的,但書明根本就看不上我的外甥女,我也愛莫能助啊!”

由此,趙美雲的母親算是徹徹底底地落敗了,隻得咬牙切齒道:“嬌蕊,我這個作大姨的從小看到大,清楚她的性子傲,不知道她跟新郎能不能白頭偕老?”

“這個就不用妹妹您擔心了。”

“也是啊!”趙美雲的母親迅速恢複了一臉釋然的冷笑:“這擔心自然輪不到我頭上,也該是由姐姐操心的事。”

兩人正在鬥嘴時,衛生間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杜嬌蕊的父親小心地推開門:“你們姐妹倆果然都在這兒啊!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怎麽還在這兒磨嘰?!”

“好!馬上就來!”杜嬌蕊的母親一邊說著,同時將妹妹撞到了一邊,耀武揚威地走出了衛生間。

杜嬌蕊的母親來到了休息室,因眼見女兒準備妥當,穿著一襲潔白的婚紗,美麗得就像是一個出塵的仙子,激動得母親淚如雨出。

人生就是一出華麗的戲劇,人人渴望盡施華美的表演,但這需要以美麗和青春作為資本。隻有能夠站定在舞台中央的藝術家,成為眾人的焦點,締造精彩的人生,這就是杜嬌蕊所信奉的生命格言。

(肆)

盡管閻起躍沒有出現,但趙美雲來到了現場,而且她是在越書明與杜嬌蕊即將進行誓約之吻時闖進了婚禮的現場。

越書明與孟天飛從衛生間走出,回到大廳時,那個攝影記者忙著去拍照了。越書明因見父親和弟弟一身西服,正站在舞台的附近,便微笑地走了過去。

“大哥,你今天可真帥啊!”

“你小子也不錯,這一身很精神。”越書明一邊說著,一邊為弟弟越書華正了正領帶。

父親與弟弟的這身新西服都是杜嬌蕊親自為他們爺倆兒給置辦的。

婚禮正式開始了,賓客們紛紛入席,市話劇團的老團長作為主婚人,跳上舞台主持整個婚禮的流程,而閻剛作為證婚人,則站在舞台的一側,是在等待自己上台的環節。

杜嬌蕊的同事們坐滿了一圈圓桌,旁側的桌席相鄰著越書明的同事,因有人等得實在頗為不耐煩了,便開始動筷子已經上桌的涼菜。

“聽說,新娘子跟我們閻副局長的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有一腿?”閻剛之前的那個行政秘書——餘塗向來對越書明不滿,不僅是因為對方搶了自己的職位,更是羨慕其娶了這麽一個美嬌娘,便最先挑起了話頭。

“你是說閻起躍?”人人都愛聽八卦,周圍的一行人連忙將腦袋朝餘塗湊了過去。

“女演員嘛!台上風流債,台下風流情,誰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呀!”坐在餘塗身邊的男子則是一臉嫉妒的表情:“似乎還不僅如此,我從報紙上看到新娘子跟那個拍《綠高粱》的導演似乎也有一腿。”

餘塗的奸計仿佛得逞了一般:“這麽說來——婚後,該是有越書明的苦頭吃了。”

對麵的女同事則是白了兩人一眼:“恐怕,你們是在嫉妒越秘書娶了一個如此貌美如花的美嬌娘吧?”

“切!誰稀罕了,說不定——這美嬌娘已經給那姓越的小子戴上了一頂綠帽子,越書明還將其捧在手心裏,當作寶貝呢!”

餘塗身邊的那個小跟班連忙拍了拍前者的馬屁道:“這麽說來,餘主任,也許您很快就有機會了。”

“哈哈!是啊!我是有機會了,今天晚上是我代替他越書明享受洞房花燭夜。”

餘塗發出霍霍的笑聲。周旗和繁靜正好坐在兩人的身後,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回過臉望了望背後,雖然他並不欣賞杜嬌蕊個性裏朝三暮四的作派,但畢竟兩人老情人一場,他還是無法容忍其他男人對杜嬌蕊的惡意中傷。

繁靜趕忙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低聲道:“旗,你可別多事!”因見周旗悶著臉不肯說話,繁靜則是挽摟住他的胳膊,試圖談論開心的話題:“旗,你說我們結婚時,是辦一場西式的婚禮,還是中式的?”

“隨便!由你安排!”

突然,整個餐廳內響起了爆炸一般轟鳴的掌聲。

在《結婚進行曲》的伴奏下,杜嬌蕊因為崇尚西式婚禮,便在其父親的陪同下,婷婷佇立在餐廳門口,她十分清楚在座的大部分人是衝著瞻仰自己的美貌而來。整個婚禮現場就是杜嬌蕊的表演舞台,她的一顰一笑,或端莊或典雅,或甜美或俏皮,或矜持或溫婉,或大氣或悠揚……總之極盡表演之能事,就在其舉手投足之間,展示自身美貌的優越姿態。孟天飛則是一路定格抓拍著新娘最漂亮、最優雅、最端莊的美好瞬間。

老團長站在舞台上賣力地主持道:“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是,新娘的父親正領著他最為純潔美麗的女兒朝我們深情款款地走來,讓我們以最誠摯、最熱烈的掌聲邀請新郎上場。”

越文軒囑咐大兒子放輕鬆,弟弟也在給哥哥加油打氣,越書明緊張地整理了一下禮服,走來到了舞台前,迎接新娘的到來。那一瞬間,越書明才感受到自己對這場婚禮內在的心潮澎湃:他終於可以大聲地昭告於天下,杜嬌蕊是他的女人,是他越書明的老婆,他要永生永世地占有這個女人。

舞台的下方,越書明的父親與弟弟也是心潮澎湃,杜嬌蕊的母親早就是激動不已,滿麵淚光;然而此時此刻,在舞台另一側的暗影裏,趙美雲的母親就像是一個老巫婆,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等待接下來的好戲上場。

杜嬌蕊的父親將心愛的女兒交到了新郎的手中,盡管他什麽話也沒說,卻是握住了兩人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越書明清楚地點了點頭,明白嶽父的重托與祝福。

與此同時,閻剛作為證婚人登上了舞台:“大家好!我是新郎越書明的領導閻剛,首先,我對自己能被邀請成為今天這對新婚夫婦的證婚人表示萬分的榮幸……”

越書明則是在肚子裏發出腹誹的冷笑道:分明是閻副局長大人您自己提出要成為我們婚禮上的證婚人,怎麽就受到了我和嬌蕊的邀請?!

突然,杜嬌蕊拉了拉越書明的手,麵衝台下壓聲道:“你說我表姐什麽時候出現?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出現?”

越書明的表情一愣:“你是說趙美雲?”

“是啊!”杜嬌蕊則是一臉頑皮的笑容道:“我就她這麽一個表姐。”

“都已經到這個時間點了,她應該不會出現了吧?”越書明打心眼裏不希望趙美雲的出現,眼神一閃,卻見舞台一側的暗影裏,人群背後居然藏匿著趙美雲的母親,便慌忙緊張地向四下裏回望了一圈,但沒有瞧到目標人,心跳則莫名地加速。

杜嬌蕊沒有看出對方的心慌,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期盼之中,搖了搖頭:“你真是太不了解我表姐了,但我卻是很期待她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和麵貌出現,肯定是想蓋過我的風頭。”

“放心!”越書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所以捏了捏杜嬌蕊的手:“你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沒人能把你比下去。”

就在大家屏住呼吸關注著舞台上的發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影閃進了休息室,趙美雲畫著一臉精致的妝容,將房門反鎖。她慢騰騰地一路走來,看到化妝台上的那隻化妝箱,便“撥啦”一響,弄翻在地,由於大廳裏的喧囂聲,再加之休息室內鋪著地毯,完全掩蓋了其發出的動靜。趙美雲見化妝台的一角放著一瓶香水,便拿起來,衝空氣噴了噴,並將自己的臉迎接向灑滿香水的空氣,陶醉在其間。

隨後,趙美雲走到牆角處的那屏衣架,先是上下打量著杜嬌蕊的那件敬酒服,隨而用手指撫摸著旗袍上的牡丹刺繡,臉上流露出邪惡的笑容。等趙美雲從休息室內走出時,已經換好了那件旗袍,與她的妝容相得益彰,果然有心豔壓群芳,要將新娘子比下去。

舞台上,傳來閻剛的話語聲:“嬌蕊,你的新郎官很能幹啊!我們市規劃局有多少女孩仰慕這位大才子,卻是被你捷足先登。”麵對如此誇獎,杜嬌蕊自然流露出一臉幸福的笑容。隨而,閻剛轉向自己的行政秘書道:“還有書明,我要送你一份新婚大禮,在此正式調派你到總工程師辦公室,擔任主任科員一職。”閻起躍父親的這份新婚大禮可是送得分量夠足,不僅滿足了越書明的心願,還在對方“助理”的要求上,提高了那麽一個台階與檔次,可謂給足了越書明的麵子。

這令閻剛前任的行政秘書——餘塗聽得差點吐血,其身邊的那個小跟班更是為其抱不平道:“餘主任,您跟隨閻副局長七八年了,資曆比那個姓越的深,現在也不過擔任宣傳處副主任一職,憑什麽他才工作兩年,就擔任主任科員一職?”

這令餘塗愈加感到胸悶,埋頭一口氣幹下了悶酒。

與此同時,舞台下方傳來了熱烈的鼓掌聲,杜嬌蕊的母親拉住自己的老伴,高興道:“看來,這個姑爺——我們還真是選對人了!”弟弟越書華也為兄長賣力地鼓掌:“哥哥好棒啊!”而這一切都被趙美雲的母親看在了眼裏。

“從現在開始——”閻剛宣布道:“帥氣的新郎,你可以盡情親吻你可愛的新娘了。”

眾人的起哄聲中,杜嬌蕊因為臉紅,不好意思地埋垂下了腦袋,越書明則是被大家催促著,捧起新娘嬌媚的麵龐,兩人相視著微微一笑,杜嬌蕊慢慢地閉合上了眼睛,是在期待著對方的誓約之吻,新郎輕輕地麵貼過去,人們起哄得更加熱烈,眼看兩人的嘴唇就要貼合在了一起……

趙美雲站在人群背後,觀察著舞台上的發生,與深陷在舞台一側黑暗中的母親默契地對視上了眼神,她明白該是自己閃亮出場的時候了。其腳下踩著一雙十公分的高跟鞋,這是趙美雲首次穿這麽高的鞋子,恐怕在家裏已經排演過多次,因而“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吸引了全場的目光,竟是搶走了舞台上那對新人們的無限風光。

山雨欲來風滿樓!越書明回頭一驚,盡管預料到了此番情景,但真實的境況擺在眼前,還是讓他感覺有些心虛。終於迎來了婚禮現場的最**,卻非兩人誓約之吻的浪漫環節,而是其前任女友帶來了大鬧婚禮現場的凜冽聲勢。

起初賓客們由神情錯愕,進而轉為相互議論紛紛,自是猜到了這多角戀之間恩恩怨怨的其中眉目。

越書華則是衝父親發出了小聲的驚呼道:“啊!我見過這個姐姐,她來學校找過哥哥。”越書華是在說自己高二的那個寒假,趙美雲去往父親的辦公室,找其哥哥越書明一事。“難不成她也喜歡大哥?”

由於,父親靜觀事態的發展,卻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眼見遭遇如此突變,自己的外甥女竟是跑來大鬧女兒的婚禮現場,杜嬌蕊的母親怎能容忍趙美雲的破壞和搗亂,正欲起身上前阻止時,卻是被姐姐閃身按住:“剛才姐姐還在擔心我家美雲能不能照常出席婚禮,姐姐你看,美雲這不是來了。”

“哼!恐怕是來者不善吧!”杜嬌蕊的母親怒目而視向自己的妹妹。

趙美雲的母親則是一副稍安毋躁的表情:“姐姐,孩子們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我們作長輩的,還是不要插手為妙。”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與此同時,趙美雲在眾人期待且注視的目光中走上了舞台。

趙美雲身姿挺拔地來到新娘的麵前,微笑地望向表妹一臉吃驚的模樣道:“怎麽樣?我的出場方式一定讓你感到很意外吧?”

趙美雲刻意欣賞打量著風姿卓越的自己:“表妹,你不覺得我穿上這件旗袍很Surprise嗎?由此看來,我穿上喜服,並不比你差,是不是啊,書明?”

確實!這是越書明第一次見趙美雲化妝時的樣子,身穿如此豐豔喜慶的旗袍,嘴唇的妝容紅豔似火,眉梢柳葉嬌俏,渾身香氣四溢,果然不比杜嬌蕊差去多少,自有其妖冶美麗的一麵。

“你這個瘋子,這是我的衣服。”杜嬌蕊顯得有些失態,就要去抓表姐身上的衣物,卻是被對方輕巧地躲開了。

“嬌蕊,我們不是姐妹嗎?小時候,我們兩個經常換衣服穿,而你總是搶最漂亮的那件,我也總是讓著你縱容你,因為我把你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來看待呀!現在,我這個親姐姐試穿一下妹妹的喜服又如何呢?”

越書明沒想到趙美雲這麽不給自己麵子,忍無可忍道:“美雲,你別太過分了!”說著,就要去拉趙美雲,卻是被對方甩開。

“什麽?我過分!”趙美雲輕蔑地掃視了一眼曾經的緋聞男友:“呦!我的男朋友都成了自己表妹的丈夫,我這個作表姐的,分享一件她的衣服又算得了什麽?!”

趙美雲的此話一開,引得席間議論紛紛,全場一片嘩然。

“那是你的一廂情願,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自己是你男朋友。”

“是啊!越書明,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沒我表妹那般妖豔明媚,也沒有她的風情萬種,所以我就來成全你們,送給你們一份厚禮。”趙美雲說話的同時,手心攤開一隻精巧的首飾盒,從裏麵取出了一對珍珠耳環:“呦!這麽隆重的日子,表妹怎麽沒有戴耳環呢?”說著,趙美雲擺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態,就要去給杜嬌蕊戴上耳環,卻被對方厭惡地給躲開了。但趙美雲並沒有惱怒,則是壓低聲息,衝表妹耳語道:“杜嬌蕊,你應該認得這對珍珠耳環吧?這是越書明送給你二十歲時的生日禮物,所以我現在還給你。”

“不用表姐費心,我自己來戴就好!”杜嬌蕊接過了那對珍珠耳環,利落地掛在了自己的雙耳上。

雖然婚禮還要繼續,但被趙美雲母女倆如此喧騰過之後,菜已經涼了,酒已經冷了,人心也已經淡了,上述生旦淨末醜隻不過全都是舞台上的一場玩笑和鬧劇罷了。越書明與杜嬌蕊一起播種下的這枚人生惡果,他們兩人遲早是要共同分擔和償還,甚至將會以親人的性命作為慘痛的代價。

(伍)

這場鬧劇讓一些人感覺到了心靈上的滿足,比如餘塗和他的跟班;與之相對,自然也讓另一些人感到了臉麵上的羞恥與氣惱,比如杜嬌蕊的父母和越書明的父親與弟弟;但對於婚宴現場的絕大多數人而言,則是無所謂嫉妒和恥笑,而是照常地吃飯、喝酒、劃拳、聊天,純粹把這裏當成了一個聚會的場所。

越書明因聽說父親帶著弟弟離開,連忙從大廳裏衝了出來:“爸,您怎麽帶著弟弟走了?”

越文軒回過頭,他能看到門內是觥籌交錯的喧囂,但目光卻是詢問自己的大兒子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越書明清楚父親指的是大鬧婚禮現場的趙美雲:“爸,是!嬌蕊的表姐是一直在追求我,但我沒同意。”

越家老爺子也不想再指責什麽,而是捏了捏越書明的肩膀,似乎是在告誡大兒子好自為之:“我希望你能處理好自己的私人情感問題,我和你弟弟就先回去了。”

越書明則是心疼父親道:“爸,你們還是吃了午飯再走吧?”

“不了!”越文軒疲憊地搖了搖頭:“畢業班課時緊、任務重,現在趕回縣城,不耽誤明天孩子們的課時。”越家老爺子作為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的代表,是不想留在婚禮現場丟人現眼。

“那你們等等!”

越書明衝進了大廳,返回時,手裏多了一包糕點:“這個——您和弟弟在路上吃。”

在父親的點頭示意下,越書華接過了哥哥手上的那包糕點。

隨後,越書明將父親與弟弟送出了“中國結”餐廳:“我和嬌蕊春節回去。”

“好!”越文軒點了點頭:“我給你們單獨收拾好一個房間。”

望著父親和弟弟離去的背影,越書明感覺眼眶裏有些微涼,便連忙吸了吸鼻子,眼淚才沒有掉下來。眼見父親朝他揮手,叫他趕緊回去婚禮現場,越書明答應地點了點頭。

越書明返回現場,卻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影在大廳門口徘徊,正朝婚禮現場張望,越書明便走了過去,發現居然是自己大學時代的同窗——“豆芽菜”。

“龔客來?”越書明拍著對方的肩膀吃驚道:“你怎麽會在這兒?”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越家大兒子沒有邀請任何大學同學,卻沒料到這家夥居然不請自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龔客來挺了挺脊背:“我以為新娘是趙美雲。”

越書明恢複了平靜的麵色:“我和美雲不合適,但我們依然是朋友。”

“這麽說來,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追求趙美雲了。”

越書明的嘴角則是微微一笑:“那預祝你馬到成功!”

話畢,新郎也再不多言,挺身走進了大廳,似乎他並不看好龔客來能追到趙美雲,但也不想敗了今天身為男主角的興致。

由於被奪去了敬酒服,杜嬌蕊隻得繼續穿著婚紗,與越書明一桌一桌地敬酒,兩人來到了越書明同事的席位。

“呦!你們還真是親夫妻呀!”餘塗一臉陰險的笑容道:“大家都是同事,這是應該的嘛!”

越書明不想跟這位前任秘書有任何的瓜葛與計較,便言語客氣道:“感謝一直以來,餘副主任對小弟的提攜,小弟先幹為敬!”其言下之意卻是在恥笑對方在堂堂閻副局長的手下幹了這麽多年,卻是在能力上毫無任何的長進。

“書明,你作為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喝紅酒呢?來來來!我給你斟上白酒。”餘塗因有心要刁難新娘,在抓過越書明手中的紅酒杯時,故意用力過猛,將杯中的酒液潑髒了杜嬌蕊的婚紗,新娘發出慘烈的尖叫。

“啊!弟妹,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餘塗連忙抽出桌上的紙巾,看似像是在為杜嬌蕊擦拭著裙擺,卻是趁機在占新娘的便宜,一把摸到了杜嬌蕊的胸口。

“你走開!”越書明正要發作時,卻見周旗站了起來,擋在杜嬌蕊的麵前,他早就已經看不慣餘塗的作派了。

“到底——這是誰的新娘子啊?”餘塗身邊的那個小跟班流露出一臉猥瑣的笑容。

“你——”越書明握緊了拳頭,眼見即將劍拔弩張,閻剛走了過來,餘塗就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過於囂張的氣焰立馬有所收斂。

閻剛橫了一眼餘塗與其身邊的那個小跟班,又掃過了新郎和新娘,有心為越書明長臉道:“今天是我的得力幹將——書明大喜的日子,各位可都給我小心了,別沒事找事!”

“是!閻局長。”那個小跟班哆哆嗦嗦地坐回到了位子上。

越書明覺得自己這婚結得實在是太窩囊,他先是如同回收垃圾一般接收了杜嬌蕊,沒想到趙美雲為報複,居然大鬧這婚禮現場;現在,就連這個鬱鬱不得誌的宣傳處副主任,都敢騎到自己的頭上拉屎撒尿;而他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居然需仰賴杜嬌蕊的老情人——周旗為其強出頭……這婚結得實在是太他媽地糟心了。因有意借酒消愁,二十桌酒敬下來,越書明已經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

越書明是被孟天飛送回到市規劃局所分配給的那間簡易的“洞房”。門廳沒有任何陳設,臥室裏擺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寫字台,床麵則鋪上了大紅喜字的被麵與床罩,卻是讓人感覺竟是那般廖無生氣。

杜嬌蕊坐在床邊,為丈夫蓋好被子,撫了撫越書明一腦門的汗水。與此同時,孟天飛端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調好光線,拍了下來:“你一個人照顧他,沒問題吧?”

“沒事!”杜嬌蕊難得流露出一臉寂寞的笑容道:“今天,你都沒怎麽吃東西,就光顧著拍照。”

“職責所在嘛!”孟天飛望著**的新郎,本應是人生中最為幸福的日子,卻是於熟睡時都在緊皺著眉頭,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你丈夫看起來似乎很不好受。”

“你真這麽自信?”孟天飛流露出淡然的笑容道:“不要以為一時對你惟命是從的男人,你就可以握住人家一輩子。”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杜嬌蕊恢複了她那副唯我獨尊的孤傲姿態:“我向來都是如此自信!”

“那好!我該回去了!”這個攝影記者卻是拿杜嬌蕊一副沒辦法的模樣。

賓客們都走了,精心準備了半個月的婚禮就這麽草率地結束了,曲終必是人散。

杜嬌蕊橫著身子,趴靠在了枕頭上,用手肘支撐著腦袋,凝視著正呼呼大睡的越書明,心中說不出是喜歡還是悵然。她伸出了兩枚食指,沿著新郎眉心皺起的紋路,揉順到兩側的眉毛,嘴裏則是喋喋絮叨著咒語:快忘了今天的種種不快吧!果然,越書明的額頭竟是逐漸舒展開來。

由於毫無睡意,杜嬌蕊站起身,推開了窗戶,眺望向夜空,眼前卻是一片漆黑;於是,杜嬌蕊低下了腦袋,卻見閻起躍正站在職工宿舍樓下,正望向自己的窗戶。因為這個高幹子弟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隨風擺動著的幽靈,以一雙藐視的目光凝望向窗框裏的新娘。這是杜嬌蕊大鬧了閻起躍新歡的住處後,兩人第一次見麵。

然而,杜嬌蕊剛抬起胳膊,卻還沒來得及招手,就聽聞身後傳來越書明的聲音:“怎麽?都已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越書明是被灌進房間的夜風給吹醒了。

“啊!”杜嬌蕊慌忙頓住手臂,僵硬著脖子沒有回頭,假裝是在仰望向夜空,先發奪人地反問道:“你愛過她,是吧?”

“誰?”由於宿醉得厲害,越書明抓抱著腦袋,一旦思考問題,難免頭痛欲裂。

“當然——我是在說我的表姐——趙美雲。”杜嬌蕊這才回頭望向越書明道:“我今天總算是看出來了,她這麽愛你,你們在大學校園裏,肯定有過一段很不平凡的交往吧?”

這就是杜嬌蕊向孟天飛的表態:“明天一早,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隻會留下最為美好的回憶。”新娘使小聰明先將新郎一軍,以坐實其表姐之所以會大鬧兩人的婚禮現場,全都是因為越書明早前所栽種下的那段孽緣,而並非她杜嬌蕊的過錯。

“幹嗎說她呀?”越書明因為胸悶,正靠在床頭舒氣。

杜嬌蕊慢步走了過來,冷麵坐在丈夫的身邊,一臉吃醋的表情道:“我想知道你的心思。”

“別說她了!今天可是我們的大喜日子,如何能辜負了這‘春宵一刻值千金’。”越書明一個鯉魚打挺,將杜嬌蕊壓在了身下,爆發出餓狼一般的本性,騷得女人浪**出“咯咯”的笑聲。

第二天,《晨報》的文化版便以《中國版的夢露愛才不愛財》為標題,整版刊登了杜嬌蕊與越書明的婚宴情況,自是避開了趙美雲大鬧婚禮現場的實情,則重點強調了這對郎才女貌之佳偶天成,為杜嬌蕊破壞別人婚姻和家庭的“第三者”形象順利扳回了一程。

原來早在那個年代,孟天飛就已經靈活使用這種策略來應對公眾形象的危機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