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空宿留宿2

(肆)

在公司開完會後,回到公寓,已經是晚上七點鍾左右。

感覺腦袋疼痛欲裂,很久沒有因為思考,將自己折磨得如此疲憊不堪。領導們在會議上廢話連篇,我連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則是反複思量著莫直徽的話語。我承認弟弟從小便與眾不同,即使小小年紀就性情略顯殘暴,但那不過是因為小孩子的好奇心。

公寓裏空空****,一望便知小婷還沒回來,我也懶得敲打臥室房門,做進一步的探究。將腦袋栽入進沙發時,沉重的撞擊感在顱腔內遲緩地回響,耳邊濁起了蜂鳴之音。幸虧是套布藝沙發,不然以這樣的力度衝擊下去,非砰出個腦震**不可。

我將全身的重量陷落進沙發裏,海綿的柔軟度剛剛合適,仿佛承載著船舶的大海,身體在起伏的海麵上飄搖。腦袋安靜得昏昏欲睡,“啵”地一響,水麵吹皺起道道漣漪,將一切煩蕪揮手推開,隨著水圈**漾著遠去。

“砰”地一聲,房門打開,我聽見妹妹換鞋的動靜,便將枕靠在沙發扶手上的腦袋微微向前傾視,正麵朝大門的方向。

“大哥,我找到工作了。”黑暗中,可見小婷的笑容熠熠閃光。

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原本已經不再感到頭疼,但不大的房門聲,以及霍然明亮的燈光,仿佛撞擊在了顱腔內,生生地扯裂開了腦髓。

我用力揉抓著太陽穴,以期讓自己平靜下來。

“大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小婷嘟嚕起粉嫩嫩的嘴巴,雙手插腰地站定在沙發邊,一雙杏仁般的美目正恨恨地瞪視著我。

“什麽?”我努力強打起精神,半躺半靠在沙發上。

“我說我找到工作了。”話語輾轉過好幾個彎道,我才理解了小婷的意思。

“什麽工作?”我伸手夠向茶幾上的那隻水杯。

“化妝品專櫃的銷售小姐。”妹妹將遠處的杯子遞到我手邊。隨後,她說出了個很著名的全球女性品牌,但我沒能記住那個花裏胡哨的名稱。

“很不錯嘛!”我聯想起那一幢幢明淨透亮、櫥窗排列的百貨賣場,中央空調的冷暖氣流徐徐擴散,夏天曬不著,冬天凍不著,工作環境幹淨優雅,四周散發著女人們的香氣,麵對的顧客也主要是女性。

見我點頭表示認可,小婷繼續道:“這個周末要進行員工培訓,所以周六周日的晚上,我很可能不在家。大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呦!”

“咦?”我緊張道:“你們在哪兒培訓?為什麽要在外麵過夜?而且,還是兩個晚上?”嚴禁妹妹在外過夜,這是我與平治所一致達成的共識。然而,當這個嚴峻的監督職責獨落在我頭上,不免令我這個作大哥的深感責任重大,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生怕出現任何差池。

“說什麽——要到哪個旅遊度假村進行戶外拓展培訓。”

小婷一臉的快樂,到底還是個孩子。想起在校讀書的時光,一旦聽說學校組織春遊或者野營等活動,全班的孩子們無不震臂高呼,貪玩的心思一覽無餘。不過,那份校園野營的快樂,與我們兄弟妹三人毫無任何關聯。由於父親的離逝,流言盤踞在村內,噩夢一般追隨著我們。我們因盡量避免與村人們接觸,自然也就放棄了這種團體活動。

眼下,由於妹妹來到了城市,在這麽一個全新的環境裏,無人躲在我們背後指指點點,小婷壓抑了這麽多年的天性,也終於得以釋放。

我知道妹妹提起的那種度假村式的拓展培訓基地,多是在一些山清水秀、新開發的風景區內選址建造。基地內設置有一些遊戲器具,企業帶領著培訓職工入住於此,全體人員在培訓師的引領下,一邊做遊戲的同時,一邊領略企業文化。

拓展培訓是以體育競技為原理,通過一係列精心設計的相關活動,從而達到“磨練意誌、陶冶情操、完善人格、熔煉團隊”的培訓目的。由於,一些遊戲必須通過團體的協作精神才能順利完成,在享受遊戲的快樂中,潛移默化地增進了團隊之間的彼此依賴及信任之感,進而激發出良性的競爭意識,啟迪並引導員工們的團隊精神,以增強企業內部的整體凝聚力和創造力。

這是最近幾年新興流行起來的員工拓展培訓方式。很多公司為體現自身的企業文化,加強員工對於企業的歸屬感,十分樂於開銷此等小錢。采取這種周末度假的方式,在城市周圍找一風景秀美之地,既吃吃喝喝遊玩了一番,又增強了員工之間的凝聚力,所以很受企業高層們的親睞。雖說我們公司也舉辦過類似的培訓,但我並不認為幾出野外的拓展遊戲,就能長期鞏固並且形成企業團隊的內部歸屬感。

見我麵露猶豫,小婷安慰我道:“大哥,你放心,絕對是正規的企業。”

“你那公司叫什麽名字,再說一遍?”我掏出手機,連接上網,很快便查找到了那家名為“迪姵”公司的官方網站,其全稱為“迪姵化妝品(中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

網站的視覺效果做得渾然大氣,一些精致的網欄盡顯女性特色,可見的確是個全球高端的化妝品牌。當即,我點擊地區分公司的下屬網頁,企業簡介、文化介紹、管理流程等,都是些程序性的東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眼下,全球金融危機的餘韻還沒有完全消退,能夠找到一份工作已屬不易。猛然,我想起了平治贈送給妹妹的那部手機,連忙從公文包裏取出那隻精美的盒子。

“這是平治送給你的手機。到時候,安頓好了房間,馬上給我打電話。”

小婷接過弟弟的贈禮喜出望外,急忙打開了包裝。盒內是隻銀粉色的手機,巴掌大小,異常纖薄,絕對體現出了那家夥的眼光,品位深得女性們的歡心。

第二天,我來到公司,因為不放心妹妹的留宿,便再次通過網絡,查詢到其入職的那家迪姵化妝品企業。原本,我想過是否應該打電話向平治通報一聲。但作為大哥,我認為自己對小婷的這點信任和權力還是有的,不能事事都找弟弟商量,不然也太助長那家夥的狂妄了,更反襯出我這個大哥毫無本事。

我用鼠標越過了企業簡介、文化介紹、管理流程等網頁,直接進入到新員工培訓名單的公眾窗口上,果然找到了妹妹的名字——沈彥婷。培訓的地點也有詳盡的說明,看來不是什麽騙子公司,這多少也讓我放下心來。

(伍)

星期六上午九點整,小婷肩挎著行李包,如同一名外出野營的少女,幾天前的興奮勁一直持續到了現在。連續三天,我一再囑咐妹妹外出務必要小心,更是不厭其煩地叮囑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種注意事項。

當下,眼見小婷換上涼鞋準備出發,我竟是有種無法言喻的難過。盡管以前妹妹因為進城,也有過長期分別的場麵,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依依不舍。

“要不要大哥送你到車站?”我走到門邊,盡量找話說,是為了排解內心裏的擔憂。

“大哥,你幹嗎這麽緊張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婷微笑時的麵容顯得特別柔美,**漾著俏麗與頑皮,是隻屬於少女所獨有的風姿卓越:“你提醒過我的那些話,我一定會照章注意的。”

然而,我就像是得了強迫症一般,再次苦口婆心道:“總之,到了目的地,馬上打電話,向我匯報平安。晚上睡覺前,也要打電話向我報告平安。臥室的房門一定要鎖好,手機和錢包要隨身攜帶,別讓人家順手牽羊。坐車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要把頭伸到車窗外——”

“歎!我已經聽得頭都大了!大哥,你真羅嗦,這些話都已經說過五百八十遍了。”

“我哪有說過這麽多次?!”

“不跟你廢話了,再不出發我就該遲到了。”

“哢嗒”一聲門響,妹妹的身影被關在了房門外。

一想到接連兩個晚上,都是我一個人在公寓裏獨自安眠,我的內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正如同我已經為人父母,眼見最為心愛的掌上明珠不在家中,不免產生了一份牽腸掛肚的挫敗感。

呆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我連午飯都沒胃口吃,不時地查看著手邊的電話。小婷的手機號碼被輸入進了電話薄裏,通話記錄也有備份,摁呼叫鍵便可連通,但我到底是忍住了。既然表示了信任,就有責任信賴到底。想給平治打去電話,告知小婷留宿一事,但估計難免會被弟弟臭罵一通:“小婷都已經出發了,現在你才告訴我,有什麽用?!”

臨近傍晚時,我終於接到了妹妹的來電。小婷的聲音宛如一隻雀躍的小鳥,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心情十分愉悅。

由於已經安排好了房間,妹妹和一個名叫小薇的女孩同住一室。因為要急著趕去吃晚飯,小婷匆忙報過平安便掛斷了來電,我完全來不及過多囑咐。電話中,可以聽到背景傳來女孩們的歡笑聲,以及大呼小叫著妹妹的名字。

當放下手機,我這心裏麵感覺既安定又失落。如果父親和母親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們也必定跟我是同樣的心情吧!長兄如父,這就是我現在的位置。

由於稍稍放下心來,肚子仿佛寬鬆了一圈,進而腸胃翻攪出了強烈的饑餓感。我來到廚房,準備泡方便麵。正在燒開水時,傳來了敲門聲,我以為是平治,不想,來訪者卻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

站在門口,我定立了兩三秒鍾,這才反應過來道:“大姨?您——您怎麽來了?”

雖然我曾多次邀請大姨進城,但她也隻是與母親相伴,來過公寓兩次。也就是說,她從來沒有單獨到訪過我這兒。所以,當眼見大姨站在門外,我著實吃驚不小。

大姨微微一笑:“怎麽,不歡迎?”

“不是不是,您快請進!”

大姨轉了屋子一圈,沒發現妹妹的身影,回頭問我道:“小婷沒在嗎?”

“哦?”我連忙回答:“小婷找到了份工作,上班之前,必須參加企業培訓,所以今明兩天,她都不在家。”

大姨一臉慈祥的笑容:“啊!小婷都已經找到工作了呀!”

我點頭回答稱是:“說是在一家國際品牌的化妝品專櫃當銷售人員。”

大姨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規整的紙條,說明了此行的來意:“這是小婷的高考成績單。”

“啊!”我接過了那張成績單,表情驚訝道:“您來,就是為了給小婷送這個?”

早在一個月多前,妹妹高考的各科成績就已經通過電話,與大姨有過交流。但眼下,我們的大姨為送成績單專門進城,不免顯得多此一舉,實在有些不太自然。

“是啊!”

“但這上麵的成績,您都已經在電話裏,一一告知了我們。”我迅速地掃視過那張蓋有市招生辦公室公章的高考成績單。

“噢!”大姨似乎見我不太積極,神態不免有些落寞:“我覺得再怎麽說,這也是小婷的東西,從一個側麵記錄下了她的高中生活。因為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才能回趟鎮上或村裏,所以就送了過來。”她低頭喃喃地自嘲道:“看來,似乎有些多此一舉。”

“啊!不是不是!”我慌忙擺手道:“我隻是覺得大姨您沒必要專程為這種小事進城一趟。但大姨您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當即,我拿起手機道:“我現在就給平治打去個電話,後天小婷也該回來了,我們兄弟妹三人,好好地陪您老到處轉轉。”

大姨卻是搖了搖頭:“不必這麽麻煩,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咦!”我錯愕道:“這怎麽能行?您老難得進城一次,自然要多住些日子。您別擔心住的地方,我可以住平治那兒,小婷可以睡沙發,您老睡臥室。”

大姨則是堅持地搖頭道:“我就住一晚。”

“那怎麽能行啊?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我極力遊說大姨多住些時日,也是想以實際行動,回饋她一直以來對於我們沈家的照顧。尤其是在父親去世後,大姨盡其所能地幫助我們全家四口。所以,我總想盡可能地回報於她。幾天前,弟弟問我是否該租套大點的房子,將我們的大姨接來同住。雖然我確實有此念頭,但這幾年為供平治讀書,我根本沒剩下多少存款。弟弟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因並不想讓我感到為難,便沒有繼續深究此番提議。

廚房裏,爐灶上的水壺因為水開,發出陣陣笛音,仿佛火災現場的警報聲。

“啊!水燒開了!”大姨奔進廚房,眼見櫥櫃上放著一包還未開封的方便麵,便回頭問我道:“你還沒吃晚飯呢?”

“是啊!”我點了點頭:“大姨也還沒吃吧?”

於是,我和大姨各自泡了一包方便麵果腹。

晚飯後,大姨洗過澡,便走進裏麵的臥室休息。我握著手機,一再考慮要不要給平治打去個電話,卻聽見臥室房門“哢嗒”一響,手機應聲滑落在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擔心什麽,總感覺大姨的突然來訪暗含玄機,她顯然無意透露進城的真正目的。

此時,大姨探出腦袋問我道:“平凡,你是在給平治打電話嗎?”

“啊!沒有!”我揀起手機,藏在了身後,並搖了搖頭,實在弄不明白大姨為何會如此在意我與弟弟的聯係。

大姨放心地點了點頭,便縮回脖子,關上了房門。

我連忙撥打平治的手機,然而機器毫無任何反應,屏幕一片漆黑。我如同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身體一下子委頓在沙發裏。

算了!我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麽大熱的天氣,我實在沒心情下樓,跑去撥打公用電話。

(陸)

星期天一大早,廚房裏飄出陣陣的飯菜香氣,我聳了聳鼻頭,立馬便清醒了過來。臥室房門大開,薄被和枕頭被平整地鋪放在了床頭,我這才記起大姨在公寓裏留宿了一晚,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我抓起茶幾上的那部手機,準備查看時間,這才想起機器已經被摔壞。NOKIA的品牌號稱超級耐抗,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但沒料到昨天竟是最後一摔,由此再無任何反應。瞅了瞅窗外劇烈的陽光,我推測大概已接近中午。

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我懶洋洋地來到了廚房。櫥櫃上擺放著三菜一湯,分別是涼拌三絲、醋溜土豆絲、木耳肉片和番茄蛋花湯,都是冰箱或櫥櫃裏現成的食材。我碰了碰湯碗,還是溫的,可知大姨離去得並不久。

吃過早午飯,我打起精神,帶著手機到公寓附近的維修店進行修理。由於手機摔打的次數過多,造成了排線的斷裂。手機排線,是指手機主板連接顯示屏的連接線,也是攝像頭、按鍵板和主板的連接線。顯示屏上的信息都是由主板控製輸出,而排線的作用就是負責數據的傳輸。難怪,我這手機屏幕沒有任何的反應。

維修店裏的那個年輕人,左右翻看著我的“古董機”,臉上一副頗為不堪的神色。我這部手機用了將近八年,是我的第一款手機,一直沒有更換新機。

“大哥,就您這手機簡直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了,現在千把塊錢,能買個多好的機型啊!何必還花這冤枉錢?!”年輕人指了指迎向門外的手機專櫃,衝我懶洋洋道:“如果您圖便宜,就接個電話,發發短信什麽的,最前麵那一排就是,兄弟我還可以給您打個折。”

麵前的這個年輕人毫無興致在我這部“古董機”身上花費精力。據他解釋,焊接排線是個技術細致的繡花活兒。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他拆開機身,向我展示了主板下方那排過於纖細的金屬線,因而我完全能理解他的這種抗拒心理。但我堅持要將手機修好,這機器是我創業至今的見證,我對它充滿了感情。

因實在拗不過我的固執,那年輕人歎了口氣,隻得開始幹起活來。忙活了一個下午,他終於揉著發酸的眼睛,將修好的手機遞還給我。說實話,這一百多塊錢的修理費,的確可以買部預存話費的移動業務手機了。然而,這手機恰恰代表了我的個性,當我習慣了一樣東西,便舍不得更換與改變。

我始終感覺大姨的來訪有些蹊蹺。手機修好後,我所撥打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大姨家裏的座機。弟弟進城讀書的那年,由於母親和妹妹搬到了大姨家,為了聯係方便,我出錢安裝了那部座機。眼下電話無人接聽,我不免產生出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正猶豫著是否該跟平治說一聲,這家夥就來到了我的公寓。

“你怎麽來了?”

“你的手機打不通,我自然該過來看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這家夥將鞋子踢脫在了門口,光著腳走入進客廳,仰身倒躺在沙發上,雙腿往扶手處一磕,就如同一隻被翻過身子的烏龜,正四仰八叉地深陷進了沙發裏。

“摔壞了,才修好!”

平治抓起茶幾上的那部“古董機”,捂在手中把玩,更是開玩笑道:“大哥,這老古董,你怕是用了七八年了吧?該換部新的了!”

我搶過話機,珍愛地擦抹掉了屏幕上的汙垢,心懷情感道:“就是因為用了這麽久,才舍不得換新的。”

平治哈哈大笑:“它又不是你老婆?況且這年月,天天換老婆的,也大有人在。沒聽說過七年之癢嗎?你用它都快八年了吧?”

我堅持自己的原則道:“別人怎麽過日子跟我無關。”

平治坐起了上半身,一把抓過我的肩膀,愈加玩笑得肆無忌憚:“大哥,你這麽個好男人,怎麽就找不到一個好女人,白頭偕老地過日子?!”

我皺起了眉頭:“你怎麽一來,就跟我貧嘴個沒完?”

“對對對,說正事!”平治依舊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大哥,小婷都找到工作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難怪這家夥一進客廳,就四仰八叉地倒躺在了沙發上,是吃準了妹妹沒在家。

“咦?”我吃驚道:“你怎麽會知道?你給小婷打過電話了?”

平治則是洋洋得意地回答:“有瞞得住我的事情嗎?!”

這家夥已經狂妄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我隻能用以搖頭,表達自己的無奈。

突然,我回想起幾天前在咖啡館裏與莫直徽的那番對話:平凡,你要清楚:這是一場你與平治之間的較量!平治真正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你!

為什麽莫直徽一再強調這點?關於父親的死因,我也知道疑點重重,我也想弄清楚十八年前那一係列命案的真相。但眼下當務之急,我認為大姨的下落更為重要。

“對了!我正要跟你說一件事。昨天晚上,大姨來了,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是來給小婷送高考成績單的,說是住一晚上,她就回家,我怎麽留都留不住。今天一早醒來,我發現大姨已經離開,但總感覺哪裏似乎不太對勁。”

“現在,已經是傍晚七點零七分。”平治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我還沒有提到的情況,他也一氣猜測了出來:“你已經打過大姨家裏的電話,卻是沒人接聽?”

“嗯!已經打過多次。”

原本,我是準備等弟弟發火,大聲質詢“怎麽不撥打大姨家的電話?”時,這才告訴他我已經撥打過多次,讓這家夥的氣惱落入進陷阱裏,卻不想是我自己的期待踏了一空。

於是,平治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撥打大姨家的電話,卻是仍舊無人接聽。

弟弟流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看來,送成績單隻不過是大姨的一個借口,她肯定有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進城處理。”

我點了點頭,表示讚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窗外,夕陽殘紅如血,仿佛為玻璃鍍上了一層虹膜。

驀地,平治抬頭對我道:“大哥,你相信那個傳聞嗎?”

“什麽傳聞?”

平治正目衝向窗外,雙眼充滿了深邃及怨恨的憤怒,凝成了一股將真相洞穿的力量。

“啊!”我大張開嘴巴,明白了弟弟的言下之意:“你是說——大姨和越文軒之間的那個傳聞?”

之前,我曾經提到過:越家老爺子的妻子在大兒子高考那年就過世了。另一方麵,大姨也在自己的丈夫去世後,便繼續回到廣博縣中學教書。謠言聲稱:由於兩人同命相連,當時,四十多歲的大姨和五十歲的越文軒不免暗生情愫。一時間,這段緋聞在廣博縣中學的校區內傳得沸沸揚揚,顯然大部分人對此都深信不疑。至於,兩人的進展如何,卻是不得而知。至少,沒人親眼見過他們幽會的場麵。

作為大姨的親妹妹,我們的母親也被高廟村裏的長舌婦們追問過大姨與越文軒之間的關係。甚至,我們兄弟妹三人都有被好事者纏問過的經曆。我們並不清楚母親是否私底下向大姨求證過兩人的關係。總之,母親努力避免我們被牽扯進這些無聊的是非之中,畢竟我們沈家所遭受到的各類流言已經夠多了。

平治點頭,歎了口氣:“我在廣博縣中學讀高中時,就已經聽過了這個傳聞。”

“我想既然是傳聞,多半是空穴來風,就像那些因父親而產生的不實謠言。”

曾經,我還想象過讓越家老爺子代替父親的位置,並且幼稚地認為如果能這樣,母親也許就不用那麽辛苦了。倘若平治知道我有過此番念頭,必定會惱羞成怒,他對越家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好印象。更何況,最近,我們與越家也產生了不少摩擦和風波。

平治並沒有附和我的否定,則是拿起手機,開始撥打號碼。

“怎麽?你又給大姨家打電話?”

平治搖了搖頭,因對方拿起了話筒,他的表情驟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沒想到,這次弟弟撥打的號碼是越家的座機。對麵傳來了孩子的聲音:“你找誰?”

平治壓低嗓門道:“你爺爺在嗎?”

“媽媽,是找爺爺的!”寶玲似乎正衝向裏屋大聲叫喊。

隱約可以聽聞傳來的腳步聲,杜嬌蕊接過孩子手中的聽筒:“你好!請問你是?”

平治的嗓音愈加低沉:“我們是廣博縣中學教務處的。”看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這家夥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方案。

杜嬌蕊似乎並不驚訝:“你找我們老爺子有事嗎?”

可知越文軒沒有在家,平治隨意編了個理由,說廣博縣中學今年召開建校五十年大慶,眼見開學在即,便想邀請退休辦的老師們參加校慶活動。

不想,杜嬌蕊卻是發出了一響錯愕的驚歎:“啊!你們不是早就打過電話了嗎?”

這下則是輪到平治吃驚道:“怎麽?”

“就是邀請我家老爺子參加校慶活動啊!但好像不是五十年,而是六十年校慶。”

平治瞬時臉紅了,這理由根本就是他瞎謅的。弟弟隻記得廣博縣中學每逢五年慶或是十年校慶的時候,一般是將慶典活動安排在九月初的新學年開學。眼下已經是八月下旬,他便隨口編了這麽一個理由,真沒想到瞎貓碰到了死耗子,居然被他撞上了“大運”。

“噢!可能是我們教務處其他人打的,沒有與我及時溝通。”

“我們老爺子今天下午就去學校了,你們都沒有見到他本人嗎?”

平治尷尬得汗水直冒:“沒有啊!”眼見這家夥的謊言就要露餡了。如果杜嬌蕊再多問一些有關學校方麵的情況,弟弟恐怕招架不住,就隻能是胡言亂語。

對方沒有覺察平治的異樣,無意間給出了一個台階道:“啊!那他可能是先回高廟村了。因為有段日子沒回去了,老爺子還惦記著村裏的那棟老房子呢!”

“是這樣啊!難怪沒看到他。”平治快速吐氣道:“那不好意思打攪了。”

掛完電話,我這個弟弟已經是滿頭大汗,我還從來沒見他這麽緊張過。

“哈哈!還真讓你這家夥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踩到狗屎運了。”我一陣狂笑,不是簡單的幸災樂禍,而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沈平凡同誌,你就笑吧,狠狠地笑吧!”平治擦了一把滿頭的汗水,對我怒氣衝衝道:“我餓了,吃飯去!”

“哎!等等我!今天是你請客嗎?”我疾步跟出了大門。

天色已經黑透,我們在樓下的火鍋店吃的晚飯。席間,就大姨和越文軒的傳聞,我們各持自己的看法,我堅決否認他們之間存有那種曖昧的關係,但平治卻是既不肯定也不否認。

這家夥說道:“對我而言,在沒有拿到證據之前,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我則是生氣地反駁:“那這麽說來,警方拿到的那件血衣,就能證明我們的父親殺死了瘋女人?”

平治回答:“但那並不是決定性的證據,莫直徽有斷言我們的父親就是殺人凶手嗎?”

因提到莫直徽,我再次想起我們在咖啡館裏的那番對話,而他則是一再強調平治肯定身藏有秘密,是連我這個大哥都不願告知的秘密。

“這個星期,莫直徽來找過我。”

“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我觀察著弟弟的表情道:“他想知道十八年前,小婷出生的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你去接父親時,到底發生過什麽?”

平治捏握住筷子的那隻手輕巧地一顫,其表情更是肆虐出了一個可笑的神態,便繼續撈食著湯鍋裏的菜品。

弟弟分明是在掩飾,而我不等他的回答,便繼續道:“莫直徽還說——這是一場我跟你的較量。”

“可以這麽說,”平治並沒有否認,卻是將話鋒一轉:“越書明,包括他本人——莫直徽——你們所有人都是我的對手。有人想要掩蓋真相,而有人則與我一樣,也想知道當年那一係列命案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我知道這家夥不肯告訴我實情,但還是忍不住追問道:“平治,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正瞞著我?”

果然,弟弟撇開了我的問題,“嘭嘭”地拍打著肚皮道:“我吃飽了,把鑰匙給我,我先回公寓了。”

“哎!不是說好了你請客嗎?”

“我什麽時候說我請了?快!快把鑰匙給我。”

這家夥為什麽再三無視我的提問?簡直要令我抓狂了!仿佛是把我當成了一縷空氣,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尊、有疑惑、有好奇心……總之,我也是一個正常人,擁有人類的一切情感。更況且,空氣可沒有房門的鑰匙。

雖然心中滿懷怨憤,肚子卻是癟了下去,居然泄火了這一腔憎恨。我恢複了老好人的模樣,將“叮咚”亂響的鑰匙串遞給了弟弟,心裏不時地安慰著自己:既然身為大哥,就應該拿出兄長的氣魄來。

我回到公寓,那家夥已經洗完澡,正躺在臥室的**。

“咦?你怎麽都躺上了?!”

“既然小婷不在,那我就在這兒留宿一晚好了。”也不經過我的同意,弟弟就拉拽過薄被,搭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對這家夥目中無人的態度徹底失去了脾氣。但為了不過於妥協,洗完澡,我也跳到了床鋪上,和他掙搶起了被子。

“你這家夥睡過去點!”我用屁股一頂,固守住自己的領地。

平治已經睡得迷迷糊糊,口齒不清道:“再頂,就把我頂下床了!”

我眼望著自己正身躺的位置,回想起梁家二女兒出嫁前的那個黎明,我和妹妹站在客廳的窗戶前,小婷對我道:“她跟我睡在一起呀!我睡左邊,小蘭姐睡右邊,我就像大哥那樣守護著小蘭姐。”

此時此刻,我就躺在梁小蘭睡過的位置,仿佛正擁抱著她的體香,一珠滾燙的淚水悄悄地滑落過了我的麵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