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強暴未遂

(壹)

回到公寓,我將一個星期前去往越家的情況,對小婷做了個深入淺出的說明。

隨著講述的沿展,不免牽扯出了更多的人和事,終於,我自己都已經暈頭轉向。妹妹因知道我們背著她做了那麽多事情,嘟嚕著一張粉嫩嫩的小嘴,滿臉的不高興,更是以藐視的姿態,衝我憤慨地抗議道:“居然有那麽多內幕我都不知道。”

“我們這不是想保護你嘛!”

“現在要我親自出馬了?”小婷白了我一眼:“這麽說來,小哥哥懷疑越家跟父親的死因有關?”

“我也不明白,平治為什麽對越家死纏爛打?”

關於弟弟的那一大堆推理,我不可能原話照搬,更無法做到巨細靡遺。但僅僅如此簡約的描述,就已經令小婷那對杏仁一般的眸子華彩放光。

“仔細想想,小哥哥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呢!”妹妹流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沒想到,小哥哥有那麽嚴謹的推理能力,他的邏輯思維好厲害呀!”

如此一來,我的心情先是冷掉了半截:“你該不會認為他那些無根據的想象都是事實吧?那家夥是在胡說八道!”

小婷則是高舉起雙手:“我保持中立!明天到越家一定很好玩。不知道小哥哥那副偵探的模樣,推理時智慧的神情,會是怎樣呢?”這個小丫頭一副花癡崇拜的神態,看來是將平治當成自己的偶像了。

這兩個小家夥倒是一拍即合。

“我這一整天聽那個家夥胡亂推理,頭都大了。我可要洗洗睡了。”於是,我提著一條幹淨的**,走進了衛生間。

“嘩啦啦”的水流聲之外,夾雜著妹妹歡呼雀躍的喝彩聲,那個小丫頭肯定是在沙發上又蹦又跳:“小哥哥好棒啊!小哥哥是我的精神偶像!”

“嘔吐的對象!”我暗暗憤恨地解嘲道:“那家夥的推理完全就是異想天開嘛!”

說來慚愧,我這個作大哥的竟是對自己的親弟弟如此心生嫉妒。

第二天星期日,按照預定時間,平治來到了我們的公寓。

“大哥,你已經將大致的情況對小婷做過說明了吧?”弟弟盤腿坐在沙發上,是為了讓全身心放鬆。

小婷正拿來一張幹淨的毛巾,為平治擦汗。當聽到弟弟的問話,那小丫頭連忙搗蒜般地點頭道:“嗯!我都已經知道了!”

眼見妹妹那副敢拚敢幹、暗地攢勁、不辱使命的架勢,我真擔心她那過於細嫩的小脖子,再迎點力道便會自行擰斷。隨後,小婷撲按在茶幾上,用纖細的手肘支撐著她那副小巧而圓潤的漂亮下巴,如同瞻仰著心目中的偶像,對平治充滿了敬慕及崇拜之情。

“這次帶小婷去,到底有什麽目的?”我則依然保持著滿臉的不快,實在不希望妹妹被牽扯進來。

“小婷,你有兩個任務,一是親近孩子;其次是到廚房裏幫忙,接近越書明的老婆杜嬌蕊。”

當即,我恍然大悟道:“你是想通過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了解越書明?”

“算是吧!”平治的回答模棱兩可。

小婷用力地點了點頭,拍了拍胸口,豪氣萬丈道:“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

這弟妹倆倒是很絕配,我怎麽總是感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呢?

“要不要先給越書明打去個電話?”說著,我已經掏出了手機。真要去嗎?我心裏莫名其妙地打鼓,雖然從目前的情形來看,越書明並非梅毒患者,但我感覺還是很不舒服。

平治卻是搖了搖頭:“我就是要采取突擊拜訪的方式,給越家父子來個措手不及,但如果你打電話提前通知他們,這次拜訪就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因而可知,這家夥早就已經擬訂好了此行的目的和計劃。

做過一番安排與部署之後,我們就上個星期六妹妹缺席越家邀請一事,進行了嚴密的串詞,以保持口徑的統一。

由於建功心切,小婷振臂高呼:“萬事已俱備,我們出發吧!”

(貳)

越書明沒有在家,越家老爺子因眼見我們的突然到訪,不免有些吃驚。

仿佛這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平治點了點頭:“書明哥,不是在生病嗎?沒想到,他好得這麽快。”弟弟說話的同時,將我們精心挑選的水果籃,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越文軒急忙解釋道:“啊——是設計院那邊的工作離不開身!”

“如此操勞,書明哥的身體不要緊嗎?”比起第一次來越家時的表現,平治的態度明顯殷勤了許多。

“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吧!那孩子總是對工作充滿了熱情和責任感,一旦接手就放心不下,總想在第一時間內完成,年輕時就這樣。”

越書明的妻子杜嬌蕊端來了茶水,一眼望見藏在我和平治身後的妹妹,便高興地招呼道:“哎呀!這次小婷終於來了!”

越家老爺子這才注意到我們身後的妹妹:“啊?這就是小婷呀?都長成個大閨女了!”

小婷點了點頭,甜甜地微笑道:“越伯伯好,嫂子好!”

“媽媽,誰來了?”越書明的寶貝女兒寶玲穿著一件公主般的睡裙,粉紅色的輕紗墜滿了荷葉邊,正從她的臥室裏搖搖晃晃、乖巧可愛地走了出來,其身後跟隨著她那隻心愛的貓咪——雪糕。

杜嬌蕊連忙招呼道:“寶玲快來,看看是誰來了,是小婷阿姨呀!你還記得小婷阿姨嗎?是小婷阿姨在遊樂園裏幫媽媽找到了你呀!你看,兩個叔叔也來了。”

“是小婷阿姨呀!”孩子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被妹妹雙臂一箍,便一把將她抱住。

“上次,小婷阿姨生病了,沒來看望寶玲,”小婷抓摸著孩子一頭柔順的卷發,真切道:“可後悔死阿姨了!”這理由是在公寓時,我們就已經交代給了妹妹,這小丫頭表演得不露痕跡,演技跟平治有得一拚。

“寶玲也想小婷阿姨呀!”孩子奶聲奶氣道。

“看!阿姨給你帶來了什麽?”小婷將藏在身後的雙手一變,掏出了一大盒金帝牌的巧克力太妃糖,那是在來往越家的路上,在公寓樓下的超市裏買的。

“哎呀!你們幹嗎這麽破費?隻管來玩就好了。”與此同時,杜嬌蕊也看見了擺放在茶幾上的那隻水果籃,不好意思道。

“這可是為寶玲買的,寶玲若說破費,那才是真的破費。”這些細節性的對話,不可能由我和平治點滴教授,但小婷居然能這般隨機應變,則是逐漸打消掉了我的顧慮。

“寶玲,還不趕快謝謝小婷阿姨!”

“謝謝小婷阿姨!”孩子抓抱著糖果盒,展露出蜜糖一般純淨的笑容。

“寶玲不可以多吃呦!要聽媽媽的吩咐,不然會長蟲牙的,還會吃成個小胖子。”小婷親切地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臉蛋。這番話既拉近了妹妹與孩子之間的距離,也攀親了與越書明的妻子杜嬌蕊之間的感情,可謂一箭雙雕。

“喵——”那隻名叫雪糕的波斯貓不甘寂寞,躥到了我們的中間,一雙好奇的眼睛投射出琥珀色的光芒,正抬頭注視向眾人。

因出於本能,我連忙跳到了一邊。自從弟弟殺死了阿花,特別是眼見其鮮血淋淋的屍體,我對貓便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排斥感。然而,我這個細小的舉動,引起了眾人詫異的眼神,弄得自己十分狼狽。我不自覺地摸了摸腦袋,正想給出個合理的解釋,卻是被平治岔話道:“書明哥什麽時候回來呀?”

越家老爺子回答:“應該快了,留下來吃晚飯吧!”

大概是基於母親的吩咐,寶玲端來了水果盤,裏麵擺放著西瓜、芒果、人參果等當季的果品,紅紅白白黃黃綠綠,一圈圈的層層疊疊,仿佛花團錦簇,搭配著亮白色的瓷盤,如花朵般綻放,煞是好看。

為了表達內心的感激之情,杜嬌蕊一再言謝:“平治,謝謝你幫忙安排好了書明的身體檢查。”

“這根本沒什麽!”平治擺了擺手,說道:“對了!書明哥的檢查報告估計下周就能出來。”

杜嬌蕊點了點頭:“昨天,書明回到家中,好好地睡了一覺,感覺精神好多了,應該沒什麽大礙。不過前天,接到平治的電話,聽說書明暈倒了,還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呢!”女人按捂著胸口,仿佛依舊心有餘悸,這自然是人之常情。

“嫂子,”小婷善良道:“你真是體貼書明哥啊!”

來往了幾個回合的閑聊,已經是下午五點鍾左右,杜嬌蕊到廚房裏張羅著準備晚飯。

當即,平治麵衝小婷使了個眼色,妹妹便會意地跟進了廚房:“嫂子,我來幫忙吧!”

“那怎麽行,你是客人啊!”

“嫂子,您這話可就見外了。”

這個小丫頭雖然傲氣,但生活畢竟教授了她如何學會偽裝,我沒想到妹妹入戲竟是這般不露痕跡,比我這個大哥聰明多了。是否我的出生,伴隨著來到這個人世間的任務,就是為了照顧我的弟弟和妹妹,以及反襯出他們的聰明才智。當然,我為自己這個多愁善感的想法無聲地笑了。一股蔓延開來的幸福傳遍全身,如同微弱的電擊,形成了麻酥酥的暢快淋漓之感。能讓身邊最為重要的親人們獲得幸福,這便是最大的幸福吧?盡管這個想法看起來是一種愚笨的奉獻,很少能有人做到如此大公無私的地步吧?但我卻是感到了滿心的幸福。父母們對子女的愛永遠是不求回報的,但兄弟姐妹之間也會如同雙親那般奮不顧身嗎?

晚飯準備完畢,越書明也正好趕了回來。

“書明哥,我們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呢!”平治朗聲道。

“啊!平凡平治來了!”越家大兒子因為沒料到我們的突擊到訪,表情則是前所未有的驚訝:“你們來了多久?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越家老爺子插話道:“我是準備給你打電話,但他們怕耽誤你工作,所以沒讓。”

小婷因為端菜上桌,來到了門口的飯廳,正迎上換過拖鞋進屋的越書明。

“啊——這位是小婷吧?”

“書明哥好!”妹妹點頭,嫣然一笑。

“真是出落得愈加亭亭玉立了呢!”

平治走了過去:“我們兄弟妹三人,因為擔心書明哥的身體,聊著聊著就順道過來了,本以為書明哥該在家裏休息呢!”

“我作為副院長,設計院裏的一大堆事務,不能放任不管啊!”越書明按了按太陽穴,露出一副疲憊的神色。

“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書明哥,你可不能太過操勞。”

“謝謝小婷的關心!”

“你就聽聽大家的勸吧!”杜嬌蕊端著菜,從廚房裏走出,那副嗔怪的聲調帶出著撒歡的小性子,讓我想起了我們的母親對父親的撒嬌。

寒暄過後,菜已上齊,大家相互邀約著坐入席間,不免又是一番禮讓。

然而,這頓飯吃得相當拘緊,氣氛首先來自於越書明的沉默。飯局開場,越家大兒子高舉起酒杯,敬過了我們兄弟妹三人,之後便是一言不發。於是,越家老爺子便代替兒子招呼我們喝酒吃菜,但氣氛依然落得十分冷清。似乎每一個人都懷有各自的心事,寶玲正聽話地坐在杜嬌蕊的身邊。因為我對越書明心存疙瘩,飯菜吃得也並不是很積極。

晚飯後,喝了一會兒茶。以茶水的霧氣作為掩護,越書明細細地打探並研究著平治。由於我的目光多次與其交匯,越書明的眼神看似從我身上擺開,但氣場明顯是在與平治相互對峙,所以我才會有此番覺察。

平治故意視而不見,與越家老爺子談笑風聲。突然,弟弟猛地回過頭,不僅嚇了我一跳,更是將越書明的目光逼後一退:“哈哈!書明哥,你的眼神好奇怪,我臉上有飯粒嗎?”

越書明迅速調整其失態的舉動,神色平靜道:“平治,我能冒昧問你個問題嗎?”

“請說!”

“你為什麽會選擇學醫?是因為深受你們父親的影響?但你大哥和妹妹似乎都無此興趣。”

在我看來,越書明的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平治的興趣和愛好為什麽要跟我們一樣?或者換句話來說,我們兄弟妹三人有必要擁有彼此一致的情趣愛好嗎?原本,我以為平治也會堅持類似的反駁,卻見他孩子般地微笑道:“是因為好奇。”

“好奇?”顯然,這個答案出乎了越書明的預料。

“小時候,我曾經好奇,女人是怎麽生孩子的。”平治麵帶微笑,淡然地講述道:“也正是因為這份好奇心,我才選擇了如今的事業。”

我感覺眼角餘光莫名一顫,仿佛被越家老爺子的嘴角生生一牽,而這並非是我單純的心理作用。

於是,越文軒以學究氣的口吻道:“好奇,是人類文明發展之根本!”大概當年站在講台上,振臂教育學生時,這位教書老先生,也是這般高談闊論,並帶有此番談古論今的自信。

越書明則對此調侃道:“那你應該選擇婦產科呀!”

豈料,平治竟是口無遮攔地回答:“其實,我的興趣所在是癌症。聽說,書華哥就是因為腦瘤,英年早逝的。”

越家父子臉色大變,兒媳杜嬌蕊正端著水果盤走進客廳,由於聽聞弟弟的話語,浮現出了一臉的陰霾。

平治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便站起身領帶著我和小婷告辭。

越書明雖然心懷芥蒂,卻依然將我們送到了樓下,並把那份簽訂好的保險合同遞交給了我。

在接過合同的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們與越書明之間的交往就如同是在做買賣。

(叁)

趁午夜尚早,我們兄弟妹三人便直奔公寓,將各自獲得的情報彼此交流。

小婷倒來了涼白開,平治抓過杯子,一口氣幹下,隨後神色定定地垂視向虛空。這是他慣常的思考方式,心斂平靜,旁若無人。

“我似乎做得過火了點。”突然,弟弟張開嘴巴,竟是自我檢討。

“怎麽了?”因受到平治的影響,妹妹也是一臉緊張兮兮的表情。

我卻是冷嘲熱諷道:“你把人家過世這麽多年的小兒子都抬出來說事,還不過火?!”

平治則是搖了搖頭,他擔心的並不是這個,神情轉而滿不在乎道:“大哥,你注意到越書明的眼神了嗎?”

“注意到了!怎麽?”

“很針對我是吧?”

我點了點頭:“整個晚上,他都在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

平治歎了口氣:“果然,他已經確定我是在試探他。”

“按照你昨天的推理,如果尋找梁小梅是他的精心策劃,那麽,他早就應該很清楚你是在試探他。”

“但之前,越書明恐怕還不太肯定吧?可以說是心存僥幸,認為我不會將他歸為嫌疑人之列。然而,今天傍晚回到家中,眼見我們的突擊到訪,他才表露出了那麽大的反應。”

我記得越書明打開房門,走進房間,隔著飯廳的玻璃隔斷,當看到我們的拜訪時,神情所流露出的那種吃驚。越家大兒子那副過於驚訝的表情,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當場就被老師抓住了現行。對!就是那種心虛的模樣。由於飯廳的光線過暗,陰影將越書明的不安,放大在其臉上,令人一目了然。

小婷不免幽怨道:“那豈不是對我們的調查很不利?”

不想,平治卻是搖了搖頭,對此毫無任何擔憂:“這樣也好!如果他們提高了警覺,反而印證了我的懷疑和推理都是正確的。”

小婷當即茅塞頓開:“也就是說,如果越書明加強了防範,也就愈加證明了他的心虛。”

平治點頭:“但那個家夥是個很強大的對手。當初,他想通過尋找梁小梅的計劃,令自己進行全身檢查,以洗脫掉嫌疑人的身份。但這卻招致了他急於求成的心理,也恰恰由此反證了其心中有鬼。從今天的情況來看,他眼見我們的突然到訪,肯定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失誤,由此,他必然會吸取教訓,之後的行事也會更加小心謹慎。”

“平治,如果事實真像你推理的這樣,那麽,你在證明越書明的同時,他也在反證你的精明,不是嗎?”

“所以我曾經說過,我們是棋逢敵手。”

“哇!”小婷興奮地拍手道:“小哥哥好聰明啊!”

我卻是提不起興致,潑冷水道:“我看,多半是聰明人的自尋煩惱。”

小婷揮舞著毫無威懾力的一雙粉拳:“不許你打擊我心愛的小哥哥!”

這小丫頭怕是將平治與越書明的這番較量,當作一部**迭起的精彩大片來欣賞了吧?在其無限期待精彩畫麵發生的同時,更有一種置身事外的熱鬧之感,無須擔憂會身陷重重危險之中。

平治無視我的冷嘲熱諷,詢問妹妹道:“小婷,你和杜嬌蕊在廚房裏都談論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了,就是拉了拉家常。”隨即,妹妹轉念沉思,似乎怕遺漏了什麽,神情聳然一動:“但我們談起了梁小梅。”

“梁小梅?”平治自覺抓握住了重點:“她知道梁小梅?”

“嗯!”

“是你主動談起的,還是她先提到的?”

“她問我村子裏是不是有戶姓梁的人家。還說她知道在她之前,自己的丈夫有段初戀,是和一個名叫梁小梅的女子有過往來。”

“難道,杜嬌蕊已經清楚自己的丈夫回過高廟村一事?”平治沉思道:“卻是裝作什麽都不知曉?”

小婷卻是搖頭否定:“似乎不太像。她說星期四那天,越書明曾經打電話回家,說是要參加市規劃局的一個內部會議,晚上怕是不能回家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他們還通了個電話,越書明說他一下班就回家。不想,就在杜姐姐準備晚飯時,卻是接到了小哥哥的來電,說她丈夫住院了,還差點把她嚇暈了過去。”

平治點了點頭,表示確有此事:“這些都是她主動說的?”

“嗯!杜姐姐還流露出一副很後怕的樣子呢!”

平治囑咐妹妹道:“剛開始跟外人接觸,兩人原本就不熟,倘若在這時候問東問西,難免會招致對方的反感,反正見麵的機會還多。”

“見麵的機會還多?”看來,這家夥決意要讓小婷參與進更多的調查,弟弟的專斷獨行實在令我感到頗為不滿。

小婷則是振臂高呼,神色誇張地宣誓道:“為了人民的利益,我甘願拋頭顱灑熱血,決意為信仰而獻身,力圖用自己的機智和才華,努力於狡猾的敵方槍口下刺探軍情,必將順利完成黨組織交給我的重要使命,爭取作一名合格且優秀的地下工作者——”

最近幾年,國內的電視劇市場諜戰片大行其道,隨便換個電視台都是《暗算》《潛伏》《黎明之前》之類的影視劇作品。這個小丫頭居然追著看完了《潛伏》,我沒想到妹妹會對這種主旋律的諜戰片深感興趣。從我這個大哥的角度來看,在她這樣的年齡段,通常該是喜歡偶像劇之類的影視。不過,妹妹的個性向來愛冒險,並且充滿了衝勁,行事鶴立獨行,兼隨我行我素,所以對這種無間道式的調查,不免抱持著新鮮好玩的心態,積極主動也是在情理之中。

平治笑言:“沒有這麽誇張了。倘若真有什麽危險,小哥哥才舍不得讓你去冒險!”這家夥的話稍稍令我感到了安心。

話題再次回到了起初的談論,我不免佩服道:“看來,越書明對妻子談起過自己的初戀,杜嬌蕊也很維護自己的丈夫。”

小婷笑道:“嗯!是個很大度的妻子呢!”

不想,弟弟卻是笑得十分古怪,似乎並不認同我們的嘉許。

“平治,你怎麽了?”

“啊!”弟弟緩過神來,對小婷道:“你繼續說!”

“沒了,就這些。”

“還不錯,有不少收獲。”

然而,我和妹妹完全鬧不明白這家夥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我們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至少我相信是這樣。”平治正攥握著杯子,因為用力,手指關節微微有些發白。

這半天時間,我和平治不過是跟越家老爺子拉了一下家常;晚飯時,雖然跟越書明有過接觸,但也隻是談聊了一下工作上的事務。而且,平治強調今天前去越家拜訪的目的僅僅是探聽虛實,我看不出收集到了何種有效的情報,便直言不諱道:“但我還是覺得毫無頭緒。”

平治則是信心十足:“我們若頻繁突擊越家,越書明一定會心虛,從而露出馬腳。”

我倒真沒有覺得越家父子是多大的威脅,反而是麵前的這個這家夥喜歡故弄玄虛,跟自己的弟弟鬥智鬥謀可真是一件消耗體力的活啊!

我往沙發上一躺,腦袋枕放在平治的雙腿上,那家夥便殺豬一般地狂吼亂叫道:“你一個大男人,躺在我腿上像什麽話?”這可不像他平日裏穩健大氣的作派。

我的腦袋在弟弟顛簸的那雙大腿上活蹦亂跳,基本上已經處於腦震**的邊緣。

“好了好了!我起來還不行嗎?!”我氣鼓鼓地坐直了身子。原本,這時候應該大笑不止的妹妹,卻是異常安靜,坐在窗台邊的椅子上,正在凝神沉思。“小婷,你怎麽了?”

那小丫頭仿佛不認識我了一般,回頭的目光帶著些許冷漠,不免令我錯愕地一驚。

“為什麽大哥對貓總是那麽敏感呢?”當即,小婷的表情恢複至溫順,下巴磕棲在椅背的邊緣,眼神散發出琥珀一般的柔光。“我記得在高廟村時,如果大哥看見哪家養了貓,也總是躲得遠遠的。”

平治則是邪惡地回答:“那是因為大哥曾經看到有人對貓做過很殘忍的事情。”

“啊——”十八年過去了,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抬頭可望見繁星點點。今晚,夜空中也有無數閃耀著的星光嗎?我走到窗戶前,小婷抬頭凝視著我,由其下巴向額頂延伸開來的表情,如同阿花那般天真並充滿了信任。

好半天,我才喘息出幽幽的語氣道:“我以為——你已經將那晚發生的全都忘記了。”

平治發出“咯咯”的歡笑,殘忍且無辜:“那麽好玩的事,我怎麽能忘記?!”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心髒“咯噔”地一詫,仿佛被弟弟鉗握著的那把手術剪,給掐斷了,心髒咕嚕被吞落進了胃囊。這個麵目秀美的男子,居然將如此殘忍的行跡稱之為好玩,其本身就具有一種異常冷血的反差效果,幾乎要了我的命。心髒脫離了主動脈,仿佛懸掛在半空中,就那麽無依無靠地飄來**去。

“什麽事啊?”小婷發出抗議聲道:“為什麽我都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平治的快言快語,是為了讓事件聽起來沒什麽大不了。

小婷睜圓她那雙貓咪一般的杏仁眼,甜蜜地撒嬌道:“那現在就告訴我吧!”

“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秘密,大哥是這樣吧?”平治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望得我直心寒,真是一匹豺狼般狡猾的家夥。

“我也要知道!”

小婷霸道地大喊大叫,但平治根本充耳不聞。

“好了!我該回學校了。”平治站起身,令小婷的撒嬌撲了一空。雖然她正坐在窗台邊的椅子上,卻仿佛順著弟弟筆直的身板,落空進了沙發裏。

“這麽晚了,你和大哥睡臥室吧?我睡沙發。”小婷妄圖以獻媚的方式,挽留住平治,從而達到竊聽秘密的目的。

“這可不是我們沈家的規矩,你什麽時候見到父親有委屈過母親的時候了?啊,錯了!你根本就沒有見過父親。你出生的那天,父親抱起你時,一臉幸福的模樣,肯定比抱起我和大哥幸福百倍。但那時候,你還太小,根本就感受不到——”弟弟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如同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我感受得到!我能感受得到父親的存在!”妹妹蹭地一下,躥到了大門口,脊背死死地抵靠著門板,眼眶裏是亮晶晶的淚水:“我們——我們一定要將——將陷害父親的那個凶手抓住,我們絕不能饒恕——不能饒恕那個壞蛋。”

“那讓我們為這個目標共同努力吧!”平治走過去,捏了捏小婷的肩膀:“好了!我該回學校了。”弟弟將目光朝我遞來,是在向我告別:“你們也該早點休息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我和平治到底誰才是我們老沈家的一家之主?當時,我身陷進沙發裏,探手往後背一掏,靠背和坐墊的褶皺處,竟是摸出了半包香煙,多半是從平治的口袋裏掉出來的。廚房裏放置有火柴,我掏出了一支點上。

洗完澡後,小婷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在我們之間,流轉著綿綿不盡的煙霧,所以她並沒注意到我的迷茫。

“大哥,你就告訴我吧!你為什麽這麽怕貓?”這小丫頭仍舊沒有死心,大概在“嘩啦啦”的水流下,一直思考著該如何橇開我的嘴。

我學著平治的口吻道:“這是我和那家夥之間的秘密,隻屬於男人們的秘密。”在煙霧的重重包裹下,我居然感到十分安心。

“大哥,你這麽大個人了,原來怕貓。歎!”小婷為我的不爭氣而搖頭歎息道:“這不是要讓妹妹我恥笑嗎?”

“就算你用激將法,大哥我也不會說的。”

“我知道了!怕貓,這對大哥而言,真是一件很傷麵子的事啊!”

我將煙蒂按滅在了玻璃的茶幾上,轉身去往衛生間,堅決不理會這小丫頭的惡意挑釁。怎麽我的弟弟妹妹們統統一根筋,兩人的性情都是一樣的固執己見?固執,仿佛就是我們老沈家的傳統,一個比一個厲鬼纏身。

眼前的情景再次回到了那個晴朗的夜晚——阿花的慘叫,血光的柴屋,弟弟手中鮮血淋淋的手術刀和手術剪……我在心底明白,由於是我促成了那個惡作劇的發生,這也可能是塑成平治陰鬱冷酷個性的起因,更可能是我們沈家所經曆的這一切不幸的起點。

(肆)

最近一個星期,小婷與越書明的妻子杜嬌蕊走得很近,似乎還被越家聘請為寶玲的家庭教師,也就是教授孩子認字及簡單的算術。對此,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總感覺將會有事情發生。但我自己的工作已是忙得團團轉,實在無心力盤查妹妹的早出晚歸。

在這期間,小婷天天去平治的醫院。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但按照弟弟陰鬱且古靈精怪的個性,不免令我對妹妹的安危深感擔憂。

公寓裏又是一片冷清,我正思索著晚飯該如何應付時,小婷回來了。妹妹的手裏拎了個塑料口袋,我以為是買回來的菜,但袋中裝滿了各種藥品,包括防治中暑的藿香正氣液、治療感冒的快克膠囊、清熱解毒的板蘭根衝劑、治愈跌打損傷的正紅花油等等,各類藥品應有盡有。

“咦?你買這麽多藥是生病了?”我連忙摸了摸妹妹的額頭:“沒發熱啊!”

“哎呀!”小婷打掉了我的手:“大哥,我沒生病,是小哥哥讓我帶回來的。他說,大哥你天天在外麵奔波,接見客戶,不小心就會中暑,這藿香正氣液是給你防暑用的,感冒藥不過是以防萬一,而這紅花油則是拿給杜姐姐的。”

“你是說杜嬌蕊?叫得這麽親熱!”

“怎麽?”小婷伸了伸舌頭,滿臉的孩子氣道:“大哥吃醋了?”

被這小丫頭如此反問,把我的肚子都逗笑了:我一個大老爺們,跟個外人,而且還是個女的,吃妹妹的醋?

“杜姐姐下樓時,不小心將膝蓋摔青了,胳膊上也有不少的擦傷,我問小哥哥該怎麽辦,他就讓我帶了這麽一大堆藥品回來。”

“看來,你跟杜嬌蕊相處得很不錯嘛!”

“杜姐姐是個好人,為人很親切,有點像我們的母親。”小婷說這話時,神態情深意切,眼前大概真實地浮現出了母親慈祥的模樣。

“那你們就好好地相處吧!”

“真有點不忍心利用她呢!”

“你都在她那兒獲得了些什麽情報?”

“我已經向小哥哥匯報過了。”

“我可是你大哥!”我強烈地抗議道:“有權力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你就去問小哥哥好了。哎呀!我要出門了!”妹妹查看了一下我放在茶幾上的那部手機,似乎很趕時間。

“天都已經黑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因任務在身,恕婷兒不能為大哥做晚飯了。”說著,小婷拿出藥袋裏的正紅花油,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間,如同一匹脫韁的小野馬,越來越無法管束了。

小婷的前腳剛剛離開,平治便後腳跟進了公寓,他們這一前一後,真可謂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小婷沒在!”我正在廚房的冰箱裏找吃的,卻是一無所獲,裏麵除了幾枚雞蛋,基本上是空空如也。

“我知道她沒在,所以才過來的。”平治舉了舉收獲頗豐的一隻超市口袋,對我提議道:“大哥,我們一起來做晚飯吧!”

那隻袋子裏多是些熟食品,光是各類鹵菜就有七八樣,再加上涼拌素菜,林林總總擺滿了茶幾。我們一邊喝著酒,一邊等電飯煲裏的米飯蒸熟。

“自從那次我們拜訪過越書明之後,杜嬌蕊就再也沒有提起過梁小梅了。”平治正撕啃著雞腿,突然衝我如此說道。

我將一筷子的豬舌頭夾進了嘴裏,大口咀嚼:“這怎麽了?”

“從小婷描述的情況來看,杜嬌蕊身上的淤傷,多半是越書明的‘傑作’。”在說到“傑作”二字時,平治仿佛正欣賞著一件不可思議的藝術作品般,眼神故意不看向我,而是玩味著我們之間的虛空。

“啊——難道——難道你是說家庭暴力?”驚訝之餘,我的身體不免朝後一仰,仿佛是在躲避弟弟話語中所暗含著的“拳腳”。由此,罐裝啤酒溢出的泡沫於手指間一簸,潑灑在了手背上。

越書明,這麽一個外表看起來彬彬有禮的儒雅之士,我想象不出他竟會對自己的妻子拳腳相向。

“他外表看起來,的確不像是那種人,但人不可貌相。”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很難想象。”因為難以置信,嗓眼莫名有些發幹,於是呷了一口啤酒,鋁質的易拉罐口正小心咬噬著我的嘴唇。

平治則是一臉的壞笑:“所以,大哥——你是一個善良之人,跟我不太一樣。”但無論怎麽回味這話,都充滿了悲涼的氣韻。

至於,小婷與杜嬌蕊都談論了些什麽,通過平治曖昧且保守的透露,我多少也猜測到了一些。

“姐,我能問你個事嗎?”

“你說!”

“我交了個男朋友,他整天就想著跟我做那種事,纏得都快要煩死我了。其實——其實,我是因為——因為擔心會懷孕,所以才——我才想問下杜姐姐,你和書明哥結婚怕是快有二十年了吧!在要寶玲之前,你們夫妻倆是怎麽做好防範措施的?”一個未婚女子,而且才剛剛年滿十八歲,即便言行再過成熟及老道,但詢問出這樣敏感的話題,難免也會臉紅吧!

“啊!小婷,你有男朋友了?可不能在婚前做這種事啊!”我可以想象得出杜嬌蕊語重心長的擔憂。

“但結婚後,也需要注意避孕的問題,不是嗎?”

當時,平治蜻蜓點水般的敘述一晃而過,加之想象的容量無限擴展且豐盈,我感覺頭都大了,甚至有種怒發衝冠的氣惱:“什麽?你教小婷問這種問題?”

“因為調查的重點轉向了。”這家夥理所當然地注視著我,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強人所難而感到羞慚:“原本,我以為嫌疑人隻有一個,但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你是懷疑越書明的妻子杜嬌蕊也——”

“我到市圖書館查閱過二十年前的報紙,那時候正是杜嬌蕊最當紅的時期。當時,她還拍攝了幾部反響很不錯的電影。”平治就像是一個娛樂記者正談論著明星們的花邊新聞:“在她年輕的時候,因為長相出眾,頗為招蜂引蝶。”這家夥試圖用神秘的語氣吊起我的胃口:“你知道當時的報紙是怎麽評價她的嗎?——中國版夢露。杜嬌蕊不僅跟市政府的官二代來往曖昧,更因為與女二號為博得導演的好感而大打出手,跟話劇團裏幾個男演員的關係也是不清不楚。”

雖然杜嬌蕊依舊在市話劇團工作,但早已不是演員,而是負責後勤保障職能。憑借她現在的容貌,盡管殘留著年輕時代的影子,但“當家花旦”的名頭卻是無人信服。從幕前走到了幕後,她閑得有的是時間。這也是為什麽平治那天打電話到越家,通知她丈夫病倒,杜嬌蕊在家裏的原因。

“他們這麽多年不肯要孩子,我想很可能是女方的問題。我看過越書明的檢查報告,他的身體也不是沒有些小毛病,盡管**活力偏低,但還不至於不育。所以,我將目光轉向了他老婆。”

“但你的這個推測不是自相矛盾嗎?倘若杜嬌蕊的身體有問題,如何生下了他們的女兒寶玲?”

“梅毒治愈後,是可以要孩子的。況且,少數身患此病的孕婦,也有可能生下健康的寶寶。”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排除了丈夫越書明身患梅毒的可能性,所以你便將目光轉移到了他妻子的身上?”

平治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既沒肯定也沒否認。

我幾乎快要抓狂了:“平治,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幹嗎?一會兒懷疑的對象是梁小梅的丈夫王富貴,一會兒卻是越家大兒子越書明。現在倒好!則是變成了越書明的老婆——杜嬌蕊。”

“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說過:要放棄針對越書明的調查吧?”

“但現在——”由於,這家夥剛才所言的調查方向有所改變,我的腦袋不免一團亂麻,思考了好一陣,才稍稍整理出了一點頭緒:“即便這個假設成立,那麽,如何將越家兒媳杜嬌蕊和王富貴以及瘋女人這三者之間的關係相互聯係起來呢?難道說,是她先勾引了王富貴,王富貴又強奸了瘋女人?”

平治卻是搖了搖頭:“王富貴不可能與杜嬌蕊有染,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有任何實質性的連接點。”

“但杜嬌蕊新婚那年,跟隨丈夫回到了高廟村;而王富貴因為過年,也從城裏返回到了村子。”

“但住在越家的那些日子,因怕引起騷亂,杜嬌蕊根本就沒有私自走出過夫家大門,怕是沒機會與王富貴單獨見麵吧?”

“這倒也是!”這個假設本來就十分牽強,我想杜嬌蕊如何招蜂引蝶,或者行為不端,也不至於跟不學無術的王富貴牽扯上什麽關聯。我抓了抓腦袋,思維再次陷入進混沌之中,完全找不到推理的方向:“那麽,這所有人物關係的銜接點到底在哪兒?”

豈料,平治微微一笑,則是不慌不忙,擺出了一副十拿九穩的倨傲勁兒:“我已經知道那個連接點的位置了。”

我連忙追問:“在哪兒?”

“我現在還不能說,因為我還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又是那副詭異的表情,平治的笑容熠熠閃爍。

怎麽又是這一套?我簡直都快要急瘋了,但是除了喝悶酒之外,卻是別無他法。

臨走時,平治看見茶幾上的煙盒,摸了摸盒子裏的香煙數,便揣入進了口袋。

“咦!這東西給我留著!”當時,我正將垃圾收拾進廚房的垃圾桶內。

“它不適合大哥。”這家夥將一支香煙叼放在嘴邊,造型如同一個壞勁十足的小痞子,當即便揚長而去。

又過了一個星期,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大概是我多慮了。妹妹照常天天去往越家,教授寶玲學習語文和數學等基礎知識。

“大哥,我發現我很喜歡孩子,而孩子們也很喜歡我,我應該到幼兒園裏去當一名老師,從事幼教工作。”小婷洋洋得意地向我炫耀道。

眼見這個小丫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身為大哥也提不出任何反對的意見,隻是在心底默默地祈禱著一切平安。

然而,還沒來得及慶幸,事情就發生了變故。

這些日子,隨著世界杯進入到了決賽階段,每天的戰況也變得日趨白熱化。經常在半夜三更時,聽到公寓的周圍傳來了球迷們的高聲喝彩,以慶祝自己所喜歡的球隊大獲全勝。公司的同事們更是對北京時間七月十二日淩晨兩點半,荷蘭VS西班牙之間的顛峰對決充滿了期待。全世界的足球愛好者們都在猜測到底誰能最終捧走那尊大力神杯。盡管我對足球不感興趣,卻也抱著類似於球迷的焦灼心態,期待與害死父親的凶手決出最終的勝負。不想就在這期間,妹妹的麻煩事發生了。

這天晚上,小婷回到公寓,我就發現她的臉色不大對勁。

“大哥,我沒什麽胃口,也沒力氣做晚飯,你自己就下點麵條吃吧!”

“怎麽了?”我見妹妹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不免擔心道:“小婷,你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我沒事!”

“咣當”一響,這小丫頭將臥室的房門一關,整個世界便寂靜得悄無聲息。

此時,屋外已經是霓虹絢爛,燈光璀璨,不免顯得華麗而浮躁。

由於天熱,我也沒有什麽胃口,便找出了一包方便麵,將就著果腹。

廚房內,我站在爐灶邊,正耐心地等待著鍋裏的水燒開,可以感覺紋起的熱浪包裹住了我的全身。星星點點的微小氣泡,自鍋底漫不經心地漂浮了上來,“劈啪”地一聲輕響,綻放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突然,外屋響起了激烈的敲門聲,“咚咚咚”砸門的氣勢,幾乎是要將我的心髒擊碎。

“小婷呢?”平治鞋也不換,便氣勢洶洶地衝入進了客廳。

“在臥室。”我見弟弟那副虎狼一般的架勢,連忙補充道:“她似乎精神不太好,恐怕是已經睡了。”

“一定還沒睡著吧!”平治橫衝直撞,與來時的氣勢相當,用力捶打著臥室房門,簡直是要門板砸爛。

我怕嚇著妹妹,問道:“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小婷開門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傻掉了,她的臉上閃有淚光,我完全沒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嚴重。

於是,我心疼道:“小婷,你怎麽了?”

不想,平治的舉動卻是粗魯而暴躁,一把抓過小婷的手臂,妹妹健康紅潤的皮膚上,居然留有被人抓扯過的血痕。

“這是梁小軍抓的吧?”平治的眼睛正如同野狼,放射出一雙凶狠的怒光。

“梁小軍?!”我再次驚呼,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梁家小兒子會和妹妹發生這般瓜葛。

平治則是步步緊逼:“越書明是不是把梁小軍帶回了他的家?而你們是不是已經在他家裏見過麵了?”

妹妹無聲地點了點頭,盡管看不見她的麵容,卻可以感受得到她正埋頭飲泣。難怪,小婷一回到公寓,我就發覺她的臉色不大對勁。

“他都對你做了些什麽?”

“這還用說,他打了小婷啊!”我在一旁氣憤難平地插話道。

“大哥,請你閉嘴!”平治雙眼通紅,目放凶光,恨不得將我一口氣吞下去。

小婷麵露怯色,好不容易才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用我們幾乎聽不見的低聲呢喃道:“梁小軍,梁小軍——他——他想強暴我。”

“媽的,混帳東西!”平治氣得眼睛由紅轉綠:“那個小兔崽子,有本事衝我來呀!”

“怎麽會這樣?”

“大哥,請你不要總是反問如此愚蠢的問題!情況怎樣?你不是都已經看見了嗎?!”弟弟抓握著妹妹的腕口,那條觸目驚心的血道子,再次戳刺進了我的眼簾。

“他——他沒把你——沒把你怎麽樣吧?”但我實在不能坐視不理,繼續愚蠢地發問,盡量讓口氣平緩。

“大哥,你還真希望讓小婷失身啊?”我的提問令平治大發雷霆。

我緊急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當時的情況。”

因為過於難堪,妹妹爆發出哭聲,震動著我的心跳。

“那個小雜種——要是真敢把小婷怎麽樣,我非把他剁成肉泥,拿去喂狗!”平治抓刨著頭發,一副懊惱的衝動,將腦袋團弄成了雞窩:“也是我太急於求成,讓妹妹去做‘臥底’,考慮得欠缺周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這心中急得實在是火燒火燎。

“梁小軍那個小雜種,因為破相,被送到了我們附屬醫院。當時正好是我當班,越書明便跟我解釋道,說什麽兩個孩子因為開玩笑,不小心弄傷了。我當然清楚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隨便找了個醫生給那小雜種包紮傷口,自己則趕來查問情況。”

“小婷,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我將目光轉向妹妹。

眼見妹妹沉默不語,並且臉色愈加陰霾,平治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沾血的陶瓷碎片,小手指般大小,血跡已經發黑。“這是我在那個小雜種裂開的頭皮裏發現的一枚瓷片,根據陶瓷的質地來看,這應該是放置在越書明臥室書桌上的那隻青花瓶。”

我點了點頭,記起了那隻青花瓷瓶,是一隻仿古的高頸花瓶,被放置在內陽台寫字台上的電腦顯示器旁。

“我明白了!”平治點頭道:“你和梁小軍在越書明的臥室裏談話,因為發生了衝突,你便抓起那隻花瓶,開瓢了那小雜種的腦袋?!”

由於平治的推理正確,小婷便低頭不再言語。過了好一陣,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才給我們講述了事件的經過:

這天下午,妹妹和往常一樣,教授完寶玲的學習之後,便開始幫忙做晚飯。這些日子,市話劇團一直在進行新劇目的排演,杜嬌蕊因幫忙聯係道具等各項事務,回到家中往往已是接近深夜了。所以,就由小婷搭夥幫越家做晚飯。趁此機會,越書明竟是帶著梁小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當時,越書明對小婷的解釋是,梁小軍因為實在想見妹妹,便來到鋼鐵工程設計院的副院長辦公室,一再懇求讓他幫忙。而越書明因實在於心不忍,就將梁家小兒子帶回家中,與小婷見了麵。

為方便兩人談話,越家老爺子便帶著小孫女寶玲到樓下散步,所以屋子裏就隻剩下了小婷、梁小軍與越書明。

“你們有什麽話,就到我和內人的臥室裏談吧!心裏麵有什麽疙瘩,開誠布公地講出來,即便不能**人,也可以做朋友嘛!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難免會碰麵,總是這麽躲躲閃閃的,也不是個事啊!”

因當著外人的麵,妹妹也不好拒絕,則是悶悶地跟進了臥室。

“小婷,我聽說,你有男朋友了,這是真的嗎?”我可以感受得到梁小軍的痛苦確實是發自於其內心。

妹妹想起自己為了從杜嬌蕊那兒套取情報,的確編造了這麽一個謊言。當即,她板起麵孔,冷酷地回答:“這與你無關!”

一小時之前,小婷端坐在越書明的臥室床頭,不拿正眼看向那個初戀的愛人,這令梁家小兒子愈加感覺到痛苦不堪。梁小軍趴跪在妹妹的腳邊,一再乞求道:“小婷,請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無論之前,我有過什麽樣的過錯,都懇請你原諒我!”

“梁小軍,你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小婷搖頭拒絕道:“所以,你還是找個老實本分、適合你的女孩吧!”

“不!小婷,我就要你一個,我今生今世隻要你!”梁小軍箍抱住妹妹的雙腿。

小婷不願意與梁家小兒子過多糾纏,便掙紮著起身,準備離開房間。豈料,梁小軍見求情無用,幹脆凶相畢露,從身後一把摟抱住妹妹,拋甩在了**。

“你要幹嗎?”小婷尖叫道。

“我不允許其他男人碰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女人——”梁小軍霸道地回答,猛撲上床,撕扯著妹妹的衣服。

“你混蛋,放開我,快放開我!”

“我不放!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梁小軍的女人——”

弄清楚了整個事件的經過,小婷看起來已是疲憊不堪。於是,我和平治將她攙扶進了臥室,並安慰她不要多想,則是好好地休息。

回到客廳,我們坐在沙發上,商量之後的對策。

“原本,那隻被放在電腦旁的青花瓶,竟然跑到了床頭櫃上,也就是說,這一切是越書明之前早就已經策劃好了的,他並不真想讓梁小軍強暴了小婷。”

弟弟的分析令我感到了詫異:“你的意思是說——這是越書明的計劃?”

平治點了點頭:“我沒料到越書明會用這麽陰損的一招。”

“但如果這是越書明的精心策劃,難道,他也推測到了梁小軍今天會去找他?”

“大哥,你怎麽這麽笨哪!”弟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梁家小兒子是不是突然跑去找了他,這隻不過是越書明的一麵之詞,很有可能是他跟梁小軍串通一氣,然後對小婷說什麽那個梁家小雜種想要見見妹妹,如此一來,這好話壞話可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也是!”這麽明顯的道理,我要拐個彎,才能想明白。

然而,平治並沒有氣餒,目光穿刺出虎狼一般的凶狠,口氣異常瀟灑道:“不過這沒什麽,我們算是打了個平手。”可見,這家夥決意奉陪到底。

“如果說,越書明是在利用梁小軍,以達到與你之間的抗衡。而你則也是在利用小婷,差點就讓我們的妹妹出事了!”我的震怒之聲是要讓弟弟徹底清醒過來。

對我而言,如果平治的推理是正確的,那麽,他和越書明兩人簡直就是一對狂人,兩個都是讓人感到十分恐怖的家夥。

平治卻是冷笑道:“我會讓他們越家血債血償!”

弟弟這番發狠的誓言則是讓人感到了不寒而栗。

(陸)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忙碌時,前台打來了內線電話:“剛才有位客戶來電,說他正等在樓下的‘藍山’咖啡館,讓你馬上過去。”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我掛斷電話,心裏泛起空然之感,想不到會有誰,在這個時間點,邀我到咖啡館閑坐。會不會是莫直徽?

由於,這裏是一座頂級商務大廈,為了談生意方便,樓下臨街的一層,開設有咖啡館、酒吧及餐廳等服務配套設施。因為業務的需要,我也經常在此招待客戶吃飯喝茶的同時,順道聊談了生意。

我走進這家名為“藍山”的咖啡館,服務小姐問過我的姓名,便將我帶到角落裏的一個茶座邊,越書明正坐在那兒。雖然我早就該料想到他會來找我,但我又實在很難想象,他會以何種方式開口。

我心裏也是極為不快:不僅是平治,我也很生氣。

越書明繼續道:“我隻是希望兩個年輕人能坐下來,好好地談談。小軍一再打電話向我訴苦,昨天還特意跑來到了我的單位,實在讓我感到很為難啊!原本,我隻是想讓他們兩個年輕人見見麵,沒想到那小子的個性竟是這麽衝動,該是嚇到小婷了吧?”

我淡淡地回答:“還好,小婷沒事!”

“小軍怎麽能這麽做呢?完全辜負了我對他的信任。”越書明一副苦惱的模樣,言辭相當自責:“之前,我還特意叮囑過他,我說感情的事要兩情相悅,心急不得。有什麽心裏話,好好跟人家姑娘談,真沒料到他竟是想硬來。”

“他比小婷也隻大兩歲吧?剛剛二十歲出頭,還隻是個孩子,性格衝動,在所難免。”

“平治一定是氣壞了。”越書明懊惱道:“我聽小婷說,她這個小哥哥最疼她,尤其是你這個大哥沒在家的那些日子。噢!對了!平治畢竟跟小婷相處的時間比較長吧?”

越家大兒子這是在挑撥離間嗎?但我卻是更加坦然道:“對!我在城裏打工的第三年,平治考上了醫科大學,這樣,才離開村子和小婷分開,所以你的這句話倒也沒錯。”

突然,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擊中了我的心靈,我意識到弟弟的判斷很可能是正確的。從前我看人,太過表象化了,一旦對方精於城府,我就會被其蒙蔽,更是無法應對。雖然之前我也偶爾肯定過平治的看法,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強烈。

“要不,我讓小軍親自登門謝罪?”

“不必了!我隻是希望他能夠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要再給別人帶去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就像剛才書明哥你說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強,煩勞你把這些話帶給他。”

“好的,我一定幫忙轉達!”

隨即,我將話鋒一轉:“你妻子身上的傷勢如何?”

“啊——”越書明大概沒料到我會有此疑問,企圖用誇張的大笑掩飾他的尷尬:“內人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摔跤。”

“請你照顧好你的妻子,原本,這話不應該是我說的。”平治曾經說過,我不善於偽裝,個性一目了然,眼下更是如此。“我還有工作要忙,對不起,失陪了!”於是,我站起身告別。

由於發生了昨天的變故,小婷乖巧地呆在公寓裏,哪兒也沒去,更是為我做好的晚飯。至於她的情緒,看來已無大礙。

這天夜晚,我接到梁家二女兒打來的電話:“小軍怎麽了?今天下午,他回到家裏,腦袋上竟然纏裹著繃帶。”

我又不便直說她弟弟強奸未遂一事,便含糊其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放心!沒什麽大事,問題都已經解決了,希望他以後能夠成熟些。”為了轉換話題,我則是詢問道:“說說你吧!家裏都好嗎?”

不想,過了好一陣,電話裏才傳來幽幽的回答:“下個星期,我就要嫁人了!”

“啊!是那個老男人?”梁小蘭居然要嫁給那個足可以當她父親的老男人?!

我心裏一驚,一股說不出的苦澀泛濫在了唇角。梁家二女兒到底是個被命運羈絆了的女人啊!曾經如此不甘心,逃離家庭的捆綁,更試圖掙脫命運之手的翻雲覆雨,卻依舊敗在了厄運的追捕與戲謔之中。恐怕終其一生,梁小蘭都將成為自己命數的奴隸。

對麵的沉默即是無聲的回答,是對於命運妥協的歎息之聲。我因為敵不過這股深沉哀傷的默然,隻得無力道:“希望你能幸福!”

希望你能幸福!然而,這份祝福軟弱且無力,像是瀕臨死亡的心跳,如此空洞而絕望。

手機跌落在地,雙腿更是一寸寸地滑墜向地麵,仿佛整個軀體都無法承載如此慘烈的痛苦。我到底是喜歡梁小蘭的吧?!不然,也不會令自己悲傷得無法自抑。

瞬時,我的雙目淚流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