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越父住院

(壹)

星期三一大早,我們來到了廣博縣長途汽車站,準備返回城裏。由於大姨的案件緊迫,我向公司請了兩天假,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去了。

本來都已經買好了返城的車票,弟弟似乎想起了什麽,走出長途汽車站,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平治,你這是要去哪兒?”我和妹妹追趕在他的身後。

“我要去趟縣中學。”這家夥經常是想到哪出是哪出,根本不與我們做任何商量,從來都是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我自是奇怪道:“你去那裏幹嗎?”

“我要知道越文軒的行蹤。”

一走進廣博縣中學,就可以看到工人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根據校慶傳統,“五年一小慶,十年一大慶”的原則:小慶時,全校師生將對學校進行徹底的大掃除,校方也會對一些過於破舊的地方,尤其是學校的門臉等位置進行一下簡單的清理和粉飾;但每逢大慶時,學校就會請來專門的工程隊,將校園的裏裏外外粉飾一新,任何犄角旮旯更是全麵照顧。

眼下,距離開學隻有一個星期了,裝修工程已經接近至尾聲,工人們正在給操場上鋪設防滑的跑道。

平治眼望著忙忙碌碌的工程隊,點頭道:“果然是六十年校慶,杜嬌蕊沒有撒謊。”

我們來到了學校辦公大樓的教務處,所過之地皆可聞到粉飾一新的油漆味。辦公室房門緊閉,裏麵大概沒有人。平治敲了敲門,證實了我們的猜測。

走廊內傳來上樓的腳步聲,一個年輕的身影出現在了樓梯口,是位女教師向我們正身處的辦公室走來。

那女人大概是回辦公室取資料,斜睇了我們一眼,似乎並不想搭話,但因注意到我們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抬頭詢問:“你們是誰?有什麽事嗎?”

我感覺身邊的溫度驟然升高,因為不太適應,望了弟弟一眼。這家夥的情緒飽滿且高漲,居然對初次見麵之人熱情洋溢道:“嗨!你好!我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聽說開學舉辦六十年校慶,所以就回來看看。”

這家夥當前的表情太不正常了,但女人的臉色立馬緩和了下來:“原來,你們是這裏的學生啊!”

女教師這番以偏蓋全的論斷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按照我當年的學習情況,實在沒能力考進這麽好的重點中學,我是在高廟村中學就讀完了中學六年製的所有課程。

然而,我身邊另一側的妹妹卻是欣然接受了這個論斷,臉上展露出甜美的笑容。

女教師用鑰匙擰開房門,將我們邀請進了教務處,可見房間裏的辦公設施統統煥然一新。

“請問,你是幾幾級的?”

“我是零三年畢業的。”

“是這樣啊!”女教師不好意思道:“那時候,我還沒來這裏任教呢!”

平治點了點頭,儼然一副教務處主任的模樣。

那女人已經被弟弟這副俊朗的外貌著迷得暈暈乎乎:“你剛才說你零三年畢業,不知道是文科還是理科?”

“理科,我考取的是市裏的醫科大學。”

“啊!難怪,這麽眼熟!對了,我看過你的相片!”那個女教師不僅手舞足蹈,更流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對!你就是那個——那個全年級第一,考取了醫科大學七年製本碩連讀的高才生?”

平治難得流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神態:“老師過獎了!”

那個女教師一再讚歎道:“你真的很了不起呀!對了!我還看過學校檔案裏保存的一份廣博縣報紙:說你在高二時,跳級了一年。也就是說,你比別人少讀了一年高中,卻是取得了那麽好的高考成績,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平治笑道:“我隻是想盡量減輕母親的負擔,並不是為了逞強。”

但那女教師已經麵露花癡狀:“好孝順的兒子啊!當你的母親一定幸福死了。你畢業那年,也正好是我本科畢業,如果你不跳級,我們一定早就見麵了。”

如此看來,這個女教師跟我差不多大,大概二十八九歲的年紀,但性格實在幼稚得厲害。年紀輕輕就被分配到了學校的教務處,也由此說明她的家庭背景肯定有後台。

平治似乎發覺倘若再跟這個女人漫無目的地聊下去,估計對方就該向他互留手機號碼了,便連忙岔開了話題道:“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好啊!好啊!”女教師搗蒜般地點頭:“有什麽問題,請你盡管說?”

平治清了清嗓門:“請問,越文軒老師在嗎?我打電話到他家裏,聽越老師的家人說,他因為參加建校六十周年的慶典活動,已經回到學校了。”

“你找越老師啊!”女教師笑容親切地回答:“越老師對我們學校的校慶活動很上心呢!更是主動請纓,要求回校幫忙,這真是讓我們求之不得。”

“咦?不是你們邀請他回校參加慶典活動的嗎?”

女教師奇怪道:“原本我們是想發出邀請函的。近幾年,中央十套節目的《百家講壇》不是很火嗎?我們還想在慶典活動期間,為越老師特設一個我們本校的專題講座,但考慮到他退休後就搬進了城裏,而且據說還在幫兒媳婦帶孩子。聽說那孩子還不到四歲吧!又正值幼兒園放假,我們就不好意思耽誤他老人家的時間了。沒想到前幾天他打來了電話,主動提起想要參加校慶活動,這下可把我們的校領導們給樂壞了!”

平治點了點頭,似乎對方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便順水推舟道:“不知道越老師是什麽時候返校的?”

女教師想了想,回答:“星期天下午,他打過電話之後,就坐著長途汽車來到了學校,真是嚇了我們一大跳呢!沒想到退休了這麽多年,他老人家還是這麽充滿著幹勁。”

“那麽,當時是幾點?”

女教師思考道:“應該是下午——五點鍾左右吧?對!那時候,校長組織我們教務處剛開完會,一走出辦公大樓,就看到他老人家從操場對麵走了過來。”

我的心頭“咯噔”一驚,這和大姨回到高廟村的時間如此吻合。

“這麽說來,他已經在學校裏住了三個晚上?”

原本,弟弟還很擔心自己的這般刨根問底,對方多少會有些警覺,或發出幾句質詢之聲。但那女教師為了能與平治多作交談,竟是有問必答,沒有任何懷疑。妹妹衝我施了個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漂亮且英俊的男人在這種傻女人麵前果然很吃香。

“是!他這幾天就住在校職工宿舍。”

“他是單獨住一個房間?”

“是啊!咦?”女教師這才醒悟道:“你怎麽想要了解這些情況?”

平治訕訕地笑言:“就是隨口問問。”

“對了!看我這記性!”女教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從抽屜裏取出了一個文件夾:“我們一直在商量這事。校領導們正在會議室裏開會討論,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看這個講座究竟該如何開展。我回辦公室,也是為拿這個方案。”說著,女人將裝訂好的策劃書攤開給我們看,方案的標題為《建校六十周年校慶活動之一:〈讀史講壇〉該如何開展?》。

平治故意有口無心道:“噢,你們最近幾天就是在開這個會議?”

“哪啊!”女教師笑言:“今天,我們教務處才正式召開有關慶典活動各項準備的相關會議。”

弟弟見所獲得的線索已經差不多了,便帶領我們起身告辭道:“不好意思,打攪了你這麽久!”

“啊!這資料我也拿得太久了。”女人跟隨我們一起走出了辦公室,但她似乎並不想與弟弟就此作別,便追問道:“你們不是想要見越老師嗎?”

平治回答:“他應該正在開會吧?我們就在校園裏轉轉。”

女教師因聽聞很快又能見麵了,不免喜笑顏開:“馬上就到中午了,一會兒,大家一起吃頓便飯吧?我想越老師聽說你們專程回到學校裏來探望他老人家,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來,這女人已經花癡到無可救要了的地步,弟弟瞬間一副頭大的表情,卻是轉而微笑地點了點頭。

我和妹妹捂著肚子,靜悄悄地埋頭悶笑。見女教師終於匆匆離去的背影,小婷再也忍不住了,則是破口大笑道:“小哥哥,你實在太招女人們疼女人們愛了!萬千女性為你神魂顛倒,更是為你陶醉得五迷三道。”

平治卻是一副頭疼的哭相:“你這小丫頭,偶像劇看多了是吧?”

“剛才——那個女教師才是一副偶像劇看多了的花癡模樣!”小婷滿臉自傲地不屑道:“我可從來不看偶像劇,多弱智的劇情啊!”

原本,我想說有些偶像劇還是很不錯的。那段時間,我有點沉迷於韓國的偶像劇,而且剛看完了《我叫金三順》。雖然一些劇情及橋段過於老套,但其內容娛樂的同時也很立誌。我挺喜歡裏麵那個胖嘟嘟的女主角,也夢想著自己能有男主角那般英俊就好了。但為了不遭到左右夾擊,我將這些言論生生地吞咽進了肚子。

“果然是我的乖妹妹,和小哥哥一樣長本事。”平治愛撫地拍了拍妹妹的小腦袋瓜。

小婷眨眼著一副天真可愛的表情,似假幻真地說道:“不過,如果我跟小哥哥沒有血緣關係的話——我也會深深地愛上小哥哥的。”

這樣的表白我可受不了:“你這小丫頭胡亂說什麽呢?也不嫌害臊!”

小婷閃爍著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愈發得意道:“噢!大哥居然當真了!”

平治則是一臉的壞笑:“哪啊!大哥分明是在吃我的醋。”

我必須向這對寶貝弟妹繳械投降。這兩人的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無縫,實在令我招架不住。但也正是由此,掃去了大姨遇害以來的心理陰霾,就讓這兩個小家夥好好地樂樂吧!

(貳)

走出辦公大樓,頭頂著灼熱的太陽,很快便是大汗淋淋。

於是,我衝弟弟不滿地抱怨道:“現在,我們去哪兒?難不成,還真在校園裏轉悠,等著越家老爺子開完會?”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十七分。之前,我預計上午就可以趕回公司,看來計劃全麵泡湯。

“這樣吧!我們去校職工宿舍看看。”平治有條不紊道:“我要調查越文軒這兩天的行動去向。即便他的確是為參加慶典活動回到了學校,但提前兩天,而且是他主動提出幫忙校慶活動,這不讓人感到很奇怪嗎?”

校職工宿舍也被粉飾了一新,油漆鮮亮得刺眼,在烈日下仿佛燒著了一般。平治走到門邊的值班室,透過窗戶,詢問裏麵的老人:“請問,越文軒老師是住在這裏嗎?”

老人正在看縣報紙,頭也沒抬地回答道:“對!這幾天,他是住在這兒。”

“他是星期天來學校的吧?”

因聽聞平治的追問,對方摘掉了老花眼鏡,一臉警惕的模樣道:“你誰呀?打聽這些幹嗎?”說話的同時,老人顯然也瞧見了站在弟弟身後的我們。我和小婷衝老人討好般地點了點頭。

平治愈加湊近了窗戶,衝向老人說了些什麽。雖然我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見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皮夾,在窗口前快速一晃。那老人竟是麵露惶恐,唯唯諾諾地點頭道:“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會積極配合警方的調查。”

平治回頭,眨眼衝我們淘氣地微笑,隨而裝模作樣地指揮道:“小婷,你還愣著幹嗎?趕緊過來做筆錄!”

敢情這家夥居然冒充是便衣警察,也不知道那錢包裏塞有什麽證件,就敢宣稱那是警察證,他這也太過膽大妄為,肆意胡來了。這虧得這小老頭沒見過什麽世麵,竟是一糊弄就被嚇壞了的模樣。

“好嘞!”小婷心領神會,連忙從行李包裏掏出了個筆記本,估計是在培訓時公司發放的,竟是有模有樣地做起了筆錄。

“是,越老師星期天回的校。”

“具體幾點?”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隻記得,那天晚上九點鍾左右,他被副校長送來到了校職工宿舍。這樣,我才知道越老師為慶典一事回到了學校。”

“那他回到宿舍就睡了?”

“應該是吧!多半還洗了個澡。反正沒過多久,我就看見他房間裏的燈熄滅了。”

“他住的是哪個房間?”

老人將腦袋探出了窗戶,伸手指向二樓麵朝外側的一個房間。由於,這根本就是一棟老式的建築,值班室獨立於建築物之外,就如同一個單獨的崗樓,老人的位置的確可以看到宿舍正麵燈光的情況。由於正值暑假,大部分教職工還沒有返校,所以一旦哪個窗口亮起了燈光,自然就顯得特別醒目。

“那其他的老師們呢?”

老人搖了搖頭:“這幾天,就越老師一個人住。”

學校領導和教務處的那個女教師多半在廣博縣城裏有房子,所以沒必要住在校職工宿舍。

“那這兩天,他都幹了些什麽?”

“因為天氣炎熱,越老師幾乎呆在宿舍裏沒有出門。不過每天早上,他都要到操場上進行晨練。”

“你說什麽?他天天都會晨練?”平治顯然抓握住了情報的重點,趕緊追問道:“他通常幾點鍾起床進行鍛煉?”

“這兩天都是在六點鍾左右。但前天,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醒來時,他已經晨練完畢,正巧路過值班室。”前天是星期一,也就是我們大姨遇害的屍體在觀音廟內被胡招妹發現,以及祁家小媳婦看到那個身穿灰色短衫的陌生男子出現在我們大姨家的當天。

“當時是幾點?”

“大概七點鍾吧!”

“見他晨練回來,你都沒跟他說句話嗎?”

“我跟他打了個招呼,還問:越老師,你這麽早就起床了呀!他說因為睡不著,就到操場上跑跑步,放鬆一下心情。”

“大前天晚上,也就是星期天晚上,你是幾點鍾睡的?”

“大概十一點鍾左右。”

“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顯然,平治的這句話是說給我和妹妹聽的。

“有什麽問題嗎?”老人一頭霧水道:“越老師他怎麽了?”

平治流露出其真心實意的感激之情:“謝謝您為我們提供了這麽多有用的線索。”

當即,弟弟衝我和小婷招了招手,也不理會老人一臉狐疑的神色,便示意我們可以離開了。

我壓聲詢問道:“不上樓看看嗎?”

平治搖了搖頭:“不用了!”

“小哥哥,你認為大姨的遇害,跟越家老爺子有關?”這是妹妹第一次整理清楚了整個案件的脈絡。

平治點頭回答:“整棟宿舍樓就越文軒一個人住,他完全可以趁管理員熟睡之後,悄悄地離開學校。我們姑且不論這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但他從大姨家離開時,應該是在星期一淩晨五點鍾左右。就算他走路回到學校,一個小時也已經足夠了。”

我讚同道:“對!近鄰鎮距離廣博縣差不多步行一個小時的路程。”

平治繼續分析:“越文軒返回學校,怕撞見可能醒來的值班人員,從而引起懷疑,就到操場上進行了晨練。並且,故意滿頭大汗地回到了宿舍,他這麽做的目的也可以掩蓋因為一夜沒睡,由此造成臉色不好的狀況。”

當即,平治帶領我們去往學校的會議室。

剛剛露出辦公大樓的樓梯口,我們就看見會議室的大門外,正站著兩名身穿製服的警察,而其中一人正是現任廣博縣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的吳隊長。大概昨天莫直徽回到城裏,與越家通過了電話之後,聽說了越家老爺子來到廣博縣中學的消息,便與吳隊長取得了聯係,將越文軒作為首要嫌疑人進行調查。

站在兩名刑警之間那個略顯蒼老的男子就是越文軒。果然,越家老爺子身穿一件灰色的短袖襯衫。

小婷對平治耳語道:“看來,警察已經先我們一步趕來了。”

於是,我們站在距離會議室不遠處的樓梯口準備靜觀其變。

不消兩分鍾,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越家老爺子的身體如同沙袋一般,竟是貼著地板緩緩地下沉。平治一串箭步飛射過去,迅速地查看著已經倒地的越文軒。

吳隊長的神情先是一慌,見弟弟緊急施救的舉措,連連點頭道:“啊!我記得你是個醫生。”顯然,在高廟村的村醫院筆錄口供時,警方調查清楚了我們兄弟妹三人的職業身份。

平治大聲道:“估計是腦溢血,趕快給廣博縣人民醫院打電話。”

與此同時,校領導們因聽聞傳自走廊內的動靜,便紛紛從會議室裏跑出來察看情況,一個個皆是驚慌失措。那個女教師更是嚇得驚聲尖叫:“這是怎麽回事?越老師怎麽了?他不會死了吧?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平治衝對方恨去了一眼,那意思是在無聲地指責:不要隻知道添亂,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女教師連忙堵捂住了嘴巴。吳隊長已經撥打過急救電話,大概因為是警方的去電,廣博縣人民醫院的反應速度極為迅猛,不多時就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平治吩咐大家不要輕舉妄動。通常急性腦溢血的病情十分凶險,萬一搬動的體位不對,很有可能造成病人的身體癱瘓,甚至是死亡。隨即,平治將越文軒的頭偏向一側,並迅速解開了他的衣領和腰帶,這是為了降低患者的血壓值。

很快,來自廣博縣人民醫院的一名醫生外加兩名護士趕來到了學校。醫生一邊查看著病人的症狀,一邊聽取了平治的情況描述,並用電子血壓計測量了越文軒的血壓值。之後,醫生便囑咐隨行的醫護人員將病人小心地抬上了擔架,護送進救護車內。

平治與吳隊長搭乘著救護車,先行趕往到廣博縣人民醫院。而我和小婷也不敢怠慢,搭乘出租車來到了醫院。

在縣醫院匯合後,平治向我解釋道:“問題應該不大,正在照腦CT。”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如果情況不嚴重,我會建議院方將病人轉送至我們附屬醫院進行救治。”

“恐怕吳隊長不肯吧?”我瞄了一眼不遠處那個焦躁不安的縣刑警大隊的大隊長,他正在打電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給莫直徽的。

平治微微一笑:“沒關係!我給莫直徽打去個電話,將情況匯報給他,他肯定支持。況且,從病人家屬這方麵來考慮,顯然轉到城裏的醫院要方便得多。”

我點頭讚同了弟弟的看法。

平治繼續道:“大哥,這裏沒你們什麽事了,你帶小婷坐長途汽車回城,我多半跟隨轉院的救護車回去。”

當時,小婷正買來礦泉水,回到了我們的身邊。平治接過妹妹遞來的瓶子,同時安排道:“小婷,你跟大哥現在就回城。”

於是,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再三叮囑:“有什麽情況,隨時與我保持聯係。”

回到城裏,我安排妹妹獨自返回公寓,自己則是趕往公司。星期一那天因為事發突然,我給公司打了個電話,就緊急趕回了高廟村。此時,業務主管見不過才三個月,先是我們母親的去世,眼下又是大姨的亡故,他也不好仔細詳問,而是同情地表達了一下哀思,就放我早早地回家休息了。

剛走出商務大廈,我就接到了平治的來電,他正在轉院的救護車上,奔走在返往城裏的高速公路。

“越文軒還在昏迷之中,估計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今天晚上,大哥——你就好好地休息,有什麽情況明天再說吧!”

這家夥向來缺少畏懼之心,即便病人昏迷不醒,他也應該注意一下場合吧?!

(叁)

星期四一大早,我還沉浸在夢鄉之中,就被一連串急促的手機鈴聲給吵醒了。

我抓起茶幾上的電話,迷迷糊糊道:“喂!”

“大哥,你還沒起床啊!”

平治的聲音精神十足,將我從沙發上一靈醒。當時,我條件反射地從睡著的姿態“噌”地頓直了身子。

“怎麽?有情況了?”

電話那頭卻是傳來弟弟詭異的笑聲:“看來,我這個電話來的不是時候啊!”

我連忙提起了精神:“我已經醒了!快說,快說——越文軒的情況到底如何?”

“依然神誌不清。”平治的回答幹脆利落。

我倒吸出了一口冷氣:“這麽嚴重啊?”

豈料,平治卻是發出賊賊的笑意道:“大哥應該帶上點禮物,來探望一下越家老爺子吧?”這家夥多半又有了什麽新的花招。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時,小婷正將早點放置在茶幾上。

“小哥哥的來電?”妹妹將盛滿稀飯的一隻碗遞給我道。

我點了點頭,不想針對越文軒的事情過多解釋,便岔開了話題道:“小婷,你今天去賣場專櫃上班?”

不想,這小丫頭卻是垂頭喪氣道:“我不想去了。”

“為什麽?”

“在我培訓那天,大姨恰巧進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姨竟是慘遭被人殺害,這一切不是太巧合了嗎?”

“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顯示,大姨的遇害跟你的工作存有什麽必然的關聯。而且,眼下經濟這麽不景氣,能找份好的工作也實屬不易。雖然化妝品銷售小姐說白了就是站櫃台,但那麽大一間賣場,夏天曬不著冬天凍不著,也挺不錯的,你就先幹著吧!”

我之所以這麽說,就是為了避免妹妹因為無所事事,整日沉浸在痛失大姨的悲傷之中,從而真有可能會做出什麽傻事來。小婷和平治同樣心懷著某種狠勁,一旦將其惹怒,很難預料後果將會如何。

“大哥——”小婷的眼睛裏噴出烈焰一般的怒火道:“如果越文軒真是殺死了大姨的那個凶手呢?”

“你就別操心了!我和平治一定會將害死大姨的那個幕後真凶揪出來的。”

“然後呢?”

妹妹抓住這個問題不放手,則是弄得我愈加心煩意亂,口氣不確定道:“應該是交給警方吧!”

然而,小婷卻是咬牙切齒:“無論凶手是誰,我都要殺死他,為大姨報仇!”

妹妹那雙瞪紅了的眼睛,愈加猙獰地噴射出火焰。由此,我意識到這小丫頭必是能說到做到,並且將凶手碎屍萬段。

“小婷,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

妹妹將碗裏的稀飯一口氣喝幹,衝我露出淡然的笑容道:“大哥你說的對,現在找份工作不容易,我不能將這個到手的機會自動放棄。”

說話的同時,小婷已經走進臥室,換上了外出的裙子,衝我嫣然一笑:“大哥,我去上班了。”

妹妹的情緒轉變如此之大,讓我感覺很不舒服,總擔心會有什麽意外發生。但因為早上的時間緊迫,我將碗筷收拾進了廚房,便匆匆地出門趕往公司。

原本我準備下班後,就去醫院看望越家老爺子。但晚上隨同業務主管去見了一行十分重要的客戶,吃完飯喝過酒,已經十點過了。

當聽說他們還要去KTV唱歌,我便感覺瞬間頭大,表情更是苦不堪言。領導見我這副心不在蔫的樣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沈啊,你家裏剛出了那種事,就把你拉出來陪酒,真是難為你了。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呢!”

我謝過了業務主管,便搭乘出租車回到了公寓。我頭重腳輕地走進了客廳,仰身躺陷進沙發裏,隻感覺微醉得有些頭疼。突然,我因意識到自己沒有開燈,便起身抓摸向牆上的開關。這樣,我才注意到妹妹還沒有回來,而臥室的房門正大大地敞開,跟我早上離開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立馬,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連忙撥打小婷的電話,卻顯示對方已經關機。於是,我給平治打去了電話,手機同樣沒人接聽。

我想起早上妹妹那副咬牙切齒的神態,字字句句鏗鏘擲地的話語聲,便愈加發覺事情不太妙,酒勁也徹底清醒了過來。

我來到了臥室,內部的陳設一目了然,直覺命令我打開衣櫃。

我走近櫃子,鑲嵌在櫃門上的那麵鏡子宛如銀色的流水一般,正扭曲波動著我的內心深處那份不安定的情緒。穿衣鏡仿佛沾染上了幽靈的氣息,更亦或是感受到了我的呼吸,沒有關掩的櫃門自然而然地——“咿咿呀呀”地自行敞開。

輕輕撩開裝有藏書的那隻木箱,裏麵明顯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我連忙打開便攜式醫藥箱的箱蓋,赫然發現應該放有手術刀的位置塌陷了下去。

當即,我感覺到腦袋一蒙,意識到小婷很有可能會做出什麽傻事來,便緊急趕往向平治的醫院。

(肆)

在早上的通話中,弟弟已經告訴過我越家老爺子的病房位置。

不想,當我風風火火地闖入進腦科住院部——越文軒的病房時,並沒有見到妹妹,卻見平治那家夥蹲趴在病床邊,拿起病人的那雙皮鞋,正在仔細查看著什麽。由於聽到開門聲,他抬頭眼見是我,便做了個噤聲的舉動。

病**的越文軒雙目微閉,似乎已經是睡著了。越家老爺子仿佛一團縮了水的沙皮狗,佝僂的身體蜷縮在被單裏,蒼老的皮膚淩亂且破碎。

我悄悄地走了過去,低聲問平治道:“你這是在幹嗎?”

這家夥將病人的皮鞋翻給我看:“這鞋底被擦洗得可真夠幹淨的。”的確,不光是鞋底,就連鞋幫鞋麵的線縫處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我恍然明白道:“你是在查找鞋子上是否沾有黃泥?”

平治點了點頭:“看來,這條線索已經被他清除幹淨了。不過沒關係,我這裏有帶回來的樣品。”弟弟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掏出從石料廠帶回來的那包泥砂。

燈光下,那包泥土由於含有金屬物質,因而折射出金子一般的反光。

我不免懷疑道:“這能作為證據嗎?”

“看我的。”平治站起身,望向床頭時,發出微微驚訝的口氣道:“咦,你醒了?”

我站起身子,也被驚嚇了一跳,正見越家老爺子怔怔地望向我們。與此同時,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後一挺,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空洞無物,並沒有受到我這番細小舉動的牽引,則是如同瞎子般注視著麵前的虛空。

“他怎麽了?”我對平治耳語道:“表情看起來——似乎不大利索。”

弟弟卻是毫不避嫌:“我不是在電話裏都告訴你了嗎?”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毫無顧及道:“這裏神誌不清。”

“啊!”我大吃一驚:“這麽說來,他的大腦——”

對於身患腦溢血的病人,我也見識過一些患者,早已生成了固定的印象。這些病患多因半身不遂,不得不借助輪椅代步,同時伴隨有口眼喎斜,語言不利等症狀,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然而,盡管越文軒的眼神木訥,但口鼻卻沒出現任何問題,也沒出現流哈喇子的惡相。

當著病人的麵兒,平治衝我抱怨道:“我不是讓你早點過來的嗎?怎麽現在才來?”

“我晚上陪客戶喝了不少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份工作的性質,簡直就是一‘三陪’,不僅陪吃陪喝,還差點被拉去陪唱歌,幸好被我們主管放過了一馬。我十點多回到了公寓,因為沒有看到小婷,不免擔心那小丫頭找越文軒報仇,所以就急忙趕來到了這兒。”說這話時,我一直懷疑越家老爺子根本就是頭腦清醒,不免多瞅去了病床兩眼。

“這麽說,小婷的手機關機了?”

“嗯!她該不會做出什麽傻事吧?”

平治望向病**的越文軒道:“至少,她現在還沒有做出什麽傻事來!”

“越家都沒有人到醫院裏前來探望他嗎?”

“杜嬌蕊剛剛送孩子回去了,說是一會兒就過來。但我讓她回家休息,今天晚上是我值班。”

平治每說完一句話,都會密切地關注著病人的反應,似乎要將自己所言傳遞給對方。然而,越家老爺子根本就是個木偶,眼珠一動不動,直直地瞪視著我和弟弟,令人不寒而栗。與之相反,我則是根本不敢拿正眼朝老人望去。

之後,平治坐在旁側空著的病**,遞給了我一張打印紙。

“這是什麽?”我接過那張紙,眼見是個表格。

日期 時間 被害人的蹤跡 時間 嫌疑人的蹤跡

星期六

(8月21日) 15:00 大姨離開了近鄰鎮自己的家

19:00 大姨來到了大哥的公寓

星期天

(8月22日) 10:00 大姨離開了大哥的公寓

下午 越文軒打電話到廣博縣中學的校教務處,請纓參加六十周年校慶之慶典活動

17:00 大姨回到了高廟村老沈家的祖屋 17:00 越文軒趕到了廣博縣中學

21:00 越文軒被副校長攙扶進了校職工宿舍(23時左右,宿舍值班人員熄燈睡覺)

星期一

(8月23日) 5:00 越文軒離開近鄰鎮大姨的家

6:00 村民胡招妹發現了大姨躺於觀音廟內的屍體

7:00 越文軒回到廣博縣中學校職工宿舍,對宿舍值班人員聲稱到操場上晨練

雖然這張表格製作得相當簡單,卻是將這兩天我們所調查獲得的信息羅序得清晰扼要。所有信息皆真實可靠,毫無平治的個人情感及臆造。根據表格左右兩側大姨和越文軒的行動對比,時間節點上所形成的交錯狀態一目了然,其留白之處就是我們想要進一步追查的事實真相。因為我們所獲得的信息都是大體上的時間概念,所以平治將表格中的時間一欄也都以整點顯示,但這並不防礙真相與推理的呼應呈現。

“這個表格,就是我們現階段所掌握的一切線索。”

“的確!”我點頭讚同道:“這上麵所有的信息都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星期六下午三點鍾左右,我們的大姨因為接到了一個電話,於是出門進城。”

“電話?什麽電話?”

“這是我的推理。”這家夥衝我眨了眨眼睛,繼續一本正經地推測道:“於是,大姨在傍晚七點鍾左右,來到了大哥你的公寓。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星期天,大概十點鍾左右,大姨離開大哥的公寓,前往去了哪兒呢?總之,當天下午五點,大姨回到了高廟村,住進了我們老沈家的祖屋。從那一刻起,便注定為大姨引來了這次殺身之禍。”原來,這家夥在近鄰鎮的大姨家,擺弄著那部五抽櫃上的座機電話時,就已經形成了這番推理。

平治將目光徘徊在我和越文軒之間,似乎故意要將這番推測傳達給對方。

驀地,越家老爺子那兩顆空洞的眼珠子凝然一動,麵衝向我和平治道:“你們的大姨到底是怎麽了?”

“您老——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原來,平治拿出這個表格,並且與我若無其事地談論著案件本身,就是要刺激越家老爺子開口說話。由此可知,越文軒的腦溢血並不嚴重。

“警方說,你們的大姨死了,她是被人給害死的。”估計是在廣博縣中學辦公大樓的會議室門外,在接受縣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吳隊長的詢問時,越文軒間接聽到了這個消息。

平治按照表格上的信息提示,用身為醫生的職業性口吻道:“星期一早上六點鍾左右,村人胡招妹在高廟村山上的那座觀音廟裏發現了大姨倒地的屍體,屍體的位置就躺於佛像的正下首。通過屍檢得出的結論,我們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處由繩索而製造形成的勒痕,係機械性窒息死亡。”

越文軒露出了一臉吃驚的表情:“怎麽?難道你們認為——是我殺死了你們的大姨?”

不光是越文軒吃了一驚,我也明顯感到神情錯愕,顯然“我們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處由繩索而製造形成的勒痕”這是平治故意為之的畫蛇添足。根據我們在高廟村醫院的太平間所看到的情況,大姨的脖子上隻留有一條觸目驚心的索溝,而且沒有印下繩子的花紋。

平治將那張表格從中間豎直地折疊,並且把顯示有嫌疑人的那一欄信息,呈遞到了越文軒的眼前:“這上麵清楚地記錄著您老的行蹤,而且存有人證和物證,難道您還想抵賴嗎?”

越家老爺子接過表格,仔細地查看道:“的確!我承認這上麵的信息無誤。”

“那麽,請您老解釋一下,您去我大姨家都幹了些什麽?”

“恕我不能奉告!”

“既然您不肯說——”平治擺出了一副毫不客氣的神態道:“那我就隻能拿出相關的物證了。”弟弟掏出那封從大姨的住處搜尋到的情詩,卻是信紙的複印件,並高聲朗誦了出來——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平治將那張複印件放在了越文軒的枕邊,口氣如同講學的老師那般冷靜道:“這是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裏的上半闋,是詩人為悼念其原配愛妻王弗所作的一首亡詞。您作為一名曆史老師,對此應該很熟悉吧?”這麽長串詞名,這家夥一口氣順下來,舌頭都不打顫。

好一陣,越文軒埋下他那張麵如死灰的臉孔,低語道:“這的確——是我寫的。”

“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會寫毛筆字了。而您作為一名老知青,接受傳統教育,能寫出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這不足為奇。”

由此,我回想起在鋼鐵工程設計院越家的客廳裏,牆上掛著的那聯名為“古木參天”的橫幅,以及越家老爺子的臥室內擺放有筆墨紙硯等書寫工具,這些皆證明了越文軒喜歡書法、擅長書法的事實。

“但——但我沒有殺害你們的大姨!”

“沒有?”平治質詢道:“那您老為何會有我們大姨家的鑰匙?”

越家老爺子將臉別向一邊,仿佛一名大義凜然的革命誌士,拒絕回答弟弟的這個提問。

“好!既然您老不肯說,那我就代為回答。”平治抽過那張表格,對照著講解道:“星期天,您以參加校慶活動為由,趕到了廣博縣中學。晚上九點鍾,吃過晚飯後,您回到校職工宿舍,洗過澡,便關燈假裝睡覺。其實,您是在等待值班室裏的工作人員熄燈休息。終於,值班室的燈光在十一點鍾左右關滅,您等了好一陣,大概是在十一點半左右,便悄悄地離開了宿舍,溜出了學校。至於,您坐的是什麽交通工具,搭乘出租車或是乘坐夜間的黑車這些都無所謂。總之,您來到了一座廢棄了的石料廠,沿小路向高廟村山上的那座觀音廟進發,這時候已經是星期一淩晨。我不知道您因為什麽理由,用繩子勒死了我們的大姨?總之犯案過後,您從大姨身上掏出鑰匙,連夜趕往近鄰鎮我們的大姨家,想要尋找的就是這封信。”弟弟舉起枕邊那半闋的古詩詞道:“您想要切斷自己與大姨之間的一切聯係。畢竟那些都隻是傳聞,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您跟我們的大姨存有那種關係。”

平治喘了口氣,繼續朗聲道:“然而,您並沒有找到這封信。眼見天色漸亮,不能多作停留,您不得已趕回到了學校。但由於擔心值班人員已經醒了,您就到操場上故意跑得大汗淋淋,才回往宿舍。就算值班人員對此感到很奇怪,您也可以說是因為換床的原故睡不習慣,便早起晨練。您甚至還可以說自己淩晨四五點鍾就已經起床,到縣城裏的大街小巷進行慢跑。這是為提防校門口的目擊者,很可能會提起您在早晨六七點鍾回往學校的事實。於是,接連的星期二和星期三,您為了保持這個晨練借口的延續性,每天早上六點鍾起床,到操場上進行鍛煉,就是為了避免人們對您產生懷疑。”

“你的推理大部分都正確。星期天晚上,或者應該說是星期一的淩晨,我的確到觀音廟裏見過了你們的大姨,我也確實打暈了她,但我沒有殺死她。”越文軒這副申辯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

“什麽?”平治吃驚道:“您打暈了我們的大姨?”

“怎麽?警方的屍檢報告裏沒有提到這點?”

我和弟弟麵麵相覷。之前,我們並沒有從莫直徽以及吳隊長那裏,聽到過有關大姨屍檢報告的任何信息,因而有此疏漏也不足為奇。

越文軒繼續為自己申辯道:“所以昨天,當警方來到學校,把我叫出了會議室,突然跟我說起你們的大姨死了,我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平治冷笑道:“難怪,當時您會暈倒。”

越文軒的神態則是纏繞著悲傷:“我當時隻感覺整個人都蒙了。”

弟弟的臉色愈加冰冷得詭異:“您是想說——您很愛我們的大姨?”

“你們誤會了,我跟她之間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那種關係。”

平治卻是針鋒相對道:“是您老誤會了我們的想象力。我所能想到的情況,也並非您所認為的那種曖昧關係。您是想說您和我們的大姨之間,是屬於柏拉圖式的那種精神之愛吧?”

聽聞平治的回答,越家老爺子噤聲,這算是一種默認嗎?

“我很清楚我們的大姨並非是一個放縱之人。”平治抖了抖手中的複印件:“這首詞是蘇軾寫給自己的愛妻——王弗的,而您卻是寫給了我們的大姨,那您將自己的亡妻又置於何種境地呢?”

越文軒一副羞慚的神色,嚅囁道:“本來,我跟我妻子的感情就是平淡如水,如果不是因為下鄉落戶——”但他到底沒將這番過於決絕的表白話語出口。

“好,我就暫且相信您!但您必須給我一個理由,你們那天夜裏到底都談論了些什麽,以致您不用殺她,卻必須將我們的大姨打暈,並且搶走了大姨家的鑰匙,就是為了要找回這封書信。”

“對不起!我不能說。”越家老爺子拒絕且平靜地閉合上了眼睛。

當即,整個病房黃砂彌漫!平治始終扣於手上的那袋泥沙樣品,在其發白的指關節下用力一崩,沸沸揚揚的砂土則是從天而降。

為了躲避黃砂,我的雙腿快速後移,猛地感覺身體一沉,腳下一軟。“哎呀!”身後響起了女鬼一般的慘叫聲,嚇得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如同寒毛般全副武裝。

“好疼啊!”一個嬌滴滴的身影,穿著一襲粉藍色的睡裙,疼痛得弓下了身子,一把抓捂住被我踩碾過的那隻腳。可以想象,我這一腳下去,著實力度不輕。

這樣,我也看清楚了身後的女孩正是薛麗娜。估計她正悄無聲息地走入進病房,是想蒙住弟弟的眼睛,給他一個絕妙的驚喜。像她這般輕浮的女孩,如此旁若無人、膩味濃烈地表達愛的訊息,倒也符合其單純的天性。

“沒事,沒事!”礙於弟弟的情麵,薛麗娜故意衝我親切道:“我沒想到大哥您也在這兒啊!”

平治則是冷嘲熱諷:“這大半夜的,你跑到住院部來幹嗎?”

薛麗娜排除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跳到了弟弟的麵前,撒嬌扭捏地回答:“人家睡不著,想你嘛!”

“你來得正好!”平治將大手一揮,衝肉包子命令道:“把這裏打掃幹淨。”

“啊!”女孩用愈加發嗲的聲音膩味道:“我又不是清潔工!”

然而,這招在平治的麵前根本就不管用:“薛麗娜,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在我麵前撒嬌,若想要撒嬌的話,到其他野男人那兒撒去。”

那肉包子女孩擺出了一副萬般委屈的模樣,簡直就快要嚎啕大哭出聲。但她眼瞅著平治一臉惱怒的神色,慌忙用手壓蓋住了嘴巴。因威懾於弟弟的氣勢,她從病房的衛生間裏拿來了一把掃帚,便開始心不甘情不願地打掃起了衛生。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一點都不會做事,狗刨般東一掃帚西一爪子的,不僅將病房越掃越髒,更是灰塵漫天,嗆得我和弟弟連連咳嗽。

“這裏還沒有掃幹淨。”平治跺了跺腳下的地板,回頭對我道:“大哥,我們出去走走。”

(伍)

附屬醫院的走廊內,燈光明一截或是暗一段,氣氛顯得冰冷而詭異。

盡管我也不喜歡薛麗娜這樣的富家小姐,但我認為男人還是應該保有必要的風度,不免責怪弟弟道:“平治,你在那個肉包子女孩的麵前,就不能表現得稍稍溫柔那麽一點?”

“那還得了!這樣都夠難纏的了,我還跟她講什麽溫柔?大哥,你還要不我要活命啊?薛麗娜,她還不真以為我對她有意思。況且——”平治一臉的無賴相兒:“她就喜歡我這樣,認為這是我的魅力所在。”

我既歎氣又搖頭道:“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女孩們整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大概是因為剛才在病房裏的那一大堆推理,令這個家夥說得口幹舌燥,弟弟帶我回到了他的辦公室,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幹盡。

辦公桌上攤放著那本《黴瘡秘錄》,似乎我每次走進弟弟的辦公室,都見他正在研究這本古醫書,真是誨而不倦。

“你還在研究這個?”我皺起眉頭道:“還是準備去男性專科?”

哪曾想,這家夥卻是哈哈大笑,潑皮地回答:“我準備換婦產科了。”

我坐在椅子上,與平治麵對麵,抬眼便可望見牆角藥櫃裏的那隻榮譽獎杯。

“我一直很奇怪,作為見習醫生,你怎麽可能擁有自己的辦公室?”其實,這個問題我早就想質疑出口了。

“那這裏是——”

平治伸手打斷了我的話頭:“還是想想眼下該怎麽辦吧!如何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原來,這家夥居然也有找不到頭緒的時候。

“對了!”我想起之前的疑惑:“你剛才對越文軒提到,我們大姨的脖子上留有多道勒痕,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就隻有一條啊!”

平治則是麵色冷峻地回答:“這隻不過是我使詐的一種手段。”

我愈加不明白道:“使詐?為什麽要使詐?”

“因為——隻有真正的凶手才會知道這條線索。”

啊!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麽說來,越文軒的否認並非狡辯,他確實不是殺死大姨的幕後真凶。那麽,那個勒死了大姨的真正凶手到底是誰?這個人也是陷害我們的父親,殺死了瘋女人的罪魁禍首嗎?

突然,辦公桌的抽屜裏傳出了手機鈴響的動靜。難怪,之前我在公寓裏撥打弟弟的電話,卻是無人接聽。平治看了下屏幕上的號碼,估計是薛麗娜打來的,起初他並不想接聽,但似乎想起很有可能與越文軒有關,所以還是摁下了通話鍵。

豈料,電話裏竟是傳來了女人尖銳的叫聲:“平治,你在哪兒?你快來病房裏看看吧!你妹妹發瘋了,她居然要殺人!”

雖然與平治相隔著一張辦公桌的距離,但我還是聽見了肉包子女孩的尖叫聲,便“噌”地從椅子上直立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出了辦公室。平治跟隨在我的身後,我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躍進了住院部。那架勢仿佛雙腿下的那雙隻腳都是多餘的,恨不得連體重都不存在,立馬來上個乾坤大挪移,便直接降臨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的走廊內,穿梭著行色匆匆的醫務人員。我的心頭“咯噔”一驚,醫生和護士們正進出著越文軒的病房,看起來似乎正在搶救病人。

小婷呢?我們正四處尋找妹妹的身影,卻見薛麗娜站在病房外的不遠處,渾身因為恐懼而戰栗得瑟瑟發抖。

平治走過去,戳了一下對方的脊背,那女孩嚇得身體猛顫,回頭因眼見是我們,便張開雙臂撲抱住弟弟,“哇”地一響大哭出聲。

平治煩躁地一把撥開了那個女孩,就如同一名長官般高聲地喝令道:“站直了!別像是得了軟骨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即,薛麗娜將四肢貼身一緊,便頓直了身子,開始了嚶嚶嗚嗚的講述。

“原本——原本,我準備返回宿舍,卻發現口袋裏的鑰匙不見了,就回到了病房。”薛麗娜慣常出那副低眉順眼的惱人樣兒,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能夠獲得弟弟的些許愛憐,哪怕是一丁點也好,但平治就是不吃她這一套。於是,這個肉包子女孩繼續用她那副故作可憐的委屈聲息道:“但我看見你妹妹的手裏,不對不對!是你們的妹妹!她的手裏,手裏握著一把——我之前沒看清楚是什麽,隻覺得那東西有點亮,明晃晃的,但又有些烏黑——”薛麗娜因為過度緊張,嘴唇更是不停地發抖,根本表述不清楚何意,聽得弟弟愈加心煩意亂。

“對對對!好像是,但那把刀似乎又有些生鏽了。”肉包子女孩偏著腦袋,說著無關緊要的描述,努力地回想著當時的發生。

果然,放在公寓臥室衣櫃內的那隻便攜式醫藥箱裏的那把手術刀是被妹妹拿走的。

透過病房門上的那塊玻璃,可見病床邊正在實施緊急搶救的醫護人員,所以看不太真切越家老爺子的麵部表情,但可以看到病**並沒有流淌任何血跡。

由於,沒有看到妹妹的身影,我和平治異口同聲道:“那小婷呢?”

薛麗娜還沒來得及作答,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房門輕響,翩然飄出了一個美麗的身影,正是我們的妹妹——小婷。

妹妹見我們的出現,神情毫無任何訝意,而是泰然自若地朝我們走來。

“小婷,怎麽回事?”我都快要急瘋了,這個小丫頭卻是悠哉悠哉地擦甩著手上的水珠,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什麽!我接著補充,”小婷的雙唇快速地翻飛道:“我走進病房,來到了越文軒的病床邊——”

平治冷靜地追問:“然後,你就想殺死他?”

妹妹倒也直言不諱:“我是這麽打算的。但當我走過去,卻發現他的臉色不大對勁,枕邊放有一封遺書。”

原本,小婷是要打算殺死越文軒的。為了避開住院部電梯裏的攝像頭,妹妹則是選擇爬樓梯來到了腦科部,見值班護士麵趴在服務台上已經睡著,便悄悄地溜摸進了越文軒的病房。但來到病床邊,她發現越家老爺子明顯呈現出中毒的症狀。當然,妹妹並不知曉對方身中劇毒,隻是感覺越文軒的臉色很不正常。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薛麗娜原本偷懶準備返回宿舍,卻是在穿過醫院的花園長廊時,順手掏摸了一下口袋,發現宿舍的鑰匙不見了。於是,這個肉包子女孩返回病房,正見小婷持刀站在病床邊,就慌忙給平治打來了電話。但與此同時,妹妹也按響了病人床頭邊的緊急呼叫器。

平治一臉吃驚的神色:“你是說——在他的枕邊留有一封遺書?”

趁醫護人員緊急施救的忙亂中,弟弟偷潛進病房,在床下找到了那封飄落的遺書。不僅僅有遺書,病人的枕邊留有一個空藥瓶,平治也伺機一同偷帶了出來。

在那封遺書上,隻提筆有四個蠅頭小楷的毛筆字:以死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