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移花接木1

(壹)

暑假剛過了一半,天氣也至此怒熱到了頂點。

小婷的高考成績早就已經出來了,雖然還沒有拿到成績單,但各科成績通過大姨的電話,一一進行了匯報。結果的確不盡如人意,這也是預料中的情況之一,但我多少抱有僥幸的心理,由此還是感覺到了一點小小的失望。

然而,小婷卻是一點也不為此而感到難過,配合著我過於失落的表情,她做了個攤開手臂的動作,那意思是說:看,還是我有先見之明吧?我知道自己考不上。

這樣,我也終於死心,由著她去找工作。

妹妹因為曾經教授了寶玲一段時間的基礎課程,和孩子相處得很愉快,便有心立誌成為一名幼兒園老師。但經過詳細了解,該從業人員至少需持有大學專科文憑,並且還要考取幼兒教師資格證、普通話等級證書,心理學和教育學也要通過專門的考試,小婷隻得打消掉了這個念頭。盡管工作並不好找,但我並不急於妹妹賺錢養家,便安慰她找自己喜歡的工作。

小婷確實也沒著急,一邊玩一邊找工作,城裏的大街小巷已經被她轉得爛熟於心,根本不用擔憂她會迷路。這天,她買回了一株梔子花,眼下正是盛開的時節,滿屋子皆飄逸著梔子花的芳香。自從妹妹入住進了公寓,房間裏越來越洋溢著家的溫馨。

我和小婷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從來沒提起過那天在越書明臥室裏的發生,至於她被梁家小兒子侵犯到了何種程度,這話更是提都不能提。事發之後的那兩天,妹妹始終對我保持著警惕,但見我不動聲色,情緒便逐漸緩和了下來,性格也開朗多了。

雖然除了梁家二女兒,我從未將公寓的地址向外人透露,但我還是不免擔心梁小軍萬一狗急跳牆,說不定哪天竟是從天而降。為此,接連數天,我竟是噩夢連連。

那是一個循環反複、十分奇怪的夢境,我看見小婷腳踩著一雙細後跟的高跟鞋,依然是那件太陽花的裙子,正站定在公寓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突然,身後一隻黑布袋襲來,從頭到腳罩住了妹妹。居然沒有傳出女人的尖叫,整個世界皆寂靜無聲,難道是小婷死掉了嗎?

我當即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滿頭大汗,胸腔仿佛被人抽成了真空,正窒息難受地隱隱作痛。

天還沒亮,夜色星光,竟是在無情地閃耀著。

“吱啦”一響,臥室房門輕飄飄地被人推開。大概怕吵醒我,小婷探頭探腦,宛如幽靈一般地躥出,卻不想我正站在窗前,她的身體靜止在半空中,如同電影裏的定格畫麵。其實,她的雙腳早已落定在了地上,情緒卻依舊懸掛在了半空中。

“啊——大哥?你還沒睡呀?”妹妹走來到了我身邊,兩人之間隔著窗台上的那盆梔子花,枝頭開滿了潔白的花朵。

“做了個噩夢,便睡不著了。”

“是在想遠方的那個人嗎?”小婷透過窗戶,遠眺向那道看不見的天際線。

“啊——”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妹妹的意思。

“天亮後,就是小蘭姐出嫁的日子了吧?”

這樣,我才明白妹妹提到的是梁家二女兒。於是,兩人共同陷落進深淵一般的沉默之中。

“對了!”為了趕走眼前的沉悶,我誇張出樂觀的情緒,笑言道:“我從來沒問過,她住在這裏的那些日子,你們是怎麽分配床鋪的?”

“她跟我睡在一起呀!我睡左邊,小蘭姐睡右邊,我就像大哥那樣守護著小蘭姐。”

“是嗎?謝謝!”妹妹的話語形如刺刀般剖開了我的胸膛。

房間裏充盈著梔子花那股憂傷的芬芳,芳香得竟是令人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梁小蘭第二次出嫁的當天,天空飄落下毛茸茸的細雨,仿佛天地也為之動容,卻又不是莫大的悲痛。那股強壓在心底的哀愁,仿佛冰冷的痛感,久久都揮之不去。

(貳)

白炙的晴空,一穗雨滴都沒有落下,而這樣的景況已經持續有半個來月了,不免令人心生煩躁。

難得抽出一暇空閑,我來到平治的醫院,最近因為比較忙,一直沒有時間取回放在其宿舍裏的那包換洗衣物。

走廊內,兩個聊天的小護士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嘴角長痣的女孩神秘兮兮道:“聽說藥房被盜了?”

而另一個女孩雖然身材嬌小,嗓門卻是大得驚人:“啊!我也聽說了,但似乎沒什麽損失,就是被偷走了一瓶乙醚。”

被對方的嗓門一震,同事連忙頻頻眨眼。那個大嗓門的女孩趕緊用手堵捂住了嘴巴,眼睛瞄向四周,見來往的病人及家屬正用奇怪的眼神瞅向自己,便不好意思地埋下了頭。

“那可是麻醉劑,萬一有人實施犯罪怎麽辦?”

最近,網上正風傳有人以推銷香水為名,其實那香水瓶內裝著的便是乙醚,犯罪分子把目標對象迷暈後,就將當事人的錢財洗劫一空。難怪,這兩個小護士會有此番擔憂。

由於年初,我也曾經接到過這樣的短信提醒,便詢問平治犯案的可能性有多大。那家夥哈哈大笑地回答:“乙醚是一種無色、易燃的**,其沸點隻有34.5攝氏度,並且極易揮發。由於,該氣味帶有極強的刺激性,所以人聞到後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以避免進一步吸入。如果是在開放式的大環境裏,即便聞到沾有乙醚的物品,但由於吸入量有限,大多數人並不會因此而昏倒。”然而,弟弟則將話鋒一轉:“但乙醚的確是最為重要的麻醉劑之一,也就是說,若有人安心利用它的特性,從而實施犯罪行徑,卻也不能不防。由於乙醚容易揮發,與空氣形成極易爆炸性的混合物,對它的保存要求也很高,使用範圍已經逐年減少,不知道我們醫院還有沒有儲備。”

眼下,當聽到了這兩個小護士的聊天,可知他們的附屬醫院還沒有完全將這種麻醉劑淘汰出局。

我敲了敲辦公室的房門,平治正在埋頭趴寫東西,辦公桌上攤放著那本《黴瘡秘錄》。現在,我已經不再幹涉他的調查行動,小婷也已經跟越家斷絕了往來。

伴隨著手指的翻書聲,我招呼道:“午飯時間到了!”

“啊!”平治抬頭,眼見是我,開玩笑道:“大哥,你很閑嗎?居然專程跑來看我?”

“我可不是專程,才來這附近見過了客戶。”

“你沒邀請客戶吃飯?看來,這單生意很不成功啊!”這家夥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衝向我冷嘲熱諷道。

“少跟大哥貧嘴,填飽肚子要緊。”

於是,我們來到了那家常去的炒菜館——南風破。之所以會鍾情於此,完全是因為館內各色炒菜分量充足的同時,更是物美價廉。比如辣子雞丁,若到別家餐館,隻見紅紅的辣椒,一眼望不到雞丁。你隻有拿出百之百的耐心和細心,才能在一片亮燦燦的紅色中,找到那麽一丁點白色的雞肉。但在這裏,雞丁與幹辣椒的分量各占一半,口感脆爽麻辣,實在是人間美味。盡管該小餐館的室內設施需有待加強,空調也是形同虛設,但我和平治都忍了下來,隻求大塊朵頤。

“小婷還好吧?”平治一麵撈食著毛血旺裏的肉片,一麵吸溜著鼻涕問我道。

“嗯!那小丫頭的心情已經好多了,畢竟沒有造成什麽不堪的後果。”

“梁家那小雜種,下次若是被我碰到,非宰了他不可!”弟弟這副凶狠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土匪。

“平治,你這家夥的性子可真夠暴躁的,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你說你像誰?”

“哈哈!我就是我!”狂妄,正是我這個弟弟的本性。

“他被小婷開的那一瓢,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

“我看過了那小雜種的病例,也問過了給他包紮傷口的那個醫生,沒造成腦震**,算他小子幸運。”

梁小軍畢竟是梁小蘭的親弟弟,而且他也是梁家唯一的兒子,萬一被砸傻或弄呆,我心底難免會產生自責。

正閑聊時,平治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屏幕上的號碼,臉色異常難看。“什麽事?”這家夥的口氣不耐煩:“你要回校?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隨即嗤然冷笑道:“你自己看著辦吧!”便掛斷了來電。

“怎麽了?誰要回校?”

“就是那個死纏爛打的女生。”

“啊!”我立馬想起了那個拖著一口碩大的行李箱,孤獨地站在平治宿舍外走廊裏的那個女孩:“你是說那個肉包子女孩?”我著重強調了那女孩笑黏出褶皺的臉盤,是被煎出鍋巴的肉包子,而不是素包子。

“肉包子女孩?”平治大笑道:“大哥,你什麽時候學會給人家起外號了?不過,這綽號倒是很貼切、很形象呢!哈哈!真是太他媽地形象了!”這家夥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別笑了!”我流露出一副打聽八卦的興奮勁兒:“那女孩在電話裏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昨天,她因為跟父母吵架,打電話給我,說是要提前返校。”對啊!眼下還是暑假期間。平治一臉冷峻的不滿道:“整天就知道發小姐脾氣。剛才來電,說她已經到校門口了,求我馬上過去接她。”

我搖了搖頭,完全能理解弟弟的煩惱:“現在的女孩,可真難對付啊!”

“做事沒點腦子,在家裏當公主當慣了,好像誰都該捧著她寵著她。”

“我想,正是因為你不把她當回事,所以那個女孩才會這麽迷戀你吧?”

平治笑了:“聽你這麽說,倒像是塊賤皮子。”

“常言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嘛!”

“她這輩子都別想!”

“你這家夥可真夠無情的!”突然,我有點可憐那個癡心妄想的女孩,但並不表示對其同情:“我還一直沒問過,你這個小女友是哪個科係的,開學讀幾年級。”

“大哥,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介紹個我們醫科大學的女朋友?沒問題!”平治抬手,指著餐館外麵來來往往的女性,衝我豪氣道:“說!你喜歡哪個女孩,小弟幫你前去搭訕,保準為你一舉拿下!”我知道這家夥說得出做得到,所以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跟他開玩笑,說不定哪天真給我領回來一個相差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那我可消受不起。

“說你女朋友呢?往我身上扯什麽扯?”

“她可不是我女友。”

“我覺得那女孩挺喜歡你的,你可別占完了人家的便宜,就甩了。”

這家夥貧嘴道:“我在大哥的心目中,就這麽毫無公眾道德?”

“總之,你沒有戲弄人家就好。”

“我才不會占那種女孩的便宜。沒點大腦,以為這個世界上就隻有愛情這一件事,可以為此飛蛾撲火,更是認定自己的犧牲有多麽偉大。”

“這麽說來,那個女孩到底很單純嘛!讀幾年級了?”

“開學就是大四了。”

“比你小四歲?”

“哪啊,已經滿二十二了,卻是什麽都不懂。”

女孩就讀於醫科大學四年製本科公共事業管理專業(衛生管理專業方向)。據說,她的父親是市衛生局係統內部的某位高官,專門負責針對醫療企事業單位的監管職能。所以,女孩也算是子承父業。在一次學校舉辦的聯誼會上,室友非要拉上弟弟參加舞會。在舞會上,那個女孩認識了平治,可以說是對弟弟一見鍾情,從而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那次舞會,室友也因為認識了自己的女朋友,便搬出了研究生宿舍。

“大哥,如果你喜歡,我就介紹給你。”平治嘻哈著一臉的壞笑:“不過,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你,不然,我幫你生米煮成熟飯?”這家夥清楚自己的優勢,不僅有才有貌更有智慧,損我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那女孩一看,就是家裏的掌上明珠,沒受過什麽苦,不適合我,更不適合做你們的大嫂。”

平治故意長噓短歎道:“看來,做我們老沈家的大嫂,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其實,我對自己未來的另一半要求並不高。因為我們兄弟妹三人,都是從苦日子裏走出來的,更是遭受過村人們的非議和白眼;再加之,我們兄弟妹之間,從小相依為命,彼此感情深厚,不是一般人所能夠理解的手足之情。我自然希望未來的女朋友也能明了這一點,可能我對弟妹所付出的感情,比花費在她身上的精力要多,她不能是個為此就小氣吃醋的女人,更不能是個隻顧我們的個人小家,全然不去理會弟弟和妹妹的嫂子。由此,絕對不能僅僅是個整天隻憧憬浪漫、隻知道談情說愛的小丫頭,而是要懂得生活的現實與艱辛。

弟弟曾經說過,對於愛情,我則是更注重於實用性。這不是單純的玩笑,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隨著年齡的增大,我愈加清楚青春與年華不閑,對於婚姻的明確性和目的性,也就愈加顯著。

神色如同靜默的水泥牆麵,心中仿佛纏繞著千般思緒。隨而,因聽見平治的叫喊聲,我才驀地驚醒了過來。那家夥認真地對我道:“大哥,說說你的愛情觀吧!”

“咦?怎麽想起問這個問題?”

“因為——想更加了解你。”

在我的心目中,弟弟因身具有一種無所不知的能力,所以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故意用調侃的方式言語道:“我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我了,你不是一直以取笑我為樂,我便認定你是在了解我的基礎上,對我所進行的人身攻擊。”

“那就是對你的了解嗎?”平治用他那雙迷茫的眼神對視向虛空:“或者說,那種程度就是對於一個人的了解?”

“你不是一直都很自信嗎?”我在說這話時,攙雜著很奇怪的情緒,仿佛感受到了平治的沒落,眼見他像沉沒進了亮光的最深處。

餐館外白花花的太陽,實在令人頭暈目眩,僅僅透過汙跡斑斑的窗戶,就已經刺眼得讓人受不了。

“隻是讓人感覺如此罷了!是不想過多暴露出自己的內心。”

第一次,弟弟似乎讓旁人嚐試著去了解他。雖然並非完全地敞開心扉,但我明白這是他對自我最大限度地開放,以及質疑。平治拂去光環的模樣,怎麽竟是令我有種如此心疼的感覺?似乎因覺察到了我的同情,弟弟朗聲大笑地追問我道:“大哥快說,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孩?我好為你參謀參謀!”

“就是你曾經說過的那種啊!我不在家的時候,她可以代替我,照顧你和小婷。”這是我的真心話,沒必要跟相依為命的親弟弟客氣。

“真是個苦命的大嫂啊!”平治注視著我,則將話鋒一轉:“不過,我們未來的大嫂應該很幸福,至少,不必擔心生性單板的大哥會四處拈花惹草。哈哈!是不是啊,大哥?”

難得弟弟能如此誇讚我,這番話語顯得很不尋常。

(叁)

午飯後,平治陪我回到醫科大學的研究生宿舍樓裏取衣物。

由於建築老久,兩側壓蓋著低矮的房簷,擋去了大部分的陽光與輻射,走廊裏貫穿著陰冷的氣流。來到二樓時,我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噩夢中的情景出現在了眼前:一個女孩腳踩高跟鞋,突然,身後一隻黑布袋襲來,將其從頭到腳地罩住。沒有女孩的尖叫,走廊內寂靜無聲。

由於,出了一身熱汗,平治一走進宿舍,就脫去了外套。而我則注意到門口的地上留有一張紙條,隨著氣流飄落到了床腳。

“這是什麽?”我揀起了那張字條。

上麵的字體並不好看,仿佛雞爪橫生,但並不是為了掩蓋字跡,而是那筆跡原本就如此:如果你想讓你的女朋友平安無事,就帶人來交換,你清楚我想見的人是誰。

我心中難免一驚,這分明就是一封綁架信,慌忙將字條遞給了平治。

“平治,你看!”

那張字條的下方留有交易的時間和地點。那地點是指城郊的一棟爛尾樓,由於開發商的資金糾紛等問題,建築物被空置在城市的邊界已經多年。最初,那幢建築被開發商取了一個頗為浪漫卻又很俗氣的名字——玫瑰大廈;後來,被媒體將其玩笑地簡化為——鬼廈。綁架者選擇這麽一個地方,顯然是因為那裏視野開闊,便於觀察周圍的情況,從而決定藏身或逃跑。交易的時間定在八月七日的傍晚七點,那天是星期六,今天是星期三,也就是說綁架者給了我們三天的準備時間。時間的旁側畫有一把短刀,刀尖滴血,那意思不言而喻,倘若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綁匪就撕票。

“是梁小軍,他想見小婷。”平治麵目猙獰,臉上的肌肉因為過度憤怒而顫抖,揮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這個女人就知道添亂!”當然,弟弟口中的這個女人自然是指那個將愛情當作了生命的全部、一心想黏在平治身邊的肉包子女孩。

我不明白弟弟的意思,便追問道:“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梁小軍回到高廟村,大概腦袋養清醒了,三番四次給我打電話,說是想見小婷,並且要當麵向小婷道歉。於是,我就問他,小婷把他的頭都開瓢了,他到底還想怎樣?梁小軍便一個勁兒地對我下矮樁,說自己那天太衝動,沒想把小婷怎樣?大哥,你看看!這小雜種還在狡辯。當即,我更生氣了,便諷刺道:你差點把我妹妹的衣服都扯光了,還說沒怎樣?你小子幾日沒見,倒長了不少本事啊!也學會了小流氓的習氣,不遂你願,還準備實施強暴。當時,我就是氣憤難平,話語極盡挖苦諷刺,口吻也是毫不客氣。估計那小雜種不服,但礙於情麵沒敢頂撞。但我清楚,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多半是在盤算著新的計劃。”平治的嘴角一歪,咧出了個很難看的壞笑,歎了口氣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這麽說,梁小軍今天是來找你談判的?”

平治點了點頭:“大概這小雜種是想給我來個措手不及,正好碰見了走廊裏的薛麗娜。”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那肉包子女孩的姓名,倒也的確符合其嬌蠻撒潑、糾纏不清的個性。“見她站在我的宿舍門口,便上前攀談了幾句,於是什麽底細都清楚了。那個傻女人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一再強調是我的女朋友。”

由此可知,這個名叫“薛麗娜”的女孩多半在校園裏見誰都聲稱是平治的女朋友,弄得弟弟不勝其煩。

平治繼續含血憤天地抱怨道:“那個大小姐就是這樣,經常招呼也不打,就跑來我的宿舍,說什麽要給我驚喜,純粹是小孩子的做派。你也看到了剛才打來的電話,撒嬌著非要我去門口接她,見我不肯,就跑來到我的宿舍,恰巧碰到了梁小軍。那個小雜種見這個蠢女人送上門,更何況自稱是我的女朋友,便幹脆將計就計,還不把她給綁架了?!”

平治的個性向來風輕雲淡,幾乎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當然,對於家庭的責任感與兄弟妹之間的感情則另當別論。但居然對肉包子女孩如此深惡痛絕,可見那個女孩的性子既魯莽又天真,自我感覺良好,真是毛病不少。

當下,平治反複查看著那張字條,努力尋找出一切蛛絲馬跡:“梁小軍沒到醫院,或者說去過了我的辦公室,但因為我們外出吃午飯,所以錯過了。但他竟是沒有打電話給我,從這一點來看,他今天是安了心要跟我一鬥到底,隻是沒想到‘幸運’地遇見了薛麗娜。”

“這麽說來,他就是在這裏寫下了字條?”我走到門口,站定在走廊,猜測他們可能站過的位置,望向房間裏的平治。

“我推測梁小軍在了解到薛麗娜的底細之後,便馬上製定了這個綁架計劃。我原來就說過這小雜種還是有點腦子的,通過之前給越書明打電話,告知他大姐失蹤一事,就可以看出他的小聰明。”

我點了點頭,目光飄落在第一眼發現了字條的宿舍門前,隨口評價道:“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然而,平治的肺都快要被氣炸了:“拿這種事成書,不是純粹添亂嘛!”

很快,我便意識到了新的問題:“但這裏畢竟是研究生宿舍,其他房間裏肯定也有人吧?況且門口還有保安,梁小軍即便狗膽包天,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把人給綁架帶走了吧?關鍵是他如何把人給帶走的?”

“那薛麗娜根本就沒腦子,多半被梁小軍一騙,說是我的親戚或者朋友什麽的,我靠!她還不腦袋一發熱,一心想討好我身邊的人,人家指哪兒走哪兒,肯定被梁小軍騙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將她的腦袋一罩,便被綁架帶走了。”

聞此,我聯想起自己連日來的夢境,正是平治所描述的這個情景。

我們先是去過了本科部的女生宿舍樓,薛麗娜沒在。然後,又找遍了醫科大學校區內的體育館、禮堂、放映廳等地方,卻是一無所獲。

“梁小軍肯定是將她騙到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平治,你好好想想,那會是哪兒?”

我的話提醒了弟弟,他當即將腦袋一拍,開竅道:“我知道了!”便帶著我向校園的西北角奔去。

校區西北角是一座廢棄了的醫藥廠,平治曾經提到過: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正值社會轉型期,醫科大學為創收,與一家民營醫藥企業簽定合同後,以土地出租的方式,建造起來的工廠。但因為噪音過大被告擾民,工廠隻得重新選址。由此,那座廠房便閑置至今,所有窗戶上的玻璃都已經不見了。聽說,校方有意將其改造為第二體育館,但一直都沒有動工的跡象。

鏽跡斑斑的鐵門發出空洞而“吱啦”的回響,地麵的磚縫間更是長出了參差不齊的雜草。卻是在一片雜蕪中,一眼看到了斑斕的鮮亮,那是女人的衣服,多是些價格不菲的裙子,粉色的內衣點綴在其間。其中一件衣服,正是我第一次見到薛麗娜時,她身穿的那件黑底紅邊的連衣超短裙,裙擺綴滿了紅豔及張狂的蕾絲。由於,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平治和女孩逛街,而且裙子的樣式因尤為出挑,所以留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可以判定:這正是薛麗娜的行李,但裝行李的箱子不見了。

那口大大的行李箱足可以將肉包子女孩自己塞進去,第一眼看到那箱子時,就帶給了我這種感覺。另外,行李箱因帶有滾輪,拖動起來也很方便。

當靠近那堆衣物,隱隱地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但那氣味已經揮發得差不多了,似有若無。

“是乙醚。”平治吸了吸鼻子:“梁小軍將薛麗娜帶到這裏之後,便用乙醚迷暈了她;然後,把她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這樣就不會引人注意了。哈哈!那個傻女人也算是作繭自縛吧!”

“啊!對了!”我想起剛才在醫院的走廊裏,聽到兩名小護士的那番對話,說道:“我在去你辦公室的路上,聽說你們醫院藥房失竊了,被盜藥品正是乙醚。”

“看來,那小雜種早就進城,四處轉悠,查探地形,從而摸清楚了我們附屬醫院和醫科大學的情況。”平治思索道:“根據我們目前所得到的這些線索進行分析:他原本是想將我騙到這裏實施綁架,或者威逼利誘,以此將小婷引出。那乙醚多半是為了對付我而準備的吧?卻不想正好碰到薛麗娜返校去我的宿舍,對付這麽一個愚蠢的女人,顯然比對付我要好辦多了,於是,梁小軍當即改變了策略。那小子能在事情辦成之前,就大膽留下了這封綁架信,說明他對自己的計劃信心十足。果然,那個傻女人十分聽話,一下子就暈倒了。”

之後,平治到醫院裏進行了一番調查。的確,中午有一名貌似梁小軍的男子出現在了弟弟的辦公室附近。這名男子聲稱是平治的家鄉人,並仔細詢問了平治的宿舍方位。梁小軍的這種行為到底是因為疏忽,還是根本沒打算隱瞞自己的身份,這些都不是事件的重點。

對此,平治則是繼續分析道:“至少說明,那個小雜種並沒有對整個計劃進行前因後果的細致推敲。由此,我也更加堅信,綁架薛麗娜完全是他的臨時興起。他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虛張聲勢,就是為了能見到小婷。”

這樣,所有的疑問也都解釋清楚了。但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思考該如何解救那個肉包子女孩。盡管薛麗娜實在令人討厭,但好歹那也是一條生命,煩不該死。無可想象,梁小軍為了讓小婷回心轉意,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甘願做一個亡命之徒。

鑒於上次,越明書為梁小軍安排了與妹妹見麵的事件,我猜測道:“這會不會又是越明書的主意?”

平治搖了搖頭:“通過上次越書明的安排,梁小軍企圖強暴卻未遂,這小雜種就已經很清楚無法再以正當理由將小婷約出來見麵,便不免狗急跳牆,想出了這麽一個鋌而走險的損招。”

“那——那現在該怎麽辦?那女孩雖說不是你女朋友,但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管,說不定梁小軍腦袋一發熱,還真有可能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平治的表情生生一抽,可見他對薛麗娜早已是厭煩透頂,其神色產生出了一股無言的痛斥:這真是一個隻會製造麻煩的女人!但畢竟,弟弟已經冷靜了下來,褪去了之前的不理智,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驀地,平治的眼睛驟然一亮:“好!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怎麽?你有辦法了?”

“嗯!”平治賊賊地開心道:“我有一個絕妙的計劃。”

“什麽計劃?”

“移花接木。”弟弟的麵目不動聲色,隻是嘴唇在微微翻動,如同一具老辣的僵屍,有種不寒而栗的邪惡感。

“移花接木?”我完全不明白這家夥正在說什麽。

然而,平治不僅笑得有聲有色,更是心懷著滿滿的自信。

(肆)

當天傍晚,平治來到了我的公寓,兄弟妹三人圍坐在茶幾邊,商討著解救薛麗娜的辦法。

“發生什麽事了?”小婷將目光徘徊在我和平治之間:“兩位哥哥一臉嚴肅的模樣,弄得我也好緊張啊!”但妹妹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臉上則是保持著甜甜的笑容。

“小婷,我有個計劃,需要你的幫助。”

這小丫頭直爽道:“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

“其實,就是玩一個小遊戲!”平治一臉的悠閑之態,似乎是為了令整個計劃顯得輕鬆而幽默。

“遊戲,什麽遊戲呀?”小婷的眸子閃閃發光,可知這“遊戲”一詞,對她具有相當大的**力。

雖然這整個下午,我對平治的那個“移花接木”之計,進行了多個版本的猜測,但此時此刻,當聽到他這副過於悠哉的口氣,我還是猛地驚異:這家夥的個性實在揣測難料,完全不明白在他那隻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然而,我卻是一點也不心煩氣躁,任何玄機必有其揭密的那一刻。這家夥的小心思,我已經見識多了。倘若你越表現出一副心急火燎的緊迫感,弟弟就會越加享受那種挑逗後的成就感,所以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是我總結出的對付平治的製勝法寶。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衝我微微一笑,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大哥變聰明了呢!”

“啊——”就在一秒鍾之前,我才在內心深處暗暗地鉚勁打足了氣,就被自己這顆“以不變應萬變”之心給驚訝住了。

平治嗤然一樂,轉過頭,不再理會我,對小婷似笑非笑地認真道:“我們來陪越書明的寶貝女兒——寶玲玩個小遊戲吧!”

顯然,“越書明”這三個字引起了妹妹的強烈反感,其表情一冷,皺起了眉心。

“小婷,你放心!不是讓你去見越書明,而是去見寶玲,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孩子嗎?”

“什麽遊戲?”考慮再三,小婷決定接受這個任務。

“貓下蛋。”

當平治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麵容平淡並且自然,臉上流淌著清澈的笑意。當年,還是孩子的那個他做了那麽一件殘忍無比的事情,卻完全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心靈陰影嗎?與之相對,我卻是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是黑色的,整個體積從裏到外充滿了陰影的顏色,沒有絲絲縷縷的縫隙,墨色的血液汩汩貫穿,發出夜幕一般的悲鳴。阿花的慘叫,空洞的眼神,鮮血淋淋的皮毛,心髒在身體外的躍動,逐漸衰弱,最終靜止。

恐懼,深深的恐懼,逃不出亡命心途。

平治慢慢地轉過頭,表情殘酷地對我道:“大哥,那還是當年你想出來的創意呢!”

“貓下蛋?”小婷眨巴著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表現出了十分濃厚的興致。

平治疼愛地對妹妹道:“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啊!”小婷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難道,這就是你們之間約定的那個秘密?隻屬於男人之間的秘密?”

平治點了點頭。

小婷有種被欺騙的感覺:“那現在為什麽又要告訴我?”

與此同時,我也是當頭一驚,沒想到弟弟居然打算以這個事件作為計劃的切入點。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平治的笑容有點厚顏無恥。

“才不是呢!”小婷不滿道:“是因為接下來的任務跟這個有關,所以你才肯告訴我。”

“就算是這個原因吧!小婷,如果你對小哥哥的這個做法感到不滿意,那就算了,我絕不強求!”自覺是正當理由的前提下,平治從來不會狡辯及否認。當然,這根本就是這家夥耍弄的花招,畢竟是親兄妹,哪可能有化不開解不了的埋怨。

相形之下,妹妹的氣惱馬上便呈現出了立杆見影的頹勢。敗下陣來的小婷,不免嚅囁著她那對粉嘟嘟的嘴唇道:“我也沒什麽不滿!”

眼見小婷鬆口,平治乘勝追擊:“放心!這次絕不是什麽危險的任務,小哥哥向你保證,”這家夥舉手發誓道:“再也不會出現上次那樣的狀況了。”

“上次的意外,我也沒埋怨小哥哥。”小婷輕聲道:“是我想為父親做點什麽。”

“那就讓我們兄弟妹三人一起加油努力吧!”平治攤開手,示意我和小婷左右抓握住他。這樣,我們兄弟妹三人更加團結一心,溫暖的感覺電波般從心室經過。

在一番彼此的激勵之後,小婷回到了剛才的話題:“對了!‘貓下蛋’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不過是我的一個惡作劇。”沉默了半晌,終於輪到我適時開口。

我曾經仔細思考過,這個惡作劇就是弟弟性惡的開端嗎?如果沒有我的那個玩笑,也許就不會激發出隱藏在平治身體內的殘暴因子。最終,這種暴戾的潛伏,會將其引往向什麽路途,我卻是不得而知,但總有一種不安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