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降來客

(壹)

我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由於艾哲剛洗過澡,正身裹浴袍,擦拭著頭發,從二樓的樓梯口走了下來。

“Ama——”我麵前這個一口純正美式英語的外國男子,眼見艾哲從樓梯口下來,也不管不顧腳邊的行李,而是熱情洋溢地迎接了過去,給了艾哲一個大大的美國式擁抱。

艾哲也是一臉喜笑顏開的模樣,仿佛歡迎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那般,則是親熱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此舉當即便打翻了我這小心肝裏的醋壇子:這美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似乎跟我心愛的女人關係很不簡單哪!

那個外國男子放開艾哲,目光含笑地端視著對方:“Ama,You'refinallywillingtoseeme.(Ama,你終於肯見我了。)”

“BecausesomethingiscleanwhatIthought.(因為很多事情,我都已經想清楚了。)”

男人立馬露出驚喜的神色:“Youmeanwecanstartagain?(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艾哲則是微笑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笑對方的孩子氣:“Weneverhaveabeginning,Mattyty.(Mattyty,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之後,我才知曉麵前的這個美國男人全名叫作“Matthew”,中文翻譯為“馬修”,其源自於希伯來語的男子名,寓意為“上帝的禮物”(giftofGod)。

顯然,Matthew的臉色很難看,但艾哲並不理會對方的不滿,則是主動介紹我道:“ThisisAnthony,andheismylover.(這位是安東尼,他是我的愛人。)”

艾哲用她給我取的“Anthony”這個英文名在介紹我時,我感覺Matthew的身體微微一顫,隨而這個美國人所傳遞來了一股敵意。但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因為讓我感到無比興奮及開心的是艾哲沒有用“boyfriend”來介紹我,而是用“lover”。可見,她對我的感情並非單單地停留在男朋友的層麵上,而是心懷著更為深邃的愛意。

“Whatdidyoucallmehere?(那你叫我來這兒幹嗎?)”

“It'syourbrother'sdeath1stAnniversarysoon.Ithinkweshouldhavedonesomethingaboutit.(很快就是你哥哥一周年的忌日,我想應該對這件事做個了斷了。)”

“WhereshallIstaytonight?(那今晚我住哪兒?)”看得出來,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加之麵對艾哲的打擊,令這個男子疲憊不已。

“Ihavebookedthehotelforyou.(我已經為你預定好了酒店。)”

於是,艾哲開車,由我隨行,兩人將Matthew送到了位於善德花園學府附近的一座希爾頓酒店(Hilton)。由於時間已經不早了,艾哲便囑咐對方好好地休息,有什麽問題明天再聊。

坐電梯時,我問艾哲:“他是什麽人哪?”

“他就是我那個亡故未婚夫的弟弟。”

“啊!”當即,我聽到心頭“咯噔”一驚,就像是遭遇了鬼打牆,迎麵撞在了一堵硬邦邦的牆體上,震得顱腔“嗡嗡”作響,好半天才理順了這話的內核:原來,那個名叫Matthew的美國男子,竟差點成了艾哲的小叔子。

來到酒店的露天停車場,我們坐回那輛越野指南者,艾哲是要堅持送我回家。但我覺得她如此來回太過折騰,則是讓她把我放在前方的路口,我自己可以打的回家。

“是你把他叫來的?”

“怎麽?我跟他的英文對話你都聽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繼續追問道:“為什麽?”艾哲該不會是在這個死去未婚夫的弟弟身上試圖尋找亡靈的影子吧?

此時,我心愛的女人正死死地手握方向盤,手背繃出了道道青筋,映襯著其發白的膚色,是從骨子裏浸溢出了心底裏的悲傷和難過,但她卻是努力表現出一副輕柔的疏淡之態:“下個星期四——也就是五月五日,是安東尼的一周年忌。”

我明白地點了點頭:“但他好像並不高興我分享了他哥哥的名字。”

豈料,艾哲卻是搖了搖頭:“不會!他們不是親兄弟。”

“怎麽?難道是他們各自的父母離異後,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隨著全球各地的離婚率越來越高,很多單親的父母帶著各自的孩子,重組了新的家庭。

但艾哲仍舊甩了甩頭:“安東尼是一個棄嬰,被一對美國夫婦——也就是Matty的親生父母所收養。”

這倒讓我大感意外:“這麽說來,他們兄弟倆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他們相差幾歲?”

“三歲。今年,Matty滿二十八歲,而Tony如果能活到現在的話,已經三十一了。”“Tony”正是英文名“Anthony”的昵稱。

“也就是說,你未婚夫被那對美國夫婦收養時,馬修還沒有出生?”

“原本,他們夫婦倆因被醫生診斷為沒有生育能力,所以收養了安東尼,但沒想到兩年後,妻子意外懷孕,生下了Matty。”

“啊!”我點頭明白道:“難怪,他們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取名為‘馬修’,大概正是寓意為‘上帝的禮物’之意吧?”

艾哲讚同地點了點頭。

“對了!剛才,程奧在拉你跳舞時,你讓他離開方晴,他向你提出了什麽條件?”

艾哲腳踩急刹車,停在了我所指定的路口處,正好路邊靠有一輛出租車:“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你該下車了!”

顯然,艾哲是在回避我的提問,這反而弄得我愈加好奇:那個手下敗將到底提出了什麽條件,以及艾哲是如何回應的?然而,程奧真會放棄方晴嗎?我大哥——沈平凡同誌是否就此重獲希望,跟小助理在一起?……

(貳)

四月三十日勞動節——星期六一大早,昨天晚上的酒勁還沒代謝幹淨,我好不容易才從**爬了起來,剛迷迷瞪瞪地走出自己的臥室,就聽聞客廳裏傳來了艾哲和妹妹的笑聲,這是什麽情況?

“艾姐姐,這款玫瑰保濕霜特別好用,我每天早上塗抹後,都感覺皮膚水水嫩嫩的。”

“那是因為你的膚質本來就好啊!”

“你也可以試試我們的產品嘛?!這些小樣都送給你。”

“好啊!那就謝謝你了!”

兩人正在唧唧喳喳地討論著各種護膚品,茶幾上則是堆滿了小婷帶回的專櫃產品,還特意將包裝精美的各類小樣贈送給了艾哲。

我定在兩人的麵前,妹妹因見我醒來了,便歡天喜地道:“小哥哥,你終於醒了?艾姐姐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

“你怎麽來了?”我用手正揉搓著太陽穴。

“反正,在家裏閑著無事,所以就來看看你呀!”

“我先去洗漱,你們繼續聊。”

女人一旦暢聊起美容經來,便令人恐怖地感覺她們仿佛是一群來自於水星的不明生物,盡說些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完全聽不懂的什麽護膚寶殿啦什麽美容心得啦,即便這是兩個一大一小、充滿了智慧的女人之間的閑談。

於是,這兩人不僅談起美容經來沒完沒了,聊起做飯來更是有滋有味,完全無視著我的存在之感。

“小婷,你不是答應了教我做麻辣魚嗎?”

“好啊!好啊!那我們趕緊去超市采購食材吧?小哥哥,大哥出去見客戶了,你就負責看好家噢!”這個小丫頭是把我當作成了一條看家狗嗎?

妹妹根本就沒聽到我心裏的申訴,而是挽摟著艾哲開開心心地出門,兩人仿佛一對如膠似漆的好姐妹、好閨蜜。什麽時候她們的關係變得如此親密無間了?買完菜後,兩人在廚房裏唧唧喳喳,艾哲似乎已經完全融入進了我的家庭生活,這讓我感覺心底裏有一股暖流來回地激**。

吃完午飯,艾哲幫小婷清洗完碗筷,擦拭著雙手,走出廚房時,因見我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無聊致極地轉換著電視頻道,似乎這才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感,便衝我微笑道:“我繼續教你開車吧?”

“好啊!”我等這一刻的單獨相處,簡直等得喜極而泣,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來到城市風采的地下停車庫,坐進艾哲的那輛越野指南者,我正在係安全帶時,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對了!你不陪那個——”

顯然,艾哲很清楚我想說什麽,便將話頭截了過去:“我讓Matty在房間裏多休息會兒,他還在倒時差。”

昨天晚上,通過兩人之間的對話,分明是艾哲安排其未婚夫的弟弟從美國趕來到了中國,並且安排好了住宿環境。但眼下,我卻是很明顯地察覺:艾哲是有意將對方晾在了一邊,她既然一心想跟我一起度周末,我當然是樂得願意奉陪。

我的車技越來越嫻熟,艾哲讚歎我是她教過最聰明、領悟力最強的的學生,這自是令我好不得意。

大概練習到下午四點過,艾哲的手機響了,但她並沒有接聽,我的直覺預感那應該是Matthew的來電。果然十分鍾之後,那個美國男人再次打來,其情緒顯得頗為不耐煩,就算艾哲不肯接聽來電,他也仍堅持不懈地撥打。

“怎麽?不接聽電話嗎?”

“我們回去吧!”我也不清楚艾哲口中的“回去”,是指回她家,還是去我家。

越野指南者慢慢地駛出了練習場,眼看就要上主幹道,大概是怕遇見巡警,檢查駕駛證,艾哲對我道:“我來開吧!”

“好!”

我們迅速交換過駕駛座,艾哲的態度變得沉默且鬱鬱寡歡,她將目光緊緊地盯視著擋風玻璃,看起來像是正在專心致誌地開車,但她的神態卻是滿腹心事的憂傷。

直至將汽車開上了主幹道,艾哲仍是憂慮牽腸,我不免小心翼翼道:“哲,你不要緊吧?”

但艾哲卻如同失聰了一般,不僅聽不到我的聲音,更聞不到外界的任何雜音。隨即,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們的汽車匯入進主幹道的車流時,艾哲居然腳踩油門,導致那輛越野指南者在車流間橫衝直撞,竟是撒起歡來。

“艾哲,你這是在幹嗎?”

我從來沒見過艾哲開車這麽野,她簡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撒氣,如同一隻狂躁暴怒的母獵豹。眼見越野指南者幾乎全麵失控,幾次與旁側的汽車差點發生了撞擊,耳邊刮過電光火石一般銳利的呼嘯,我不得不恐懼地閉上了眼睛,心中發出著絕望呼救的祈禱:我還不想魂歸故裏!突然“砰”地一響,車身飆射到了路邊的護欄,製止住了汽車的全麵失控,總算沒有造成人員傷亡等任何不堪或無法挽回的局麵。

車廂內,我的腦袋隨著慣性,一頭撞在了門框上,腦髓如同豆花一般在顱腔內“咣當”,還好沒有**溢出來。盡管腦袋“嗡嗡”疼得厲害,但我顧不得自己的安危,則是回頭關心艾哲到底有沒有受傷。不想,艾哲正麵趴在方向盤上,汽車發出狂躁的喇叭聲,聽起來讓人感覺仿佛是紮沒進了心頭的一根利刺。

“哲,你怎麽了?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沒受傷吧?”我拉起艾哲的手,查看她有沒有傷到哪兒。

與此同時,車身外傳來了亂哄哄的喧囂聲,越來越多的路人紛紛圍聚過來。有人敲打著車窗玻璃,詢問我們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喊救護車;而其他人則是撥打電話,快速叫來了交通警察,場麵實在是混亂不堪。

艾哲麵趴在方向盤上,聳動著肩頭,似乎是在隱忍地抽噎。我忍受著腦震**的痛苦,向她慢慢地靠了過去:“哲,你到底是怎麽了?有什麽事情,有什麽難過,有什麽痛苦……你不要一個人藏在心底,能跟我說嗎?”

艾哲慢慢地抬起頭來,她正在暗自哭泣,努力壓抑著悲傷,睫毛上則是沾裹著顫抖的淚珠。

“如果不是因為我,安東尼就不會死,安東尼不應該死的,他不應該死!”這樣,我才再次清醒:那個死去的未婚夫——已成為艾哲心口上那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永遠都無法愈合!即便我們看似正在談情說愛,艾哲甚至向其未婚夫的弟弟聲稱我就是她的“lover”,但我依然無法替代真正的安東尼在其心目中的位置。

當下,兩名交警圍了上來,其中那個略顯老道的交通警察敲了敲駕駛室的車門,我越過艾哲的身體,忙搖下了車窗玻璃。

“怎麽回事?”另一個稍顯年輕的交通警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筆和一個記錄本。

“她好像身體有點兒不太舒服,突然胃就疼了起來——”由於,艾哲正將身體蜷趴在方向盤上,我順口就編出了這麽一個理由。

“對不起!”艾哲抬起頭來,擦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迅速平複下失態之舉道:“我沒事了!讓兩位交警同誌擔心了!”

那位年老的交警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我看看你的駕照!”

艾哲從駕駛室遮陽板背部的夾子裏取出了自己的駕照。

對方接過去,看了看,還給艾哲道:“那就跟我們到交警隊走一趟吧!”

來到交警隊,做過了筆錄,在交付過護欄的賠償罰金之後,我陪艾哲回到了善德花園學府。

我將艾哲攙扶進客廳,我們剛一走到沙發邊,她就如同一個斷了魂的提線木偶,渾身癱軟無力地跌坐在了沙發上。其柔軟縹緲的身軀宛如一根羽毛般,服服帖帖地飄落在了沙發的套麵上。

“艾哲,你好好地睡一覺吧!”我正準備將艾哲的雙腿也一並扶順在沙發上。

豈料,艾哲卻是搖了搖頭:“想看他的相片嗎?”由於動作緩慢,其眼角邊滲溢出的淚花,正宛如飄零著的慢鏡頭,於氣氛中漣漪出了波光點點。

“如果你不哭的話——”我用雙手捧起艾哲那張悲傷欲絕的麵龐,並用大拇指擦撫掉了一顆水晶般的淚珠。

“我盡量吧!”艾哲衝我努力地微笑,那張凝裹著淚水的笑容,卻是愈加讓人見了心疼。

艾哲起身上樓,大概五分鍾後,便抱著一本相冊回到了客廳。相片上的男子長著一副中國人的麵孔,笑容明朗而帥氣。

相冊的第一頁,是一歲大的安東尼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時的情景;在安東尼兩歲半的時候,他趴在養母的肚子上,是在聆聽懷孕的動靜,養母則是極盡疼愛地撫摸著小安東尼的小腦袋瓜兒;在安東尼三歲大的時候,抱著新出生的小弟弟Matthew,一臉流露出開心的笑容,是在歡迎這個與自己毫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家庭新成員。翻閱相冊,每年都會留有安東尼和弟弟,以及養父養母的全家福合照,時時記錄下了這個一家四口的幸福瞬間。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典型的美國中產家庭,那對美國夫婦是將安東尼看作自己的親生骨肉般疼愛有佳。

“安東尼經常說,我因為遇見了他,所以便像貓那樣幸運——擁有了九條命。”

這第一條命,是艾哲剛到美國時,在夜間的地鐵車站,因遭遇了搶劫,遇見了安東尼,從而得到了安東尼的幫助,促成了兩人從相識到相愛;這第二條命,是因為跟隨安東尼前往美國最著名的潛水勝地——夏威夷的歐胡島(OahuofHawaii)度假時,由於遭遇了突襲的台風,艾哲差點被淹死,幸而得到了安東尼的及時救援;而那第三條命,則是兩人在即將結婚的前一天,艾哲因為實驗室有些瑣事需要處理,當一早回到兩人的住宅時,卻是發現她的未婚夫被人殺害在了**……

“也許——那天晚上,我倘若沒有在實驗室過夜,說不定——那個該死的人是我,他應該是我!”

“不!艾哲,你不會死的,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呀!”我一把抓抱住這個我最為心愛的女人,感覺心都碎了。

“而這第四條命——”艾哲卻是平靜地望向我的悲傷和難過:“就是在剛才,我那麽玩命地開車,卻是沒有受到任何的皮外傷,僅僅是撞壞了路邊的護欄。”

“你還說,你剛才那番瘋狂的舉動,簡直快把我嚇得靈魂出竅!說不定,我也是你的守護神。”我捏握住艾哲的手:“哲,安東尼已經不在了,過去的那個安東尼已經不在了,現在——我才是你的安東尼。既然你說你像貓那般幸運,就讓我代替他照顧你吧?”

同時,我望向相冊裏的另一個安東尼,就如同照鏡子那般,照出了自己的影子:你放心,我會代你照顧好艾哲!我不僅繼承了你的名字,我更是要繼承你的遺願。

然而,艾哲卻是什麽話也沒說。

“對了!你能詳細告訴我,安東尼被害的情景嗎?”

“我今天說了好多話,覺得好累!”艾哲不僅不肯再多言,其臉色仿佛被塗抹上了一層死亡的氣息,似乎已疲乏到了極限。

“那你好好休息!”我也不想給艾哲帶去過多的心理負擔,給她蓋好了毛毯,正準備要離開時,見小灰朝我走來,便抱起那小畜生:“小灰,你要幫我照顧好你現在的主人啊!”

小灰衝我笑嘻嘻地貓吟,我把它抱到艾哲的身邊。雖然艾哲閉上眼睛,卻是將那團毛茸茸的小絨球依偎進了毯子,貼靠在自己的麵頰旁,一珠淚滴滾落進貓咪的毛發間。小灰“喵喵”輕柔地叫著,舔幹淨了艾哲的眼淚,並撫慰著艾哲的悲傷,這一人一貓同命相連,更是在用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

“你回去吧!”艾哲將腦袋蒙進了毯子:“不用擔心我!”

“好!”我走出客廳,關閉了房門,讓艾哲與她自己單獨相處。

(叁)

星期天下午,妹妹因上班,我在陽台上給她心愛的梔子花和我的頂頭鳳仙正在澆水時,就接到了包學盛發來的短信:

尊敬的朋友:

您好!茲定於今晚(五月一日)18:00,於“中國結”辣菜館303號包廂,與眾友人相聚慶五一,萬分期待您的光臨!

學盛柬函

這是什麽情況?該短信不僅附庸風雅,遣詞造句則是鄭重其事,格式更是嚴格遵循手寫信函的模式,這分明就是一封邀請函嘛?!包學盛該不是發錯了對象?這位放射科主任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我連忙給艾哲打去了電話:“包學盛發來短信,邀請我今天晚上出席什麽晚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對我的機警,艾哲則是笑言:“他也邀請了我,你別管他有什麽用心或是目的,被人請客吃飯總是好事,你隻管吃免費的晚餐就好。”

既然艾哲也被邀請之列,我便放下了心來,但隨即不免擔心,那家夥故意邀請我和艾哲,該不是想與我單挑,在艾哲麵前給我一個下馬威,從而俘獲艾哲的芳心。但短信的措辭又不像是在聚眾挑釁,特別是這句“與眾友人相聚慶五一”的話,表明這位放射科主任邀請的賓客應該不少。但這莫不是包學盛的巧言偽裝吧?

但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能表現得像是一個慫包,必須做兩手準備:表麵赴約,暗中防範。我特意穿上了正式的西裝,決不能在形象上輸掉氣勢,則是積極地應對迎接包學盛發來的一切挑戰!

我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準時前往來到目的地赴約。在趕到市公安分局對麵的那家“中國結”辣菜館的三樓時,正見303號包廂的門口處熱鬧非凡,包學盛不僅邀請了我和艾哲,還邀請了方晴與程奧。此外,更令我沒想到的是Matthew也在,正與方晴和程奧兩人分別熱情地相互擁抱,並用英文彼此間問好。不過,很快我便對三者的關係想清楚了:方晴和程奧與艾哲在美國一起共事時,不僅認識艾哲死去的未婚夫,肯定還相識其未婚夫的弟弟,所以這三人也算是老朋友的關係了。

與方晴和程奧一陣寒暄過之後,艾哲便將Matthew帶進了包廂,介紹給包學盛認識。可以聽出這位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放射科主任的英文不是太好,對話應答不僅磕磕絆絆,更需要艾哲在旁側翻譯。

在相互認識過之後,包學盛便以為遠方來賓接風洗塵的名義,將Matthew安排在了主賓席的位置,他和艾哲分坐兩側,而我則是緊鄰艾哲,然後是方晴與程奧,程奧緊鄰著包學盛,六人圍坐於席間。

包學盛已經點好了菜品,服務員們魚貫而入,並一一斟滿了酒水。這位放射科主任起身,歡迎從美國遠道而來的Matthew,並且聲稱艾哲的朋友,就是他包某人的朋友,這話我怎麽聽著那麽別扭,但因其做東張羅,照顧艾哲的臉麵,我也就不便反駁。

雖然席間兩人坐在一起,但程奧並沒有糾纏方晴,那個小助理也是頻頻與我竊竊私語,似乎把這個前度男友當成了一縷空氣。

晚飯後,我們移步來到“中國結”KTV貴賓包房。由於包房很大,相當於一個小型舞廳,一側的吧台上放有果盤和糕點,吧台內的酒櫃上則是排列有數十種顏色各異、可自助調製雞尾酒的原料酒。艾哲像是過家家般玩起了吧台上的搖酒壺,將調酒師的一招一式竟是也學得有模有樣,引來了我輕輕為她拍手和鼓掌。

吧台邊的小舞台,包學盛親自點歌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其餘幾人也都三兩之間相互低語交談。

原本,我與艾哲像是兩個小孩子一般隔空互動,而我的眼角餘光卻是察覺到從牆角處輻射而來的指指點點,便本能地回頭,卻見程奧和Matthew躲在包房的一角,兩人一邊用英文對話,一邊悄悄地瞄向我們,似乎Matthew對我與艾哲的關係十分好奇,因而是在向程奧側麵坐實我們的情感動態。盡管程奧信守與艾哲的約定,整個晚宴都沒有再騷擾方晴,但可以瞧出他和Matthew卻是走得越來越近。也由此可斷定,星期五晚上的燒烤Party,這個手下敗將所提出的條件,艾哲則是很有可能已經答應。不知道為何,雖然我不清楚艾哲究竟答應了什麽,卻是莫名讓我感覺到些許惴惴不安。

兩人的密談總算告一段落,我見Matthew朝坐在沙發邊的方晴走去,便插空來到了程奧的身旁。

“星期五晚上的燒烤Party,你向艾哲到底提出了什麽條件?”

“什麽什麽條件?”

“你跟方晴分手的條件?”

不想,這個手下敗將卻是反將了一個我更加感興趣的話題:“你想知道艾哲的未婚夫是怎麽死的嗎?”

“怎麽死的?”

通過程奧的講述,整個案件的經過十分清晰明朗:去年的五月五日,是艾哲與安東尼準備結婚的日子。早在半年前,兩人就已經舉行了訂婚儀式。由於,兩人早就訂好蜜月旅行的機票,並且決定在婚禮結束後就出發,所以艾哲準備於出發前,將實驗室的工作暫停告一段落。於是在結婚的前一夜,艾哲在斯坦福大學醫學院的博士後科研流動站忙碌了整個通宵。等她一早回到與未婚夫的住處,卻是發現安東尼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沒有了氣息。另外,房間裏的家具到處都是被翻找過的痕跡,劫匪不僅帶走了家裏的現金,更是將臥室梳妝台的抽屜內——艾哲準備在婚禮上佩帶的那套珠寶首飾統統皆被洗劫了一空。所以,美國的當地警方在介入此案的調查時,便以入室搶劫殺人案草草地定性了事。

我連忙追問:“那凶手找到了嗎?”

程奧卻是沉重緩慢地搖了搖頭:“因為死者是個華人,當時的情景又顯示那隻不過是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所以當地警方並不得力,整個案件無疾而終。”

在辦理完其未婚夫的後事,由於極度悲傷,導致了艾哲兩個月的身孕流產。三個月後,因受到此番雙重打擊,再加之對美國已無任何懷念之情,艾哲便接受母校醫科大學的邀請回國,親手創辦了那座“基因治療研究所”。也就是說,艾哲是帶著滿心的傷痛回歸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

一直以來,艾哲在我麵前強調說她的經曆很普通也很簡單,但通過程奧對我的此般講述,我才知曉她曾經一再經受著怎樣喪失親近之人的悲慟、命運的不公、重重打擊、喪子之痛……以及如何默默地隱忍著心底的懷念與哀傷。

我抬頭,見艾哲坐在吧台邊的小舞台上,正在低吟淺唱著一首英文歌曲,盡管她沒有流淚,歌聲卻是如哭似泣,逼得我生生地落淚。後來,我知曉那首歌曲名為《TearsInHeaven》(淚灑天堂)。這首《淚灑天堂》是英國著名音樂人、歌手及作曲家埃裏克·帕特裏克·克萊普頓(EricPatrickClapton),為紀念從曼哈頓五十三層樓的窗口意外墜落身亡的幼子Conor所作,而此時此刻,艾哲則是將此曲哀歌送給了天堂裏的未婚夫。

多年後,克萊普頓曾經明確地表示他不會再演奏這首曲目了,因為他已經從失去兒子的重重陰霾中真正走了出來,沒有足夠的感情去演繹它。但很顯然,艾哲卻是還沒有從痛失安東尼的悲傷中走出。

我真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讓艾哲從綿綿不盡的悲傷之中,重新找到對於愛情的信念和方向。

(肆)

五一節放假期間,動物飼養室輪班。昨天,艾哲陪Matthew轉了轉城市風光,我隻得單獨來到研究所,照看飼養室內的小白鼠。

其他三個實驗區域的小白鼠都沒有受到BT-513毒蛋白太大的影響,即便毒蛋白攝入量最大的A區小白鼠看起來也都十分精神;倒是我與艾哲所負責照管的D區小白鼠,由於兩天沒見,瞧起來則是有些精神不濟,一隻隻蜷趴在籠子裏,一副毫無食欲的狀態。但我沒心情追究它們精神不佳的原因,隻擔心那個美國男人對艾哲圖謀不軌,工作起來不免顯得興趣索然。我稱過了每隻小白鼠的體重,並且詳細記錄下了相關數據,隨後便坐在飼養室的窗戶邊發呆了一整天。

五月三日,即星期二一大早,我來到研究所,剛走進動物飼養室,就看到艾哲帶領實驗組的成員們圍聚在D區的籠子前,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麽。

“這些D區的小白鼠——它們是服用BT-513毒蛋白最少的一組,怎麽會最先死掉呢?”不僅是薑笑笑一副奇怪的表情,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個個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趕緊走過去,眼見D區籠子裏的小白鼠們七竅流血,一隻隻的死狀慘不忍睹,唯一暫且僥幸活下來的那隻編碼為D7的小白鼠正全身抽搐,發病的症狀也是迅猛且痛苦,隻掙紮了幾下,便僵死不動了。

艾哲皺起了眉頭,現場指揮道:“馬上拿去大型儀器室,先解剖看看,這些小白鼠會不會是被感染上了什麽病毒?”

艾哲帶領實驗小組剛走出動物飼養室,正見莫直徽帶著他的助手崔亮來到了研究所,便安排由我將兩人引領到了三樓的大會議室,而她馬上就趕過來。

“莫警官,你們又有了什麽新發現嗎?”

莫直徽與助手坐下的同時,則是衝我微笑地點了點頭:“對!就在一個月前的今天——我們發現了一些最新的線索。”

“一個月前的今天?”我默念地想了想:“那不是四月三號嗎?那天是我的生日啊!怎麽又要調查當天的事情?那天晚上的發生不是都已經理順清楚了嗎?”我不明白莫直徽為何圍繞著我生日當天的發生反複打轉。

“對!”莫直徽點頭總結道:“當天晚上的20:40左右,梁小蘭進城向你大哥借錢;21:30左右,梁小蘭的瑞風商務轎車與包學盛的獵豹越野在醫科大學附近的十字路口處發生了交通擦刮事故;22:30左右,梁小蘭被其前夫——王裕貴綁架……這些情況都已通過道路監控錄像資料調查清楚了。”

“是啊!”當時,我並沒有體會到莫直徽特別詳細提述了梁小蘭與包學盛的汽車相互擦刮的用意,則是繼續給兩位刑警加深印象地補充道:“之後,我還提出了擦刮事故現場的相關疑問,為什麽是包學盛主動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梁小蘭,而不是梁小蘭將自己的聯係方式交給了包學盛?”

“對!”莫直徽點頭讚同:“所以——你當時的懷疑重點是包學盛。”

“這有什麽不妥嗎?”我承認檢舉這位放射科主任,多多少少懷有我的個人私心。我因害怕已被警方察探到了這份私心,認為我是在故意幹擾警方的調查方向,不免心髒“咚咚咚”作鼓得厲害。

“因而——我們警方也就朝往這條線索的方向繼續查探下去,但我們沒有找到包學盛毒殺王裕貴及拋屍的相關證據。”

“對!”崔亮點頭,沿著莫直徽的思路繼續說道:“二十二日,也就是王裕貴被拋屍的前一天,包學盛一整天都在家裏休息,我們提取其小區的監控錄像,果然沒有他出門的相關記錄,直到第二天早上七點,他出門前往附屬醫院,但那時候——我們已經接到了王裕貴遇害的報案。”

我則是不甘心:“那現在是什麽情況?”

莫直徽回答:“但我們還是通過包學盛的這條思路,發現了刑事技術部門之前所忽略掉的一條重要的線索。”

我不免一臉警覺的神態:“什麽線索?”

在莫直徽的眼神示意下,崔亮拿出其隨身攜帶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從硬盤裏調出了一份道路監控錄像資料,屏幕顯示是我們醫科大學正門口的監控畫麵,不多時一輛大眾墨橘版的甲殼蟲開進了監視鏡頭,正是方晴一直駕駛的那輛愛車。不知是何種原因,那個小助理在校門口停下了甲殼蟲,艾哲走下了副駕駛座,繞到駕駛室的車窗邊,衝方晴說了些什麽。隨後,兩人便揮手告別,小助理駕車離開。

我迅速掃過視頻上的時間,顯示為四月三日的21:00左右。也就是說,在我生日當晚的20:30左右,方晴提出送艾哲回家;但在半個小時之後,這個小助理卻是將艾哲送到了醫科大學的正門口。這是怎麽回事?

與此同時,莫直徽則是衝我解釋道:“之前,因為刑事技術部門從海量的道路監控錄像資料中,挖掘到了那段包學盛與梁小蘭的汽車相互擦刮的視頻資料,以及梁小蘭被其前夫綁架的監控錄像以後,我們便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了那兩段視頻資料的調查中,從而忽略了這段最為重要的監控錄像。”

我卻是搖頭不明白:“我沒看出這段視頻跟王裕貴的遇害案有什麽關係!”

崔亮卻是坐在一旁不痛不癢地插話:“這正是我們今天來此的目的。”

艾哲來到大會議室,敲了敲門,見我開門,特意給莫直徽與其助手斟滿了茶水。

“怎麽樣?案情有什麽新進展嗎?”

莫直徽微笑地點頭回應:“是!是有一些新的進展,我們能從方晴開始嗎?”

“啊?”艾哲沒想到這次又是從自己的小助理開始著手調查,表情頗感到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恢複了其那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篤定,似乎她十分確信方晴肯定是清白的。“那好!我現在去叫她。”

方晴來到大會議室時,我則是恰好退了出來,與之擦肩而過。我挑了挑眉心,唇角斜咧出一嘴的壞笑,那意思是在說:你的麻煩來了!

在警方的提問下,方晴簡單從自己的角度概述了四月三日那天的發生:“四月三日的中午,我正在家裏吃午飯,艾教授——啊!就是我們研究所的所長——艾哲女士打電話給我,說她那輛越野車壞了,送去了修理廠,讓我吃過午飯後到她家,送她去個地方。當時,我因為沒想到那天是我的同事——沈平治的生日,所以什麽禮物都沒有準備。”

莫直徽卻是暗自明白地點了點頭,似乎已猜到這是我與艾哲的合謀,其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個小助理和我大哥相親見麵。

“然後呢?”

“然後?吃過晚飯後,我看時已經不早了,好像都已經八點過了吧?!……”方晴努力回想著當時的情形:“總之,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我便提議送艾教授回家。”

“但你並沒有把你們的所長送回到家?”

小助理在看過崔亮放給她的那段視頻資料後,便解釋道:“醫科大學正門口外的那條主幹道,是我送艾教授回家的必經之路,在路過學校的大門口時,艾教授突然對我說:她因為吃得太飽,想散步走回家。於是,我就將我的甲殼蟲停在了我們醫大的正校門。”

“是艾哲主動提出要下來散步的?”

方晴點了點頭。

之後,警方就沒有再問出更多的有效線索,便將艾哲叫到了大會議室進行筆錄。

“四月三日?”艾哲努力地回憶道:“啊!我記得那天是個星期天,對!應該是沈平治的生日。早在星期五時,他問我能不能參加他的生日宴,我就答應了下來。”

“他是邀請你一個人出席他的生日宴,還是邀請了你和方晴兩人?”

“他想讓我把小晴介紹給他大哥,我便借口我的越野指南者正在維修,便邀請小晴來到了沈平治的家中。”在這一點上,艾哲與方晴的口供一致,隻是那個小助理沒有想到艾哲以座駕送去修理為由,是將她騙來我們公寓相親的一個借口。

“那麽,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之後?”艾哲再次陷入回憶的狀態:“吃過晚飯後,小晴看時間不早了,便提議送我回家。”

“但她並沒有把你送回到家中?”

“啊!是!”隨而,艾哲沒有料想到警方對於當天的情形似乎比她本人還要清楚,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在路過我們醫大,小晴突然感覺身體不太舒服,而我則因為心疼她,覺得她先送我回家,然後再開車回往自己的家,線路太繞,我就讓她把我放在校門口好了,我還一再叮囑她要好好地回家休息。”

顯然,兩人在這個環節的供詞則是相互矛盾:方晴說艾哲主動提出想要散步回往善德花園學府;而艾哲則是表述因體貼自己的小助手,便讓對方將她放到醫科大學的正大門。但為什麽會出現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

“但是——那天晚上,你並沒有立馬回家?”莫直徽也沒戳破這個矛盾點,則是指示崔亮用筆記本電腦,播放了剛才那段我沒有看完的後小半部分:兩人揮手告別,方晴駕車離開;而艾哲則是猶豫了一下,這才轉身走進醫大校園。

“啊!那是因為我想起辦公室還有些文件要看,所以就返回了研究所。”艾哲反詰道:“這有什麽問題嗎?”

莫直徽則是步步緊逼:“你的意思是說,方晴是因為自己的身體不舒服,所以才主動把你放在醫科大學校門口的?”他特別強調了“主動”二字。

“是啊!”艾哲幹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小晴一直患有胃痛的毛病,一旦吃得過飽,就會有陣痛的感覺,但稍事休息一下,痛感就會自行消退。啊!我想起了,那天我們吃了麻辣魚,小晴對辣椒也有些敏感,多半是辣椒所引起的胃**。”

莫直徽的助手——崔亮卻是不肯善罷甘休道:“也就是說,並非是你自己主動提出想要散步回家?”

聞此,艾哲卻是一臉大為吃驚的訝意:“怎麽?難道這是小晴的說法?她說是我主動提出散步回家?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莫直徽密切地觀察著艾哲的一舉一動,搖頭回答:“我們也不太清楚——她這麽做的目的。”

也就是說,艾哲和方晴對於四月三日那晚行動描述的分歧點在於:艾哲在醫大校門下車的動因到底是由於看到小助理胃痛發作的體恤關懷,還是其主動提出了散步回家?在警方看來,這似乎正是王裕貴毒殺案的偵破口所在。

(伍)

莫直徽向我簡單描述了艾哲與方晴的各執一詞,這不免令我心頭愈加擔憂:那個小助理該不會真是毒殺了王裕貴的幕後真凶吧?

“這個我可以證明。”我想起第一次跟小助理到醫科大學第一食堂二樓的小炒部吃飯,由於毛血旺的緣故,引發了方晴的胃**。於是,我對莫直徽進一步解釋道:“方晴的確有胃病,而且對辣椒過敏。在我生日那天,我因為與艾哲合謀將她騙到家中,跟大哥相親,方晴不高興,的確多吃了幾塊麻辣魚,估計便由此引發了胃**。”

“那這麽說來,方晴是在撒謊?”莫直徽有些想不通:“但她為何要這麽做?”

“老師——”崔亮建議道:“要不,我們再具體問問方晴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直徽則是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我確信她們肯定會各自堅持自己的說法——”

“莫警官,您什麽意思?”我聽到莫直徽這嘴“各打五十大板”的口氣,頗為不高興道:“您該不會認為艾哲正是那個毒殺了王裕貴的幕後真凶吧?”

“但也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早前,我已經說過:在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之前,所有人都是我懷疑的對象。”莫直徽又是那副保持穩定、按兵不動、老謀深算的職業性笑容。

崔亮則是上前一步:“我們已經通過你們醫科大學校職工宿舍的監控錄像,確認了你的不在場證明。”

由此可見,警方在案件的背後做了不少細致而周密的調查工作。果然,因為父親的死亡原因,莫直徽還是將我作為毒殺了王裕貴的懷疑目標,做了相關的排查之舉。

我為心愛的女人無故遭到警方的懷疑而深感不值:“你們居然懷疑艾哲用BT-513毒蛋白殺死了王裕貴?這絕對不可能!莫警官,您知道擦刮事故現場——包學盛主動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梁小蘭——這個矛盾點是誰提出來的?”

“哦?”莫直徽一臉略顯吃驚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說——是你們的這位所長?”

我點了點頭,繼續分析道:“如果艾哲是凶手,在現有的這些證據指向作用下,她完全可以順水推舟,嫁禍到包學盛的身上,但因為包學盛是她的師兄,艾哲則是一個很感性的人,曾經在我麵前一再否認包學盛是凶手。更何況,她跟王裕貴無怨無仇,與梁小蘭和王裕貴又毫無任何的交集點,她為何要毒殺梁小蘭的前夫?”

“也是!”莫直徽點頭承認:“就殺人動機而言,方晴的妹妹因被人綁架撕票,所以方晴憎恨一切作惡多端之人;而包學盛又與梁小蘭的汽車曾經發生了擦刮,不排除他在事故現場,因聽聞梁小蘭的哭訴,進而產生了同情之心,況且——兩人在那之後也有過電話聯係……”

崔亮補充道:“也就是說,方晴和包學盛都具有更為明確的作案動機?!”

“對呀!”隨而,我的腦袋靈光一閃:“會不會是方晴與包學盛聯手作案?”

莫直徽則是迅速領會了我的言下之意:“你是說他們兩個,一個負責毒殺,而另一個負責拋屍?”

“如果分工明確的話,不是沒有協同作案的可能。”但馬上,我又搖了搖頭:“但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

在案件越來越清晰明朗的情況下,我還是很不情願把我未來的大嫂被警方看作是毒殺了王裕貴的犯罪嫌疑人。

我送莫直徽一行離開,正準備回到研究所時,卻見方晴走了出來,但她無視我的存在,而是穿過校園,由於步態匆匆,似乎正在趕去見什麽人。我連忙尾隨那個小助理,來到了附屬醫院的一扇後門處,眼見門內閃出一人,對方居然是包學盛,便趕緊藏匿在附近的一根電線杆後。

方晴和包學盛看起來鬼鬼祟祟,兩人像是諜報人員的秘密接頭,並不時地朝向四周張望,似乎是在警惕被外人瞧見他倆的此番接觸。

最先開口的是方晴:“警方開始懷疑我了。”

豈料,那位放射科主任卻是發出了一響嗤然不屑的冷笑:“恐怕,他們的懷疑判錯了方向。”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目前,他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查到我們身上。”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暫且按兵不動。”

因得到了放射科主任的點頭默許,方晴便迅速閃身離去,表示兩人的對話結束。那個小助理雙手揣進口袋,一臉悠閑的模樣,沿來時的路離開。

眼見方晴逐漸遠去的背影,包學盛卻是站在附屬醫院的後門處,遲遲地不肯離開。隨而,他竟是掏出一包香煙,用打火機點燃後,靠在門框的位置,默默地吐出煙圈,朝我藏身的電線杆望來,似乎是在欣賞我的立正。莫不是,這家夥已經察覺到了我的跟蹤與偷聽?

但我依然屏住呼吸挺胸收腹,希望能盡量減少身體的直徑,以最小的橫向空間躲藏在電線杆後,恨不得將身體挺拔成了一根釣魚竿。由於已接近中午,春天毒辣的暖陽從頭頂泄洪般罩住了全身,而我則是因為完全被暴露在了太陽光底下,熱辣得我額頂、鼻頭、脖窩都浸溢出了不少油汗。

這樣,我們對峙了至少有五六分鍾,仿佛身外的世界驟然靜默,猶如毒辣的暖陽變成了黑夜。我閉上眼睛,是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要中暑暈倒。原本,我以為我和這位放射科主任對峙了兩三秒鍾,包學盛便會覺得此舉無聊,轉身回往自己的工作崗位。不想,這位放射科主任卻是饒有興致地凝視著我麵前的這根電線杆,眼神正如同其煙頭上的點點星火,似乎有心將我麵前的電線杆燒穿,令我直接暴露於其玩味的目光之中。由此,我也就愈加確信:包學盛肯定是看到了正藏身於電線杆之後的我,但我又不想讓自己低下這顆高貴且尊嚴的頭顱,便小心翼翼地踮起了腳尖,以期望將自己收縮得更細更緊實,甚至是消失不見,卻堅決不肯認輸。

我也不知道自己將此般對峙多久,感覺腦袋昏昏沉沉就快要中暑時,聽到身後傳來救命一般的腳步聲。我連忙回頭,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見我麵杆而立、自行罰站的模樣,則是神色吃驚地望向我,這不免令我對自己此番幼稚的自尊心之舉而心生苦笑道:我和包學盛之間的這份較量,怎麽卻是於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了我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懲罰?

那個醫生滿臉的不解,在路過放射科主任的身邊時,還特意指了指電線杆的方向,多半是把我看成了一個傻子或是瘋子。包學盛則是微笑地回拍著對方的肩膀,似乎表示我們正在玩捉迷藏的遊戲呢!

“沈平治——”終於,靠在建築陰涼裏的那位放射科主任抽完了香煙,將燃亮火星的煙頭朝我正藏身著的電線杆彈來:“出來吧!別再藏貓貓了,站那麽筆挺不累嗎?”

包學盛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大笑道:“還真看不出來,你小子的個性夠烈啊!倘若我不叫你出來,你還不把自己給曬死了?”

我扶坐在附屬醫院後門的台階處:“你不是一直都想故意為難我嗎?”

“我可沒想過要為難你。”這位放射科主任從口袋裏再次掏摸出香煙,詢問我要不要時,自己也叼了一根:“誰讓你跟蹤方晴?這隻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懲罰。”

我見對方將話撩明,便直言不諱道:“該不會——是你跟方晴聯合作案,把王裕貴給毒殺了吧?”

包學盛點燃香煙,猛吸了一口,麵衝我噴出煙霧:“你有證據嗎?”

我知道這位放射科主任不會正麵回答,便繼續追問:“那麽五一節那天,所謂‘與眾友人相聚慶五一’的借口,隻不過是你想見見艾哲那個死去未婚夫的弟弟?”

“怎麽?”包學盛一臉愈加好笑的表情:“你覺得我是在嫉妒那個美國男人?”

“難道不是嗎?”

“沈平治,在艾哲的心裏到底有多苦,你一點都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這位放射科主任沒由頭的這句話不僅令我一驚,更是在證言就算我是艾哲的男朋友,但他卻是比我更加清楚艾哲的苦楚。

“我會理解艾哲的全部痛苦,一定!”我當然明白艾哲的心裏到底有多苦,她失去了親愛的母親,失去了最為親近的愛人,也失去了他們的孩子……我隻是沒想到,艾哲心中的這份寂寞和空洞如此浩淼無邊。

不知道為什麽——與包學盛進行了上述交流之後,整個案件變得愈加撲朔迷離。我回到研究所,看到迎麵走來的同事們,不管是熟悉的David和Sam,亦或是薑笑笑與李綺,甚至包括方晴和程奧,以及其他不太熟悉的科室內的同事……我越來越感覺整個研究所的人員編製就像是一盤棋局,似乎每個人都與王裕貴的毒殺案件存在著莫大的關聯,隻是這棋格最靠近中心位置的人物邏輯關係到底是誰,竟是全然令我料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