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殊死對決1

(壹)

將近零點,夜已入深。

路燈寂寥且陰沉地閃爍著,無數的疑點依然糾纏不清。

我和平治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鋼鐵工程設計院的辦公區域。由於,剛聽完弟弟那番長篇大論的推理,我還沒來得及消化,腦袋也是一團亂麻。

突然,平治哈哈大笑了起來,震動著我的腦神經“嗡嗡”作響,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是在發什麽神經。

於是,我斜睨道:“你笑什麽笑?”

“原來,越書明看似道貌岸然,還果真有情婦啊!”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好開心的,隻聽聞那家夥繼續道:“早知道,我應該在那封‘綁架信’裏對他有所試探。”

剛站定在設計院門外的道路口,平治口袋裏的手機便鈴聲大作。接過了電話,弟弟對我道:“啊!我要趕回醫院,就先走了。”

弟弟招手了一輛出租車,看來是真有急事,並非是在推諉我。落坐進副駕駛室時,他一個勁地囑咐道:“大哥,你趕緊回公寓,看看小婷是否已經到家了。”

這家夥到底是在擔心什麽?

回到公寓,客廳裏沒有亮燈,臥室的房門緊閉,看來妹妹多半是已經睡下了。

盡管有所顧及,但我還是悄悄地摸進了臥室。一眼看到慘淡的月光下,妹妹那張平靜而熟睡的麵容,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由此安心地落地。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床邊的薄被上一雙琥珀色的閃爍,嚇了我一大跳。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幽靈,便連忙屏住了呼吸,全身更是肅穆而定。血液完全被凝凍住了,似乎任何微小的氣息,都有可能驚擾了那個閃爍著的幽魂。我努力控製住微微顫抖的身體,喉頭感覺到愈加發緊得厲害。與此同時,我慢慢地抬起頭瞄向前方,由於所身處的位置正好麵衝床尾的衣櫃,我則是透過鏡子看清楚了臥室裏的全貌。

那隻小畜生發出“喵”的一響輕吟,正眯縫著眼睛,胡須微微翹起,滿臉一副懶洋洋的嘲諷,分明是在笑話我如此膽小。原來,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我一口氣放鬆了下來,雙腿順勢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便趕緊撐住了床檔頭。我瞪了那隻貓咪一眼,因為察覺十分眼熟,目光順著床頭望去,發現妹妹的身邊蜷縮著一團嬌小的身形,竟是越書明的女兒越寶玲。床頭櫃上放著一隻紅色的小背包,那還是我們上次“綁架”寶玲時,小婷特意給孩子買的。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的喉頭“咕嚕”地一響,是因為嗓眼緊張得幹渴,從而吞咽下口水的聲音。

我發出的動靜吵醒了妹妹,那個小丫頭揉了揉眼睛,正睡意朦朧地望向我道:“大哥,你回來了!”

我指了指**的孩子:“這是怎麽回事?”

好一陣,妹妹才回過神來:“哦!這是寶玲啊!杜姐姐說,讓我幫忙照顧一晚。”

難怪,小婷會先行回到了公寓。然而,杜嬌蕊怎麽沒跟我和平治提起這事?難道,越家兒媳是在向我們刻意隱瞞了什麽?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小婷見我麵露疑惑,繼續解釋道:“寶玲先是被接去了娘家,晚上再被送了回來。杜姐姐因為忙不過來,所以就讓我幫忙照顧一晚。”

“那你看見她的娘家人了?”

小婷則是搖了搖頭:“是杜姐姐親自到設計院門口接的。”

“什麽意思?”

“杜姐姐接了個電話,讓我幫忙守著靈堂,而她則去了趟大門口,就把寶玲帶了回來。”說著,妹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趕緊睡吧!”我給小婷掖了好被子。

衝了個澡,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我感覺整個人都散架了。接連發生的事件及揭露而出的真相,令人有種應接不暇的心力交瘁之感。

我查看手機,已經是夜裏一點過。我給弟弟打去了個電話,準備告訴他小婷已經安全回到了公寓,省得這家夥整晚擔心。但撥打過去,顯示對方正在通話狀態當中,便回想起他剛才那副急匆匆的表情,多半是在忙碌醫院裏的事務。

原本,我想整理一下疑點和思路,卻是因為身心疲憊不堪,便倒進沙發裏就睡著了。

睡夢中,我聽到了孩子清脆的笑聲,但看不見那張纖瘦的小臉,那是弟弟的聲音嗎?七歲時的平治,雙手正捧抱著一隻滑溜溜的軟殼蛋,在飽滿的夏日陽光下,折射出半透明的光暈。

突然,我感覺鼻頭癢癢的,便眨了眨眼睛,麵前是一團雪白的光亮。很奇怪的亮光,塌下去了坑坑點點的斑駁,好像浮動的雜質在眼前呼吸。那是一種真實可觸的光明。我將雙手往虛空中一抱,仿佛抓握住了一片雲帆,意誌瞬間就驚醒了過來。

寶玲手握著一隻潔白的雞蛋在我眼前搖晃,原來那些凹點著雜質的白光便是由此產生。那孩子看起來無憂無慮,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的爺爺已經過世了。

倏地,我有點難過,慌忙背過臉,清了清鼻子,回頭微笑道:“這是什麽?”

寶玲笑眯眯地回答:“這是我們家雪糕下的蛋。”

似乎為了回應小主人的答複,那隻雪白的波斯貓從廚房內一躍而出,依偎地磨蹭著寶玲的那雙小腳,一副嬌滴滴的撒歡媚態,並且發出了“喵喵”的貓吟。

當即,我感覺到喉頭處一緊,仿佛被人勒住了脖子。想當年,阿花也是這般對弟弟親近撒歡的模樣。

“寶玲,吃早飯了!”小婷自廚房裏端出了一碗熱騰騰的牛奶,接過孩子手裏的雞蛋,衝向茶幾的邊角一磕,一響清脆悅耳的破碎聲,正宛如心髒開口的裂縫。

“小婷,你幹嗎跟孩子開那個‘貓下蛋’的玩笑?”我對這三個字向來過敏,因充滿了血淋淋的回憶,以及在那回憶中所夾裹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孩童笑臉,這些都讓我意識到“貓下蛋”那個年幼無知的童趣遊戲就是我們老沈家一切詛咒的開端。

“這有什麽打緊?!”妹妹滿不在乎地撥開了蛋殼,將溫熱的雞蛋滑放進牛奶碗裏,竟是越說越高興地神采飛揚道:“寶玲說她不喜歡吃雞蛋。於是,我就把這顆煮熟了的雞蛋藏到雪糕的屁股下麵,逗她說,這是雪糕下的蛋呢!結果,寶玲聽了很高興,你看她吃得多開心啊!”

寶玲大概是餓壞了,埋頭隻顧著喝牛奶,並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話題與之相關。

“小婷,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句玩笑話——很有可能會讓一個孩子誤入歧途?!”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激動,更是發出了震怒的聲勢。

妹妹莫名其妙地望向我,盯視著我這副過於嚴肅的表情,忽而放聲大笑道:“大哥,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我大張開嘴巴,正想要進一步爭辯,卻是聽到了敲門聲。

小婷興高采烈地跑去開門。豈料,那小丫頭發出冷若冰霜的質詢聲灌入進了我的耳蝸:“你怎麽來了?”

“你別誤會!我是來接寶玲的,今天幼兒園開課,我送她去上學。”門口傳來了梁家小兒子的聲音:“寶玲,小軍叔叔來接你去幼兒園,想幼兒園裏的小朋友了嗎?”

“想——”孩子已經喝完了牛奶吃完了雞蛋,放下了那隻空碗,朝門口的方向跑來。

原來今天是九月一日,新學年開學的日子啊!

“你怎麽會知道這兒?”我快步擠到門口,見梁小軍身穿一件長袖襯衫,手裏握著把正在滴水的雨傘。可知外麵降溫得厲害,濕漉漉著初秋的氣息。

梁小軍並不作答,一副緊繃的麵孔,分明是在克製著內心中的渴望。那小雜種從妹妹的手中一把拽過寶玲,頭也不回地朝樓下走去,真是個意氣用事的孩子。

不知不覺間,我居然學會了平治那副標誌性的表情,嘴角也**漾出了一臉似笑非笑的壞樣:“那傻小子竟是看都沒看一眼我的小婷呢!”

妹妹正為此感到很生氣,因聽到我這麽說,則是愈加表露出了心中的不滿道:“這不是很好嗎?!”

“但也由此說明,梁小軍依舊對你戀戀不忘。”

“咦?這不是很矛盾?”

我玄妙地回答:“愛情,本來就是矛盾的。”

小婷從廚房裏抓出兩隻熱騰騰的包子,一邊大口地用牛奶送下,一邊咀嚼道:“大哥,我去上班了!”

昨天晚上,因為落實了妹妹現任主管的身份,就是杜嬌蕊的表姐,也是越書明的情婦——趙美雲,我就在思索著要不要勸說妹妹辭去這份工作,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但眼見小婷一臉快快樂樂的神情,不再沉湎於失去母親和大姨的痛苦之中,我便打消掉了這個顧慮。更何況,是杜嬌蕊托她的表姐幫小婷找到了這份工作,我覺得越家兒媳不至於想要迫害我們的妹妹。

我承認,我是被杜嬌蕊昨天晚上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與悔悟有所動容。當時,平治就像是一名站在手術台邊的冷漠法醫,舉起手術刀和手術剪以極其優雅的智慧方式,撕裂開了越家兒媳陳年往事的那一道道傷口。眼見杜嬌蕊從壓抑、沉默、哭訴到崩潰,為其年輕時代的種種荒唐之舉而懺悔不已,我就被這個女人給打動了。

當下,妹妹已經換上了外出的鞋子,我便打趣道:“梁小軍說不定正在樓下等你呢!”

我也說不出自己對梁家小兒子的印象如何。雖然我對這小子同樣心存芥蒂,但至少不像平治那般深惡痛絕。眼下,梁小軍知道了我們的公寓地址,這是不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小婷回頭,嘲諷地玩笑道:“大哥,你還真是越來越像小哥哥了。”

哥哥像弟弟,這未免也太掉我的個人身價了。

“我怎麽可能像那個怪胎?哎!小婷,你怎麽不帶雨傘?記得下班後,就趕緊回家!”我拿著雨傘,衝到門口時,望著空空的走廊,已經不見了妹妹的身影。

雪糕躥到我的腳邊,一起注視向門外,並發出了一聲貓吟,抬頭望向我時,似乎是在詢問:我的小主人呢?

我低下腦袋,直言相告道:“他們似乎已經把你給忘了。我也要出門上班了,就隻能把你暫且單獨關在了公寓裏。你不會不愛幹淨,隨地大小便吧?”

那隻小畜生盡管聽不懂我正在說什麽,卻是笑眯眯地“喵嗚嗚”作答,似乎是在回應著我的忠告。

(貳)

雨水冰冷入心,自胸膛將涼意彌散向四肢。由此,散逸開了一股秋天的味道。

我一邊收好雨傘,一邊走進商務大廈明亮且通透的大廳內。驀地有種驚世之感,不免喟歎自己何以能在如此光鮮亮潔的大樓內,謀得一個可以生存的位置?嘴角微微一咧,是對於來自內心深處的那份自卑之感的釋懷。

我剛剛拍撫掉袖子上的水珠,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再不快點,就遲到了!”

我回頭所見竟是莫直徽:“莫警官,您怎麽會在這兒?”這一吃驚非同小可。

莫直徽環顧了一下四周,也許是在擔心被我直呼而出的身份會引起旁人們的詫異,幸好周圍匆忙前行的上班族們雖然奇怪地望了我們一眼,但並沒有停下匆匆的腳步。

隨後,卻是莫直徽催促我道:“你動作再不快點,怕是就要遲到了!”

“那您怎麽辦?”

“我在這兒等你,忙完就下來吧!”說著,莫直徽走進了旁側的那家“藍山”咖啡館。

莫直徽一大早跑來到我公司樓下,決不是為了消遣,閑情雅致地喝一杯咖啡。但我來不及多想,快步走進了電梯。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擠滿了追趕時間的職員們。掃眼一看,個個都是白領階層,女人們身穿職業裝,或者是幹練的裙子;男人們則多是襯衣平整,有的甚至罩上了西裝外套。人們努力地朝內擁擠,生怕由於超重,則被攆出了電梯門外。

趕到公司,我打過考勤卡後,便以吃早飯為由,匆匆地回到了樓下。於上次的茶座邊,我找到了莫直徽。他正觀察著幕窗外的人來人往,直至當我坐在了他的身邊,似乎都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向服務員要了一杯咖啡,莫直徽依然沒有看我一眼,卻是沙啞著嗓門道:“已經知道你們大姨的死亡真相了吧?”

“啊——”促不及防地被莫直徽將了一軍,我大吃一驚,回頭見其雕塑般的側臉輪廓線。

“不用隱瞞我了!昨天,啊!不對,應該是今天淩晨,大概一點鍾左右,我跟平治已經通過了電話。”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給弟弟撥去電話,準備告知小婷平安,原來他正在與莫直徽通話。

我奇怪道:“那您為什麽還來問我?”

這名穩重的中年刑警,露出一臉苦笑的神態,呷了一口手邊的咖啡。由於,其含而不露的表情,使得氣氛愈加詭異。

當即,我以為自己領會了對方的深意:“是因為我這裏比較好突破吧?”

莫直徽卻是搖了搖頭:“我已經知道越書明就是殺死你們大姨的幕後真凶,雖然目前還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的確!無論是梁小軍的目擊,亦或是杜嬌蕊的證詞,都隻能達到越書明身具嫌犯的可能。一旦激惱了對方,越家大兒子完全可以無所顧及地撕破臉,幹脆聲稱自己是在情婦那裏度過了一晚。倘若趙美雲也配合著做假證,那麽警方也拿越書明沒轍,至少是暫時沒辦法將其拘捕。至於,後期調查能達到哪一步,這完全就是一個未知數。

天哪!我猛地回想起越書明坐在輪椅裏的情景,這該不會是他的又一個詭計,想通過裝瘋賣傻來蒙蔽警方。我怎麽到現在才想到了這個可能性?腦袋真是笨啊!平治想到了嗎?我想盡快結束對話,與弟弟取得聯係。

“那麽,您還想知道些什麽?”我加快了語速道。

“一切!”莫直徽則是著重了口吻回答:“警察的職責和任務——就是為了調查案件的一切真相。”

“但我認為,您是在以私人的方式,絕非是以警察的態度,進行案件的偵破。”

莫直徽笑了,似乎十分在意我的天真,但是決沒有取笑的意味,衝我搖頭道:“這不該是我的偵破,而是你的天職。”

“我的天職?您什麽意思?”我已經被莫直徽繞暈了,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

莫直徽猶豫著是否該作進一步的說明。隔了好一陣,他才認真道:“我說過,這是一場你們兄弟倆之間的較量。你將如何獲得平治的信任,從而打開他這把鎖,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平治是一把鎖?”我完全不明白麵前的這位中年刑警到底在說什麽。

“案件已經調查到了這個份上,我已經弄清楚了當年你們村子裏爆發的那場傳染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等一會兒!”昨天得到的那些情報,我還沒騰出心思進行整合,當下一邊梳理一邊求證道:“您是說越家小兒子就是傳染源?因為早前翻看過了他的屍檢報告,所以您知道他身染梅毒一事。”

“不僅如此!”莫直徽回答:“我聽平治說,杜嬌蕊已經承認了十八年前,她跟丈夫的弟弟私通一事,是她將這種性病傳染給了越書華。而那時候,越書華正值青春期,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觸到了女人的身體。”

刹那間,寒冷及陰森慢爬進了我的肚子,令我產生出一股腹瀉般的絞痛,並且伴隨著虛汗直冒。

好半天,我才艱難地發出聲息道:“所以,你懷疑他是傳染源?回到高廟村後,越書華因為欲火難耐,於是,強奸了那個毫無個人意識的瘋女人。原本,越家小兒子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因為自己早前已身染梅毒,也由此留下了他與嫂子通奸的罪證。難怪,越家老爺子將他送往城裏的醫院進行救治,其目的也是為了遮家醜。”

莫直徽點了點頭:“於是在那之後,村裏但凡接觸過瘋女人的男子都被感染上了梅毒。”

我當即茅塞頓開道:“這其中,也就包括了梁小梅的丈夫——王富貴?”

“女人在懷孕期間的前三個月會盡量避免**,大概王富貴在這期間因為欲火難耐,便強奸了瘋女人。”

我緊接著補充道:“結果在這之後,王富貴便將梅毒傳染給了懷孕中的妻子,導致妻子產下了死胎。梁小梅也是因為這個原由,殺死了行為不端的丈夫。”

“由於半年前的屍檢報告證實瘋女人身染梅毒,當時我們就曾聯想到很可能與王富貴的案件有關。但畢竟,那是一件傷風敗俗的事情,為了保護受害人家屬的隱私,所以我們並沒有對外公布。”莫直徽歎了一口氣:“男女之間,這種過於隱秘的事情,本來就很難調查取證。”

我點頭表示讚同。由此可見,村鄰們傳聞的那些有關我們老沈家的詛咒之說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如果一定要找出當年高廟村裏真正的詛咒到底是什麽,那些惡意中傷的各類謠言才是造成這些悲劇的最大詛咒。換而言之,人心——就是最大的詛咒。

難怪,平治始終要立足於這個方向進行調查,其根本原因就是在證實越家小兒子身患梅毒的此般事實。但弟弟為何從一開始就認定越書華也染上了這種性病?

“莫警官,平治與您再次相遇後,你們到底談論過什麽,尤其是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也沒什麽了。”莫直徽微笑道:“平治問我,警方對你們父親的死亡原因如何看待,還說他要親自調查你們父親的死因。於是,我便鼓勵他道,那你就試試吧!”

終於,我們將高廟村為什麽會爆發那場以性病為基礎的瘟疫的事實真相給理順清楚了。

“梅毒,恐怕這才是真正的詛咒。村人們因為自身行為的不檢點,一個個受到了性病折磨的詛咒,最終也接受了應有的懲罰。看來,在這世間——的確存有因果報應之說。”

莫直徽則是總結道:“懷抱有僥幸心理,隻會讓人受到更大的懲罰。”

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這跟我們父親的死因有關係嗎?”

“這就要問你的弟弟了。”

“您還在懷疑小婷出生的那個晚上,平治去接我們的父親——在這期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是的!我認為這是案情的關鍵。”

我也一直想找機會向弟弟詢問清楚當年的情況,卻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居然將這麽重要的問題給忘記了。或者更為準確的說法是,我害怕印證心底的猜測。是的!我已經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有了自己的答案。

莫直徽加重語氣道:“我相信——平治年少時的那份好奇心,便是這一切真相的源頭。”

“看來,您今天前來這裏找我的目的,就是為了督促我與平治之間的攤牌?”

莫直徽並沒有否認:“平凡,我希望你能通過自己的力量,知曉你們父親的死亡原因,以及當年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恩恩怨怨。”

交代完畢之後,莫直徽便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仿佛將積壓於胸口的那些煩惱,也都統統地吐露了個幹淨。與此同時,他起身作勢準備結帳。

我連忙招呼服務員,先行遞過了鈔票,我很感激莫直徽能專程來此告訴我這些。

之後,我將莫直徽送出了商務大廈。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我大聲道:“莫警官,那麽,勒死我們大姨的那個凶手呢?”

“我會全力以赴找到相關證據的,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話畢,莫直徽便整理了一下步態,帶著穩定且輕快的節奏感,淡然離去,這竟是令他的背影有種異樣的年輕。

與此同時,一股崩塌的力量自心底湧現而出,幾乎要將我擊暈。我正思索著是否應該向弟弟攤牌,口袋裏傳出手機的鈴聲驟然起落,仿佛接住了我的身體。

我背抵在牆上,大口喘氣,眼見屏幕上的號碼,正是弟弟的來電。“喂——”

眼眶裏藏匿著濕潤的涼意,就如同心頭間的百般滋味。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清醒鼻涕,就聽聞平治發出劈頭蓋臉的怒吼聲道:“小婷呢?”

“咦?”我莫名其妙道:“她正在上班呀!”眼睛裏依舊凝聚著冰冷,但內心的情緒卻是逐漸升溫,嗓子猛地感覺到被火焰一漂,竟是幹渴得大聲咳嗽。

“不對!她的手機關機了。”

這家夥也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也許妹妹因忘記充電,所以手機便自動關機;或者公司有明文規定,在專櫃站班期間,為防止接待顧客三心二意,因而必須關掉手機;或是因為賣場裏太鬧,所以妹妹沒有聽到電話鈴響……總之,諸如此類的理由不勝枚舉。

我平息住咳嗽聲道:“你一會兒再打過去吧!不然,等到中午的時候,小婷吃飯的機會。”

“到那時候——就已經晚了!”豈料,平治在電話裏又吼又叫。

弟弟這番過於激動的情緒就像是火柴皮般,“噌”地一下,將我點燃。

“平治,你到底想幹嗎?”其實,我是想說我也有脾氣的。

我剛剛處理完莫直徽那邊的事務,就接到弟弟如此沒頭沒腦的暴躁,這心裏麵實在是窩火。

我抬頭,發現整個大廳無一例外,大家停下手中正在忙碌著的活計,正齊刷刷地抬頭望向我。我雖然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沒有心力道歉,則是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小婷是真不見了,大哥,我們一定要找到她!”平治第一次幾乎是在以哀求的語氣對我懇切道。

不管弟弟是不是在說夢話,但聽聞他如此誠懇的言語,我到底有些心軟:“你放心!她肯定正在專櫃裏上班。”

“我不放心!一點都不放心!大哥,你到商場去看看,現在就過去,去看看小婷到底在不在。”

當時,我很想脫口而出,你怎麽不趕過去,但話語到了嘴邊,還是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現在就過去!”

這家夥到底是在疑神疑鬼些什麽?平治若有什麽擔憂,有什麽顧慮,有什麽想法,甚至是苦衷……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嗎?我到底是他的親大哥啊!

我已經走到電梯門口,但覺得沒必要上樓返回公司,從而多此一舉。正在猶豫時,電梯門打開,令人無法想象:就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居然可以湧出這麽多的人。仿佛流水一般,從我身邊衝過,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當我跟隨著人流走出大廳時,發現自己的雨傘還在公司裏,但我招手了一輛出租車,便徑直鑽入進了副駕駛座,朝向妹妹的賣場飛速趕去。

突然,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有了一種緊迫的使命感:就是要保護好我們的妹妹——小婷。

(叁)

二十分鍾前,平治催我火速趕到賣場。沒想到,弟弟自己卻是先行來到了這兒,趕到了妹妹工作的化妝品專櫃,問清楚了一切情況:小婷還沒有趕到專櫃來上班。這是不可能的,妹妹比我提前十分鍾出門,即便再怎麽堵車,也都應該趕來到了商場。

我走過去,眼見弟弟不顧大庭廣眾之下,蹲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似乎一夜都沒有睡覺。我拍了拍平治的肩膀:“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哪曾想,弟弟抬頭的模樣嚇了我一大跳,在他的眼睛裏竟是充盈著淚光。

平治喃喃自語道:“我的預感是正確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走吧!”平治站起身,搖晃著身體,向商場外走去。

我趕忙追了過去:“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找小婷了!”平治回過頭時,仿佛不認識我,那雙無聲的眼神分明是在指責:這還用問嗎?

我被對方如此逼視的神態,身體不自覺地朝後退了退。當即,我意識到自己不能總是由弟弟牽著鼻子走,便挺起胸膛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就不能跟我說清楚嗎?”

“你想知道些什麽?”

“一切!”我脫口而出剛才與莫直徽對話時,警方所衝我使用過的這番口吻,語氣幾乎如出一轍。

平治沒有說話,如同一頭雄獅,差點便悶頭撞在了光潔如洗的玻璃門上。與此同時,梁家小兒子正從商場外麵走了進來,因為一眼看到了我和弟弟,衝我們熱情地揮手打招呼。

“就是你這個小雜種,把我妹妹給弄不在了。”平治狼嗥般箭步衝了過去,將梁小軍抵在了玻璃門上。

很快,從四麵八方湧來了圍看熱鬧的人們。

我見此突變,一下子攬住弟弟,防止他采用武力。

梁小軍則是一副奇怪的表情:“小婷?小婷她怎麽了?”

“這小雜種一早打來電話,說他見到了小婷。”平治對我說完,恨視著麵前的梁家小兒子,咬牙切齒道:“你是在向我炫耀是吧?!”

這麽說來,梁小軍去過我的公寓之後,接寶玲前往幼兒園的路上,就給平治撥打了這個電話。

等一下,我的腦袋已經徹底蒙了:“你是說他綁架了小婷?”

梁小軍則是狐疑地望向我們道:“說什麽呢?我是來找小婷的。”

那小雜種奮力掙紮,或者稱之為以反抗的方式,用肩膀抵開了弟弟的製控。

“你幹嗎到這裏來找小婷?”話語出口時,我就明白自己提出了個白癡的問題。這份工作是杜嬌蕊的表姐趙美雲提供給妹妹的,獲知的途徑自然是多種多樣。關鍵是梁家小兒子是如何知曉了我的公寓地址。

眼見平治鄙視而來的惱怒,我立馬翻滾著嘴唇辯解道:“我知道我問了句傻話,也想清楚了他為什麽會知道這裏。眼下當務之急,不就是要找出小婷的下落嗎?”

趕在弟弟發怒之前,由自己快速地清理幹淨門前的愚蠢,這就是我這麽多年以來,作為兄長所積累的經驗。然而,我這般唯唯諾諾的心理,也未免顯得太傷自尊了。

這時候,梁小軍才有所醒悟道:“怎麽?小婷沒來上班?”

平治不再理會對方,大步向商場外走去。我連忙追了出去,一把拉拽住弟弟的衣袖:“平治,你不追問一下嗎?”

“追問什麽?”

“也許,那小子知道點什麽。”

平治卻是搖了搖頭:“他什麽都不知道,我們都被越書明給騙了。”弟弟這副殘酷且冷靜的表情,就如同一匹獠牙利齒的野狼。

“你是說越書明?昨天晚上,你不是說——他得了老年癡呆症嗎?”我大張開嘴巴,濛濛細膩的雨絲穿喉而過,冰涼了我的肚子。

“那是我故意說給他聽的。”平治回頭,眼見我一臉驚訝的神態,嘴角則是露出了那副慣常的嘲諷姿態道:“大哥真以為昨天晚上,我接到的那個電話是醫院打來的?那是我設置的鬧鈴聲。我坐上出租車,從設計院的後門,悄悄地返回到了越家。”

“啊?”我的喉嚨裏拔峭出了一響尖利:“你——你幹嗎要這麽做?”

“我將越書明帶回了學校。”

“啊——”這一驚再次非同小可:“你是說醫科大學?”

平治點了點頭。

今天淩晨,弟弟返回越家,對梁小軍道:他已經跟杜嬌蕊商量過了,將越書明送到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進行住院治療。當然,這隻不過是平治的一麵之辭,梁家小兒子便說要打電話問問嫂子,這理由也是合情合理。由於,杜嬌蕊就在樓下的大院內,弟弟便幹脆慫恿道:“如果你不肯相信你的平治哥,不如下樓去當麵問問嫂夫人,如何?”梁小軍大概嫌下樓麻煩,並且一旦這麽做了,就顯得對平治太不信任,也更加遠去了與妹妹之間的那份感情,所以便沒再多問些什麽,就讓弟弟帶走了越書明。

平治一邊跟梁小軍說話,一邊觀察著越家大兒子的反應。輪椅裏的“病人”全無任何表情,顯然比自己的父親演技更高一籌,始終是那副空殼一般的狀態。

“我以為帶走了越書明,即便他有什麽小動作,也傷害不到小婷了。”

“你把他帶去了哪兒?不是說——是醫院嗎?”

平治卻是搖了搖頭:“我把他帶回到了研究生宿舍。”

“啊——”我吃驚到隻能大張開嘴巴,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息了。

很幹脆,弟弟就將後麵的故事流暢地表述了出來。

平治連同輪椅,將越書明搬進了他的宿舍。幸虧當時已經是深夜,值班室內的老大爺早就已經入睡了。將越家大兒子抬上二樓,著實需要不少體力,這家夥果然是毅力非凡。為了保護妹妹,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居然連這種笨辦法,平治都能想得出來。

弟弟將越書明放在房間與內陽台的連接處,那裏正恰巧是燈光與黑暗交匯融合的地方。平治一身大汗淋淋,故意將自己的身影搖來晃去,一會兒鉤取陽台上晾幹的衣物,一會兒倒水漱口,一會兒尋找洗浴的毛巾……就是要利用搖晃的影子,試圖擾亂越書明的心誌。豈料,越家大兒子的麵孔迎向黑暗絲毫不為所動。

似乎因有些氣惱,平治到衛生間裏快速衝了個澡。在這期間,弟弟接到了莫直徽的來電,便告知其所得到的線索及推論,卻沒有談起“綁架”嫌疑人的舉動。

“你不會突然就發病了吧?或者,突然就變得正常了起來?”平治從衛生間裏走出,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這家夥就像是一匹遊上了岸邊的野狼,搖頭晃腦地將水珠灑落在對方的身上,分明帶有挑釁的意味。如此惡意的攻擊,比起直接的武力,更具有侮辱性的效果。

然而,麵前的男子如同一尊端坐著的屍體,即便有水珠滴落進了越書明的眼眶,但他依舊巋然不動。從頭頂的發絲到腳端的趾甲蓋,身體的各部分肌肉或組織仿佛敞開了胸懷,全麵接受著平治的肆意挑釁。與此同時,弟弟幾乎感受不到對手的絲毫呼吸。平治如同是在與自己說話,他的嘴角始終凝固著笑容,流露出了難得的謙和及溫柔的氣韻,盡管明顯有些故作姿態的意味。

“不好意思!因為擔心你會突然發病,不然——就是變得正常或是聰明了起來,我不好對付,隻能采取必要的措施。”一番紳士的言語下,平治如同變魔術般,從後腰口處一掏,便拽出了一根長長的鎖鏈,將越書明纏鎖在了輪椅內。

平治沒打算將越書明搬上床,既然對手將意誌力如此自控,身體形如一株植物,不用喝水、不必吃飯、不想說話、不上廁所、不吐露感情、幾乎沒有呼吸……大概也就根本不需要睡覺了吧?!

於是,平治躺在**看了一小會兒書,由於實在是太過疲憊,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不想,越書明掙脫了鎖鏈,竟是以悄無聲息的方式,離開了弟弟的宿舍。空空的輪椅原地不動,當平治醒來時,發現未時已晚。也是在弟弟分析自己疏漏的同時,便接到了梁小軍那個耀武揚威的電話。

“越書明有本事掙脫開鎖鏈,並且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我的宿舍,這就說明他根本沒病。”

“但你這麽做,未免也太過分了!”

我認為這家夥的做法實在有違醫生的職業與道德的基本準則。

“我承認自己是很過分,我借醫生的職責之便,先是欺騙了你,再是欺騙了梁小軍,然後帶越書明回到了宿舍。你是想指責,我有失醫生的人道主義精神吧?但眼前的事實是,越書明根本就沒病,那麽,他裝病的目的是什麽?”

我的腦髓被平治的提問如此一碾,反問道:“你是想說,他要報複我們?”

此時此刻,我們正置身於車水馬龍的街道旁。麵前的道路阡陌縱橫,我們卻是不知該走往向何處,從而尋找小婷的下落。

第一次,我眼見弟弟如此困頓的表情,因為摸不著頭緒,不免流露出了灰心喪氣的失落之感,竟是歎氣道:“盡管我千算萬算,卻是算漏了一點:我怎麽也不會想到,越書明居然利用自己的孩子——作為誘餌。”

“怎麽?”我吃驚道:“你是說寶玲?”

“對!”平治點了點頭。

經過上次的“綁架”事件,我們兄弟妹三人,可以算作是一夥“危險人物”。甚至,弟弟都已經做好了再也見不到寶玲的打算。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將孩子帶到遊樂園,痛痛快快地玩耍了一回。

“你是說——杜嬌蕊也參與到了越書明的計劃之中?”

“但我還是沒聽明白——越書明這麽做的根本目的是什麽?”

“大哥,你不是沒有想明白梁小軍是如何找到你公寓的嗎?”見我點頭,平治作答:“那是因為寶玲的身上被安裝有跟蹤器。”

“啊——”我吃驚道:“那不是間諜才用的嗎?”當即,我聯想起了詹姆斯·邦德(JamesBond),美國式的好萊塢大片,以及香港的警匪片,但那些都是距離我無比遙遠的夢幻世界呀!

平治則是冷笑道:“現在,有廠商專門為家長開發了一種跟蹤器,在安裝到了孩子的身上之後,就能時時監控孩子的動向。”

啊!跟蹤器?那個跟蹤器一定就藏在寶玲的背包裏。我回想起昨天夜間在臥室時,床頭櫃上那隻紅色的小背包,隱隱可見有紅色的信號燈透出,但我沒能察覺出有任何的異樣。

“越書明這麽做就是為了綁架小婷?”我回想起了昨天晚上與越家兒媳對話時,女人所流露出的那份善良而傷感的情懷,不免疑惑道:“但杜嬌蕊看起來不像是分不清道理、助紂為虐的女人啊?”難道,是我認錯了那個女人,認為她不會傷害小婷?

“但昨天晚上,我們在與她攤牌之前,杜嬌蕊就已經將寶玲托付給了小婷。我想她並不願意用孩子作為誘餌,但懾於丈夫的**威,所以沒有其他辦法。同時,我猜測她多半考慮過離婚或者離家出走等方式,卻也許因為無處可去,或者即便她藏身起來,丈夫也有可能找到她和孩子,所以隻能作罷。更何況,杜嬌蕊一直對越家有愧於心,不得不屈就妥協。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她拿穩了我們不會對孩子造成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