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鳳仙花開2

(伍)

艾哲的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更是虛弱得宛如一張紙片,綿軟無力地依偎在了我的懷中。我抓握住艾哲的胳膊,仿佛觸到電擊,似乎稍有不慎,就會將其捏碎。

崔亮則是在一旁詢問:“要不,先把你們所長送去醫院?”

“對!哲,我帶你去醫院。”說著,我就要背我心愛的女人起身:“現在催吐還來得及,我現在就背你去附屬醫院。”

“不!已經來不及了!”艾哲並不配合我的動作,而是望了望兩側正擔心著的警察,費勁吃力地搖了搖頭:“我是一名醫生,本應以治病救人為己任,但我卻是因為複仇之心,辜負了我的職業,辜負了我的信仰,更是辜負了大家對我的種種信任,所以——這是我對自己的懲戒和懲罰。”

“不!艾哲,你不能死!你不是說你是貓,有九條命嗎?現在,你才用了四條命啊!”

“不!”我心愛的女人用手指輕柔地擦撫掉了我滿臉的淚水:“是六條命!我毒殺了王裕貴和Matthew,所以一命抵一命!”

“那你還有三條命啊!”

“平治——”艾哲緩緩地搖了搖頭,是讓我不要再追究這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我和你在一起,和你去看電影,和你一起逛街,和你一起聽音樂……我教你開車,為你做飯,跟你談戀愛,安排小晴與你大哥相親,甚至去你的故鄉高廟村……我之所以對你這麽好,就是因為——你是我最為重要的那枚棋子,比所有人在我這局複仇的棋格中都重要。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對你心懷有愧疚之情,所以我想要拚命地滿足你的各種要求,從而達到補償你的目的。”

“不!哲,我不要你的補償,我要你愛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平治,你太過驕傲,正如我太過孤獨。我們在一起——便隻能相互折磨對方,而薛麗娜則會磨平你過於棱角分明的傲性,讓你們的生活回歸正常的軌道。”

“不!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就要你。哲,我要你愛我!我要你走出痛苦的過去,重新選擇愛情。”

艾哲則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平治,就像你極力撮合你大哥和小晴在一起時那樣,我撮合你跟薛麗娜在一起,也是為了你的終身幸福。”

“薛麗娜?”我掛著一臉的淚珠,不明白艾哲為何會在這時候提起“矮冬瓜”:“我為什麽要和薛麗娜在一起?”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總之,幸福就是平和與安穩。跟我這個殺人犯在一起,你會永遠背負命運的枷鎖,永遠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不!”我將臉埋在艾哲的胸口:“你才是我真正的幸福,沒有你,我無法獲得永遠且真正的幸福!”

“平治,別哭!你別哭啊!”艾哲揉順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就像母親愛撫著自己的兒子:“我很感謝上蒼如此地眷顧我,讓我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遇見了你。”

我抓住我心愛女人的手,分明想要對她說些什麽,卻是發出了嗚咽的哭腔:“哲,你說你不能再失信於任何人,卻是唯獨失信了我,你失信了我啊!”

“平治,這就算是我今生欠你的吧!”艾哲緩慢地從旗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枚玫瑰金鑽戒——那正是她與安東尼的訂婚戒指,用她那隻顫抖的手指交給我道:“平治,幫我把這個戴上吧?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終於,我可以見到我心愛的安東尼了。”說話的同時,艾哲流露出著一臉幸福的笑容,就像是一個新娘子在結婚儀式上,自然而然所流露出的明媚微笑。

我清楚自始至終,艾哲都深愛著她的未婚夫安東尼,而不是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安東尼。也許,我在艾哲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絕對不是那個最重要的位置。不然,她不會自行抉擇撒手離我而去。

我滿含熱淚,感覺喉頭正哽咽窒息得厲害,好不容易才為艾哲戴上了那枚訂婚戒指。艾哲則是回捏著我的手,衝我露出了鼓勵的笑容。這一瞬間,我們彼此凝視,仿佛天荒地老,我甚至一度錯覺地認為我心愛的女人不會死去,會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我們會慢慢地一起變老……

時間已然靜止,除了我和艾哲,其他人都定格不動。艾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殷紅的鮮血從她的嘴角流下,帶走了她的全部氣息。

我的眼淚再次潸然滴落。原來,比起女人的痛經,比起母親的分娩之痛,比起親人們的離逝而疼痛無數倍的苦楚,竟是失去心愛之人。我感覺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是要將我劈成了兩半,一半是生,一半是死,生中含死,而死中卻已無生。

二十四章輪回轉世

(壹)

我一連三天都沒有回家,也沒有接聽任何人的來電,而是躲在了艾哲於校職工宿舍所留給我的那套房間,拒絕與任何人接觸。

我也不清楚那三天是如何渾渾噩噩度過的,房間裏沒有酒,無法借酒消愁;房間裏沒有香煙,無法借抽煙消愁;房間裏沒有任何的食物,也無法借由暴食來消愁……房間裏,就隻有來回飄**著的我對艾哲綿綿不盡的悲傷與懷念。

無意間,我從電腦桌的抽屜裏找到了一個日記本,正是我在善德花園學府過夜的那天晚上,艾哲趴在書房的寫字台上正在記錄著什麽的那個本子。當時,我記得艾哲將這個精致的日記本慌亂地收拾進了寫字台的抽屜時,則是順眼注意到了其封麵正是這種粉藍色的裝飾。

我翻開封麵,眼見艾哲用娟秀的字體赫然寫著“BT-513首場人體實驗”,實驗內容詳實地記錄下王裕貴每天服用毒蛋白的情況。艾哲就是用這種懲罰的方式,耐心地折磨著王裕貴,讓他償還所有的罪惡,直至暴斃身亡。

第二部分則是寫有“BT-513-Ⅱ首場人體實驗”的字樣,其內容記錄了艾哲第一次服下BT-513-Ⅱ毒蛋白正是四月二十日——第二次啟動《BT-513實驗方案》的當天晚上。隨後,艾哲每天便以毫克為單位,逐漸增加毒蛋白的攝入量,並且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了身體的各種反應,從而表達對毒殺了王裕貴的贖罪之情,以及即將報複Matthew的懺悔和決心。無論艾哲的心底有多愧疚,但她一定要為安東尼報仇,就算墜入進萬劫不複的地獄深淵,她也決不會放棄已製定好的計劃,所以艾哲采用毀滅自己的方式為其自身的毒殺行為贖罪。於是,就在其告別生命的當天早上,艾哲更是當著警察們的麵兒,大劑量地喝下了溶有該毒蛋白的一整杯牛奶。

我因淚流滿麵,眼睛多次模糊,好不容易才看完了這部分艾哲針對自己的懲罰記錄。想來,愛情本身就是那枚最為致命的毒藥。艾哲因枉死的未婚夫而毒發身亡,我卻是早已由於艾哲而身陷劇毒,已經無力為自身解毒。

終於,我翻到了筆記本的最後一頁,那竟是艾哲留給我的一封信。

親愛的平治: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說明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很抱歉,讓你愛上我的同時,而我卻是選擇了死亡。

感謝你,感謝你——讓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遇見了你!無可否認,我真的已經愛上了你。但平治,這讓一度我感到很痛苦,對!我十分痛苦,因這仿佛是對安東尼的背棄,而安東尼正在天堂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如何能背叛他對我的這份執著和守護?想必,我與你的相愛一定讓他感到很悲傷,很痛苦,很孤獨,很寂寞,更是無比絕望……所以,我隻能選擇與安東尼在天堂再次相聚。畢竟,他是第一個真正走入進我內心深處的男子。

但我又如何能背棄你對我的這份信任和真愛?這兩種愧疚終日撕扯得我無法入睡。

對不起!平治,我真的很抱歉!我無法選擇你,但我是愛你的,真的很愛很愛你!永別了!我今生的愛人!我剩下的那三條命,已經附著在你身上,你要代我好好地活著,萬不可輕視自己的人生!

ILOVEYOU!

五月十七日於高廟村

ILOVEYOU!是這封信的結束語,也是艾哲尚在人間時,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這也是艾哲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表達她曾經深愛過我的心意。

信件的空白處幹有兩枚圓圓的淚滴。想必,這封信肯定是我們留宿在高廟村的那天晚上,我心愛的女人趁我睡著時,趴在門廳的八仙桌上寫的,所以我一早醒來發現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原來,我們從高廟村趕回學校的當天下午,艾哲聲稱去校長辦公室,卻是來到了校職工宿舍,把這個筆記本藏在了臥室的電腦桌內,就是希望我能看到這封遺書。

警方徹底搜查了艾哲的住處。的確!警方在書房內查驗到了梁小蘭的血跡。雖然表麵看來房間內的血汙已經被清洗幹淨,但通過魯米諾(luminol)化學試劑(又名發光氨),噴灑在血跡出現過的地方,與血液裏殘留下來的紅血素發生反應,而該化學試劑就會發出藍綠色的熒光。

這幾天,程奧帶警方跑來敲過艾哲的宿舍房門。甚至,連校職工宿舍的管理員都拿來了備用鑰匙,似乎是要強行入內,卻是被莫直徽阻攔。顯然,莫直徽很清楚我就在房內,但也明白我失去愛人的種種悲傷和苦楚,所以他仔細考慮了一下,便決定放棄強行入內,帶隊離開了職工宿舍。

我躲在艾哲的宿舍,一直到第四天下午,接到方晴發給我的短信:沈平治,今天下午兩點整,將舉行艾教授的遺體告別儀式。倘若你再不肯出現的話,恐怕就見不到她這最後一麵了!你想想清楚吧!

當即,我閉上眼睛,無法抑製滿麵的淚水長流,心跳就像是被無盡的傷痛所湮沒。

(貳)

由於,整整三天沒刮胡子了,我的模樣看起來憔悴不堪,腳步也不太穩健。

我來到附屬醫院內專設的靈堂,眼見門口處堆滿了花籃與花圈,莫直徽則是帶著他的助手站在門外,表情多少也有些淒然。遵循艾哲的遺願,靈堂內正播放著林海《貓》專輯中的《天堂》一曲。一直以來,艾哲都把自己看成了一隻貓。她不僅擁有貓的命途,更是擁有貓的個性,貓的自由,貓的不羈,以及貓的天真和純良。

與此同時,靈堂內傳出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放射科主任——包學盛正在念悼詞的語態,充滿了悲傷與隱忍的克製。除了基因治療研究所的全體員工,不僅大哥和妹妹來到了現場,就連梁小蘭與她的現任丈夫——牛本命,以及薛麗娜——似乎所有獲得過艾哲關心和照顧的人們都來參加了她的遺體告別儀式。

“小哥哥!”妹妹見我步態踉蹌地走了進去,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攙扶住了我。

我推開那個小丫頭,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徑直走到艾哲的身邊。我心愛的女人躺在水晶棺內,身穿她臨終時換上的那件喜紅色的半袖旗袍,被她最喜歡的鳳仙花所包裹圍繞著。艾哲十指蔻丹,是我用鳳仙花給她染紅了指甲,在其左手的無名指上正佩戴著那枚玫瑰金的訂婚鑽戒。

此時此刻,當麵對艾哲冰冷的遺體,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最為心愛的女人,永失我愛!

我跪趴在水晶棺邊,麵衝艾哲呢喃飲泣:“哲,我不要你幫我選擇幸福,你就是我的幸福啊!你就是我的幸福!你怎麽能像這樣永遠地離我而去呢?我們應該在一起呀!永遠牽手在一起!……”

我們總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為他人謀取幸福,更認定這就是幫助別人最好也是最正確的選擇姿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我的動情,因為我的眼淚,因為我的悲慟……牽動著告別儀式現場的人們愈加發出傷感的抽噎。

艾哲去世後的第七七四十九天,我們按照其臨終遺願,將她的骨灰和她的未婚夫安東尼合葬在了一起。墓碑上,依然貼著的那張安東尼與艾哲幸福歡笑的合照,這裏終於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情侶合葬的墓穴。想來,艾哲將安東尼的骨灰安葬在此時,就已經算準了要給自己留個位置。

葬禮結束後,根據艾哲的生前交代,那個代理律師當場宣布了其所擬定的一份遺囑:艾哲將她在善德花園學府的那套住宅贈送給了方晴。

“小晴,對不起!我沒能幫你的妹妹報仇,真的很對不起!我將這套房子贈送給你和沈平凡,是希望能作為你們的婚房,希望你們能夠永遠幸福!但如果你們忌諱那曾經是一個殺人凶手的住宅,會給你們的婚姻帶來任何不幸,你們也可將房子賣掉,換取一套更好的婚房。總之,我希望你們能夠永遠幸福,生活美滿!很抱歉!我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真的很抱歉!”原來,艾哲讓這個代理律師幫忙處理財產方麵的事務,就是要將她的產業贈與其小助理及我們老沈家。

我搖搖晃晃著身子,錯亂的腳步差點將自己絆倒,恰好被大哥從身後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悶頭倒地。

那個小助理聽到艾哲的這份遺願,居然在其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關心著自己的終生幸福,不免難過得失聲痛哭,被妹妹摟抱在了懷裏。

當時,因為包學盛就站在我的身邊,我抬頭問他:“包師兄,我知道艾哲用生命在向警方陳述自己的複仇計劃時,雖然表麵她一再強調利用了我們,包括你和方晴,但其實一直以來她是在保護我們,我知道她是在保護我們,以避免我們被牽涉到整個案件當中。但現在,你對我說實話,就說一句實話:你到底知不知情?你知不知道她的這個複仇計劃?”

這位放射科主任則是悲傷地搖了搖頭:“王裕貴死後,特別是她將那套用於梁小蘭清宮術的工具交給了我,我才知曉了艾哲的計劃,但我已經來不及阻止。”

“我記得有一次你去她的辦公室,當時——正巧我也在,你是為了向她匯報警方的調查進展情況?”

“對!”包學盛點了點頭:“那時候,王裕貴還沒有被毒殺,警方發現了其遺棄的那輛瑞風商務轎車,便來找我了解具體的情況。由於,發生擦刮的當時,艾哲就在我車上,我便向她告知了梁小蘭被綁架一事。”

我繼續追問道:“那你和方晴在附屬醫院後門說的那番話又是怎麽回事?那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我是說自己藏匿在電線杆背後,偷聽到了兩人之間的那番對話。

“那是艾哲的吩咐,她沒讓我多問,隻讓我照她說的方法去做。現在想來,估計是怕你那時候因猜到是她,從而影響了對Matthew的最終計劃。”

是了!那時候警方盡管前來研究所詢問過艾哲,但還沒發現她與梁家二女兒之間的關聯,但由於我比警方知曉得多,特別是那丟失的二十隻小白鼠,艾哲因擔心我猜到事實的真相,便讓包學盛和方晴按照其吩咐,在我麵前上演了那出戲碼,進而混淆了王裕貴的死因。

“她就那麽不信任我?”

這位放射科主任卻是搖了搖頭:“她是怕把你拉下水!”

自始至終,艾哲怕把我們每一個人都拉下水,除了程奧。

莫直徽與他的助手一直守候在墓園外,因見我、方晴、大哥、妹妹、包學盛及艾哲的代理律師走了出來,特別是見到我的臉色青白,便走過來試圖想要安慰我。

“平治,你不要緊吧?”

“莫警官——”我卻是答非所問:“我想問您個問題。”

“好啊!你問!”

因見我望向他的助手,莫直徽衝對方遞了個眼色,崔亮便會意地閃身離開了,跑去跟小婷聊天。與此同時,大哥、方晴及包學盛正在跟代理律師揮手告別。

“當你們警方遇到像王裕貴這種道德淪喪、不講道理的暴徒,在他還沒有構成犯罪事實之前,卻是已經對周圍的人構成了人身威脅,甚至采用非法手段傷害了他們;或者Matthew殺死了自己的哥哥,艾哲明明知道凶手是誰,但美國警方卻是聲稱證據不足,而Matthew的親生父母也在偏袒維護自己的小兒子……在麵對這些不公正的案件時,你們警方應該怎麽做,如何維護被害人與受害人的正當權利和利益?”

在麵對我這一聲聲戳中要害的質詢時,莫直徽那副過於沉重的臉色略顯疲態:“坦白說——我也經常由於這樣的困惑,而一次次會產生無力之感。”

“莫警官,您曾經對我說過上蒼對我的懲罰,以及對我們老沈家的懲罰已經夠多了,所以您不想對我年少時的無知與好奇心所犯下的那些錯誤進行單獨的懲戒。但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上蒼對我的那些懲罰還不夠,他不僅帶走了我們的父親和母親,他還帶走了我今生今世最為珍愛的女人——艾哲。我相信,就連艾哲複仇這件事,都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在我看來,艾哲原本是一個熱情、開朗、善良、天真、純潔、賢淑……可以說是集合了所有女性優點與魅力的女人,但上蒼卻是假借別人之手,殺害了她的未婚夫,從而安排和我相見,卻無法讓我們的愛情得到善終,隻留下無盡的悔恨與遺憾。”

由於我對自己及其家人的贖罪,上蒼不僅讓我不停地幫助他人,更是讓我一再地失去自己的心愛之人,從父親到母親,現在則是艾哲。

“平治,你知道嗎?我前妻曾經問過我:為什麽我對待工作如此拚命,這麽努力,還是有那麽多的犯罪分子為所欲為?那麽,我們作為政府維護社會治安的職能機構,打擊那些罪犯到底有什麽意義?我回答我前妻:至少,在正義麵前,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況且,我也希望隨著我們的女兒逐漸長大,她能生活在一個相對自由且安全的社會環境。因而,一想到我所付出的這些努力,我的內心多少會感覺一些安慰。”

“莫警官——”我擦了擦眼角邊的淚水:“至少,這麽多年來,您有您戰鬥和努力的意義,但眼下,我則是什麽目標都沒有了。”

“平治,你這種狀態是不行的!”莫直徽語重心長地鼓勵我:“你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你要用你的眼界展望明天,為你的未來作打算!”

“關於未來,我已經想好了。”我抬臉仰望向頭頂的太陽:“我要去美國,我要去那個給艾哲帶來了無盡傷痛的城市看看。”我要親身去體驗艾哲獨在異國他鄉時所走過的每一寸土地,所體悟過的每一份心境。

隨著內心的此番決斷,突然,我產生了一種豁然解脫之感,仿佛從太陽光芒萬丈的輝煌——看到了艾哲那張欣慰的笑臉。

(叁)

為了讓自己打起精神,從失去艾哲的痛苦中振作起來,我決定說做就做,來到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導師辦公室,向董孝林教授谘詢出國留學的相關事宜。

我的導師因為知曉了我與艾哲的戀情,不免歎氣地惋惜道:“你真想要報考斯坦福大學醫學院的博士生?”

“是!”我堅決地點了點頭:“我已經決定了!”

“那好吧!我去幫你了解一下今年的申請流程。”

“那就謝謝董教授您了!”

退出導師辦公室,我不知該去哪兒,由於艾哲的事件,基因治療研究所正在進行官方的調查,大家也都在等待著校方的分配或留任。不知不覺,我發現自己來到了附屬醫院的放射科,卻是在B超室門口遇見了程奧和薛麗娜。他們怎麽會在這兒?

“平治——”“矮冬瓜”衝我揮手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麽會在這兒?”我用乜斜的目光望向程奧道:“你怎麽會跟他在一起?”

沒想到,那個手下敗將卻是衝我狂妄地大笑:“沈平治,我終於贏了你!”

我皺起眉頭,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瘋話:“你什麽意思?”

然而,我卻見程奧用他那雙賊眼望向薛麗娜的肚子,神情猛然一驚,也望向“矮冬瓜”的腹部。雖然薛麗娜的肚子本來就是圓圓鼓鼓地有肉,但我卻是意識到在她的腹部遊動著一條小魚,似乎在她的身體裏正孕育著一個弱小的生命。

“剛檢查出來的結果!”程奧正耀武揚威地揮舞著手中的那張檢查報告單:“薛麗娜懷上了某人的孩子,受精卵順利著床,已經能通過B超看見小孕囊了。沈平治,你是學醫的,你應該明白能看見小孕囊,這說明女方受孕至少有一個月了。”

“是這樣嗎?”我將目光逼視向薛麗娜。

但“矮冬瓜”沒有說話,則是將身體往那個手下敗將的背後躲藏,似乎是害怕在我麵前承認自己懷孕一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從程奧的身後一把拽出了薛麗娜。

“平——平治,如——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可以打掉,我可以為你打掉他(她)的。”“矮冬瓜”的麵目扭曲,狀態更是驚慌失措,似乎把我看成了一個惡鬼,是我不讓她要這個孩子的。

“薛麗娜,你在說什麽傻話呀?”程奧用力抓扯過對方:“我通過人工受孕,讓你如願以償得到了這個孩子,結果你現在又不想要了?!”

“我——我——”

我見“矮冬瓜”愈加顯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心頭不免一軟,便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後,卻是與那個手下敗將麵抵著麵道:“程奧,你是從艾哲的手中,得到了我的**是吧?”

“是啊!”那個混蛋直言不諱地洋洋得意:“那天晚上,在艾哲的住處,你們一定做得很爽是吧?!但你萬萬沒有想到——會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算計吧?”

兩個月前,我在艾哲的住處過夜的那個晚上,一早醒來,聽見她與程奧在門外密談。當時,程奧的手裏提著一隻便攜式醫用冷藏箱,原來那裏麵保存的正是我的精液。時間繼續往前順推——五一節前夕,在艾哲的花園裏所舉行的那次燒烤Party,艾哲向程奧提出放手方晴一事,那個手下敗所提出的交換條件就是指這個。

隨而,我明白了艾哲並非是在算計我,而是希望我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至少是她所認定的幸福。艾哲曾經在臨終前對我說過:“平治,就像你極力撮合你大哥和小晴在一起時那樣,我撮合你跟薛麗娜在一起,也是為了你的終身幸福。”當時,我還不太明白艾哲的此番良苦用心,但現在我清楚了她正是由於非常愛我,才一定要將我與薛麗娜撮合在了一起。

因為在臨終前,艾哲特意說過:“平治,你太過驕傲,正如我太過孤獨。我們在一起——便隻能相互折磨對方,而薛麗娜則會磨平你過於棱角分明的傲性,讓你們的生活回歸正常的軌道。……總之,幸福就是平和與安穩。跟我這個殺人犯在一起,你會永遠背負命運的枷鎖,永遠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平治——”眼下,“矮冬瓜”生怕會遭到我的厭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麵目猙獰:“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可以打掉,我可以為你打掉。”

“薛麗娜,你瘋了!”程奧可不想讓自己的種種努力而白白地付之東流,便大聲質詢:“你不是一直想要沈平治的孩子嗎?你不是一直想要沈平治和你的孩子嗎?”

“可是我——”終於,“矮冬瓜”哀號地悲哭出聲,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不必了!”我感覺心裏疲憊至極:“艾哲肯定滿心歡喜地等著這個孩子的降臨。”所以,我沒有任何權力扼殺掉薛麗娜肚子裏的那個弱小的生命。

即使艾哲已經不在了,但她卻是用這種方式,將我的生命延續植入進了薛麗娜的子宮,更是將我們的命運用孩子的方式永遠地締結在了一起。既然是艾哲想要讓這個孩子降臨到人世,我就有義務保護好這個孩子的安全出生。

(肆)

也是在第二年,即二零一二年的某個春天的晚上,我最後一次見到了艾哲。

據說,今年是世界末日,特別是古瑪雅曆法認為將會在十二月二十一日這天結束,所以地球必將會發生毀滅性的重大災難。然而在這一年的春天,艾哲卻是送給了我和薛麗娜一個小小的生命,我想這正是代表了人類希望所在的生命延續。

由於,薛麗娜未婚先孕,震怒了她的雙親,而她死活也不肯表態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便被一怒之下的父母趕出了家門,隻得暫且先安住在了我們的家中。我們全家兄弟妹三人,已經搬進艾哲贈送給大哥與方晴的那套“婚房”。為了紀念艾哲,我們一致決定不把房子賣掉。似乎這樣,仿佛我心愛的女人還活著,每天關注著我們兄弟妹三人安定寧和的生活,比如:大哥和方晴日漸穩定濃厚的戀情發展,妹妹帶著小灰在房間或花園裏嬉戲玩鬧,而我則是細心照料著懷孕中的薛麗娜……

這天春日的午後,因為薛麗娜肚子裏的孩子,方晴曾經找我談過一次話。

“平治,我很高興,你讓娜娜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這不是艾哲的心願嗎?”那天,我在說這話時,就像艾哲於生前那般,坐靠在客廳的飄窗邊,正回頭望向我與其小助理的談話,嘴角凝持著溫和的笑意。

因窗戶的玻璃大開,暖洋洋的春風拂麵,這使得寬大的窗台正宛如一張透明的陽光沙發,上麵擺放著艾哲贈送給我的那盆頂頭鳳仙和小婷的梔子花。

“平治,你不要認為教授是在幫程奧助紂為虐,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方晴看了我一眼,便繼續說道:“由於安東尼的去世,令教授太過悲傷,導致她不幸流產,我想——你已經知道這個情況了?”

“對!”我平靜地點了點頭。

“但那次流產,導致教授再也無法生育。”

“什麽?艾哲無法生育?”這倒令我大吃了一驚。

方晴點頭道:“其實,教授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所以,她安排讓薛麗娜懷上了你們的孩子,是想彌補這個遺憾。”然而,我萬萬沒料到對方的這話卻是埋下了一個更大的伏筆。

我苦笑地明白了:“原來,這才是艾哲的良苦用心啊!”艾哲是想讓我與她的生命,借薛麗娜的子宮延續下來。

那天因為是春分,大哥隨同方晴回往女方的家中探望未來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順帶商量結婚一事。於是,家裏就隻剩下了我、妹妹與薛麗娜。當時,薛麗娜正在廚房裏幫妹妹摘菜做晚飯,而我則是在客廳內看醫學方麵的書籍。起初,從廚房裏傳來了兩人的笑聲,突然妹妹驚恐地衝進了客廳。

“小哥哥——小哥哥——”小婷大口喘氣,臉色十分蒼白,似乎是被什麽給嚇壞了,顯得身體僵硬,目光驚恐無措。

“怎麽了?”我放下了手中的醫書。

小婷則是哆嗦著嘴唇:“薛姐姐,薛姐姐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突然肚子疼,褲子都濕了。”

我趕緊衝進了廚房,見薛麗娜坐靠在櫥櫃邊,一臉痛苦的模樣,她的褲子果然已經濕透,多半是羊水破裂的緣故。因而,我回想起二十年前,母親在生妹妹時,因左等右等父親出診而遲遲沒有回家,由於羊水破裂,所以無法再等,便由母親的姐姐——大姨為母親接生下了小婷。

原本,薛麗娜的預產期還有半個來月,但我已來不及多想,當機立斷衝了過去,一把抓抱住了對方,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抱住這個全心全意喜歡我的小女人,就像是擁抱住了艾哲。

妹妹完全被薛麗娜即將分娩臨盆的這副場景給嚇壞了:“小哥哥,她——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生嗎?該不會是薛姐姐肚子裏的孩子出什麽問題了吧?”

我搖了搖頭:“她怕是馬上就要生了。”

“啊!那——那該怎麽辦哪?這下可怎麽辦哪?”妹妹驚慌得蹬腿直跳,隨而猛地雙手擊掌道:“對了!我這就去叫出租車。”

“不行!已經來不及了!”我一把抱起薛麗娜,也顧不得平日裏的嫌棄,就朝小區外麵奔去。

那天晚上,我吃力地抱著薛麗娜,站在善德花園學府小區的門前,卻是一直沒看到來往的出租車。我正不知該怎麽辦時,幸運地瞧見了馬路對麵正停靠著一輛藍色的奇瑞QQ,其後車窗的玻璃上則是貼有“新手上路,請多多關照!”的字樣,便快速地衝了過去,猛敲駕駛室的車門,將車內的女司機嚇了一大跳,起初她居然以為我是要打劫。

我也來不及詳細解釋,隔著車窗玻璃大聲道:“這是我媳婦,她馬上就要生了,你能不能送我們到醫院?”

大概是這“媳婦”二字感動了我懷抱中的小女人,薛麗娜閃爍著一雙淚光的眼睛,將腦袋愈加緊靠在了我的胸前,正抬頭凝視著我。

那女孩二十歲出頭,見我一臉慌張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謊,特別是薛麗娜大著肚子,果然一副即將臨盆的樣子。女孩既想幫我們,卻是又備感無奈:“但——但我剛拿到駕照,還不大敢上路。”

“沒事!我來,我來開!”盡管我還沒有拿到駕照,但艾哲教我的駕駛技術,我還牢牢地銘記在心。更何況,我曾經在心底向艾哲再三地保證過:一定要務必保護好這個孩子的安全降臨。

我將薛麗娜輕輕地放在了後車座,那個女孩則是主動承擔起了照護好“我媳婦”的重責。

我坐進駕駛室,一腳踩足油門,那輛奇瑞QQ宛如一條藍色的鯨魚在馬路上橫衝直撞,不免嚇得那個女孩連連尖叫,並伴隨著薛麗娜的痛苦呻吟,二十分鍾後,我們總算是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婦產科。原來,艾哲之所以教會我開車,是要讓我在緊要關頭,用來保護我們的孩子。

那個女孩不僅熱心,將我們送到了醫院,還幫我陪護在薛麗娜的身邊,等我辦理好了生產手續,這才向我們告辭離開。

“謝謝你!真是太感謝你了!”我抓住女孩的手,表情激動萬分,實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此時此刻內心的感激之情。

“謝什麽呀!碰到這樣的事,誰都不會不管不問的。”女孩麵衝我流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對了!我叫唐蓉蓉,我給你留個電話號碼吧?等嫂子生下來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是男孩還是女孩,這多少也能讓我有點兒成就感啊!”

“好的!好的!”這個好心熱情的女孩看著就天生招人喜歡:“等孩子生下來了,我一定打電話給你,報平安!”

於是,那個女孩從隨身的挎包裏抽出了一隻簽字筆和一張便簽,為我寫下了其手機號碼。

我回到產房部的單人間,眼見薛麗娜的麵目恢複了血色,似乎其陣痛的感覺也有所緩解,自是放下心來。

“好點兒了嗎?還疼得厲害嗎?”

薛麗娜虛弱地搖了搖頭,死死地抓握住了我的手:“平治,你剛才跟那個女孩管我叫作媳婦時,雖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還是感到很高興,這心裏麵真的很高興。我謝謝你不僅給了我這個孩子,還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我真的很感謝你!”

薛麗娜感激我的同時,也早已經是淚流滿麵。看來,這個小女人是真心無怨無悔地喜歡著我呀!難怪,艾哲非要把我跟薛麗娜撮合在一起,她是想讓我獲得一生的安穩與幸福。隻是——這並非是我所期許及希望著的那種幸福,所以我隻能辜負了那個我最心愛的女人。

我笑著給薛麗娜掖好了被子:“這可不光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呀!光有**,沒有卵子,怎麽可能成為一個獨立的胎兒呢?所以,我應該尊重你的意願。”

“謝謝你,平治!謝謝你!”薛麗娜懷孕的這一年以來,我聽到最多的話就是她對我的不停感謝,我就算夜宵為圖省事,給她煮了個白水雞蛋,她也會感激個不停。

“薛麗娜,艾哲都教了你什麽?我感覺你這一年來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薛麗娜則是流露出艾哲那般純淨且恬淡的目光:“因為——我是一個母親了呀!是艾教授讓我學會了該如何成為一個母親,我不能再任信,也不能再孩子氣了。”

妹妹給我們帶來晚飯的同時,薛麗娜已經被推入進了產房,大哥和方晴也趕來到了醫院。

我們四個人焦急地守候在產房外,我仿佛是在等待艾哲為我生產那般,心中則是充滿了無盡的期盼與興奮。薛麗娜懷孕的這近十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即將成為父親的幸福之態,以及這個孩子並非我和艾哲的結晶而難免有些遺憾之情。

“沈平治——”我們似乎等待了整整漫長的一個世紀,一名助產士抱著一個包裹好的新生兒,從產房室內走了出來。

我連忙走過去道:“我就是!”

“母子平安,是個千金!”那個助產士一邊說著,一邊將繈褓遞給我看。

大哥、妹妹與方晴也都紛紛地圍聚了過來,看著繈褓裏那個粉紅鮮嫩的新生兒,每個人都開心地合不攏嘴。

我沒想到:自己在兄弟妹三人之中,竟是第一個當上了父親,曾經我以為自己至少會在大哥和妹妹之後。雖然在薛麗娜懷胎十月的這些日子,我一再提醒自己馬上就要當爸爸了,心中多多少少會由於對於未知的無法把控而感到些許的緊張,特別是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擔負起身為一個父親的責任而終日惴惴不安;然而此時此刻,當我小心翼翼地抱住這個小生靈,就像是捧著一件易碎的無價之寶,這心裏麵也才首次有了身為父親的實感與激動之意。

“哎呀!”小婷興奮地高聲道:“你們快看——這個小家夥剛出生就這麽會笑,笑得這麽燦爛,多可愛呀!早前,我看過相關的育兒書籍,說愛笑的寶寶最聰明。是不是啊,我的小寶貝?以後,你可要管我叫小姑呦!”

“你小哥哥的孩子肯定最聰明了。”方晴也是一臉母愛泛濫到爆棚了的模樣:“你們快看,這小鼻子、圓圓的眼睛,多像你小哥哥呀!”

“對呀!對呀!”小婷拍手高興道:“真是個小可人兒,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女!”

大哥卻是皺起了眉頭:“我怎麽覺得這小家夥沒長開呀!”

方晴則是狠狠地拍了一下沈平凡同誌的腦袋,拿出其身為醫生的專業精神解釋:“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這已經是很漂亮了,能瞧出來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女。可以想象,你出生時,肯定比這小家夥醜多了,是不是啊,我們的小美女?!”

“要你開這種玩笑?!是不是啊,我的小侄女?我可是你未來的大伯母!”

我這個準大嫂拿出大伯母的威儀,已經對沈平凡同誌開始嚴加管教,大哥滿是一臉有苦無法堪言的表情,倒也是另一種愛情滋味的幸福體驗。居然令我這個作弟弟的——第一次羨慕起沈平凡的愛情生活,恐怕這就是艾哲口中那份平和與安穩的幸福之感吧!

“對了!小哥哥——”小婷抬頭問我:“你想好名字了嗎?你準備給這個小家夥取什麽名字?”

“既然是艾哲讓她來到了這個世界上,那就叫哲吧!”我望著孩子可愛的笑臉,親切地呼喚道:“愛哲。”

一時之間,大家紛紛都陷入進了無言的沉默和回憶當中。

我抬頭,看到天花板的燈光裏暈透出了艾哲的麵龐,正衝我流露出溫暖的笑意,著實令我難過得淚如雨出。

(伍)

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日,今天是我與艾哲相識一周年的日子,也是我和薛麗娜的孩子

——愛哲出生的日子,這就像是一個天道輪回,注定了生命的更迭不休。

夜色已深,我準備坐夜間公交車返往住處,給薛麗娜拿幾件可換洗的衣物。

走出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大門口,遠遠地——我就望見一個男人正扯脖子跳腳地罵街。由於,那人邋遢著滿麵的胡須,一臉不修邊幅的模樣,我先是辨認了好半天,這才認出那人竟是程奧。我萬萬沒想到將其精英形象及身份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這個手下敗將,居然落魄到了此種田地。

由於牽扯到了涉外案件,雖然程奧沒有直接參與整個毒殺計劃,不受法律的嚴懲,但艾哲作為主犯,已經自殺身亡,醫科大學總要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而那篇曾經發表在《科學》雜誌上、令程奧驕傲無比的論文,特別是對BT-513毒蛋白加以鏈間改造,就會製造出BT-513的升級版,也就是BT-513-Ⅱ毒蛋白的設想部分,證明了這個手下敗將對王裕貴與Matthew的遇害難辭其咎,所以醫科大學的老校長隻得對程奧進行了辭退調查,這也算是給死者的家屬們一個交代。

與此同時,有人匿名舉報了程奧私自進行人工受孕的違法行徑。通常情況下,為了解決由於各種緣故而不能如願生育的夫妻想要孩子的渴望,所以人工受孕成為了這些父母們最大的福音。然而,人工受孕是一項需要進行一係列嚴格審批流程的醫療服務。但為了對我實施報複,程奧竟是私自給薛麗娜進行了此項技術,這不僅違反了審批流程,並且一度令醫科大學陷入信任和危機的輿論旋渦之中。去年年底,老校長不得不緊急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向外界當場宣布將程奧正式辭退,永遠不得錄用。此次事件影響之大,在國內的醫學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因而沒人再敢錄用收留這個手下敗將,這也算是程奧的咎由自取與自食惡果。

我也說不清對於程奧這份“替罪羊”的命運是該拍手稱快,還是應該感覺到悲哀。總之,這個報複心極重的男人,對待愛情更是朝三暮四的混蛋,就應該承擔其咎由自取的惡果。

我坐在回往善德花園學府的公交車上,窗外則是下起入春以來的第一場春雨。我輕輕地將窗戶拉開了一道縫,初春寒峭的冷意依舊滲入骨髓,雨粉更是拍打在了我的麵頰。

突然,我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正佇立在人行道旁,路燈、雨光和汽車的行駛速度將那個人影晃動得斑駁闌珊。當時,我的神情一凜,身體朝前一湊,眼見艾哲的麵容印現在濕漉漉的玻璃上,而她身上也正是那件紅色的半袖旗袍。窗外的一道道雨波仿佛眼淚般滑過艾哲的臉龐,她卻是在這淚痕中麵衝我平靜無聲地莞爾微笑。

就在這時,公交車的駕駛室內正在播放著音樂廣播電台所推薦的那首《Amarantine》。

“...Amarantine,Loveisalwayslove...(永恒之花,真愛永恒!)”車窗玻璃上,艾哲正衝我淡淡地微笑,嘴角流露出淺淺的酒窩,正宛如一朵燦爛的煙花,升騰進了玄鐵一般的夜空,眼看就要消失不見了。

我慌忙伸手向窗外抓去,卻是感覺食指一沉,懷中多了個新生兒,正是我與薛麗娜的孩子——沈愛哲。眼見那個新生兒沉睡得如此香甜,我不忍心打攪她過於美好的夢境。

公交車來到一處十字路口,司機腳踩了一下緊急刹車,艾哲的麵孔由於靜止,如同玻璃上抽離的色彩,一下子便消失不見了。

我趕緊回頭,見艾哲站在路邊,正衝我揮手永別。不!我不要永別!我猛拍著車窗玻璃,幾乎要將玻璃拍碎,堅決不肯和我心愛的女人永別。然而,升入天國的艾哲雖依舊停留在原地,我卻是隻能被時光裹挾得步履蹣跚,遠離向過去越來越快,越來越遙遠,越來越變得蒼老,越來越麵目全非,越來越失去了最初的本心……

在這個孩子出世的重要日子,因為想起了艾哲,我決定改變路線,來到了艾哲與安東尼合葬在一起的東郊墓園。遠遠地,我望見一隻野貓趴在墓前,就像是已經成年了的小灰。在那隻野貓的身邊,卻是放著一個繈褓,正是兩個小時前助產士抱給我看的那個包裹完好的新生兒。

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那張艾哲與安東尼幸福歡笑的合照,就如同電影畫麵的伸縮鏡頭,而安東尼的影像越來越模糊,艾哲的容顏卻是越來越清晰,正久久地麵衝我明豔地微笑……

二零一二年初稿

二零一五年複稿

二零一八年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