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再起殺機

(壹)

五月五日,那天是個星期四,艾哲帶著我和Matthew來到了一片宛如死亡本質一般沉默且安詳著的東郊墓園。柏樹蔥榮的步道兩側,序列著整齊劃一的墓碑叢林,恍若一座陰森森的地獄迷宮。

我沒想到,艾哲竟是把那個死去未婚夫的骨灰帶回到了中國。當時,艾哲雙手捧著一束潔白的雛菊,來到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前,雙眸驟然蓄滿了淚水。我和Matthew肅立在艾哲的身後,心口有種說不出的難過,眼眶似乎也有些濕潤了。

目光追隨艾哲捧放鮮花的手勢,這樣,我才注意到墓碑上的那張相片,內心再次凜冽地一驚:那張遺照並非安東尼的單獨留影,而是一張與艾哲幸福歡笑的合照,所以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座情侶合葬的墓穴。另外,墓碑上的名字隻有安東尼的名,卻是沒有安東尼的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相信:這肯定不是艾哲的疏漏。此外,墓碑上則是用楷體鐫刻著一句銘文:沒有你的世界,我的生命——將會是一片廢墟!很顯然,這是艾哲為心愛之人的逝去而撰寫下的徹骨之痛。

艾哲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潔白的絹帕,一邊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一邊低淺出呢喃的聲息孤獨自語道:“原本,去年的今天,是我跟安東尼結婚的日子,卻不曾料想——則是成為了安東尼的忌日。”

一珠晶瑩剔透的淚水滴落在了剛剛擦拭幹淨的碑麵上,漣漣碎瓣成了一朵血紅妖冶的曼珠沙華,光滑如鏡的碑麵仿佛波光漣漪著的奈河,那朵曼珠沙華則是正輕輕搖曳在了河水的彼岸,正重重相望著陰陽兩界。

艾哲俯下頭努力控製住內在的情緒,並用指尖擦抹幹淨墓碑上的淚痕,就如同正輕柔愛撫著對方的麵龐:“安東尼,你有沒有想我?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如果一年前的今天,我不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而是把你放在第一位,也許——你就不會死了,而那個該死的人是我,他應該是我。”

我不允許我心愛的女人這麽說:“艾哲,你別再責怪自己了,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下來,為我活下來!”

Matthew傻站在一旁,由於不知情我們正在說些什麽,卻因見我抓抱住艾哲不肯放手,似乎認為我冒犯了艾哲,試圖上前想要分開我們。豈料,艾哲從口袋裏掏摸出一張麵值十美元的鈔票,被精巧地折疊成了一枚心型的圖案。那簡直就是個殺手鐧,Matthew仿佛觸電了一般,慌忙撒開對艾哲肢體上的接觸,竟是麵露惶恐地望向那枚鈔票,就如同遇見了惡鬼。

“怎麽回事?”Matthew的反常之舉自是引起了我的好奇。

艾哲則是繼續用Matthew聽不懂的中文向我描述:“這是安東尼在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MetropolitanMuseumofArt),向我表白時親手疊的一顆心,他說這就是他愛我的那顆心,所以我把它一直珍藏在首飾盒裏,始終沒舍得花。但現在安東尼不在了,這顆心也不在了!”

艾哲掏出了一隻打火機,將那枚心型的鈔票展開,用火機點燃,就像是燃燒掉了與未婚夫曾經過往的一切愛意,更是將兩人的回憶焚燒為灰燼。Matthew愈加睜大他那雙驚恐萬分的眼睛,如同艾哲正在焚毀的是他所付出的那顆真心。這讓我更加弄不明白這個美國男人何以麵露如此惶恐的神態。

由於,艾哲的那輛越野指南者於上周末、教我學開車時撞到了路邊的護欄,並且她也沒有拿去維修,車頭凹陷著明顯的撞痕。我們三個從墓園裏走了出來,坐上那輛越野指南者,艾哲開車,先是把Matthew送回到了希爾頓酒店。

這一路上,Matthew始終保持著沉默,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他也不敢對視向艾哲的眼睛,分明是在回避著什麽。

“你們美國人——是不是特有優越感?”艾哲雙手把控著方向盤,通過駕駛室內的後視鏡,是在觀察後車座上的Matthew。

那個美國男人卻是一臉傻氣憨厚的微笑,根本就聽不明白艾哲正在對他說些什麽。很明顯,我感覺艾哲今天的一舉一動都是在針對Matthew,但她似乎又不願意以英文的方式,向對方**隱藏在其心底的怨憤。這不免令我愈加猜不透:艾哲既然如此敵視這個美國男人,為何還要特意叫他前往來到中國,祭奠其未婚夫的忌日?這裏麵必定藏有什麽隱情。

艾哲將汽車停在了希爾頓酒店的正門口:“Ialreadyhavebookedaticketforyourflightat4:00p.m.tomorrow.(我已經為你預定好了明天下午四點鍾的飛機票。)”這是今天艾哲第一次說英文。

“OK!”下車時,Matthew因聽到這個安排,流露出很高興的樣子,仿佛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

看得出來,今天上午去墓園祭奠那位與其毫無血緣關係的華人哥哥,令這個美國男人實在備受煎熬。

我見艾哲調轉了車頭,開往醫科大學的方向,便忍不住追問:“哲,你在幹嗎?你似乎心裏藏有什麽苦楚還隱瞞著我?”

然而,艾哲卻是流露出一副淡淡的笑意,迎向擋風玻璃照進來的和煦陽光,答非所問道:“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什麽心事?”

“將過去——徹底放下!”

但我總感覺:在艾哲那抹清淺綻放的笑容背後,卻是沒有絲毫要將過去放下的那股瀟灑和輕鬆,而是背負著愈加沉重的創傷之痛。

半個小時後,我與艾哲一起回到了研究所,瞧見薛麗娜正在大門外徘徊,這讓我的腦袋瞬間便疼痛了起來,就如同觸發了火警的引報器。

“矮冬瓜”見我從越野指南者的副駕駛座走了下來,生怕我對其反感,慌忙上前解釋道:“平治,你先別惱!我就是想來問問,我的那篇論文,你幫我看過了嗎?”

“糟糕!”我的心頭“咯噔”一驚,回想起那篇論文初稿不知道被我隨手遺棄到了何處,難免又會遭遇這個小女人的嚶嚶糾纏,實在惹人頭疼。

“你說的是這個嗎?”不想,艾哲在下車的同時,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了一疊論文稿,上麵明顯浸有油跡。

原來,那天我在研究所門口,從薛麗娜的手中接過了這篇論文初稿,便帶到食堂,一邊吃著飯,一邊瀏覽完了稿件,實在沒給我留下什麽好印象,離開時忘記帶走,幸虧被艾哲看到,收撿了起來。

“啊!對,就是這個。”“矮冬瓜”興高采烈地從艾哲的手中接捧過了論文。

“裏麵是我用紅筆修改的意見,你可以看看是否對你有幫助。”

艾哲不僅主動收撿好了這篇如同垃圾一般的論文,還主動為這個小女人修改了初稿,此舉實在令薛麗娜仿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表示感激:“艾姐姐,你真是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太感謝你了!”

“沒事!”艾哲流露出和煦溫暖的笑容:“隨手之勞而已!”

我眼見“矮冬瓜”飛奔離開的背影,麵衝艾哲心疼道:“你收好稿子也就罷了,幹嗎還給她修改論文啊?你又不是她的秘書?!”

“但她是一個真心喜歡你的女孩啊!單憑這一點也挺可愛。”

“艾哲,你可別誤會,我可從來都沒喜歡過她。”

“想來——”艾哲竟是一臉羨慕的表情:“能具有這般奮不顧身喜歡一個人的能力,這也應該是一件讓人備感幸福的事情。”

“兩情相悅——這才是幸福的真諦!”我牽握住艾哲的手:“就像我們這樣!”

艾哲還是那副淡淡的笑意,宛如深沉浩淼的平靜湖水,如此波瀾不驚。

(貳)

在快要下班時,艾哲給我發短信說她要為Matthew餞行,我不免正在憂心難過,方晴敲了敲我們辦公室的房門。

“沈平治,工資已經到賬,你趕緊查查吧!”

“哎,方晴——”我見那個小助理已經換好了下班的便裝,一身玫瑰色的連衣裙,恰好適合赴宴的打扮,便激動地腦袋一亮,笑嘻嘻地邀請道:“我答應小婷,領到工資後,請她吃大餐,你也一起吧?”

方晴笑了:“你該不會又順帶安排了我與你大哥的相親見麵吧?”

居然被這個小助理戳中了要害,但我絕不肯承認,而是變換著說法:“你們都相過那麽多次親了,老這麽相著有意思嗎?況且,有同一對男女相親了三次以上嗎?你們倆就別老默契地想著創什麽吉尼斯紀錄了,趕緊正式約會吧?正好,我今天心情好,給你們正式創造約會的條件,而且由我來買單。下次,你們兩個愛上哪兒上哪兒膩味去!我管不著,也懶得管!”

那個小助理被我這番“大發慈悲”的善心給逗樂了:“敢情,你這三番五次的拉郎配都是在做善事啊?!”

“對呀!”我愈加貧嘴道:“你這個小丫頭就趕緊從了吧!不知道這外麵有多少女人正眼巴巴地惦記著我大哥呢!我可是事先跟你打過了招呼,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你就不擔心我是毒殺了王裕貴的那個幕後真凶?”

“你是嗎?”當即,我幹脆依勢順水推舟,是在檢驗方晴的態度。

那個小助理搖了搖頭。同時,我回想起兩天前,她和包學盛在附屬醫院的後門處悄悄地碰麵,特別是放射科主任的那句:“恐怕,他們的懷疑判錯了方向。”這令我時不時地否認方晴並非毒殺王裕貴的幕後真凶。那真正的凶手的到底是誰?

“既然你敢如此坦率地問我,這就說明你不是凶手,況且,你可是我的準大嫂呢!”其實,我這麽說也是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是想從更多側麵了解到案件的真相。即便這個小助理不是毒殺王裕貴的幕後真凶,但肯定多少知曉了一些內情。

我打電話給小婷,問她想吃什麽大餐。豈料,那個小丫頭說她從來沒吃過韓國料理,每次看韓劇都覺得韓國菜似乎很好吃,這根本就是猛宰我的節奏啊!於是,方晴向我推薦了一家正宗的韓式料理店,我和妹妹便約定在那兒見麵,並且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帶上我們的大哥。

來到了研究所外的停車坪,我從方晴的手中抓過電子鎖,打開了甲殼蟲駕駛室的車門,一副紳士的姿態,邀請她坐了進去。

“沈平治——”那個小助理一邊係好安全帶,一邊對我道:“跟艾教授戀愛後,似乎讓你變了很多呢!”

“那我變成什麽樣了?”

“變得更心疼女人了。”方晴一臉很看好我的模樣。

“我可是一直都很心疼女人,小婷更是從小被我疼到大,還有之前——我可是一直都惦記著你有胃痛的老毛病。”

“切!”小助理噴出一嘴的笑意:“那就謝謝你了!”

二十分鍾後,我們來到了方晴推薦的這家韓式料理店,店內的整體裝修風格偏向於簡單而明快。隨後,我們便被身穿韓式民族服裝的服務員領進了一間名為“真”字的包廂內。據說,韓國小姐(MISSKOREA)即一年一度在韓國舉辦的韓國小姐選美大賽,整個賽事分為真、善、美三個競賽選拔部分,每個競賽部分將分別選出冠亞季軍一名。而這家韓式料理店的包廂門牌正是因此而得名。

由於,大哥和妹妹還沒趕到,我便點了兩份茶水與餐前小吃,跟小助理交談了起來。

“方晴,你能跟我說說艾哲的未婚夫——安東尼是個怎樣的人嗎?”

顯然,針對故人安東尼的回憶令方晴感到由衷地高興:“安東尼雖然擁有華人的血統,但骨子裏卻是傳承了美國人的natureandromantic(天真和浪漫),不像他弟弟Matty那樣幼稚和衝動。”

“Matty也很喜歡艾哲,是嗎?”

“應該是吧!”那個小助理則是一副不太篤定的猶疑。

“安東尼是幹什麽的?我是說他的職業。”

“安東尼畢業於這世界上最有名的音樂學院之一——美國費城的柯蒂斯音樂學院(TheCurtisInstituteofMusic),是個小有名氣的音樂製作人。他在二十五歲那年遇見了教授,兩人相戀了整整五年。”

“難怪,艾哲這麽喜歡音樂。”我心愛的女人必是受到了這位死去未婚夫的職業影響。

“安東尼曾悄悄地告訴我們,他為教授創作了一首歌曲,並背著教授在家裏的地下室偷偷練習,讓我們為他保密。原本,他是準備在兩人的婚禮上,親自為新娘高歌演唱,給教授送去一份美好的驚喜。”然而,方晴流露出一臉黯然神傷的表情:“但安東尼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那首他為新娘親自創作的歌曲到底是什麽樣,想必,也成為了一曲永恒之謎。”

可想而知,失去心愛之人的感受該是令艾哲多麽痛徹心扉啊!

“那麽,他的弟弟Matthew是幹什麽的?”

“Matty沒有正式的工作,用中國的一句成語來說,他就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小助理的這番形容倒是極為貼切符合我初次見到那個美國男人時的第一印象:“原本,那對美國夫婦早年被醫生診斷為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收養了安東尼。卻沒料到,妻子由於意外懷孕,生下了Matty,他們便把這個親生兒子看作是上帝賜給他們的一份禮物,多少有點兒溺愛的成分。”

“也就是說,那個Matthew很不讓人省心了?!”

這也難怪,艾哲對待那個死去未婚夫弟弟的態度看似有些古怪及矛盾:初相處時,兩人似乎很親近;但仔細觀察過之後,就會發現艾哲回饋給對方的親近並非真心,而是存有保持距離的疏遠之態。

“哎呀!快進去,進去呀!幹嗎這麽扭扭捏捏的?小哥哥也在,我們大家都在,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和方晴正說著話,就聽聞包廂外的走廊裏傳來小婷的呼喝聲,大哥被那個小丫頭硬生生地推搡進了包房,神色則是顯露出了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模樣。

我費盡了千辛萬苦,更是排除重重阻礙,安排他與方晴約會,沈平凡同誌倒是給我擺臉子,他還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夥。

但萬萬沒想到,那個小助理不僅笑容可掬地起身迎接,並衝大哥主動握手道:“沈平凡,我們倆這次誰都別再任性了,好好地開始吧?今天,這就算是我們的正式約會了!”方晴竟帶著一臉征服的欲望,是要將我們的大哥一舉拿下。

“對對對!”我鼓掌讚同道:“你們倆就別再沒完沒了地來回相親了,直接殺入主題,從今天開始正式約會!”我就是喜歡方晴的這股暢快淋漓的直性子。

小婷也是高興地拍手附和:“啊!這真是太好了!大哥和方姐姐終於走到一起了!”

這天的大餐,大家吃得都很開心。晚飯結束後,我未來的大嫂還自掏腰包,邀請大哥、我與妹妹一起去附近的KTV唱歌。

小婷玩得最為盡興,一曲接一曲地K歌,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這麽喜歡唱歌,而且唱得還真不賴,不僅聲音圓潤,更是字正腔圓,台風也是有板有眼,倒也還真有那麽一丁點兒明星相兒,不愧是我的親妹妹,天生魅力非凡。

(叁)

一直玩到晚上十一點過,我讓妹妹陪大哥送方晴回家,我則是因為惦記著艾哲,便來到了善德花園學府。

艾哲今天上午的行為很反常,並結合這些日子的突發狀況,以及包學盛對我說的那番話:“沈平治,在艾哲的心裏到底有多苦,你一點都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總之,上述種種跡象皆表明在艾哲的身上很可能將會有什麽事情發生;而我則擔心這些煩擾於不經意間,愈加強化艾哲內心裏的憂鬱和悲傷,最終將她的命運推入進毀滅的深淵。

我摁響了門鈴,卻是無人前來開門,便給艾哲打去電話,手機也沒有人接聽。我便繞到後花園,一個漂亮的騰躍,翻過院牆,穿過院子,來到了客廳的門前。幸運的是房門沒鎖,我悄悄地偷摸進了客廳,迅速掃過房間內的情況,眼見餐廳的桌子上放有兩份沒吃完的牛排,與兩杯隻喝了一半的紅酒,卻是不見艾哲和Matthew的身影。於是,我偷偷地摸索著上樓,來到了二樓的樓梯口,聽聞從書房內傳出了艾哲的聲音。

“DoyouknowhowIknowyouwastokillyourbrother'smurderer?(你知道我是怎麽知曉你就是殺死你哥哥的凶手嗎?)”

聽到艾哲的提問,我的步態一驚,差點沒有站穩。好半天,我才聽到Matthew仿佛夢魘一般的呢喃:“How?(怎麽知道的?)”

我繼續朝書房走去,輕輕地站定在門口,便感受到一股透過門板的壓迫之態撞擊著我的胸膛。

艾哲發出嘲笑的聲勢:“Don'tyouknowit?(難道你不知道?)”

“Thatisadollarofheart-shaped,itismywrong.(那張心型的鈔票,是我的疏忽。)”

房門關閉得並不嚴實,我微微地埋下了身子,便透過了門縫的燈光,悄悄地朝向裏內張望。艾哲正站靠在窗前,背衝向走廊的方位;Matthew則是身陷於柔軟的靠背椅,雙手放鬆地抓按住椅座的扶手,正閉上眼睛,麵衝著房門。顯然,這個美國男人是被艾哲給催眠了。

“Doyourememberwhatyoudidanythingayearagotoday?(你還記得一年前的今天——你都做過什麽嗎?)”

“Iremember——”Matthew閉上眼睛,仿佛一個提線木偶般,開始了一年前的回憶。

就在安東尼去世了三個月後的一天,艾哲由於要去附近的超市采購物品,身上沒有零錢,就問Matthew能不能借她十美元。沒想到,Matthew掏出了一張嶄新,卻是折有印痕的十美元鈔票。艾哲因為心存疑惑,便將那張鈔票的折痕還原,居然是一枚心型的圖案,正是安東尼在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向她求愛時,送給自己的那件定情信物。當時,艾哲仿佛被那張鈔票鋒利的紙刃割透了心髒,疼得蹲在了人行道邊,全然不理會路人們投來訝意的眼神,任憑淚水大雨般滂沱。即便在婚禮的早晨,當艾哲第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未婚夫,都沒有像當時當刻這般悲傷到無法自已,那一瞬間簡直就是心如刀絞,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那個周末,艾哲壓抑著巨大的傷痛,假意來到Matthew的父母家中作客,在Matthew的房間內找到了那套她準備在婚禮上佩帶的珠寶首飾,而那枚心型的鈔票則是一直被保存在那隻其無比珍愛的首飾盒裏。

眼前的情景結合之前的發生,Matthew對自己的一再糾纏和表白,艾哲意識到Matthew正是殺死了安東尼的罪魁禍首。對此,艾哲實在無法接受:由於自己的出現,Matthew居然殺死了與他雖無血緣關係,卻是從小一起長大、對他疼愛有加、情同手足的哥哥。這令艾哲幾乎喪失了理智,也促使其最終選擇了回國。安東尼去世的這一年來,艾哲努力克製住心底那份的無盡悲慟,其真實的目的就是要為所愛之人報仇:既然美國警察不為她伸張正義、主持公道,那就由她自己來為冤死的未婚夫判決公義。

想必,這正是艾哲安排Matthew來到中國,祭拜其哥哥亡魂忌日的主要原因。原來,艾哲對Matthew最初的那句“我想應該對這件事做個了斷了”,正是暗指在其哥哥一周年忌日的這天,讓他交代去年的今天具體作案的事實。

“Whatreallyhappenedthatnight?(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Matthew已經完全被艾哲所操控,居然毫不隱瞞,更是有問必答。

Matthew說他那天隻是想跟安東尼好好地談談,便在晚上十點鍾左右來到了其哥哥與艾哲的住處,並一再懇求安東尼不要和艾哲結婚。因為他也很喜歡艾哲,倘若生命中沒有這個女人,他甚至不知該如何活下去。但愛情畢竟是自私的,安東尼當然不肯讓步,一再聲明艾哲愛的那個人是他。兩人談了整整兩個小時都沒有結果,眼看已經夜裏零點過了,明天一早還要舉行婚禮,安東尼便以休息為由,向弟弟下達了逐客令。

Matthew血氣方剛,從衣服裏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口處,竟是以“自殺”為要挾,讓安東尼放棄艾哲。安東尼大步上前,試圖阻攔弟弟的魯莽行徑,卻不想被Matthew揮刀誤傷,刀口刺沒進了安東尼的腹部。起初,Matthew被嚇壞了,慌忙掏出手機,準備撥打當地的急救電話911。但就在安東尼抓住弟弟褲腿的同時,Mattythe卻是改變了主意,之前那張恐懼萬分的臉,瞬間則是變得冷漠猙獰,望著哥哥痛苦失血的模樣,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亂刀砍死了安東尼。

行凶完畢,Matthew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由於害怕調查到自己的身上,也是為誤導警方的偵破方向,Matthew便將房間裏的家具弄亂,並且帶走了現金和艾哲的首飾,造成遭遇了劫匪入室搶劫,因被房主發現,從而殺人滅口的假象。所以,當地警方也是以入室搶劫殺人案而草草地定性了事。

由此可見,整個案情的真相對於艾哲的內心衝擊力之巨大。她閉上眼睛,努力地控製住眼底的悲傷,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從閉合的眼縫裏跳脫而出,打濕了其傷痛欲絕的麵龐。好半天,艾哲才壓製住心底的憤怒,重新睜開雙目,擦拭幹淨臉上的淚光,走到了靠背椅的正麵,一把拽過椅座的扶手,麵對麵地仇視著Matthew。

由於,艾哲一把拽過椅座的扶手時,將靠背椅稍稍偏轉了九十度,所以兩個人的側臉麵向門縫,我可以同時看到他們的表情。艾哲注視了對方良久,那是一股寒徹入心的悲切與隱忍,仿佛將房間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讓人感覺不寒而栗。

終於,艾哲緩緩出沙啞的音色:“你後悔了嗎?殺死你哥哥,你感到後悔了嗎?這一年來——沒有我,你不是一樣過得很好?哈哈!什麽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聽說這一年——你換了三任女朋友。”

“安東尼曾經向我想象分析過他自己的身世,他說自己肯定是上世紀中國改革開放以後,第一批偷渡到美國的中國人的後裔,由於父母麵臨著生存的壓力,所以不得不遺棄了他。但安東尼居然一點也不憎恨——那對將他拋棄了的親生父母,甚至感激他們賦予了自己鮮活的生命,這樣他就能跟我在一起了。……這就是安東尼,他那麽善良、樂觀、快活……總是為別人著想,總是為別人分憂……為什麽他會遇害?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會被自己當作親弟弟的人殺害?……這是為什麽?就因為安東尼是個華人,是個黃種人,美國警方就隻保護他們所看重的自己人?!”

艾哲這段獨白結束的同時,Matthew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就像是從睡夢中蘇醒了過來,其恍惚的神色依舊沉眠入夢,似乎並不知曉自己身在何處,更不記得剛才在夢魘裏曾經說過了什麽。

顯然,Matthew被下了迷幻藥,神誌如同被罩了層魔魘,他奮力想掙紮著站起來,卻是被困在了椅子上,身體四肢皆動彈不得。

艾哲走到電腦桌旁,從抽屜裏取出了一把鋒利的短刀,回到Matthew的身邊:“這就是你殺死安東尼的作案工具吧?這是我在你的櫃子裏找到的,跟我的首飾盒放在一起。”

盡管Matthew聽不懂艾哲正在說些什麽,卻是看明白了自己的作案工具,嚇得將身體緊貼椅背,是在躲避對方的進攻,卻又無法控製不聽話的身體。

“償命來吧!”艾哲一臉決絕的冰冷,痛斥著揮刀捅向對方。

“艾哲,別做傻事!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我飛身撲入進了書房,一把按扣住艾哲的手腕,“咣當”一響,短刀落地,冰射寒光。

“哈哈!你以為我會把他給殺了?”艾哲輕輕地含咬住自己的嘴唇,似乎已經料想到我會衝進書房,阻止她的複仇之舉。

“艾哲,不僅是方晴因為她妹妹的綁架遇害,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我明白——你也因為安東尼的去世,患有此症狀。但讓我來幫你,請讓我來幫助你好嗎?你不是曾經對我說過:如果一直活在過去,一直活在緬懷過去的悲傷之中,我們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嗎?哲,就由我來幫你抓住眼前的幸福好嗎?”

艾哲卻是流著眼淚問我:“在我的眼前——還有幸福可言嗎?”

“有的,艾哲!”我抓握住心愛女人的雙手:“隻要你肯抓住我的手,我們就是握住了幸福!”

艾哲猛地用雙手擁抱住了我,似乎要將我鑲嵌進她的身體,一股洶湧澎湃的哀傷宛如汪洋的潮水那般奔騰肆虐,幾乎要將我湮沒。

(肆)

春天的夜晚溫柔似水,我們相互依偎在夜的懷抱,被夜色撫平了心中的感傷。

艾哲在我的懷裏哭累了,不知不覺間便沉謐入睡,安詳得宛如一個剛剛出世無塵的嬰兒。我將艾哲抱放在臥室的**,給她蓋好了被子,正準備轉身離開,卻是被她拉拽住了我的手。但艾哲沒有睜開眼睛,仿佛依然沉靜在睡夢中,本能地抓握住了我的手。在她的眼角邊還掛有一珠晶瑩的淚滴,我忍不住伸手,為她拂去悲傷。那顆淚珠冰得凍手,傳遞來冰雪的溫度,就如同寒冷的冬夜裏月亮沁溢而出的眼淚。

整個晚上,我都沒有離開艾哲的身邊。我牽握住心愛女人的手,慢慢地躺靠在她的身旁,將她的臉貼靠在我的胸前。雖然我們什麽都沒有做,但此時此刻的安寧卻是令我備感幸福,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被人所需要的存在。

直到天快亮時,我因為太過疲倦,很快就睡著了。也不清楚睡了多久,一覺醒來,艾哲已經不在我的身邊。我找遍了樓上和樓下,都沒有找到她的身影,也沒有發現Matthew。該不會是艾哲把那個殺死了其未婚夫的美國男人怎麽樣了吧?!回想起昨天夜裏的發生,特別是艾哲揮舞著那把作案用的短刀,向Matthew用力地捅去,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當即,我掏出手機,已經是中午,便趕緊給艾哲打去了電話。

“你醒了?”電話那頭傳來艾哲爽朗的笑聲,完全沒有了昨天晚上,她痛斥Matthew時的那份複仇之心。

我著急道:“你在哪兒?你現在在哪兒?”

“在研究所啊!我見你睡得那麽香,所以就沒叫醒你。”

“那——那——”我吞吞吐吐地醞釀著措詞:“Matthew呢?”我的言下之意是在追問:你沒把他怎麽樣吧?

艾哲則是笑得更加開心了:“平治,你放心!今天一早,我就已經把他送回到了酒店,並且安排程奧等他收拾好行李,吃過午飯後,下午就送他去機場。”

“那就好!”我鬆了口氣,便放下心來。

“你是擔心我會做傻事?”艾哲一副笑我庸人自擾的口氣。

我卻是反問:“你準備不再追究?”

“我不是曾經對你說過:如果一直活在過去,一直活在緬懷過去的悲傷之中,我們就再也看不到,也抓不住眼前的幸福,不是嗎?”

“哲,我就是你眼前的幸福。”

“哈哈!”艾哲微笑地調侃道:“我的幸福使者,幫我喂喂小灰,貓糧就放在了冰箱門的架子上。”

“好的!”

我剛放下手機,感覺大腳趾又涼又癢,便本能地一縮。低頭正見小灰不知是從哪兒鑽了出來,正舔舐著我的腳趾,似乎是聽懂了我與它主人之間的對話。

“你這個小淘氣,肚子餓了是吧?”

小灰麵衝我“喵喵”地回應:“是的!是的!我的肚子都餓癟了。”

我開打廚房內的冰箱,發現裏麵放有一隻便攜式醫用冷藏箱,那裏麵隻是放有幾根空空的醫用試管,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這心裏不免犯嘀咕:這是幹什麽用的?

但因為小灰在我腳邊打轉,這小畜生實在是餓得心慌,我也不想對那隻冷藏箱過多深究,便從冰箱門的架子上找出了半袋貓糧,倒入進小灰的專用貓碗裏,見它“吧嗒吧嗒”吃得正起勁兒,便走進衛生間洗漱。

我麵衝盥洗台的鏡子剛捧起水,發現左邊的臉頰上有什麽東西,正扭頭湊向鏡麵,發現是兩瓣口紅印,一下子便笑了起來:肯定是艾哲一早起床,將嘴巴塗抹上豔麗的口紅,故意留在了我的麵頰上。這個淘氣的女人,明明比我大了六七歲,卻總像是一個小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我應該將這愛的口紅印洗掉,還是該繼續將其保留原狀呢?糾葛了好半天,我才狠心將這臉上的印記清洗幹淨。

走出善德花園學府,我招手一輛出租車,原本讓司機正開往醫科大學,但隨後想想似乎又不太放心,便命令司機調頭,而是趕往了希爾頓酒店。由於,酒店內的電梯管理,必須刷門卡才能上行,以保證客人們的安全,所以我來到前台,向客服通報了客人的房間號。

服務員打過了電話之後告知,說客人馬上要到二樓的自助餐廳用午餐,我可以在那兒等他。於是,我來到了二樓的自助西餐廳。

等了兩三分鍾,Matthew從電梯內走了出來,麵衝我熱情地打招呼。

“Haven'tyouhadlunchyet?Justtogether!(你還沒吃午飯吧?正好一起!)”

於是,Matthew將我領進了二樓西側裝修豪華的那間自助西餐廳。這個美國男人看起來很開心,似乎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種種不快,多半是因為下午就要起航返往美國了。

我取了一些點心與水果沙拉,可以瞧得出,Matthew更鍾情於意大利麵。取完餐點後,我們兩個便麵對麵地坐在了一張緊鄰窗戶的餐桌邊。

“Whatyousaidistrueyesterday?(昨天,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不想,Matthew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自己曾經說過了什麽:“What?WhatdidIsay?(什麽?我說了些什麽?)”

“InAma’sstudy.(在艾哲的書房說的那些。)”

“No!No!No!”這個美國男人則是愈加搖頭晃腦地否認道:“Wehavebeeninthediningroomalltheevening,andAmacookedthesteaks.(昨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餐廳,還是艾哲親自烹飪的牛排。)”

Matthew一直在否認昨天晚上的所有發生,該不會是我昨天夜裏看到的那些隻不過是一場夢境?但隨即,我便搖頭否認了心裏的疑惑,倘若昨天晚上的發生隻不過是一場夢魘,那我為何會留宿在艾哲的房間?況且,還在她的**睡了整整一夜。

更何況,在麵對我再三提問的情形下,Matthew搖頭回避得十分緊張,起初原本熱情的臉色也變得愈加蒼白,這些都間接證明了昨天晚上的發生並非我的純粹臆度。

隨後,我和Matthew默默地吃著盤子裏的餐點,我之所以賴著不走,也是為了繼續觀察這個美國男人的狀態與反應。

大概在下午一點鍾左右,程奧開來了他那輛蓮花跑車,是要接Matthew去機場:“Matty,Prof.Eyrewillhaveameetingthisafternoon,andletmedriveyoutotheairport.Astheairportalongalwaysinatrafficjam,wemuststartnow!(馬修,下午艾教授將要出席個會議,所以派我送你去機場。由於機場沿線比較擁堵,我們必須現在就出發!)”

“OK!Let’sgo!(好!我們出發!)”Matthew也不給前台打去電話叫行李員幫忙搬運行李,自己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間門外走,程奧連忙走過去幫忙。

看得出來,這個美國男人是急於想要擺脫艾哲的控製,更是要擺脫中國這個仿佛夢魘一般的國度。

況且,我也並不相信艾哲會輕易放過這個殺死了自己未婚夫、更是逃脫了美國法律製裁的幕後真凶,心頭不免擔憂之後還會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

(伍)

我呆坐在艾哲家門口的台階上,等我醒過神來,走廊外的天色已經暗淡。當時,我正將臉麵趴在雙臂間,聽到有人踱來的腳步聲,便慌忙抬起頭,眼見是艾哲正朝我走來。

艾哲一邊開門,一邊衝我笑言:“一下午都沒瞧見你,原來你坐在這兒發呆呀!”

我如同一隻野貓般,誇張地抻了個懶腰,語氣也是懶洋洋的:“剛才,我做了一個夢。”

“哦?”艾哲一臉洗耳恭聽的神情。

“我夢見你了!”

“夢見我什麽?”“哢嗒”一響,艾哲將門捅開。

“夢見了——這個!”我親密地挽摟住心愛女人的腰身,與她搖擺著雙人舞般走進了房間,房門在我們的身後“哢嗒”閉合。

我和艾哲投入進彼此忘情的擁吻,仿佛兩束火焰迸射出璀璨的星光。不知道為什麽,在如此浪漫溫馨的親密舉止下,我卻是感覺心底深處正翻湧著絕望的孤獨之態,眼角更是滲溢出了冷星星的疼痛之感。

突然,身後傳來了門鈴的聲響,我和艾哲連忙一起噤聲,生怕被門外之人聽到了我們親熱的舉動。我們就如同兩個正在偷吃糖果的淘氣小孩,因聽到大人走向果盤的腳步聲,同時驚恐萬分地閉合上了嘴巴,糖果卻是鼓起了兩人的腮幫子,愈加顯露出了欲蓋彌彰的頑皮。這樣,兩個偷嘴的孩子趕緊捂住嘴巴,彼此相視著歡笑。

“沒事!你去開門!”我就像是這座房子的男主人,快速擦抹幹淨眼角邊的淚水,正襟危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迎接來訪者的到來。

艾哲帶著莫直徽與崔亮走進了客廳,但這並沒有讓我感覺到特別的訝意,隻是愈加證實了早前在我心底的那份擔憂:Matthew肯定是出事了。

我條件反射地彈坐而起,身體筆直得如同是在站立軍姿,就差給警官敬去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莫警官,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莫直徽則是指了指艾哲:“我是來找她的。”

“怎麽回事?”我裝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神態,卻是在細心觀察著艾哲的反應,女教授流露出一臉微顯吃驚的模樣。

“既然你也在,就一起來聽聽吧!”莫直徽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Matthew的照片,很明顯,那張相片是從Matthew的護照上摳像下來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艾哲接過相片回答:“啊!認識,他是我的一個美國朋友。他怎麽了?”這最後一句問話也是我最為關心的提問。

“臨登機時,這個人暴病身亡,但具體的死亡原因,目前還不太清楚。另外,因為牽扯到外國人在華死亡後的相關處理程序,我們已經上報到了市公安局的外事處,將由市局與美國駐華領事取得聯係,在爭取過死者家屬的意見之後,我們才能進一步決定是否將進行法醫鑒定。”果然,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了我所擔心的命案結果。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比艾哲更加急切地想了解到事件的案發經過。

大概在下午的兩點鍾左右,程奧將Matthew送到了機場。Matthew在安檢口與程奧揮手告別。在通過中轉櫃台,來到國際航班的候機大廳休息時,Matthew突然感覺身體有些不大舒服,但也沒太當回事。等到登機檢票時,Matthew便迫不及待地排隊過去;在登上飛機的旋梯時,Matthew愈加感覺心髒難受;在快要走到機艙口時,Matthew再也無法忍受心髒病發作一般的疼痛,從機艙門口一路滾落下了旋梯,致使周圍的服務員和旅客們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隨後,Matthew隻抽搐了兩下,便僵死不動了,整個發病的過程迅猛而痛苦。

通過莫直徽所講述的案發現場,我的表情凜冽一驚:Matthew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症狀,跟第二批次D區小白鼠毒發身亡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三天前,實驗小組通過對D區小白鼠的屍體進行解剖,它們似乎不是因為BT-513毒蛋白而簡單地中毒變異,則是出現心肌肥大等症狀,不僅導致了左心室的增厚,更是凝成血栓堵塞了主動脈,這些都是冠心病發作的症狀。我曾經問過艾哲那到底是什麽毒蛋白,怎麽跟早前BT-513的腫瘤變異症狀不太一樣。艾哲便回答那是BT-513-Ⅱ,也可以說是BT-513的升級版。難怪,D區的那十隻小白鼠雖是四組實驗區中毒蛋白攝入量最少的一組,卻是最先暴斃身亡。

很快,我便回憶起昨天晚上趕到艾哲的住處時,餐廳的桌子上擺放有兩份沒吃完的牛排,與兩杯隻喝了一半的紅酒。難道,果真是我心愛的女人最終毒殺了那個殺死其未婚夫的幕後真凶——Matthew?

當下,艾哲卻是麵容平靜地詢問:“這麽說來,程奧已經被你們警方控製拘留?”

莫直徽點了點頭:“畢竟,與死者最後一次有過密切接觸的人正是他。”

然而,我從莫直徽那雙敏銳的眼神裏瞧出,他並不認為程奧就是真正的凶手,而是將懷疑的目光鎖定住了艾哲。

女教授仍舊麵不改色,則是采用官方的論調:“我相信程主任絕對不會是殺人凶手!”

“哦?!”莫直徽佯裝出一副略顯吃驚的表情:“那麽,依艾所長的推論——認為凶手應該是誰?”

艾哲微微一笑:“這恐怕是你們警方的工作吧?!”

“那我們正式開始做筆錄吧!”莫直徽示意其助手崔亮記錄口供:“先說說你和這位美國朋友的關係。”

艾哲便提及Matthew是應自己之邀,參加他哥哥去世一周年祭。由此,自然也就延展開了她的未婚夫安東尼與Matthew之間這份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之情,以及在婚禮的前一天,艾哲在斯坦福大學醫學院的博士後科研流動站忙碌了整個通宵,等她一早回到與未婚夫的住處時,卻是發現安東尼浸泡在血泊之中,早已沒有了氣息。講述中,艾哲自是隱去了對Matthew的懷疑及催眠調查等於自己不利的那部分內容,沒有暴露出一絲一毫猜忌過Matthew正是殺死其哥哥嫌犯的任何想法。

崔亮一邊記錄,一邊插話道:“也就是說,美國當地警方將此案件定性為入室搶劫殺人?”

“是!”艾哲認可地點了點頭。

“那麽——”莫直徽便針對此疑點追問:“你相信當地警方的調查結果嗎?”

艾哲則是冷冷地笑言:“既然美國警察都這麽說,我能又有什麽辦法?”

“如此說來,你是有所懷疑了?”

“誰都希望自己的親人不該被冤死,而是找到幕後真凶,不是嗎?”

“明白!”莫直徽的詢問結束,招呼自己的助手道:“那好!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以後,隨著案情的進展,還望艾教授不要嫌我們警方的叨擾。”

“配合警方的案件調查,這是我們每一位公民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總之,打攪了!”莫直徽起身道:“小崔,我們走吧!”

艾哲也不多作挽留,與我一起將兩人送到了門口。

豈料,莫直徽在這時,回頭詢問艾哲:“艾所長,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是否懷疑過Matthew就是殺死了你未婚夫的那個嫌犯?”

艾哲卻是不置可否,將這個皮球踢回給了莫直徽:“這一點,就拜托貴警方幫我查證清楚吧!我也好向九泉之下的安東尼有個交代。”

隨後,我將莫直徽和崔亮一路送到了小區的大門口。莫直徽讓助手把停在附近的那輛警車開來,其真實用意卻是為了支開崔亮。

“平治,你對你們所長了解嗎?”

“幹嗎這麽問?”

“特別是她在美國的那段經曆。”

莫直徽此般嚴肅的神情多少讓我感到有些心虛,以至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而是將目光搖擺向了別處:“怎麽?”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但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莫直徽緊緊地盯視著我的眼睛,顯然他並不相信我的刻意回避:“沈平治,你已經被愛情蒙暈了雙眼,根本就無法看清案件的真相。”

我不是被愛情蒙住了眼睛,則是已探尋到案件的真相,至少是一部分事實的真相,但我還沒有思慮清楚該如何接受這真相的原貌:我是應站在理智的這邊,還是該站到艾哲的那側。

“莫警官,您到底懷疑艾哲什麽?”

“這周二,我們警方到你們的研究所詢問了你們的所長和她的小助理之後,針對四月三日晚間——兩人的行蹤進行了更進一步的調查。”

“那麽調查的結果呢?”

“我們針對四月三日的當天晚上——道路沿線的監控錄像做了更為詳實的排查工作。有視頻資料顯示:方晴將艾哲送到了醫科大學的正校門之後,便開著她的那輛甲殼蟲徑直返回了她的家中。”

“那艾哲呢?”

“你們的所長在進入研究所沒多久,整個醫科大學突然因為停電,將近長達有半個小時——校園內中斷了所有的監控運行。”也就是說,在那半個小時內,艾哲的行蹤不明。

突然,我回想起在我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四日的星期一,我們發現動物飼養室內少了二十隻小白鼠。由此可以推論:前天晚上,艾哲回到研究所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為了帶走那二十隻小白鼠,其私底下用以實驗BT-513和BT-513-Ⅱ的毒性,為毒殺Matthew而做好充分的準備。

不!即便這一係列間接證據屬實,但我還是無法相信艾哲就是毒殺了Matthew的幕後真凶。另外,王裕貴的死與艾哲有關嗎?但艾哲和生前的王裕貴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交集點。就算在我的心目中排除了方晴的嫌疑,但我堅持相信附屬醫院的放射科主任包學盛由於擦刮事故,出於對梁小蘭的同情,因而使用BT-513毒蛋白殺死了王裕貴。

在我的心目中:艾哲已經遭受了那麽多的人生苦難,我不希望這個命運不幸的女人,再次經受到警方的任何懷疑與調查。所以,我繼續嘴硬道:“但這也並不能說明什麽!”

與此同時,我發現整個案情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將我吸入進洞穴,四周是一片黑暗,而整個案件的發展方向已經越來越偏離我的思考範圍之外,讓我看不到真相的本來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