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艾哲失蹤

(壹)

五月十七日,星期二,艾哲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個星期。

莫直徽甚至動用了GPS尋找艾哲的下落,但由於艾哲不僅將手機關機,那輛越野指南者也沒有自帶導航儀,所以警方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這已是我第三次來到了善德花園學府。房門依舊無人應答,正在一籌莫展之時,大門竟是“哢嗒”地自行打開。

我以為是艾哲,連忙走進房間,卻見門邊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陌生男子,不免流露出一臉的警戒與疑惑之色:“你是誰?”

“我是艾女士的代理律師。”

“艾女士?”我立馬反應過來道:“你是說艾哲?”

“對呀!”那個代理律師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她為什麽要找代理律師?”

“艾女士,讓我幫她負責處理財產方麵的事務。”

“財產方麵的事務?”我愈加聽不明白這個代理律師說這些話的含義,但眼下最要緊之事是我急切想知道艾哲的下落:“那這麽說來,你清楚她人在哪兒了?”

然而,那個代理律師卻是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對方的表現自是令我感到了大失所望。

隨而,這個代理律師則是反問我道:“你是叫沈平治吧?”

“對啊!”

“這就對了!”代理律師麵衝我微笑道:“艾女士說——你應該知道她的下落。”

“我知道?”

當即,我的腦袋飛快地轉動了起來,是回想起我們在空曠的河堤上相依相伴的那個夜晚,艾哲曾經說過想去我的家鄉高廟村看看。對呀!我猛地一拍腦門:艾哲肯定是單獨趕去高廟村了。

我在第一時間趕往長途汽車站,中午的時候先是趕到了廣博縣,下午則是回到了我的家鄉——高廟村。

我在村頭的大榕樹邊下了車,便聽見有人正在跟我打招呼:“平治回來了呀!”

由於,大榕樹的板根形成了一道簾帳,我撩開那幾縷垂落稀疏的“胡須”,這才看清楚是梁家二女兒正牽著梁耀耀在跟我打招呼。

“梁小蘭?你也回高廟村了?!”

“這裏到底是我的家呀!”梁小蘭一副宿命般的苦笑,既包含著對其父母的怨恨,卻又因無法擺脫血緣親情的這層事實而麵露無奈之態。想來,她必是已回過了娘家,正帶著兒子返往縣城。

“那你這是準備回往夫家?”

“是啊!”豈料,梁家二女兒飛快地將嘴巴湊近我耳邊,壓低聲息道:“她正在老屋等著你呢!”

“誰?”因梁小蘭的表現太過唐突,但我見其諱莫如深的神情,就明白她與艾哲已經見過麵了。看來,案情的真相已經越來越清晰和明朗,不管我是否選擇相信或是拒絕真相,梁小蘭與艾哲之間的見麵不再有任何忌諱。

既然案件的發展已經到了此種地步,我也就不再繼續隱藏,而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梁小蘭,真正幫助過你的人——是艾哲,並非包學盛,是這樣吧?”

梁家二女兒的表情沒有否認,卻是催促我道:“你就先別說這些了,還是趕緊去看看她吧!很可能——見一麵就少一麵。”

由於聽梁小蘭這麽說,我感覺心情猛地一沉,便發瘋了般朝我們老沈家的祖屋奪路狂奔。

就在我快要跑到祖屋的院門口時,突然放緩了步態,那是因為從殘垣斷壁的院牆內,傳出了艾哲那聲充滿著童趣的歌謠。隔著垮塌了半邊的院牆,我看到艾哲身穿一條翠綠色的碎花連衣裙,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裏,宛如一個淘氣的精靈,正在玩跳房子的遊戲。在悠揚的歌聲中,伴隨其歡快的跳躍,仿佛一隻翩翩飛舞著的彩色翠蝶。

起初乒乓亂撞的心跳,立馬變得平靜了下來。我走進院子,雙臂抱胸道:“都這麽大的人了,還玩這麽幼稚的遊戲?!”但我的口吻卻是沒有一丁點兒想要責怪艾哲的意思,而是充滿了柔情蜜意的寵溺。

“因為我比你大七歲呀!也隻有當我回到少女時代,才能與你扯平,忘記了自己的年紀。”艾哲沒有停下腳步,雖然揮汗如雨,更是粗聲喘氣,但她卻是享受著此時此刻、簡單且童真的遊戲快樂。

“那你還應該紮上一對羊角辮,這才更像樣子嘛!”我伸長手臂,一把抓握住了艾哲的腕端,她便大笑著跌入進了我的懷抱。

艾哲抬頭,臉色紅潤,她的額麵閃爍著亮晶晶的汗珠,正要把我推開,卻是被我用力地拉抱得更緊,用嘴巴含咬住了女人的雙唇。與此同時,我一想到剛才在大榕樹下,梁小蘭對我說的那句“見一麵就少一麵”,便感覺胸口正疼痛得發緊,似乎是要將艾哲吮吸進我的身體,融化進我的骨血。這樣,我才方能保護這個心愛女人的安全。

終於,我們因親吻到缺氧,才相互放開了彼此。

“你怎麽來高廟村,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就是想看看平治的童年——是在什麽樣的環境下長大的。”艾哲坐在垮塌的院牆旁,一邊休息,一邊笑言:“在我快七歲時,你就出生在這兒——這座已經荒廢了的老宅。我能想象在你的童年,你在這片院子裏,奔跑時的情景。”

“是嗎?”我微笑道:“那你都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你和你大哥從屋子裏跑到了院子,又從院子裏追進了門廳,兩人笑鬧個不停。於是,你們的爸爸說:‘不要再鬧了,不要再鬧了!’但你們的媽媽卻是無比寬容道:由那兩個小家夥去吧!現在正是他們淘氣的年紀。”

在艾哲的想象中,我仿佛看到童年時的自己和大哥在院子裏追逐嬉戲的場景。母親挺著大肚子,坐在院落的蔭涼壩,為妹妹編織著毛衣。父親正在用山上砍來的竹子,給即將出世的妹妹做嬰兒床。突然,母親因為感受到了胎動,我立馬撲到母親的肚皮上,聆聽子宮內的動靜……那曾經是我們一家五口(包括母親肚子裏的小婷)多麽幸福美滿的生活畫卷啊!盡管這一切記憶就在眼前,卻早已是物是人非,而麵前這棟沈家祖屋也已成為記憶中的背景畫麵,仿佛隨時都可能被記憶摧毀為一片崩塌了的廢墟。

我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光,誇張著語氣道:“真糟糕!什麽都讓你猜到,也看透了。”

“當時,你還穿著開檔褲呢!”艾哲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我則是強烈抗議道:“你別認為你比我大七歲就很了不起!”

“我從來都沒覺得年齡會是多大的問題。”我心愛的女人爽朗地回答:“隻要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對!因為我們是獨一無二的。”我相信我就是艾哲的人生裏——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接連下了半個月的雨,空氣中散發著濕漉漉的潮潤,今天終於是雨過天晴。

清澈的小溪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山上的竹子發出“嘩啦啦”的歡笑聲,山頂的廟宇則是響徹著空空的木魚聲……我從身後摟抱住我心愛的女人,極目遠眺向天際處的霞光萬丈,正金碧輝煌地籠罩著我的故鄉——高廟村——這個讓我既愛又恨,留給了我們無限快樂與溫情,更是無數悲傷和絕望的熱土。

(貳)

當天,我與艾哲在村子裏住了一晚。

也不知道那些村鄰們是從哪裏聽到的消息,不時地有好奇的村民前來趴牆頭或聽牆根。孩子們更是無所顧及,膽大妄為,一個個趴在破了玻璃的外窗台上,好奇地望向正在打掃屋子的我們。艾哲麵不改色,表情十分坦然,似乎並不在乎村民們的目光。

“你們是誰呀?”艾哲走到門廳的窗戶邊,笑容可掬地關心道:“這窗台上都是碎玻璃,你們就不怕把你們這一雙雙小爪子給紮破了?!”說話的同時,她已經用掃把清掃幹淨了外窗台上那些閃爍著利光的玻璃渣子。

孩子們就像是一群聚集在窗台上的小麻雀,以為艾哲要用掃把轟趕他們離開,便“呼啦啦”地一下子四散逃離;等艾哲清掃幹淨了,便又“呼啦啦”一響地飛了回來,重新圍聚在窗台邊。

“哎呀!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不在家裏好好呆著,跑到這裏來丟人現眼。讓開,讓開,快給老子統統讓開!”梁家小兒子一邊高叫著,撥開看西洋鏡的孩子們,費力地擠到了窗戶前,賊眉鼠眼地朝內張望,卻恰逢艾哲不在門廳,便撲趴在窗台上小聲問我:“平治哥,我聽說你帶你女朋友回來了。她人呢?”

“梁小軍,這有你什麽事啊?你也跑來湊熱鬧!”我將擦抹幹淨的八仙桌挪放到了門廳的正中央。

“我聽說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是你們研究所的所長。”這小兔崽子兩眼放精光道:“平治哥,你可真行啊!我來,就是想看看你們所長長啥樣,該不會很老吧?”

“你小子胡亂說什麽?!”我用抹布打了一下梁家小兒子的臉,讓他滿口吃灰,而不是一張嘴就噴糞。

艾哲從臥室裏走了出來,見梁小軍衝她揮手打招呼,更是“嫂子嫂子”地叫得親熱,不免奇怪道:“咦?這位是誰呀?”

“這位是梁小蘭的弟弟——梁小軍。”我故意提到梁家二女兒,滴溜著一雙斜視的眼神,是在觀察艾哲的反應。

“你是叫梁小軍?”艾哲聽到梁小蘭的名字一點也不奇怪,可見正如我所擔心的那樣,兩人的確已經認識了多時。

“平治嫂子好!”這個小雜種麵衝艾哲鞠躬行禮道:“我是平治哥的好哥們兒,我們哥倆兒可是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好哥們兒。”

“你小子胡亂說什麽呢?誰跟你沾親帶故了?還一起穿開襠褲?我可是比你整整大了五歲,早就已經過了穿開襠褲的年紀!”

要說,我們老沈家和老梁家的關係好,那是在我們的父親去世以前;但我們的父親去世之後,這什麽事可全都變了味。讀小學時,這小雜種為了避免被同學孤立,居然膽敢欺負我們的妹妹小婷,我還為此揍過他。

艾哲因為並不知曉我們兩家多年以來的這些恩恩怨怨,便熱情招呼道:“既然大家都是好兄弟,進來吃晚飯吧!但我也沒什麽好招待的,就是幾包方便麵,你可別嫌棄呀!”

“這事好說啊,包在我身上!”梁家小兒子拍著胸口掙表現道:“我們老梁家在村裏開了家小超市,零食管夠!而且,我老娘正在廚房裏鹵麻辣五香豬蹄,我正好包兩隻過來,順便拿兩瓶啤酒來。”

艾哲見梁小軍屁顛屁顛離開的背影,衝我笑言:“你這個朋友可真有意思。”

然而,我卻是繃持著一臉的嚴峻:“哲,你是不是早就跟梁小蘭認識了?梁小蘭的汽車擦刮時,你就在包學盛的車上。”

“平治,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想必,你都已經調查得很清楚了。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趣的小事上。”艾哲的聲音低沉且傷感:“眼下——我們見一麵就少一麵。既然現在我們還能守在一起,就靜靜地享受在一起的時光,這不好嗎?”這算是艾哲間接向我承認她毒殺了王裕貴和Matthew嗎?

“不!”我一把擁抱住心愛的女人:“哲,你在說什麽傻話呢?有我在你身邊,我不會讓警察帶你走的,堅決不會!”

這種絕望的心境將我們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起。我擁抱住艾哲,久久不願分開,就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似乎也無法將我們分離。

突然,門廳的房門被人推開,我和艾哲本能地鬆開,是梁家小兒子提著一大袋子的食物走了進來。

“呦!我剛離開還沒兩分鍾,這就抱上啃上了?!”這小雜種說話怎麽總是這麽難聽?!

“梁小軍,有你這麽說話的嗎?說人話!”

艾哲卻是微笑不語,從梁家小兒子的手中接過了那隻口袋,裏麵不僅裝有麻辣五香鹵豬蹄,還有手撕麻辣雞、燈影牛肉幹、鹽酥花生米、涼拌三絲……都是些下酒的好菜,擺滿了整張八仙桌。

晚飯時,我問了問梁家二女兒的情況。梁小軍說,梁小蘭被綁架回到縣城後,牛本命沒嫌棄他二姐姐,兩人繼續好好地過日子。雖然他這個姐夫天性懦弱,但骨子裏倒還算是個男人,卻也值得珍惜。

“那就好!”艾哲欣慰地點了點頭:“你也要照顧好你二姐,可千萬別嫌棄她。”

看來,艾哲很關心梁小蘭被綁架之後的處境,特別是其家人是否寬容接納她的態度,而不是因為孩子流產一事處處刁難。

“怎麽?”梁小軍吃驚道:“你認識我二姐?”

我可不想讓梁家小兒子過多打聽艾哲與其二姐的關係,便猛勸他喝酒:“小軍,你看

——我這杯酒都喝完了,而你杯子裏的酒連碰都沒碰。”

“好好好!我喝,我這就喝!”梁家小兒子舉起酒杯一口幹下。

我們一直喝到了晚上十點過。這個小雜種不勝酒力,搖搖晃晃地嚷著離開,還不要我們送,走到院門口時,被院牆倒下的碎磚絆了個狗啃屎,把艾哲給逗笑了。於是,艾哲戳了戳我的胳膊,讓我送那小雜種回家。

起初我不太樂意,但礙於艾哲的情麵,便將梁家小兒子送到了超市附近。因見他母親走出店門,正在鎖卷簾門,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對梁小軍道:“前麵就是你家了,自己能走回去吧?”

“平治哥,沒問題!你看我走直線,走得直不直?直吧!你回去,趕快回去陪嫂子,我到家了!這就是我家,有空常來坐!”那小雜種足底發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自家的超市門前,還衝自己的老母周周正正地鞠了躬,口齒不清道:“媽,我回來了!”

“你這個小畜生跑去哪兒了?不僅偷吃了麻辣鹵豬蹄,還偷吃了我一整隻手撕雞,說!”梁大重的婆娘一把擰起梁小軍的耳朵:“你送給誰吃了?是沈家那二小子把你的魂勾去了,你還回這個家幹嗎?!”

“媽,有話好好說,幹嗎揪人家的耳朵?哎呦哎呦!疼——疼死我了!”

“疼死你這個小畜生活該!你這小雜種跟我回家好好地說道說道,倘若說不清楚,你小子今天晚上就別想睡覺,給我跪一晚上的搓衣板!”

“媽,媽,我可是您的親兒子啊!唯一的親兒子啊!”

“小雜種,你還知道我是你的親老母,你還知道回這個家——”

就這樣,這對母子倆追追打打地回到了小超市隔壁自己的家。看來,我們老沈家與他們老梁家想要徹底化幹戈為玉帛是不可能了,不過因有梁小蘭和梁小軍這對姐弟倆,我們兩家的關係倒也不至於太過尷尬。特別是梁家小兒子,有時候犯起傻氣來,自有他可愛的一麵。

我返回我們老沈家的祖屋,見艾哲坐在院子裏,正抬頭仰望向夜空:“你怎麽還不睡呀?臥室不是都已經打掃幹淨了嗎?”

艾哲卻是回頭衝我微笑道:“因為睡不著,所以——就到院子裏來看看星星。你瞧!在城裏,可看不到這麽美麗的星空!”

果然,我抬頭滿眼皆是閃耀著的星光,湛藍色的夜空在其背後慢慢地旋轉,愈加映襯出其鑽石那般璀璨的光芒。群星中懸掛著一輪滿月,原來今天是農曆十五,月亮宛如艾哲的笑臉,笑出了輕盈如霧紗一般的光暈——朦朧且詩意。

“會不會有點兒冷?”我坐在艾哲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揉搓。

我心愛的女人則是寧靜地搖了搖頭,將腦袋依偎在我的肩窩處,那尺寸仿佛為她量身定製,恰好容下了她的半邊臉頰,傳遞給我了一份舒適與安心的平和之態。

“我那院子裏的鳳仙花應該開了!”

“原來,我們這院子裏也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鳳仙花,但我們兄弟妹三人的父親去世後,母親為了養活我們,將那些鳳仙花除去,種了一院子的蔬菜。”

“你們的母親真偉大。”

“所有的母親都偉大,你母親不也是跟你的父親離婚後,獨自將你撫養長大?”

“是啊!她們都太不容易了!”艾哲發出呢喃的低語:“平治,我有些累了!”

“那就睡一會兒吧!放心,有我陪在你身邊!”

艾哲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我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夜風正吹拂著麵頰,可聽聞草叢深處傳來了蟲兒的叫聲,正撩撥著胸口那曲莫名感動著的心弦,感動於上蒼安排了我和艾哲此時此刻的單獨陪伴與相守。不管未來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我隻願孤獨地享受著當下的這份美好與幸運,孤獨地享受著與艾哲在一起的每分和每秒。

夜色如此之近,仿佛觸手可及,但我們誰都沒有打破眼前的這份靜謐。整整一個晚上,我們都沒有再說話,似乎就算宇宙洪荒,就算是乾坤顛倒,就算是海枯石爛,甚至是天塌地陷、天地覆滅……但對我而言,與艾哲這樣相互依靠,已是今生莫大的滿足。

隨著沉入夢鄉的均勻呼吸聲,我們似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更是將彼此融為了一體。

(叁)

後半夜因起風,我便抱起艾哲,走進我和大哥曾經住過的那間臥室,我們兩人相互擁抱著入眠。

一覺醒來,已經天亮,艾哲的床鋪卻是空的。我急忙起身,來到了廚房,見我心愛的女人正在煮方便麵,便放下心來。

“你醒來得正好!”艾哲衝我笑道:“麵馬上就煮好了,洗過臉,就來吃吧!”

“好!”

我去院子漱過口洗完臉,回到門廳時,艾哲已將麵條端到了八仙桌。

我坐在八仙桌旁,接過碗筷,正要吃麵,卻發現艾哲的眼睛又紅又腫。

“哲,你怎麽了?你哭了?”

“啊!”艾哲卻是一臉不好意思的抱歉:“多半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我不免一副緊張擔憂的神情:“你不要緊吧?”

“沒事!”艾哲催促我道:“快吃吧!若再不吃,麵就融了!”

雖然麵條是方便麵,但我則是吃出了幸福的味道,艾哲將昨晚沒有吃完的鹵菜,統統都加入進了我的麵碗。

“哲,你今天是怎麽安排的?”我一邊吸呼地喝著鮮美的麵湯,一邊問道:“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不料,我心愛的女人卻是提議道:“平治,你帶我去看看你們的雙親好嗎?你之前不是說——端午節帶我回高廟村,順便領我去看看你的父母。”

“啊——”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我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那時候,我還並不完全確定艾哲就是毒殺了王裕貴和Matthew的幕後真凶,或者說還抱有一種僥幸的心理——不想承認艾哲便是那幕後真凶;但此時此刻的心境已然完全不同,我不想讓艾哲因觸景生情,進而徒增彼此的傷感之意。

“怎麽?”艾哲見我麵露遲疑之態:“我就是想去祭拜一下他們。”

眼見艾哲的目光閃爍著溫柔與堅定,我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好!吃完麵條,我就帶你去。”

吃過早飯,我們將祖屋收拾妥當,我便帶著艾哲來到了村子的後山坡,於荒草間孤零零地墳起著兩座墓地,讓人看到了有些心酸。

“真好!”艾哲將一束從山澗采來的不知名的野花,安放在了我們雙親的墳頭:“他們以這樣的方式永遠相守在一起,也未嚐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哲,”我牽握住心愛女人的手:“我也想跟你這樣永遠地守護在一起。”

“那可不成!”艾哲露出母親般溫柔的笑意,並且撩了撩我額鬢邊的發絲:“你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其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表明:她會先行我而去。

“哲,你什麽意思?”我愈加用力地抓握住了對方的手。

“好了!別再孩子氣了!”說話的同時,艾哲已抽離出我的抓握,則是轉身朝往山下走去:“我們回去吧!”

“回去?”我趕忙跟了上去:“去哪兒?”

“回城裏呀!”

“為什麽?”我還想在村子裏多呆些時日,跟艾哲過神仙眷侶般的生活。曾經因為針對父親的冤死,針對我們老沈家的流言蜚語,我如此痛恨著高廟村,如此憎恨著這片熱土及故鄉,但是為了艾哲,我願意留下來,與她相伴到老。

豈料,艾哲接下來的話卻是大煞風景道:“今天是薛麗娜論文答辯的日子,我早就答應她——要帶你去現場,為她鼓勁加油!”

“她答辯,幹嗎我要到現場?”我站定在原地,拒絕繼續前行。

“平治,”艾哲一把挽摟住我的胳膊:“難道,這個麵子你都不給我嗎?我隻是讓你給她打氣加油,又不讓你做什麽。況且,你也希望薛麗娜能平平安安、順利畢業吧?”

“我倒是想讓她趕緊平安畢業,遠離醫科大學,不要來煩我了!”

“哈哈!”艾哲笑了起來:“那我們趕緊回去,祝福她能平安畢業,順利達成你的心願。”

那好吧!既然艾哲都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好橫加拒絕,以免自己不近人情。但在下山時,望著父母逐漸遠去的墳頭,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擔憂:似乎我和艾哲離開高廟村的同時,也預示著我們之間這份虛幻且美好的愛情業已結束。

我們先是返回了廣博縣,在通往縣城的公交車上,我問艾哲:“對了!哲,你的車呢?你那輛越野指南者呢?”

艾哲卻是無比瀟灑道:“我送人了,送給了我的代理律師。”

“送人?”我大吃一驚:“怎麽送人了?正好,關於那個代理律師,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問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平治,你就什麽都別追究,也別問我這一個星期以來,都去了哪兒,是怎麽過的。既然我們在一起,就該好好地相處。”

看到艾哲這副嚴肅傷感的表情,我便心軟,不再追究:“好!隻要是你想做,願意做的事情,我都陪在你身邊!”

來到廣博縣,我們並沒有馬上趕去長途汽車站,我則是被艾哲帶到了本命火鍋店。由於,這裏是縣城唯一的餐飲一條街,正是家家準備開張營業的時候,不似我和大哥第一次在夜裏尋訪時的那般冷清。

為了避免被梁小蘭瞧見,我們站在街道的對麵,觀察著店麵內的情況:梁家二女兒正陪著兒子耀耀站在店內,而她的第二任丈夫——牛本命招呼新來的夥計們安放桌椅,整個鋪麵已經被修繕一新,看來是要重新開張營業了,所以梁小蘭滿臉洋溢著喜悅且充滿著幹勁的笑容,那是一種對生活重新擁有了目標與期許的微笑,更是對其目前的幸福和溫馨充滿了感恩的滿足。

“走吧!我們現在去長途汽車站。”艾哲轉身,其麵容堅定,帶著我離開。

想來,我心愛的女人似乎是想采用這種間接的方式向我表明她毒殺王裕貴——此般除暴安良、為民除害的舉動是對的。但刑法絕不會認可像艾哲這種淩駕於法律之上的任何私自獨斷的處決行徑。

(肆)

下午,我趕到醫科大學第一教學樓的第一階梯教室時,論文答辯已經開始。牆上的黑板寫著“2007級公共事業管理專業本科論文答辯”的字樣,一個短發的女生正站在講台上自信鎮定地答辯,台下的第一排則是坐有答辯委員會的四位導師。

當時,薛麗娜正坐在第二排準備答辯的隊伍中,瞧似神情十分緊張,應該還沒有輪到她。

我正小心翼翼地張望著教室內的情況,卻萬萬沒料到方晴居然坐在最後一排。她怎麽會在這兒?我貓下身子,朝小助理的座位走了過去,突然冒起的腦袋,嚇了方晴一大跳。

“沈平治?!”那個小助理一臉微慍的訝意。

“你怎麽來了?”我坐在方晴的身邊。

“上午,薛麗娜到我們研究所來找過你,說她下午要進行論文答辯,希望你能蒞臨現場為她加油鼓勁。但你不在呀!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那我就隻好代你過來,親自為她加油鼓勁了!”

我被這小助理埋怨的口氣給惹笑了:“這麽說來,你算是幫我了一個大忙?”

“那是!這周末請我和你大哥吃頓好的吧?”

“呦!”我白了對方一眼:“這才跟我大哥勾搭上多久啊?就跟他穿一條連襠褲了?”

“沈平治,你這人嘴巴就是欠扁欠抽,小心我揍你!”方晴因為知道我的秉性,雖然嘴巴欠抽,但人品還不賴,所以她也就不跟我計較了。

“對了!你跟我大哥的進展如何?”

“還行吧!”那個小助理似笑非笑道:“跟沈平凡同誌在一起,我感覺很輕鬆,至少不用擔心他會腳踏兩條船。”

“哼!”我亮出拳頭:“倘若他敢對你使什麽花花腸子,或是腳踏兩條三條四條船什麽的,我肯定第一個不答應!”

方晴被我的凶狠給逗笑了:“你們兄弟倆倒讓人傻傻地分不清——到底誰是哥哥,誰才是真正的弟弟。”

“哈哈!”我連忙收起了拳頭,在這個準大嫂麵前,還是要給沈平凡同誌留點兒男人的麵子:“別看我大哥總是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但這恰恰也體現出了他的憨直與可愛,是個聽老婆話的絕世好男人。”

小助理對我卻是既感無奈又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們兄弟倆相互詆毀,卻又彼此愛護,肯定是一對前世冤家,今生投胎成為了兄弟,原本是想相親相愛,卻又撕扯不斷,還真是讓人不省心啊!”

“哎哎哎!別避重就輕。你還沒回答我,你跟我大哥到底已經發展到了什麽地步?你們該不會是連手都還沒牽過吧?”

沒想到,我這個問題卻是令方晴忍俊不禁:“你哥哥真是太靦腆了。”

“啊!你們真是連手都還沒牽過?”我就像是看恐龍般,端視著這個小助理,但她所反饋給我的表情證實我的猜測是對的。“那你應該主動點兒啊!”

聞此,方晴將笑容的姿態一滅:“哪有女孩子主動的?”

“還海龜高才生呢!一點都不fashion!”

回到學校,艾哲由於先去了一趟老校長的辦公室,趕來到階梯教室時,已經有七八個學生進行完了論文答辯。

我站起身,衝立在門口的艾哲努力地揮手打招呼,卻見她神色明朗地朝中間的位子走去。這樣,我才發現原來程奧也在答辯現場。艾哲坐在了那個手下敗將的身邊,兩人低頭似乎正在密談什麽,這不免令我愈加感覺到好奇:他們到底存有什麽秘密?竟是連艾哲都不肯告訴我的秘密。

終於,輪到薛麗娜走上講台,開始了她的論文答辯。講台上,“矮冬瓜”顯得異常緊張,不僅麵色緊繃慘白,身體更是戰戰兢兢。那位領頭的主答辯導師似乎看出了薛麗娜很緊張,便詢問她要不要先做個深呼吸,放鬆一下心情。

“矮冬瓜”點了點頭,本來她的個子就矮,卻是努力踮起腳尖,似乎是在尋找我的下落。在瀏覽過大半個教室,她看到最後一排我和方晴坐在一起,終於放下心來,臉色有所緩和,便點頭示意答辯委員會可以開始了。

隨而,主答辯導師接連提出了兩個問題,薛麗娜的回答皆支支吾吾毫不自信,這令答辯委員會的導師們有些奇怪:“我看你這篇論文寫得不錯呀!怎麽答辯的效果如此槽糕?”那論文是艾哲親自給“矮冬瓜”改的,當然不錯。

艾哲起身,走到主答辯導師的身旁耳語了什麽,因經過答辯委員會點頭一致的同意,她又走到薛麗娜的身邊,麵衝對方耳語了些什麽。“矮冬瓜”抬頭望向我時,就仿佛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竟是麵露羞澀的笑意,冷得我渾身卯起了雞皮疙瘩。我皺了皺眉,不明白我心愛的女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與此同時,跟隨薛麗娜望向最後一排的目光,程奧似乎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回頭因瞧見我與他的前女友正坐在一起,嘴角竟是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驚得我頭皮發麻。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感覺到忐忑不安,隻覺得似乎有什麽不祥的事情將要發生,而這種不祥多半也與艾哲和“矮冬瓜”有關。

由於經過艾哲的點撥,薛麗娜露出自信的笑容,後麵的回答也順暢多了,答辯過關應該沒什麽問題。

論文答辯結束後,薛麗娜激動地擁抱住艾哲,一再表示了感謝,並邀請我們四個(包括方晴和程奧在內)一起吃晚飯。艾哲說她先去一趟衛生間,讓我們到學校背後的那條商業街等她,而我則因為想要知曉我心愛的女人跟“矮冬瓜”與程奧都單獨說了些什麽,便打發他們先去商業街等著。

我候在教學樓的走廊,因正值晚飯時間,走廊內空空無人。突然,樓梯口傳來了一行腳步聲。我抬頭,見莫直徽不僅帶著他的助手崔亮,其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兩名警察。

“莫警官,您怎麽來了?”

“我們是來找你們的所長——艾哲女士。”

“她剛去衛生間了。”我指了指走廊盡頭的方向。

莫直徽衝身後的部下使了個眼色,那名女刑警立馬會意,快步走入進女衛生間。

但不消半分鍾,女刑警急步走出,一臉緊張的神色:“裏麵沒人。”

“什麽?艾哲不在裏麵?這怎麽可能?”我快步走入進女衛生間,因不見有人,便一一推開了隔間的房門,裏麵也都是空的。由於,這裏是一樓的衛生間,所有的窗戶全部大開,其中一扇窗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風吹的緣故——正在微微地顫動。難道,艾哲因料到警方的趕來,便從此窗口逃逸離開了?!

我回到走廊,問莫直徽道:“你們找艾哲到底有什麽事?”

“我們已經找到毒殺王裕貴和Matthew的確實證據了。”

終於,我無比恐懼的這一刻還是不期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