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顯露真相

(壹)

五月六日,星期五,這天正是Matthew在機場暴斃身亡的日子,也正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立夏,由此預示著梅雨季節的到來。昨天晚上因下了一夜的暴雨,就如同警方絮絮叨叨的疲勞審訊,攪得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程奧被警方詢問了十多個小時,這個手下敗將一直聲稱與Matthew隻是普通朋友,兩人在美國並無過多往來。這次,Matthew來到中國,他也隻見過對方兩次:一次是包學盛在“中國結”辣菜館,組織大家共慶五一;而這二次便是艾哲安排他開車送Matthew前往機場,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命案。更何況,兩人之間更是無仇無冤,他為何要毒殺Matthew?由於證據不足,程奧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市公安分局。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警方必須通過法醫鑒定,才能知曉Matthew的具體死亡原因,從而為下一步的調查思路找準方向。於是,市公安局外事處與美國駐華領事迅速取得了聯係,爭取到死者家屬對他們的親生兒子進行屍檢的同意,並且委托使館的工作人員在《解剖屍體通知書》上簽字。這樣,我有幸來到了醫科大學法醫部的解剖室,看到了平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個美國男人。

由於,艾哲已經被警方列為頭號嫌疑人,盡管按規定鑒於我和艾哲的這種上下級或情侶的關係不能參與屍檢的工作,但莫直徽同意了我可以在現場進行觀摩和學習,我的導師董孝林教授則是仍舊負責主刀的位置。

果然,通過屍體解剖證實:Matthew出現了BT-513-Ⅱ毒蛋白中毒的狀況,特別是其冠心病發作的症狀十分明顯。盡管Matthew中毒的症狀不像D區的小白鼠因經過了近半個月循序漸進的身體變化,從而導致基因變異的情況,造成小白鼠們心肌肥大,更是促使其左心室增厚,但很明顯Matthew的猝死則是由於大量服用了BT-513-Ⅱ毒蛋白,造成血液凝固成血栓,堵塞了心髒的主動脈,最終導致其心髒麻痹而身亡。

此番初步的屍檢結束後,董孝林教授告訴莫直徽:毒檢報告最快也要後天才能出來。

我和莫直徽與他的助手在走出法醫部的教學大樓時已是中午。每次,當我從解剖室走到陽光下,總有一種十分刺目的感覺;而今天,這種感受尤為顯得刺激神經,我不得不抬手遮擋住了陽光,以防止太陽直刺進眼睛。

“平治,Matthew中了什麽毒,你心裏應該多少有數吧?”難怪今天一大早,我沒費吹灰之力,莫直徽便同意了我在屍檢現場進行觀摩和學習,因為他已經料定Matthew的中毒狀況對我而言肯定不陌生。

“莫警官,既然您已經將艾哲列為了頭號嫌犯,您就不擔心我是她的幫凶?”

“你是嗎?”莫直徽注視著我的眼睛,那雙看似平靜實則凜冽的目光,簡直是要戳入進我的心坎:“倘若艾哲把你拉為了她的幫凶,這就說明她還不夠愛你。”

難道,艾哲獨自承擔自己所遭受的這一切痛苦,並將我排除在她所製定的整個計劃之外,這就是她所愛我的真誠表示及良苦用心?

“你之所以把這些信息透露給我,就是想讓我幫你勸說艾哲投案自首?”

“平治,我們還並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最終的嫌犯。”

“那如果她是呢?”

莫直徽則是反問我道:“那你會幫我嗎?”

“你們已經從美國那邊了解到了什麽線索?”

莫直徽回頭,麵衝助手道:“小崔的叔叔是美國洛杉磯的一名華裔警察,我們通過他的關係調查到了你們所長的一些情況。小崔,就你由來說吧!”

“啊!”崔亮因為沒有想到莫直徽會對他委以重任,便趕忙清了清嗓子:“好!就由我來介紹一下目前我們所調查到的基本情況。你們的所長——艾哲是在六年前到美國留學,就讀於斯坦福大學的醫學院。”

“這些我都知道,說重點!”

“總之,艾哲在美國留學時,曾多次被她這個未婚夫的弟弟——也就是Matthew表白過,但始終沒能打動她。艾哲的未婚夫——安東尼遇害的那天晚上,Matthew聲稱自己在父母的家中,而且有他的雙親作證。”

“這麽說來,你們懷疑Matthew就是殺死其哥哥安東尼的那個凶手?”

莫直徽笑了笑:“隻要能幫助案情的偵破,一切可能性都是我懷疑的方向。”

我點頭明白道:“也就是說,如果Matthew是凶手的話,他的親生父母則很有可能為Matthew做了偽證?”

這也難怪,艾哲在其未婚夫的墓碑上沒有加姓氏,而隻是保留了名,這多半是因為仇恨那對收養了安東尼的美國夫婦。他們起初以好人自居,但當有了他們自己的親生骨血,不僅將安東尼降為了“二等公民”,甚至讓安東尼成為了一個冤死且無家可歸的亡靈。因而,艾哲將未婚夫的骨灰帶回了國內。

“雖然他父母的證詞不能作為法庭證據,但由於當地警方沒有找到Matthew殺害他哥哥的實證,所以就把給他放了。”

這麽說來,艾哲便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手段為其死去的未婚夫——安東尼聲張正義,更是發誓要為其主持公道,這也促使警方認定這很有可能正是艾哲毒殺了Matthew的作案動機,進而將其作為頭號嫌犯。

我們正一邊說著話,一邊來到了附屬醫院外的露天停車場,我一眼看到停放在最外圍的一輛警車。但莫直徽並沒有走向自己的警車,則是回頭問我道:“你認識你們附屬醫院放射科主任包學盛的那輛私車嗎?”

“認識啊!”我不清楚莫直徽到底想要幹嗎,但因為我們所身處的車場位置,麵前正好停放著包學盛的那輛銀色的獵豹越野:“就是它!怎麽了?”

莫直徽連忙俯下了身子,仔細觀察著汽車的外貌,我以為他將調查重點重新轉向了這位放射科主任的身上,心裏麵奇怪之餘,但更多的是高興。

莫直徽從車頭仔細瞧到了車尾,特別是針對獵豹越野尾部其右車燈處的擦刮,盡管已經被補漆修複,但隱約可見修補的漆色仍舊有些亮新。

“之前的擦刮痕跡是在這兒嗎?”莫直徽摸了摸那塊新補的漆色。

“應該是吧!”我裝作所知信息都是從警方那裏得來,便慢悠悠道:“監控錄像不是顯示梁小蘭用她那輛瑞風商務轎車的左車頭,擦刮到了包學盛這輛獵豹越野的右車尾嗎?”

莫直徽點了點頭,認可了我的回答,隨後他觀察這輛獵豹越野足足有十來分鍾,突然發問道:“這輛汽車一直都貼有防爆膜嗎?”

“應該是吧!怎麽了?”這樣,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包學盛的汽車,除了正麵的擋風玻璃,其他三麵的五扇車窗都貼有降低炫光功能的汽車防爆膜。

不想,莫直徽先是一副眉頭緊鎖的苦惱神態,進而開心地大笑了起來,瞧得我和崔亮莫名其妙:“哈哈!我已經知道你們的所長與梁小蘭的連接點在哪兒了。星期一,隻要Matthew的毒檢報告出來,我們就可以走正規流程,對其進行逮捕訊問。”

“莫警官,您什麽意思?”我很難得見到莫直徽如此恍然興奮的表情。

“很快你就知道了!”

莫直徽一臉的自信和篤定,更是一副十拿九穩的狀態,完全不像是在虛張聲勢,這愈加令我感覺到心驚肉跳,意識到艾哲肯定有大麻煩了。

(貳)

崔亮坐進警車的駕駛室,載著莫直徽,開車與我告別。

我抬頭,眼見路邊的黃桷樹經過了一夜的暴雨衝刷,陽光將葉子碧翠得輕盈而洗練,惹得我滿眼皆是亮閃閃的油綠。

那麽,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我要不要將警方的調查動態告知艾哲?但倘若我這麽做了的話,便證明我是艾哲的幫凶。不!就算艾哲有毒殺Matthew的作案動機,但也沒有切實的直接證據表明正是艾哲殺死了那個美國男人。BT-513-Ⅱ毒蛋白,整個研究所的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接觸到該毒蛋白,特別是實驗小組的成員,我就曾經拜托過Sam幫我照顧D區的小白鼠。

然而,我很清楚心裏為艾哲的這番狡辯站不住腳,正在心煩意亂與猶豫不決時,卻是接到了艾哲打來的電話:“平治,你在哪兒?”

“我?”雖然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實話實說道:“我在學校,怎麽了?”

“我們倆好好地一起過個周末吧?”我從艾哲的提議中越發揣度到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似乎她是想爭分奪秒地和我相處這段最後的時光。

“好啊!”由此,我感受到一種與心愛的女人每相處一次,就少一次的急迫與悲涼之態,就如同人老了之後,總在心裏感懷活一天便少一天的憂傷。

我們約定在中央公園的大門口見麵。艾哲身穿一件寶藍色的水袖旗袍,端坐在公園門口大樹下的長椅上,於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氣質雖顯得尤為出挑,卻是安靜得宛如一株喜愛陽光的勿忘我,滌**在陽光下,濯清漣而不妖。然而,我在麵對這樣努力打扮自己的艾哲時,心底卻是湧動著十分難過的疼痛之感:我心愛的女人就像是一個患上了絕症的病人,正以分秒必爭的姿態用心和我在一起,這讓我有種想要失聲痛哭的絕望心態。

遠遠地,我望著那株安靜的“勿忘我”——艾哲沒有一丁點兒等得不耐煩的表情,則是微微地閉合上雙眸,仰麵迎接向太陽的溫度。金色的陽光將艾哲包裹得如此晶瑩剔透,宛如不似我們生活在這個塵世間的生靈,而是來自於外星球的使者。我感覺眼角有些冰涼,慌忙擦了擦臉頰,這才慢慢地朝她走去。我的心髒像是一隻風箏,心跳就如同那根風箏線,正被艾哲牽握在手中,由其指引著朝她靠近。

我心愛的女人見我走了過去,很自然地站起身,抓握住了我的手。之前,我想好的一切質詢與提問方式,便在這牽握中融化得煙消雲散,隻剩下了我對艾哲的那份親近和愛意。當下,我追究那些血腥仇恨的命途往事還有什麽意義?我隻願享受當下,享受此時此刻,不管還有多少個當下與此時此刻,我隻願和艾哲分享此時此刻的內心安寧與平靜。

我們就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普通小情侶那般,手牽著手,漫步在公園內的林蔭小道上。花圃間各色春花豔麗芬芳,特別是眼下正值杜鵑花綻放的時節,紫粉色的杜鵑花從山坡上一路潑來,就仿佛星火燎原的絢爛攻勢,形成了繽紛耀眼的視覺效果。

“我要吃這個,這個是我的。哎呀!李綺,都說了不要跟我搶,這個是我的,誰都不許跟我搶!”遠遠地,便可聽到薑笑笑那副尖銳爽朗的大嗓門。

草地上,薑笑笑和David,李綺與Sam,四個人成雙成對,圍坐在一張方格子的餐布上,麵前堆滿了好吃的零食。大家一邊曬著太陽,一邊享受著各種美食,那個胖女孩不僅向閨蜜大呼小叫,並且麵衝David嘟嘴皺眉地撒嬌賣萌,已經將眾人逗樂得捧腹大笑,更是攪活了整個草坪的氣氛。Sam將剝好的花生遞給李綺,盡管對方臉紅,卻是沒有拒絕,而是用嘴接了過去。可見,他們二人的關係進展得還算順利。

“我們還是不要過去了。”艾哲一把拽停住了我的步態:“如果被他們看到我們在一起,難免又是一陣寒暄,反倒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攪了他們的無憂無慮。”

“也好!”我也不想被人打攪我和艾哲之間的約會,便提議道:“要不,我們去看電影吧?我聽小婷說最近上映了不少新片。”

於是,我們來到了市中心那家最大的電影院。豈料,我們與大哥和方晴在此意外相遇。當時,大哥與方晴已經購買好了電影票,兩人正在櫃台前買飲料和爆米花,不知道那小助理對沈平凡同誌耳語了些什麽,大哥竟是露出開心的笑容。看來,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適合戀愛的季節,到處都是不期而遇的親朋或情侶們。

“哎呀!我們不跟他們買同一放映廳次的電影票不就好了?”我可不想跟艾哲好好的約會,為了避開熟人,而一再被攪黃。

“但你知道他們買的是哪個廳次的電影票嗎?”

“是啊!”我一臉苦惱的模樣:“這倒是個難題呢!”

因見艾哲露出那副慣常的淘氣模樣,我就清楚她心裏肯定已經有了主意。果然,艾哲對我古靈精怪道:“平治,不如我們一起私奔吧?”

“私奔?”我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眼見大哥與方晴已經選好了飲料和爆米花,兩人正準備回頭,就要望見了我們,艾哲也不多作解釋,則是抓握住我的手,帶我跑出了電影院,來到了地下停車庫。

在走向她那輛越野指南者時,艾哲竟是將車鑰匙丟給我道:“沈平治,今天就由你來開車,正好!也可以順帶檢驗一下我這個老師當得合不合格。”

“什麽?”艾哲的提議令我始料未及:“我還沒有駕照,萬一被警察查到了怎麽辦?”

“人生總要有一兩次瘋狂之舉,不是嗎?”艾哲衝我眨了眨眼睛:“這才不枉我們白活了一場!”

“那好吧!”既然艾哲如此要求及時行樂,那我就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將那輛越野指南者開出了地下停車庫:“那麽現在呢?現在,我們應該私奔去哪兒?”

艾哲則是無比灑脫地指點江山道:“let’sgo!天大地大,任由我們自在馳騁,無須製定什麽計劃,隻管努力往前開就好了。”

“那好!你係好安全帶,坐穩了,我可是要加足馬力!”我將油門一腳踩到底,越野指南者衝出車庫,就像是一匹失去了控製的脫韁野馬。

外麵下起了大雨,雨水模糊了視線,但我不管那麽多,依然加足了馬力,往水坑裏橫衝直撞地一路狂飆。人行道邊正在等待公交車的行人,特別是身穿花裙子的女孩們,被我濺起的水花氣得“哇啦哇啦”地高聲抗議,而我和艾哲則是樂得笑開了花,如同一對喜歡搞惡作劇的小孩。

因看到路邊擺有賣糖葫蘆的小攤,我便冒著大雨給艾哲買回了一串;我看到路邊的花童抱著一桶總也賣不完假充玫瑰的月季,便給艾哲全都買了回來;我們打開越野車的天窗,一邊仰臉迎向大雨,一邊則是大聲歌唱……我們不但像是兩個喜歡搞惡作劇的孩子,更是一對天真任性的情侶。

在越野指南者馳騁的風速中,窗外的夜色慢慢地拉下帷幕。此時此刻,我們來到了一片空曠的河堤,而腳下則是水位暴漲的江麵。由於我開得有些累了,艾哲便讓我停在路邊,真慶幸這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交警。不清楚是不是因為下雨的緣故,交警們似乎紛紛都跑去躲雨了。當下,我感覺心跳正加速得異常劇烈,不僅僅是由於飆車所帶來的快感,更是因為這一路上的擔驚受怕。

因此地位處偏僻,沒有來往的路人,也沒有過路的汽車,就隻剩下潺潺不盡的雨聲,以及我和艾哲的彼此相伴,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荒漠或曠野。遠遠近近的城市燈光,在雨水飄逸的暈染下,宛如層層疊疊、遙不可及、恍惚搖曳著的浮生夢境,落筆在宣紙上成為了一幅幅水墨般的卷軸詩畫。

“平治,今天晚上,我們就不要回去了,陪我看日出吧?我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座生我養我的城市,每天早晨——沐浴在晨曦之中會是什麽樣子。”

“好啊!”我相信艾哲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會滿口答應,我甚至甘願成為艾哲的幫凶。

車外的雨聲正在敲打著車窗玻璃,艾哲微笑地抓握住了我的手,仿佛這樣就可以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天地無涯……把我們石化成為了一尊歲月的雕塑,任憑時光的荏苒與侵襲,彼此間永遠也不會分離。

“哲,你不是曾經問過我到底喜歡你什麽?”突然,我綻露出一臉驕傲的笑容:“我就是喜歡你的這份自信和灑脫。”

不想,我心愛的女人卻是一副憂鬱的神思:“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灑脫,更沒有你想的那麽自信。”

“但在我的眼中,你就是很灑脫自信啊!這一點很吸引我。”

“那你說說——我的灑脫為何會吸引你?”

“你給了我一種光的感覺,很溫暖,很舒適,很自在……”這是我的真心話,也是我在心底醞釀了很久的表達,將其傾吐出來,我感覺到安心、釋然、快樂,以及幸福。

艾哲這臉微笑安詳的神態,就如同一個永恒的天使,充滿了母性的寬容與聖光。

“平治,你應該看出——我始終都沒有從安東尼的悲傷之中解脫出來。雖然我努力掙脫著想要走出,並為此努力了很多次,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將我撕扯得體無完膚,我實在感覺到有些累了,心裏實在是累極。”

“我知道!所以,我決定守護在你身邊,一步也不會離開。”

“平治,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艾哲因背負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特別是將我拉入進她的報複計劃當中,令她再也無法承受這種心靈上的苦楚。

“哲,你累了!靠在我胸口處睡一會兒吧!”

艾哲順從地依偎在我的胸前,我感覺胸膛是涼幽幽的冰冷,任由她的眼淚打濕了我胸口處的衣服,一股冰冷的刺痛直鑽入進了我的心窩,將我的心髒刺痛得抽緊。但我一動不動,無論未來發生什麽,或是將要發生什麽,但眼下——當時當刻,我隻想做艾哲的靠山,心靈上的靠山,讓她感到安全,身心更是得到全然的放鬆。

艾哲早已是筋疲力盡,所以依偎在我的懷中,很快就睡著了。我脫下西裝外套,搭蓋在了她身上,心跳則是配合著其慢慢柔緩下來的呼吸,感覺自己也徹底放鬆了下來。

雖然長夜漫漫,但我們相互陪伴在彼此的身邊,相互間擁抱,相互間取暖,相互間問候,相互間守護,相互間依偎……便不再察覺自心底深處逐漸浮上來的那股寂靜且沉默的孤獨。

(叁)

不知不覺間,我也睡著了。也不知道小憩了多久,我感覺口袋裏手機的震動聲,我是被妹妹的來電給吵醒了。我因擔心把艾哲也給吵醒,便輕輕地將她的腦袋扶正,並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

眼見外麵的雨勢小多了,我走下汽車,抻了個懶腰,這才接聽了妹妹的來電。

“小哥哥,都響了那麽久,你怎麽現在才接聽電話,你在幹嗎?”

我一邊活動著酸溜溜的脖子,一邊不滿道:“你這小丫頭,倒管起小哥哥的事情來了!”

“我是想問你今天晚上不回家嗎?都已經這麽晚了!”

我迅速查看了一下手機屏幕上所顯示的時間,居然都已零點過了,我和艾哲至少已經睡了四五個小時。難怪,我感覺渾身上下正酸痛得厲害。

“不回了!”我望著車廂內依然酣睡著的艾哲,特別是當看到她那張平靜的麵容,心情自然也就莫名地歡暢了起來:“我這邊還有點兒事。”

“啊!”小婷則是古靈精怪道:“你該不會是正跟艾姐姐在一起吧?”

“你這小丫頭片子,大人們的事,你就別管了!”妹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囉哩囉嗦?!

“小哥哥——”豈料,小婷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似乎是在為我擔心與憂愁。

“怎麽?”

“我聽說——艾姐姐最近有麻煩了。”

“什麽麻煩?”我不自覺地擰起了眉心。

“我聽說——她似乎跟某個命案有關。”莫直徽的助手居然在小婷的麵前說我心愛女人的壞話。

“你是聽崔亮說的吧?!”我聲色嚴厲道:“你們都已經開始在約會了?”

“沒有!沒有啦!”妹妹急於想撇清與崔亮之間的關係:“我聽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艾姐姐是不是真的有麻煩了?她是不是跟王裕貴的命案有關?”

“小婷,你少操心,還是趕緊睡吧!”我心煩意亂地掛斷了電話。

我將手機揣進褲子的腰包時,從口袋裏掏摸出了一包香煙,那是在今天中午,我見莫直徽帶著他的助手在附屬醫院的露天停車場駕車離開之後,正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時,順手便在路邊買了一包香煙。

雨已經停了,我掏出一隻香煙,用打火機點燃,猛吸了一大口,感覺肺葉被浸泡在了福爾馬林,就在煙圈被吸回到嗓子時,我仿佛一尾深海裏的遊魚,麵向黑沉如玄鐵一般的夜色,吐泡出了一圈圈的白色煙霧。

自從骨折康複以來,在薛麗娜的監督之下,我已經戒煙了小半年。再者,早前我的煙癮並不大,隻是在看書疲乏時,以起到提神的作用。眼下,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有這般想要抽煙的欲望,多半是因為擔心艾哲正是毒殺了王裕貴和Matthew的凶手,而這抽煙的目的就是要將那些煩惱統統焚毀殆盡,但纏繞著的煙霧卻是猶如無盡的煩擾般綿綿不絕,在我的眼前升騰不散。

“還有嗎?”我聽聞身後傳來的問話,回頭見艾哲搖下了副駕駛室的車窗玻璃,正微笑可親地凝視著我:“我不知道你還會抽煙。”

“啊!”我望著手上那小半根忽明忽暗的煙頭:“原來,在醫大的校圖書館,我隻管埋頭苦讀,偶爾為了提神,也會抽一兩支,但沒什麽煙癮。去年受傷住院的那些日子,原本都已經戒了。”

“那又是為何抽了起來?是因為有煩心事嗎?或者說——是因為我?”艾哲走下車門,坐靠在我身邊。

“沒有!沒事!哪會是因為你!”我將煙頭彈入進了夜空,仿佛那是一張黑色的血盆大口,煙頭剛閃亮出漂亮的半輪弧線,就被夜色吐沒進了肚子。

不想,艾哲卻是問我:“還有嗎?”

“什麽?”

“香煙。”

“你會抽煙?”我先是吃了一驚,慌忙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包香煙,盡管感到了一種與其共生的罪惡快感,但我還是猶豫著該不該把煙遞給對方:“我還以為你會勸我不要抽。”

“我也曾經當過壞女孩啊!”艾哲則是一臉“誰還沒有過青春叛逆期”的得意表情,從我手中搶過了香煙,纖細的手指,如同浮出夜色的玉蔥,正閃爍著瑩潤的光澤。“高考那年,我準備跟我母親一樣學醫,但母親覺得學醫太辛苦了,更是怕我步她的後塵,由於事業和性格太過強勢,導致未來的婚姻無法幸福。就像我父親那樣,因為越來越自卑,最終選擇了與我母親離婚,所以我母親一直覺得是她自己對不起我父親。於是,她就想讓我學習一個普通、輕鬆點兒的專業,甚至修改了我的高考誌願表。一氣之下,我就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壞女孩,很幼稚是吧?!”

聽到艾哲這番自嘲的講述,我微微一笑,掏出打火機,配合地為她點上。

豈料,艾哲剛吸了一口,就劇烈地咳嗽個不停,被我搶回了香煙:“看來,你這個壞女孩壞得還不夠徹底,居然連假煙都不會?!”

“誰說我不會吸了?!”艾哲將香煙搶了回去,猛吸了一大口,吞入進了肺葉,咳嗽聲便漸漸地平息了下來。隨後,她就像喝醉了酒,依偎在我的肩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哲,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有點兒頭暈。”艾哲無聲地笑了起來,似乎是在為自己的不爭氣,而感到有些遺憾。

“不會抽就別逞強了!”我從她手上奪過正在燃燒著的那半根香煙,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充滿了男子氣概,表麵責怪的口吻,卻是威嚴而溫柔。

就這樣,我們相互間依偎在越野指南者的車頭,任由被雨水潤濕了的夜風吹打在身上,心情感覺無比地暢快與舒適。

“平治——”突然,艾哲睜開了眼睛,衝我幽幽的氣息:“我一直想去你的家鄉看看。它是叫高廟村嗎?我看過你的個人簡曆,小學是在高廟村小學所就讀。”

“好呀!”我點頭答應道:“如果你想,隨時我都可以帶你回去看看,順便看看我們的父母。”

然而,艾哲卻是歎了口氣:“恐怕,我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怎麽會?”我可不允許我心愛的女人如此悲觀:“隻可惜,剛剛過了五一勞動節。這樣吧?還有一個月就是端午了。等到端午節那天,我帶你回高廟村,也算是光宗耀祖,我要向大家介紹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艾哲被我這副自傲的神情給逗笑了,許久都沒有再說話,而是抬頭望向夜空。我也跟隨著她的目光,抬頭凝視向深沉微藍的夜色,仿佛被雨水清洗得一塵不染。

“Matthew死得很痛苦嗎?”艾哲這番幽幽的口氣似乎是在向天空問詢。

當時,我的身體因微微一顫,聲音竟是有些發抖:“應——應該還好吧!”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且靜謐的尷尬之中,猶似艾哲像是一尾換氣的銀魚,將嘴冒出水麵,大吸了一口氣,便再次沉沒到深淵一般的湖底。

我不想向艾哲探究,她是否毒殺了Matthew,卻是在慎重地思索著:倘若艾哲果真是毒殺了Matthew的幕後真凶,那我該怎麽辦?倘若艾哲果真是毒殺了王裕貴的幕後黑手,我該如莫直徽所願那般勸說艾哲投案自首,還是用盡自己的能力保護這個不幸的女人?我到底能為艾哲做什麽?亦或應該為她做什麽?……

“艾哲——”我要告訴這個我最為心愛的女人:“曾經——我也是一名殺人犯。”我故意突顯出“也”字的分量,是在強調自己和她的境遇一樣。

“是嗎?”艾哲麵不改色地微笑道:“那麽——殺人是什麽感覺?”

我感覺心口一疼:“不知道!”那時侯,我隻有七歲。

由於父親的去世,我努力想忘掉自己拿著那把鏽跡斑斑的手術刀,劃開瘋女人的肚子時所產生如惡夢一般的情景,但冰冷的觸感與滾燙的鮮血,以及那隻腐朽黴變了的死胎……所有觸覺上的記憶都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頭。

“應該是很痛苦的感覺吧?”

“對!”我點頭承認道:“是很痛苦!”

“原本,我們都想成為一個好人,卻是遭到了命運的擺布,因為各自的欲望或罪孽——從而被塑造成為了一名殺人犯。”艾哲的這番低聲呢喃真是戳中了我的心坎。

艾哲在與我對視的同時,慢慢地撩起了我的鬢發,卻是被我一把抓摁住了她的手腕。可以瞧出,為了避免讓我傷心或難過,這個女人是強忍著巨痛,努力承受著各種的悲傷。我低頭,把她的手心盛在眼前,仿佛一隻明潤的玉碗。艾哲的手指一顫,竟是穩穩地接住了我滴落在其手心裏的那珠眼淚。

女人慢慢地抬起手臂,仿佛舉起了那隻玉碗,因看清楚其手心果然是一珠淚滴,正沿著她的手紋四麵八方地延伸,消融在了紋理之間,仿佛將我的種種哀傷或負麵情緒也都吸納並消化進了她的身體。

就在天色微明之時,又開始下起了小雨,宛如我們各自的悲慟震懾了整個宇宙,絲絲縷縷地纏繞住了我和艾哲的命運,似宿命一般無處遁逃。

“雨還在下,我們怕是看不到日出了吧?”艾哲站起身來,衝我璨然微笑,而她的神色卻是淒婉得幻若一個女鬼。

“如果今天看不到,我們明天還可以再來。”

“哈哈!恐怕,老天爺是在生我的氣呢!”因見雨勢越下越大,艾哲歡快地張開了雙臂,迎接著大雨的侵襲。

“生你的氣?”起初,我並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很快便領悟了過來道:“怎麽會?他是在生我的氣。”

“也許,他是在生我們兩個人的氣呢!”

艾哲並沒有追問我緣何而殺人,則是開懷地大笑了起來,笑得流出了濕熱的眼淚,笑得令人為她感覺到心疼,笑得整個世界都為之動容。

(肆)

星期天中午,我和艾哲回到了善德花園學府。兩人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吃過方便麵後,已是下午兩點。

艾哲收拾完碗筷,從廚房裏走出來時,遞給了我一張紙條:“好了!現在——該是你出力的時候了。”

“這是什麽?”我抓過來,見上麵寫了一大堆果蔬與肉禽的名稱。

“這是我擬定的晚飯所需要的各種食材。”

“什麽?!”我驚得連下巴都快要脫落掉地:“你讓我買這麽多的菜呀?但就我們兩個,怎麽能吃得完?”

不想,艾哲卻是神秘一笑:“一會兒,會有客人要來。”

“客人,誰呀?”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先去買菜吧!”艾哲推著我往門外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走出小區的正大門,在路過門口的崗亭時,小區裏的保安衝我立正了一個標準的敬禮。隨即,我想起了什麽,便倒退著身子,走到了那個保安小哥的身邊:“哎!你能幫我個忙嗎?前段時間,我女朋友將手機不小心遺落在了小區門口,我想看看你們的監控錄像,如果我能幫她找回來,也算是給了她一個天大的驚喜。”

“你女朋友是不是701的那位美女教授?”

“對對對!就是她!”我沒想到艾哲在這裏還挺出名。

“她是不是經常開著一輛越野指南者,而且還特別喜歡穿旗袍,特有氣質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她,沒錯!”這位保安小哥對艾哲的上述評價,盡管令我由衷地感到高興和自豪,但也讓我不免懷疑他該不會是在暗戀我心愛的女人。

於是,那保安小哥向我指了指小區物管的辦公區域,並且通過對講機跟保安隊長說明了我的意圖,便讓我直接去往監控管理辦公室。

我來到監控管理辦公室,保安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我。看得出來,小區的保安們都很喜歡艾哲,十分順利就答應了我的請求。

“小夥子,你想查看哪個時段的錄像?”

“啊!”我裝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我想看看上個月——也就是四月三日,大概晚上九點半到十一點這個區間段的監控視頻。”

保安隊長皺了皺眉:“這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怎麽現在才想起來找手機?”

“啊!”我繼續撒謊道:“原本,我女朋友說正好趁此機會換部新手機,但那上麵有很多重要的號碼,她都沒來得及備份,一些親朋好友也都沒辦法聯係,所以我就想幫她找回來,也算是給她一個驚喜。”

“真看不出來啊!”那個保安隊長衝我打趣道:“你這年輕人還挺貼心!現在像你這麽心疼女朋友的年輕小夥兒可不多見嘍!”

保安隊長一邊調侃,一邊調出了四月三日晚上小區正門口的一段監控錄像,並且慢慢地拖動著視頻進度條,我趕忙神色專注地盯視著流星般閃過的一楨楨畫麵。

“啊!等一下,這裏,對,就是這兒!”

“你不是說你女朋友的手機丟在小區門口了嗎?跟這輛汽車有什麽關係?”

我不理會保安隊長的狐疑,則是自行抓過鼠標,拖動著視頻進度條:畫麵上,顯示包學盛正將他那輛銀色的獵豹越野停靠在小區的門崗前,並從自動門卡機前取出了一張臨時門卡,將汽車開進了小區,時間顯示為當天晚上的10:07左右;大概於十分鍾後,也就是10:17,包學盛駕駛著那輛獵豹越野離開。

由此,結合莫直徽詢問包學盛的汽車是否一直貼有防爆膜這一信息,我做出了一係列的大膽推測:四月三日的21:30左右,這位放射科主任在醫科大學附近的十字路口與梁小蘭的瑞風商務轎車發生擦刮時,艾哲很有可能就坐在那輛獵豹越野的後車座,車上放有她從研究所帶走的那二十隻小白鼠,為避人耳目,她沒有下車。再者,車窗玻璃因貼有的防爆膜,所以具有單向透視的功能,也就是說,車裏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車外的發生,但車廂外的人卻是看不見車內的情況。此外,十字路口的那個監控鏡頭因自上而下地俯拍,所以根本就沒有拍攝到坐在後車內的艾哲。

由此也就進一步證實了,艾哲是主動向方晴提出在醫大正門口下的車,而並非她向警方所解釋的那樣:是自己的小助理因突感身體不適的那些理由。

我從監控管理辦公室走出來時,呆坐在小區的道路邊,也不管進出小區的人們側目望向我時那一張張奇怪的表情,隻感覺身體陣陣地發冷,仿佛墜落進了冰窟之中。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好半天,我才激靈地反應了過來,屏幕顯示是艾哲的來電:“平治,你還沒把菜買回來呀?客人都已經到了!”

“啊!我馬上就好,馬上就回去!”

艾哲走過來開門,麵衝向我驚訝道:“平治,你這是怎麽了?怎麽跑得滿頭大汗?”

“沒事!”我之所以跑得氣喘籲籲,是著急想看到客人是誰,但剛走進客廳,卻見薛麗娜坐在沙發上,神情不免一愣,“她怎麽來了?”

艾哲則是微笑地回答:“她就那個我請來的客人哪!”

“平治——”“矮冬瓜”連忙站起身衝我打招呼。

我不得不假意對薛麗娜揮了揮手。因不知曉艾哲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而我也沒來得及進一步表示更為強烈的反感之意,就聽聞我心愛的女人對我道:“平治,你陪娜娜先坐一會兒,我來做飯。”

什麽?讓我跟這個小女人單獨相處?!當即,我的腦袋便是“轟然”一響,產生了種天塌下來的痛感,仿佛是被隕石砸中了腦門:我躲這小女人還來不及呢!艾哲居然讓我陪她?!

幸虧,“矮冬瓜”極力想在我麵前表現出其賢惠、端莊、淑女的品質,便衝艾哲道:“艾姐姐,還是我來幫你吧!”

“你行嗎?”

“雖然炒菜做飯不是我的強項,但洗菜摘菜總還可以。”

“那好!你來幫忙吧!”

於是,這兩個女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廚房。我一下子便癱軟在沙發上,跟薛麗娜的這番假裝親切,簡直比在研究所照料那些唧唧喳喳、聒噪不停的小白鼠還要累。

晚上七點整,餐桌上擺滿了中西合璧、葷素營養搭配的各式菜肴,比如:蔬菜海鮮沙拉、豉汁蒸排骨、香煎黑胡椒牛排、紅酒燴雞,還有一盆鮮香濃鬱的奶油蘑菇湯。

與此同時,“矮冬瓜”則是指著一盤毫無任何賣相的番茄炒蛋爭功道:“平治,平治,這是我做的,專為你做的,你可要多嚐嚐,可千萬不能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

我垮下了一張原本就不待見這個小女人的麵色:“難怪,讓人看了毫無食欲!”我倒也沒有誇大其詞,那雞蛋已經被薛麗娜給炒糊炒融了,真是毫無品相與賣相可言。

但艾哲卻是跟我唱反調道:“我覺得這番茄炒蛋做得很家常啊!”艾哲一邊說著,還一邊拿起筷子嚐了嚐:“不錯不錯!雖然賣相不行,但味道卻是頂呱呱。娜娜,你可真是心靈手巧!倘若——哪個男孩子能有幸把你娶回家,那可真是他的福氣!”

我不免小聲地嘀咕:“我倒真希望有人能趕緊把你娶回家!”

“是嗎?這是真的嗎?”顯然,艾哲的誇獎令“矮冬瓜”受寵若驚:“艾姐姐,你真這麽認為?不是在安慰我吧?”眼見艾哲微笑地點頭,這個小女人麵露出一副略顯委屈的神態,則是生氣地望向我道:“但有人就是這麽不領情!”

整個晚餐我都隻管埋頭苦吃,不但不跟薛麗娜說話,也在避免與艾哲聊天,而是要把自己活活地給撐爆或噎死,以表示我內心中的萬般憤怒及不滿。

(伍)

晚上十點過,終於送佛般送走了薛麗娜,而我感覺心身已是俱疲。

我洗了把臉,走出衛生間,發現艾哲換了件玫瑰色的旗袍,並且調暗了客廳內的燈光,空氣中搖擺著輕柔的樂章。

“平治,別不開心了,我們跳舞吧?”艾哲朝我伸手走來。

“我不會!”我這分明是在撒氣使小性子,一屁股“咣當”落座了在沙發上,是不滿意艾哲邀請薛麗娜的舉動,並且自作主張,也沒和我商量。

“跳舞就像學開車那麽簡單。”艾哲微微一笑,搖擺著身體,步態輕盈道:“不!應該說比開車還要簡單,因為你不用顧忌與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我依然不肯領情,平板著麵目,興師問罪道:“哲,你幹嗎把她請來?”

艾哲歎了口氣,似乎是在可惜我辜負了她的此般好意:“平治,如果我不在你身邊,能有她照顧你,我也會感到安心。”

“哲,你在胡亂說什麽呢?”

我大聲說話的同時,並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卻是被艾哲抓住了手腕,更是摟挽住了我的腰身。隨即,我因心跳加速,不免麵紅耳赤,就連呼吸似乎都無法順暢自如了,這是我第一次距離艾哲如此之近,相互之間麵抵著麵,更是鼻息鄰著鼻息,心跳疊貼著心跳聲。

“不用擔心,我來教你!”艾哲的聲音很輕柔,保持著溫和的笑意,並帶著我慢慢地旋舞了起來,撫平了我之前的氣惱與生硬,則是愈加令我心跳加速。

“平治,你不要緊張,身體放輕鬆,看著我的眼睛,跟隨我的動作,隨著節奏輕輕搖擺,一切順其自然——”

艾哲散發出著強大的氣場,飄逸出了一股寧靜的禪意,帶著我仿佛漫步一般輕柔地搖擺。從我們最初的相處開始,一直是這個女人把握著掌控權,但我並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應。盡管艾哲的掌控強勢有力,卻是暗含著成熟女性的寬容及天然的母性,就如同在你的背後放置了一把柔軟的靠椅,那是一股直抵內心的溫柔之態。

在艾哲催眠一般的溫柔聲中,我漸漸地放鬆了下來,舞步也不似起初那般淩亂,毫無任何章法可言。

“這是什麽歌曲?”我豎起了一對耳朵:“還挺好聽的。”音響裏,傳來女歌手的聲音——其意境深邃而幽遠。

艾哲宛如口吐蓮花:“Amarantine。”

“啊!”我吃驚道:“這不是你的英文名嗎?”

艾哲則是歡快地微笑回答:“我是說這首英文歌曲叫作《Amarantine》,這也是安東尼最喜歡的一首歌。”

的確!艾哲就是我心目中的那朵“永恒之花”。

在艾哲的帶領下,我們不停地轉圈轉圈再轉圈,仿佛**漾起了幸福的一圈圈漣漪,我們正身處在漣漪的最中心。旋舞起的氣流,宛如為我們插上了一雙飛翔的翅膀,我們則是一對展開雙臂的潔白天鵝。據說在這世界上,天鵝是一種最為忠誠於伴侶的靈性動物,它們的一生隻有一個伴侶。

終於,我們大笑著仰躺在沙發上,艾哲就勢滑靠在了地板處。伴隨著微微的氣聲,艾哲的臉頰仿佛暈上了一層薄霧般的脂粉,令我看得內心發癡。

我們彼此凝視了好一陣,艾哲那雙迷離的眼神雖然純潔,卻是勾人心魄,流露出天生的妖冶與魅惑。似乎因意識到了接下來的發生,我的心跳不免躍動到了嗓眼處,一股難以下咽的窒息感牢牢地攫住了我的心髒。

驀地,艾哲慢慢地向我靠近,我愈加感覺到了緊張,心跳更是“咚咚咚”地作鼓,便慌忙閉上了眼睛,感覺嘴唇柔軟地一濕。

“平治,不用緊張,身體放鬆,就像剛才跳舞那樣,你不是做得很好嗎?跟隨著我的指引,一切順其自然——”

我輕輕地睜開眼睛,見艾哲已經坐到了我身邊,柔軟的雙唇向我吸了過來。我的心跳猛地一悸,便落回到了肚子,耳朵仿佛失聰了般,整個世界靜謐無聲,隻有我和艾哲脈搏的交融與起伏。

似乎也隻有這樣——我和艾哲融為了一體,才能保全這個我最為在意且深愛著的女人的安全。

這天晚上,我們彼此要了三次,似乎相互之間怎麽愛也愛不夠。進入艾哲的身體,讓我有種無比溫暖的感覺,仿佛正躺在母親的子宮裏,被包裹在羊水之中,而我於其間自在地暢遊。最後,我實在已經是筋疲力盡,便依偎在沙發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三更,因為有些口幹,我則是被渴醒了。艾哲沒在我身邊,我便裹著毯子,到廚房裏找水喝。喝飽了之後,我才開始四處搜尋艾哲的下落。我來到二樓時,眼見書房內透出了燈光,便輕輕走到書房的門前,見艾哲正趴在寫字台上記錄著什麽。

“你在寫什麽?”

因抬頭見我走進了書房,艾哲將那個精致的日記本收拾進了寫字台的抽屜,這令我不免對其過於慌亂的舉動充滿了重重疑竇。

於是,我半開玩笑道:“你該不會把我們剛才的發生都寫進日記裏了吧?”不想,艾哲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蒼白,竟是毫無血色,嚇了我一大跳:“哲,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哪裏不舒服嗎?”

“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那我扶你回臥室休息!”

由於已無睡意,我來到書架前,是想隨手翻本書以打發掉無聊的時間,卻見放有醫書的那壁書架上擺有一些醫學論文集,其中則是夾著一本英文原版的《科學》(Science)雜誌,出版日期顯示為去年八月。我抽出了那本雜誌,不過是想隨手翻翻,卻是被一個英文名字給吸引住了。

“AvengerChen。”這不正是程奧的英文名嗎?

我連忙翻閱到其所對應的那篇論文內頁,那是一篇關於BT-513毒蛋白對於人體腫瘤的生成與影響所做出的各種預想和猜測。

文章中,程奧就BT-513毒蛋白的毒素構造與作用機製以蓖麻毒蛋白為例。蓖麻毒蛋白是一種異源二聚體糖蛋白,其包含兩條具有不同氨基酸序列的蛋白質鏈,分別重約30kDA,這兩條蛋白質鏈之間由雙硫鍵相連。除此之外,還有兩種不同長度的糖分子支鏈結合於其上。

這兩條蛋白質的主鏈則分別如下所示:

A鏈(Achain;EC3.2.2.22)含有267個氨基酸,是一個N-糖苷水解酶,此鏈會切斷rRNA上的一個共價鍵,使得一個腺嘌呤遭移除。由於rRNA是組成核糖體的主要物質,而核糖體又是合成蛋白質所需,因此當rRNA遭到破壞時,會使蛋白質的合成受到抑製。

B鏈(Bchain;EC3.2.2.22)是一個凝集素,其第262個殘基和A鏈之間以雙硫鍵結合。此鏈可與細胞表麵上的半乳糖殘基或甘露糖殘基相結合,協助A鏈通過細胞膜,進入細胞以發生作用。許多植物,如大麥因為含有A鏈卻是沒有B鏈,因而人們不會由於攝取大量的麵粉而中毒。

同理,倘若對BT-513毒蛋白加以鏈間改造,就會製造出BT-513的升級版,也就是BT-513-Ⅱ毒蛋白。可想而知,BT-513的基礎毒性已經在第一批次實驗用的小白鼠身上得到了顯著的發揮,那麽——這也就注定了BT-513-Ⅱ毒蛋白的毒性對於生物體破壞性的影響力必將更加巨大。

難怪,艾哲會把程奧招募到自己的麾下,其目的就是要將這個手下敗將的應用化學知識為己所用,從而給自己的未婚夫安東尼報仇。也就是說,倘若艾哲果真用BT-513-Ⅱ毒蛋白殺死了Matthew,那麽程奧對於艾哲而言,其就是那把鋒利的匕首,於無形之中將敵人致於死地。

我推開書房的窗戶,迎向夜色的冷風時,感覺心口正破開了一個大洞,冷冰冰的穿堂風從胸前一把抽刀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