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死贖罪2

由於來過兩次,我們也不必由杜嬌蕊引領,便徑直上樓來到了越家。令我沒想到的是,前來開門的人居然是梁小軍。

雖然平治多少有些意外,但他淡定地一笑,便抹去了臉上的不自然:“你父親沒來嗎?”

越家小兒子用向長官匯報的口氣,衝弟弟報告道:“二姐出嫁了。我爸媽因為要照顧生病的大姐,所以,就由我作為全家人的代表。”

提起梁大重,我就會想起在醫院裏其金光亂舞的十指,那個時候他卻不需要照顧自己的大女兒?

我們走進房間,客廳內的情景繼續令我們大吃一驚:越書明坐在輪椅裏,表情平板而呆滯。看來,越家老爺子的自殺對他的打擊著實不小。

“這是怎麽回事?”我壓聲問梁家小兒子。

梁小軍卻是毫不避嫌,當著越書明的麵兒,回答:“因為越伯伯的去世,書明哥經受不住打擊,導致其暫時性癱瘓。”盡管聲音不大,但也足以令主人家聽到。

不想,越書明的表情卻是無動於衷,與其父越文軒最初住院時的狀態如出一轍,尤其是那雙眼睛定視著虛空,凝然不動。

我對平治耳語道:“他該不會是得了癔病吧?”

弟弟搖了搖頭,則是以醫生的眼光,細細地打量著越家大兒子:“看起來,他像是得了老年癡呆症。”

“啊!這怎麽可能?他這麽年輕,才四十幾歲,怎麽可能得老年癡呆?”

“大哥,你的思維方式能不能與時俱進啊?”隨即,這家夥背書般地對我講解道:“老年癡呆症又稱阿爾茨海默病,這是一種發生在老年期及老年前期的原發性退行性腦病,是一種持續性高級神經功能的活動障礙,即在沒有意識障礙的狀態下,病人產生了記憶、思維、分析判斷、視覺空間辨認、情緒等方麵的障礙。其病理特征為大腦皮層萎縮,從而造成了神經原纖維的纏結,大量的記憶性神經元數目減少。也就是說,這種病因的重點不在於老年,而是大腦皮層的萎縮。”

“哦!”我明白道:“如今的城市生活節奏過快,人們的壓力太大,從而導致一些人的大腦提前萎縮,使得很多中年人也過早出現了這種症狀。”

平治點頭:“可以這麽說吧!”

當著病人的麵兒說這些,我認為有些太不人道了。但平治卻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似乎就是要將這些話傳遞給越家大兒子。然而,對方卻是無動於衷。

“書明哥,請節哀,你好好休息!”平治按了按越書明扣於輪椅扶手上的左掌,整個動作顯得過於表演性。

從越家告別時,梁小軍堅持要將我們送下樓。“書明哥,我去送送他們。”也不等越書明回答,梁家小兒子便送我們走出了房間。不過,以越書明目前的狀態來看,也不會有什麽具體的答複。

“小軍,你有事嗎?”平治一副把控住全局的姿態,驀地轉過身,如同一堵牆,麵抵住了梁家小兒子送行的腳步。

“啊!”由於被看穿了小心思,梁小軍明顯吃了一驚,抓了抓腦袋回答道:“其實——其實——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書明哥了。”眼見我們狐疑的神色,梁小軍張望了一下樓上越家的方向,因排除了遭人偷聽的可能性,便繼續匯報道:“星期一,也就是上個星期一。”

平治警覺道:“你是說八月二十三日?”那天,正是大姨的屍體被發現的日子。

梁小軍點了點頭:“當時,我就在廣博縣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大姨遇害一事。”這小雜種儼然用我們老沈自家人的口吻道:“那天,我幫我姐夫照看著火鍋店。因為前一天晚上,我二姐和二姐夫回到了高廟村。火鍋店一般要到中午才開張,我因為閑著沒事,便四處轉轉。哪曾想,就在縣裏的長途汽車站遇見了越書明。當時,我正準備上前跟他打招呼,卻見他行色匆匆,在售票大廳買過票後,便徑直穿過了候車室,趕去上車。”

我大張開嘴巴,著實吃驚不小。與我相對,弟弟則再次顯露出其處事不驚的淡定個性。平治撩了撩額邊的頭發,並用眼梢斜睨向梁小軍,似乎是在思索著這條線索與整個案件的關聯性。樓道內斑駁的光線,使得弟弟如此藐視的姿態,看起來如同一個黑幫老大。

這也難怪,梁小蘭在第一時間得到我們大姨遇害的消息後,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這麽說來,他並沒有看到你?”見對方搖頭,平治追問道:“當時是幾點?你看到他的時候是在那天早上的幾點鍾?”

“大概九點左右。”

“你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吧?”

梁小軍點了點頭。

“知道了!”平治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便快步跨出了樓道口,其身體投射在路燈下,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影子。“但即使你主動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讓小婷跟你在一起。”

“為什麽?”平治的這股瀟灑勁兒顯然激惱了梁家小兒子。那小雜種揮舞著空拳,則是被我抵在了身後。

“因為——”弟弟回頭時,笑出了一嘴亮白的牙齒,卻是用惡作劇的語氣道:“你根本就配不上我們老沈家的妹妹。”

平治的狂傲令越家小兒子抓狂,其雙臂架放在我的肩膀上,並揮舞著一對憤怒的空拳。倘若不是因為我把梁小軍攔住,這小雜種肯定和弟弟打起來了。

為了控製住局麵,我拉拽著梁小軍,胡言亂語道:“你二姐怎麽樣?她過得好嗎?”

由於,此話題觸發了感傷,梁小軍沒有再掙紮,則是輕描淡寫道:“我二姐過得挺好,至少,她和耀耀衣食無憂。”說這話時,梁家小兒子的眼睛裏竟是隱隱閃爍有淚光。

當下,我除了虛軟無力地點點頭,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平凡哥,你放心!我二姐慢慢就會習慣了。即便不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但如果那個老頭對她和孩子都好,我二姐也就隨遇而安了。”梁小軍**了一下鼻子,便將淚水吸回到了眼底。

這真是一串令人傷感的安慰。人世,即是悲哀;活著,就要不斷地經受苦難及違背自己的所思所願。

那時,梁小軍仿佛耗盡了所有的能量,轉身湮沒在了樓內的黑暗之中。如果他知道小婷就在咫尺之遙,想必,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妹妹帶走吧?

我加快腳步,跟上了平治。

眼見快要走到靈棚時,這家夥又開始對我指手畫腳道:“一會兒,你帶小婷回公寓。”

“你又想要排開我?”但我清楚另一個原因,這是為了避免梁小軍與妹妹碰麵,以預防不必要的糾紛。

平治正在前行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由於事發突然,我一頭撞在了他的身上。這家夥認真地凝視著我,臉在不甚明朗的路燈下,迷幻出似有若無的笑意,跟隨著其陰影的浮動,簡直就像是一個幽靈。

我們兄弟倆的身影,一個在路燈下,一個在燈光外,目光久久地對峙。如此,我回想起莫直徽曾經說過:這是一場我與平治之間的較量!

“也好!”弟弟轉過身道:“那就讓小婷看看,她的哥哥們是如何明爭暗鬥的!”

我陰沉著麵色,不再被動行事:“我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所知道的那些真相。我清楚我這個作大哥的沒你聰明,但我也有自尊,不想被自己的親弟弟當猴耍。”

我的話語大概觸動了平治的內心。弟弟將脊背不自覺地一閃,並且快速調整著重新一挺,便大踏著步子,朝不遠處的那片寂靜闌珊的明亮走去。

盡管我並不清楚等待著我的那些真相到底是什麽,但是我已經準備好了接受一切真相的力量與勇氣。

(伍)

靈棚內早就已經散盡了賓客。

杜嬌蕊安靜地坐在距離遺像最近的那張桌子旁,用手肘支撐著腦袋,很明顯她是在發呆。

此時此刻,女人就那麽溫溫婉婉地端坐著,隨著其纖瘦的曲線、順裹著身體垂落的白色喪服,的確符合眼前的意境。

“咦?小婷呢?”我問道。

“小婷說她累了,明天還要上班,就先回去了,讓我跟你們說一聲。”

我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則是省去了忌諱妹妹在場的種種麻煩。

“嫂子,書明哥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不太妙啊!”平治這副酌字斟句的說話方式,分明是在仔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杜嬌蕊站起身,神色焦慮道:“能治好嗎?”

不想,平治卻是嗤然一笑:“這不正是——嫂子想要的結果嗎?”

似乎因被一語道破了心機,杜嬌蕊的麵色先是木然一顫,當即便恢複了冷靜的神態道:“你什麽意思?”

平治走到越家兒媳的身後,雙手扒開了女人的衣領,簡直就像是一個小流氓。我因為看不慣,正要上前阻攔,卻是聽聞弟弟發出冷笑的口氣:“果然是家庭暴力!”

杜嬌蕊掙紮著一驚,抓摸著後脖頸上的那抹淤青,試圖為自己辯解道:“這是我不小心碰傷的。”

“我在醫科大學呆了整整七年,所見識到的病例也不算少,卻是很少能見到扭傷了自己脖子的病人,而且是後脖頸。嫂子是因為自己撞牆,所以便扭傷到了脖子?”

杜嬌蕊的嘴角再次抽搐,如同被蜜蜂狠蟄了一下。

平治陀螺般旋轉亂心的身影,仿佛纏繞著女人的一條靈蛇。當即,這家夥慢條斯理道:“嫂子,將痛苦埋藏在心底這麽多年了,你不覺得累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大概因觸及到其心靈深處最為隱晦的痛苦和秘密,杜嬌蕊發出呻吟一般的喘息。

見此,平治信心大增,便乘勝追擊道:“八月二十二日,那是個星期天,也就是我們大姨遇害的前一天,你跟我們的大姨見過一次麵吧?而且,那次會麵,是你主動打電話邀約她的?”

通過電信局就能查到通話記錄,杜嬌蕊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於是,女人閉上眼睛,許久才舒緩出了口氣,承認道:“我隻是想告訴她一些事情,但沒想到,你們的大姨會因此而遇害。”

我本想追問越家兒媳:杜嬌蕊都告訴了些大姨什麽?卻是被平治搶過話頭道:“這麽說來——你很清楚殺死我們大姨的那個凶手是誰了?”

杜嬌蕊則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因為是你的丈夫,所以才不好說吧?”

我的內心“咯噔”一驚。盡管剛才梁小軍提供的線索,證實了這個可能性,但我還是不太敢確信這就是事實。

“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越家兒媳低聲呢喃道:“當天下午,老爺子給廣博縣中學打去了個電話,說因為參加校慶活動,需要回校幾天。然而,就在老爺子前腳剛剛離開,我丈夫便說他有事要去單位加班。那天整個晚上,他都沒有回來。”

“你大概還去過了他的辦公室,畢竟家門口就是丈夫的單位。然而,你卻沒能找到他。”

雖然杜嬌蕊點頭的幅度很小,卻是認可了弟弟的這個推測。

平治歎了口氣,仿佛將淤結在心裏的疑惑,統統吐露了出來:“這樣,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

由此,弟弟開始了他那番長篇大論的推理。

“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是星期六,你打電話到我們的大姨家說有要事相告。因為星期天下午,你要去往話劇團,便與大姨約定上午見麵,這些警方都進行了調查。”

杜嬌蕊大張開嘴巴,顯然就大姨的案件,警方並沒有與她進行過正麵的接觸。這樣,我也就弄清楚了最近一個星期弟弟與莫直徽頻繁碰麵的原因。

“於是,我們的大姨來到了大哥的公寓,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在你們見過麵之後,大姨往你們家打去了個電話,當時你與她分手,正在趕往話劇團的路上,所以並不知曉這個來電。那個電話很有可能先是被你丈夫接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越文軒第一個拿起了聽筒。總之,你丈夫知道了自己的父親與我們的大姨約見的時間和地點。下午三點鍾左右,你忙完劇團裏的事務,回到家中,見老爺子正與廣博縣中學教務處的工作人員通話。當時,你並不清楚越文軒回到廣博縣的真正目的,但你的丈夫卻很清楚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杜嬌蕊緊咬住嘴唇回答:“我也是在聽說了你們的大姨遇害的消息之後,聯想起當天晚上他聲稱加班一事,時間竟是如此吻合,才意識到這兩者可能存有關聯。”

平治對自己的推理更加確信道:“總之,你的丈夫跟蹤自己的父親摸到了高廟村的那座觀音廟,因見越文軒擊昏了我們的大姨,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當即決定殺人滅口,將我們的大姨竟是活活地勒死。”

“你到底對我們的大姨都說了些什麽?”我覺得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導致越書明必須殺人滅口的重點。

然而,平治卻是打斷了我的提問:“這不是重點。”

“這怎麽不是重點?”我生氣道:“大姨不就是因為聽到了些什麽,才最終遇害的嗎?”

杜嬌蕊正對視著弟弟的那雙眼神甫然一亮,似乎雙方之間就在這一刻達成了某種協議。看來,所有人都知道的內情,而我卻是一無所知,杜嬌蕊分明有意躲開了我的逼視。平治也是一副顧左右而言其他的表情。

之後,為了打破麵前的僵局,杜嬌蕊問弟弟道:“但你怎麽會猜到,你們的大姨進城,跟我有關?”

“我找過莫警官,現在,這裏正是他所屬的管轄範圍。你猜我看到了什麽?”平治的嘴角輕咧出的一抹微笑,仿佛將真相劃開了一道鮮血淋淋的口子:“他幫我調出了越書華——也就是越家小兒子——那份將近十八年前的屍檢報告。畢竟過了這麽多年,為了找到那份報告,可以說是費了不少周折呢!”

大概因為沒想到平治會提起越家小兒子,杜嬌蕊不僅臉色慘白,身體更是發抖得厲害,可以說是麵如死灰。女人的反應令弟弟感到十分滿意,從而流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采道:“那份報告上寫明,越書華係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中毒。至於中毒的原因,越書華係自殺身亡,而得出這個結論的主要依據就是他當時身患梅毒。”

“啊——”我輕叫了一聲,如此明白過來:一直以來,為什麽弟弟要以梅毒作為調查的重點方向。

平治看了我一眼,說道:“當年,得這種病,畢竟是一件傷風敗俗的事情;即便是現在,性病依舊令人難以啟齒。因為四處尋求偏方,聽說砒霜可以治療梅毒,你們便鋌而走險找來了這種劇毒的藥劑。然而,因為不敢前往醫院進行就診,以致越書華的病情越拖越嚴重。最終,越家小兒子因不堪恥辱及病痛的折磨,從而服用砒霜自殺,這就是法醫所鑒定的結果。”

瞬間,杜嬌蕊那雙渙散的眼神如同一飄熄滅了的燭火,天崩地裂一般地將她墜落進了漆暗無底的深淵。

“另外,警方的調查報告顯示:越書華是因為感冒發燒,在一家小診所輸液時,莫名被感染上了梅毒。但我不相信這個結論——”平治的目光咄咄逼視著越家兒媳道:“我想你應該最為清楚,十八年前,越家小兒子是如何被感染上了梅毒的吧?”

時間仿佛卡殼了一般,久久地無法動彈,直到杜嬌蕊的喉頭發出了幹澀的音質:“是因為——我!”分秒的間距才重新發出拉扯且廝磨的鋼釺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被眼前的突變完全給弄蒙了。

平治抬手,抵住了我的問話,示意我稍安毋躁。

“趙美雲是你的表姐吧?”平治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名片,照著上麵的信息念道:“現任迪姵化妝品(中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區域主管。似乎跟你丈夫還有那麽一點私情?嗬嗬!就這麽幾個人,關係也真夠複雜的。難怪這麽多年,你和越書明都沒有要孩子。他這麽做,就是為了報複你與他弟弟之間,曾經有過的這麽一段私情吧?”

可想而知,自從得到了這張名片之後,這家夥根本就沒有閑著,暗中收集到了不少情報。

的確!這整個事件環環相扣,可真夠複雜的:不僅越書明與杜嬌蕊的表姐趙美雲存有私情;豈料,越書明那個被傳因腦瘤而去世了的弟弟越書華與嫂子杜嬌蕊也存有私情。看看這人物關係譜亂的,光是聽聽這番人物的關係構架,我就已經感到頭痛欲裂了。

“趙美雲是誰?”

“大哥,你見過這個女人,我們‘綁架’寶玲時,穿運動服的那個——”

“噢!”我點了點頭:“完全沒看清楚長相。”

幾隻飛蛾四麵八方地撞擊著頭頂的那隻吊燈。其中,一隻個頭最大的蛾子更是越戰越猛,以彪悍的攻擊姿態將燈泡擊打得乒來乓去,不免令人感覺心煩意亂。由此,那隻簡易拉扯著電線的燈泡正用力地左搖右擺,我們三個人的影子則如同鬼魅般在棚壁上亂撞。

終於,越家兒媳杜嬌蕊仿佛下足了好大的一番決心,才慢慢開口道:“這件事情——還要從我和越書明認識的時候說起。”

原來,越書明在大學時期就認識了趙美雲。他們是大學同學,分屬不同的係科,越書明的專業是城市規劃,而趙美雲則是經濟管理。盡管兩人並沒有正式公開戀愛關係,卻早已是校園內被大家公認了的一對璧人。當時,杜嬌蕊也已經是市話劇團裏的一位小有名氣的當家花旦。一次,市話劇團公演曹禺先生的名劇《雷雨》,趙美雲便帶著戀人前去為表妹捧場。哪曾想,越書明見杜嬌蕊的美貌更勝一籌,便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趙美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是撮合了戀人越書明與表妹杜嬌蕊的這段姻緣。當時,杜嬌蕊正值最為美好活力的青春年華,團裏團外的追隨者不斷,但她的父母最好看越書明。那時候,越書明已經畢業分配進了市規劃局,屬於國家公務員。按照老輩們的觀念:認為政府人員塌實穩重,經濟收入及保險福利都有保障,不像話團裏的那些小年青,個個都是花花腸子,沒一個人能靠得住。於是,戀愛了兩年後,兩人就結婚了。但婚後,杜嬌蕊的追求者仍然不斷,女方並沒有就此安分守己。

畢竟是青春年少時的荒唐事,杜嬌蕊表述得吞吞吐吐,聽得我和平治那才叫心累呀!

“後麵的事情我都已經猜到了。”平治打住女人的話頭道:“十八年前,你因為自己的不檢點,與丈夫的弟弟越書華產生了私情。那時候,你還不知道自己因為跟其他男人亂來,已經身染梅毒。恰巧,那年越書華正讀高三,原本是想趁著寒假,進城到哥哥這兒來,好好地放鬆一下,以便在高三下半學期全力以赴,進行最後的衝刺,考上父親和兄長所一致期許的那所大學。然而,正是在那個寒假期間,因為你這個作嫂子的引誘,越書華第一次體驗到了男女之事。那時候,正值越家小兒子的青春期,自然對女人的身體充滿了好奇,如何能抵擋得了你的**。但你們誰也沒想到,一失足,竟是促成了千古恨。你因為自己的不檢點,身患梅毒,從而丈夫的弟弟越書華也受到了感染。於是,你們的關係自然就被暴露了。越書明因為這個事件被氣瘋了,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對你展開了家庭暴力。”

杜嬌蕊並沒有否認,呢喃道:“都是因為我那時侯太年輕,太過輕浮,認為青春漂亮就是女人的資本。”

越家兒媳到底是懷揣著一份怎樣的心情,最終,擔當並承認了自己多年以前的荒唐之舉?

“這麽說來,越書明很有可能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然後,製造成其服毒自殺的假象?至少,他有明確的殺人動機。”

杜嬌蕊沉默了好半天才回答:“那年的春天,越書華因為這種病進城就醫。當時,他死活都不肯到正規的醫院裏進行救治,以致病情越拖越嚴重。終於,在老爺子的懇求下,越書華同意接受治療。但在治療期間,他的情緒波動很大,那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孩子,總覺得對不起哥哥,對不起越家的家族名譽,整天吵鬧著要自殺。我記得特別清楚,那是一個冬天的下午,我送雞湯來到越書華的住處——因為我丈夫怕自己的弟弟得梅毒的事情被同事們知道,所以,書華並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而是給他單獨租了個住處。結果,是我發現了他的屍體,是我第一個發現了他的屍體。”女人用雙手蒙蓋住了眼睛,失聲痛哭道:“我想——這就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吧!”

對於杜嬌蕊而言,那必是一段極為不堪回首的悲傷往事。這麽說來,越家小兒子的確是係自殺身亡,跟他哥哥越書明沒有任何關係?然而,越家兒媳的這個回答似乎並不令弟弟感到滿意,因為他一直確信是越書明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在越家老爺子麵前也是如此妄自斷言。

“好!這段孽情就算是暫時理順了,那現在——我們就來說說你和夫家之間的內在矛盾。”平治繼續推理道:“剛開始,你因為心存負罪感,便默默地忍受著丈夫的打罵。對丈夫與表姐之間死灰複燃的私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隻想等到病好後,能夠平安地要個孩子,就已經感到心滿意足了。四年前,你終於如願以償,懷上了寶玲。然而,孩子生下來之後,越書明依舊對你打罵不斷;當然,這些暴力的舉動都是背著孩子做的。長期以來,你心中所積壓的種種痛苦根本就無處申訴。在這期間,越家老爺子因為退休,也搬來跟大兒子一起住。老人因為痛失了小兒子,膝下隻落得一子,而且,他將小兒子的死統統都怪罪到了你一個人身上,眼見大兒子對你實施暴力,也不加幹涉。但長此以往,你再也無法忍受,從而心生報複,決意從越家老爺子開刀。”

最終,杜嬌蕊雙目充血,情緒崩潰道:“對!就是二十一日——星期六那天,他當著寶玲的麵兒對我大打出手,他竟然當著孩子的麵兒打我。就是因為吃午飯時,我對他說了句:你到表姐那兒可以,但別徹夜不歸,寶玲問你哪兒去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那是一個周末,星期五,越書明便在情人的家裏度過了一晚。

杜嬌蕊如此卑躬屈膝,可見越家大兒子平日裏的作派該是有多麽囂張霸道。

“難怪,你會給我們的大姨打電話。”

也就是說在那天在吃午飯時,由於受到了丈夫在孩子麵前對其侮辱,杜嬌蕊便開始謀劃起了她的報複行動。

“早前,我在打掃老爺子的房間時,從抽屜裏發現了一首古詞。”

“想必,那一定是《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的後半闋了。”說著,平治便吟頌了起來: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

“對!”杜嬌蕊點頭承認道:“就是這首詞,旁側還留有你們大姨家的電話。”

我還惦記著詢問杜嬌蕊到底跟我們的大姨都說了些什麽,卻是聽聞平治自作主張道:“好了,大姨的案件都已經弄清楚了。”弟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隻白色的藥瓶,打開瓶蓋,“嘩啦”一響,倒出了幾枚玻璃碎片。“這個瓶子裏裝過砒霜,而這些玻璃是在越文軒的胃裏找到的,你也真夠狠的,你是怎麽說服你公公的?”

“怎麽?”越家兒媳難以置信道:“難道,你認為是我教唆老爺子自殺的?”

平治麵無表情:“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杜嬌蕊驚恐地搖了搖頭:“我想你們大姨的遇害,徹底將他心中的那份堅守給擊碎了吧?”杜嬌蕊在說這話時,我想起在廣博縣中學會議室門外的走廊,當警方告訴越家老爺子,我們大姨去世了的消息,由此,越文軒瞬間倒地的情景。越家兒媳繼續道:“雖然他無法確定自己的大兒子就是凶手,但多半也猜到了。原本,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他一心想回到城裏,卻是自己的父母沒有了,親戚遠離,妻子沒了,小兒子也沒了,深愛的人也沒了……自己的兒媳竟是如此不檢點,大兒子也可以說是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這一係列的連鎖反應,估計讓他對這人世間也沒有什麽好留戀了的吧?”

如此哀傷的寥寥數語,杜嬌蕊便總結了越家老爺子這淒涼悲慘的一生。

我不免難過道:“看來,我們的大姨是越家老爺子最後的那一點寄托了。”

終於,杜嬌蕊將心裏裝有秘密的那個包袱卸下,整個人仿佛活過來似地大喘出了一口氣。心中隱藏著無法吐露出聲的秘密,恐怕必是一種很不好受的滋味吧?更何況,是這麽一種掏心窩、附帶贖罪之感、麵臨毀滅性打擊、深不可測的黑暗秘密。

“你不當警察,真是可惜了!”

平治則是狂妄地回答:“警察也不一定能知曉這些病理學的知識。”

杜嬌蕊笑了,眼眶裏閃爍著亮鋥鋥的淚水,跟隨其表情的波動,兩行晶瑩剔透的珠花跌落進其唇齒邊的酒窩裏。

眼見自己終於有插話的機會,我依然堅持著之前的提問道:“你到底跟我們的大姨都說了些什麽?”

杜嬌蕊回答:“問你的弟弟吧!既然他如此會推理。”

我閉上眼睛,是為了防止腦袋內的暈眩感將身體拉扯向地麵。越家兒媳這句話的含義,並不亞於莫直徽的那句:這是一場我與平治之間的較量!我回頭,呆呆地凝視著弟弟,感覺嗓子幹啞得厲害,喉頭仿佛被人掐捏得快要窒息了。

平治則是模棱兩可地答複:“這我倒要好好地想想!”翩然的微笑,紳士而高雅,嘴角翕動著蝴蝶翅膀一般的微顫,這令弟弟的神采迷幻出妖嬈且曠達的氣韻,並釋放出了一股未卜先知的能量。

“平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望向弟弟,仿佛從未認識過麵前的男子,為什麽會有如此異常的感受,竟是令我不知所措。

不想,這家夥根本無視我這副怒火中燒的神情,目光越過了我的肩膀,態度平靜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小婷的工作是你托趙美雲幫忙找的?”

“我隻是真心想幫助你們的妹妹,並沒有想過要利用小婷培訓的機會,將你們的大姨騙進城裏。如果星期天不是因為去話劇團,很可能我就直接去往近鄰鎮,拜訪你們的大姨了。”杜嬌蕊眼瞅向地麵,表情溫和而流轉,不似之前那般僵硬。

“星期天去話劇團的情況,警方都已經進行了調查,那似乎是臨時性的。”這家夥的口氣怎麽聽起來都像是警方的發言人。

越家兒媳解釋道:“因為劇目就要公演了,但道具出現了一些問題。於是,二十一日——也就是星期六下午兩點鍾左右,我接到團裏的電話,說道具已經送回了廠商,需要進行尺寸的更正,便讓我第二天去接收一下。”

“這跟團裏的回答基本一致。”平治滿意道:“你是在那天下午的三點鍾左右,給我們的大姨打去了電話?”

杜嬌蕊沉默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更正道:“準確地說,應該是在兩點半鍾左右。”

“看來,星期六所發生的那場暴力事件,促使你必須迫不及待地展開報複?”

杜嬌蕊的眼淚再次滴淌了下來:“其實,我隻是想找到一個傾聽者,與一個不認識的人說說話。”

盡管年輕時因為不檢點鑄成了大錯及一係列禍端,但撇開男女之事不去深究,我認為越家大兒媳本性是一個善良且敏感的女人。

平治微微沉吟,起身道:“我們該告辭了!”

“咦?”我低聲反問:“怎麽?就這樣走了?”

那家夥白了我一眼:“你還想怎樣?”

“越書明不是殺死大姨的凶手嗎?”

“但證據呢?”

“那天晚上,他既沒有回家,也沒在單位。也就是說,越書明並沒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

“哈哈!大哥,你還真是長本事了!居然連‘不在場證明’都知道。”這家夥又在取笑我道:“但這並不是最為行之有效的實質性證據。”

也是啊!即便警方以此作為案件的突破口,將越書明當作嫌疑人進行突擊審訊,但那混蛋很有可能為自己辯解無罪。啊!不對!隨即,我想起越家大兒子坐在輪椅裏的樣子,平治更是宣稱他得了什麽老年癡呆症。如此說來,警方必將一無所獲。

我抓了抓腦袋,不知該怎麽辦。然而,弟弟卻是一點也不擔心,帶我走出了守夜的靈棚,朝設計院外大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