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對抗開始

(壹)

星期四清晨。

天色微微啟明時,沙漏一般的雨聲,從窗外淅淅瀝瀝地透進。

房門“吱啦”地一響開了,攜有細碎的晨露,帶著些許的寒氣。我拉緊被單,蓋住了腦袋,大概是弟弟值夜班回來了。於是,心念快速而模糊地計算了一下,還能睡半個小時,複又墜入進夢鄉。

夢境還沒有沉底,就聽聞到一陣“當當當”的敲門,聲響急切而緊迫。

“大哥開門!”平治似乎正在洗澡,衛生間裏傳出“嘩啦啦”的水流聲。

我從**一鼓作氣,正要發火,卻見自己的大半個身子懸掛在床帳外,腳下更是搖搖欲墜,稍有不慎就會跌落下床,便不再敢繼續輕舉妄動,神誌也頓然清醒了過來。

門聲依舊響個不停。我歎了口氣,套上T恤,從床梯落地。不想,門外的訪客卻是令我大吃一驚:“咦?書明哥,你怎麽會找到這兒?”

“我是從門診部打聽到這兒的。”

越書明身穿一件皺皺巴巴的襯衫,手上的雨傘滴落著水珠,額頭的發絲也滴答著雨水,可知外麵雨勢不小。之前,我們也有過幾次交往,也許是在國企部門身居要職的原因,按理說他不會如此不拘小節,可見必是有要事來訪。

越書明見我跑來開門,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樣,表情頗為吃驚:“平凡?你怎麽會在這兒?”

“啊!是——是這麽回事!昨天晚上見了個客戶,就在平治的學校附近。辦完招待之後,由於時間太晚了,我又喝了不少酒,就在平治這兒借宿了一晚。”

我不太願意提起公寓裏的情況,更不想將話題引到小婷的身上。早前,我與平治就已經達成了共識:盡量避免妹妹與村裏人的過多接觸。

“不是的,書明哥,我大哥因為不好意思,所以沒有跟你說實話。”平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一臉的壞笑。糟糕!這家夥又要對我使壞了。果然,他張開嘴巴,胡言亂語道:“其實,昨天,我介紹了個女朋友給我大哥,但這家夥沒看上,還衝我胡亂發了一通脾氣,說什麽,這麽幼稚的女孩怎麽能一起過日子呢!哈哈!好像上了點年紀的男人,都喜歡實用型的女友,要會炒菜做飯收拾家務生孩子啦,根本就沒有一點浪漫可言。哪像書明哥和大嫂在一起時,甜甜蜜蜜,招人羨慕。”

當場,越書明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而我則是差點倒地昏厥,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滴血,筋骨正在抽搐。

平治雖然喜歡耍嘴皮子,但見此情景連忙收貧,當即正色道:“書明哥,你找我有事嗎?”

“噢,對了!差點把正事都忘了。”越書明拍了一下腦袋,態度嚴肅道:“你們知道嗎,梁小蘭帶著孩子失蹤了?”

我的心頭“咯噔”一驚,臉上的錯愕展露無疑。恰在此時,平治從我身邊一滑,掐進我與越書明之間,正好擋住了我的驚慌。

“我知道,梁伯伯來醫院裏找過我。”

越書明急切道:“他們母子倆沒來找過你們?”

平治笑了:“沒有啊!找我們幹嗎?”

“我以為——”越書明顯得很失落,好像都沒有力氣說後半截話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情況?”

“今天一早,我接到梁小軍的電話,說他大姐也不見了。”

我的心頭再次“咯噔”一驚。然而,平治卻像個沒事人似地說道:“看來,你和梁家走得很近嘛!”

“你們肯定也知道,小梅是我的初戀,我因為考上了大學,怕影響她的終生大事,不得不與她分手。之後,她和王富貴結婚,產下了死胎,導致精神錯亂,砍死了自己的丈夫,這讓我感到很難過。我知道小梅很喜歡孩子,一直希望自己能生養個健健康康的嬰兒,卻因為情緒時常不穩定,經常半癡半傻,也沒人敢與她結合……終於,等到妹妹有了孩子,自然視如己出,對耀耀疼愛有加。眼下孩子失蹤了,小梅發病得更加厲害,竟然離家出走,不知去蹤……”越書明的聲音越來越低,一副低頭認罪的模樣,告白之聲更是如哭似泣:“歎!我一直有愧於小梅,總想為她做點什麽。但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變成了現在這樣——”

梁家大女兒,當年高廟村裏的一朵鮮花,現如今卻變成了什麽樣子?不人不鬼,又癡又傻。

如此看來,梁家小兒子雖然給越書明打過了電話,但並沒透露自己的二姐就在我們這兒。

盡管在村裏時,我對梁小梅與越書明的這段戀情多少有所耳聞,但越家大兒子從來沒有承認過他與梁家大女兒有過戀愛關係。

“書明哥,要我實話實說嗎?這是我們第一次聽你親口承認你和梁小梅曾經有過這種關係,我們還以為村子裏的那些謠言都是假的呢!”平治的連諷帶刺都如此這般直言不諱,可以說是道出了我的心聲。

“啊?我從來沒有承認過嗎?”越書明臉紅道:“那肯定是我怕小梅遭人嫌棄,你們也知道村人的嘴該是有多碎,弄不好就玷汙了小梅的名聲。當年我們談戀愛多單純啊!連手都沒牽過。”

平治笑了,並不過多爭辯:“可惜,梁小蘭母子確實沒來找過我們。”

越書明清了清眼角邊的淚跡,神色尷尬道:“那不好意思,一早過來,打攪你們了。”

“一旦我們有什麽消息,會主動聯係梁家的。”平治的這般措辭,仿佛是在向病人家屬交代治療情況,表現出了一副職業性的平靜與冷酷。

“那就麻煩你們了!”越書明的口氣,怎麽聽起來都將自己歸為梁家的重要成員之一。

送走了來訪者,我回眼見平治緊鎖眉心,正在思考問題。

“梁小梅失蹤了,弟弟梁小軍沒打電話向我們匯報,卻是打給了越書明,這不是很蹊蹺嗎?”

“越書明不是剛才也說了,梁小梅是他的初戀,梁小軍這個作弟弟的大概也是基於這個考慮,所以就——”

平治卻是搖了搖頭:“梁小軍之前跟我們有過兩次接觸,昨天也才與我們碰過了麵,按理說,他應該首先跟我們取得聯係。更何況,梁小梅是因為牽掛小外甥梁耀耀才離家出走的。”

“之前,你不是對他的態度很冷淡?”

麵對我的冷嘲熱諷,平治竟是認同地點了點頭:“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一邊思索,一邊分析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梁小軍並沒有告訴越書明,他二姐被我們照顧一事,可見他是在試探我。哈哈!這小子還是有點小聰明,我們要加倍小心,我是不會讓他搶走小婷的。”

“平治,目前的狀況應該沒你想象得這麽複雜吧?當年,梁小梅和越書明談戀愛一事,全村人都知道啊!”

“但你見過他們走在一起嗎?”

我如實地擺了擺頭:“這倒沒有!”

“我覺得他們那種關係不算是在談戀愛。”

“你什麽意思?”

“當年,越書明是高廟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名人,這和小孩們追逐明星的心理是同一個道理。因為越書明的‘名人身份’,村人們便將他身上的一點點瑣事無限放大。”平治說道:“當初他和梁小梅談戀愛,我也多少有些耳聞,但並沒有越書明所聲稱得這般情深意切。而且據我所知,似乎隻是梁小梅對他心懷有仰慕之情,可以說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因為深受父親的影響,越書明從小便心高氣傲,一門心思隻想考取大學,由此,就可以走出那座愚昧落後的小山村。所以,他肯定要掃除一切障礙,不可能與梁小梅談戀愛。想必,當他聽到了那些謠言,不知道該是有多煩惱,更是煩透了梁家大女兒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對外界也是極力否認與梁小梅的戀人關係。”

“這隻不過是你的個人猜測與道聽途說罷了!”我爭辯道:“戀人之間的事情,隻有當事人最清楚,外人怎可能明白。”

“那麽,大哥!”這家夥則是嬉皮笑臉地凝視我道:“當年,你跟梁小蘭兩情相悅的時候,也是如此隱秘了?”

“我——我們根本就沒有開始過。”

“是嗎?”平治的唇角笑意濃濃。

“總之,我相信越書明是真心愛過梁小梅。”我依然賭氣地爭辯:“剛才的那番告白,他的眼圈都紅了。”

平治卻是習慣性地冷笑道:“我看未必。”

“但在我看來,恐怕——是你自己的顧慮太多了。難道有點頭腦的人,都這麽複雜地思考問題?”抓住機會,我便反擊。

“這不是複雜地思考,而是盡量考慮到事件所存在的各種可能性。就像做手術一樣,要把所有的風險考慮在內。”

“如果根本就沒有你想象得那麽複雜,這腦子豈不是白用了?”

“這就是聰明人和笨蛋的區別,聰明人因為常常思考,腦袋自然也是越用越靈光。”

麵對弟弟的這番諷刺與傲氣,我不以為然地提高了嗓門道:“我看大多數所謂的聰明人,不過都是在自尋煩惱。”

“是誰在自尋煩惱啊?”門外傳來了妹妹的嬉笑聲。

平治走過去開門:“小婷,你怎麽來了?”

小婷身穿著那件太陽花的亮黃裙子,手上撐著把從超市裏買來的小花傘,在門口翩然轉了個圈,姿態宛如出水芙蓉。傘沿飆出一圈雨珠,濺了平治一臉,惹得弟弟又笑又惱。

“你這個小丫頭,有這麽跟哥哥打招呼的嗎?”

“啊!我是來接耀耀出院的,順便來向小哥哥問聲早安。”小婷做了個淘氣的鬼臉,朝內一望:“沒想到——大哥居然這麽悠閑,今天不用上班嗎?”

“啊——”我一聲驚呼,跑到床頭抓起手機,已經八點過了。我必須在九點之前趕到公司,路上少說也要耽擱半個來小時,便連忙衝入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剛才,越書明來過。”平治竟是將我們與越書明的往來露了底兒。

我包著一嘴的泡沫,趕到了內陽台,觀察他們的談話。

“咦?你是說越家的那個大兒子,他的父親是廣博縣中學的曆史老師?”

平治點頭道:“是滴!”

“他來這裏幹嗎?”

“因為梁小梅失蹤了。”

“啊?你是說梁家大女兒——”小婷驚呼道:“這是怎麽回事?”

“說是因為到處尋找自己的小外甥。”

我點了點頭,明白了弟弟的用意:之所以,平治要將我們與越書明的交往透露給小婷,是因為這事牽扯到了梁小蘭母子,有必要給妹妹打個預防針。

“梁小梅好像這裏有問題。”小婷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所以,才更讓人擔心啊!”我回答時,泡沫橫飛。

由於,牙膏泡沫親貼到了妹妹那張粉嫩嫩的小臉蛋上,那小丫頭衝向我惡狠狠地一瞪,大叫道:“大哥,洗你的臉去!”

“好好好!”因為咳嗽,我將牙膏吸進了嗓子,表情痛苦不堪。

小婷則是拍手大笑道:“誰讓你漱個口還這麽不老實?!”

麵對如此天真可愛的妹妹,我怎麽能生氣,隨她開心就好。

終於,妹妹的笑聲平息了下來,弟弟做出了最新的指示:“小婷,你把這件事告訴給梁小蘭,看她到底是什麽態度,願不願意回家。”

“好的!”小婷點了點頭:“但是小梅姐怎麽辦?”

“我看,越書明多半會親自回趟高廟村,幫助梁家料理此事,弄不好還會報警吧!”

我因為正在洗臉,聽聞平治這麽說,便捂著毛巾回到外屋,建議道:“我們要不要請莫直徽幫下忙?畢竟,他在當地呆了那麽些年,近鄰鎮派出所肯定有熟人,老朋友開口,總該賣個人情,當地幹警尋找起來,也會更賣力一些。”

“也好!大哥,就由你來打這個電話。最近,你們也聯係過好幾次,比我說話方便。”當下的這種情況,這家夥倒是很歡迎我與莫直徽的聯係。

“咦?怎麽回事?你們最近見的這些人,我怎麽都不知道?”小婷一副惱怒的神情。

平治則是一臉的壞樣:“我和大哥跟女朋友做過幾次愛也要跟你交代?看過哪些A片也要向您老人家匯報?”

這家夥怎麽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弟弟居然如此氣勢凜然,小婷當場被鬧了個大紅臉。

我連忙圓場道:“平治,小婷還小,還很單純,別說這麽下流的話。”

哪想,平治愈加冷麵道:“她怕是跟梁小軍都接過吻了吧?”

“說什麽呢!”妹妹果然生氣了,背過臉衝向我們。

平治卻是咄咄逼問:“我一直想問:你跟梁小軍到底有沒有做過那種事?”

小婷則是氣急敗壞道:“小哥哥,你整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我是怕你會吃虧!”平治麵不改色,大聲道:“你是我親妹妹,我們從小就死了父親,母親也是屍骨未寒。眼下,就剩我們兄弟妹三人相依為命,倘若我這個作哥哥的不操心這事,還有誰能幫忙操心?”

“小哥哥,你不相信我?”小婷急得淚水直流。

“我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妹妹,隻是怕小婷你——我隻是怕你會上當受騙啊!”

弟弟的眼圈居然紅了,由此,我也才明白他是多麽地深愛著我們的小妹妹。別看這家夥平日裏總是一副痞相,傲然的神色更是目中無人,喜歡沒皮沒臉地開玩笑,逗貓惹狗地攛掇惡作劇,但其實,他是一個有血有肉、重視親情、愛護妹妹的俠義熱血兄長。

“我和他沒做過那種事,也沒再聯係了!”

由於昨天晚上,我在安全通道口,聽到妹妹和梁小蘭的那番對話,我相信妹妹的保證是真實的。當即,我正準備要插嘴,平治卻是掐話道:“好,小哥哥就相信你。不許哭,讓外人看了笑話。現在,去梁小蘭那兒吧!”

小婷一邊抽泣著淚嗝,一邊乖乖地離開了平治的宿舍。盡管依舊能感受到妹妹心中那份莫大的委屈,但事後,她也一定能明白哥哥們的良苦用心吧!

“你不指責我了?”平治注視向窗外,正巧迎上我從內陽台走進。

原本,我的內心深受感動與震撼,但倘若在這家夥麵前流淚,不免顯得我這個大哥太懦弱、太沒有血性了。我便強忍住感觸的心思,說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以後別這麽大聲,會嚇著小婷的。”

平治則是大笑道:“她不正是從小被嚇到大的嗎?我們的小婷就像是生長在懸崖邊上的一棵小草,任憑狂風暴雨都壓不倒她,這株小草還會開出美麗芬芳的花朵——質樸而甜美。”

原來,平治對小婷的期望是這樣啊!痛苦,卻又自強不息;質樸,卻又美麗而高貴。這不正是我們兄弟妹三人所經曆過的現實寫照嗎?

我會心笑道:“真拿你沒辦法!”

“大哥,你還是趕緊去上班吧!”弟弟一臉的不耐煩:“我值了一晚上的夜班,也該好好休息了!”

怎麽給這家夥一點軟話,他就開始瞪鼻子上臉了?!

(貳)

下班後,我徑直回到了公寓。不知道妹妹將梁小梅失蹤的消息,是否已經告知給了梁小蘭?當聽聞自己的姐姐因為掛惦著小外甥,竟是失蹤了,梁家二女兒將作何反應?是否會撒手不管?亦或是不知所措?還是會毅然決然地選擇返回高廟村?……

樓下,我與平治相遇。可見,他對梁小蘭的去向也是十分關注。

一踏進公寓,我便追問道:“梁小蘭呢?”

“坐下午的長途汽車回高廟村了。”是妹妹親自將梁小蘭送到了長途汽車站,並且目送他們母子二人上的汽車。

梁家二女兒到底還是回去了!回去那個給梁小蘭帶來了無盡傷痛和壓力的娘家。雖然是我想象中的情況之一,但心底落然一空,更同時萬般惆悵,仿佛窗外的萬家燈火縹緲地沉澱在了半空中,如此無依無靠。

當即,我喟然長歎道:“她還是舍棄不了親情啊!”

小婷點了點頭:“畢竟是自己的親姐姐,況且,其神智也是與常人不同。”

盡管梁小蘭對自己的父親既憎恨又懼怕,並且發誓不再回到那個惟利是圖的家中,但她還是無法割舍對於姐姐的牽掛。

三人圍著茶幾坐滿了一圈,我和平治坐在長沙發上,小婷則坐在玻璃的茶幾上。

聽完梁小蘭的情況,平治便依序匯報道:“我打過電話給梁小軍,果然——越書明回到了高廟村。”

隨後,我也將自己的任務簡單做了個說明:“莫直徽那邊我也已經聯係過了,他保證近鄰鎮派出所一定會加大搜尋的力度。”

情況匯報完之後,三人同時陷入進無奈的惆悵之中。好一陣兒,小婷對我道:“大哥,你是準備搬回來住嗎?”

“我搬回來,也隻能躺沙發,至少平治那兒還能有床睡。”不知何時,我也學會了這種惡作劇的說話方式。

“哈哈!我可是希望你能早點搬回原處。”平治不客氣道:“我若想和哪位女朋友約會,實在不方便得很呐!”

如此,話語難免觸及到了早上的爭端。小婷的表情一冷,大概想起了那時的尷尬,被平治難堪地步步緊逼。即便妹妹生性大大咧咧,也無法忍受那樣的訓斥。在妹妹看來,平治聲色俱厲的教育方式,大概近似於侮辱的意味吧!

“咕嚕——”我的肚子空****地回響,瞬時化解了尷尬的氣氛。

“兩位哥哥還沒吃晚飯吧?”小婷說著已經走進了廚房。

平治掏出香煙,點燃了一根,便開始吞雲吐霧。在他不痛快的時候,抽煙就是其很重要的解乏及疏解心情的方式。

我壓聲道:“小婷似乎還在生你的氣呢!”

平治卻是一點也不擔心:“小丫頭使性子罷了!我進去跟她打聲招呼,立馬雨過天晴。”說著,弟弟便跟進了廚房。

果然沒過多久,妹妹便發出咯咯的大笑聲,伴隨著撒嬌道:“小哥哥,你好壞!”

這小丫頭很少衝我撒嬌,卻是對平治毫不吝嗇嬌憨,怎麽是個女孩都會被弟弟所吸引呢?由此,嫉妒如同氤氳散開的霧氣,蒸騰出了軀殼。但這嫉妒之心,到底是虛無縹緲,我沒有那麽小氣。

至於,我跟梁小蘭的命運將會如何?我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喜歡她嗎?或者,曾經有沒有喜歡過她?一時間千頭萬緒,完全理不清思路。

晚飯後,平治便返回了醫科大學。

小婷洗完澡,披裹著一身潮潤的濕氣,坐在了我的身邊。

那個曾經被我哄抱在繈褓中的小嬰兒,現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出落成為了一個大閨女。睡裙下,流淌著其嫵媚動人的曲線,宛如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圓潤且細膩,仿佛一碰即碎。我連忙緊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原本,這不該是我這個大哥所應持有的無邊想象。

“大哥,小蘭姐這次回村,恐怕會遭到家裏人的逼婚,嫁給那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你真的不在乎嗎?”小婷擦拭著頭發,毛巾掃拂出的水滴,珍珠一般散落在沙發的布墊上,宛如塌下去的星星點點。

“隨她去吧!平治也並不看好我們在一起。”

“啊!”妹妹歎氣道:“小哥哥好勢利呀!”

“小婷,你要相信,上午,平治對你說的那番話,全都是為了你好。我從來沒見他這麽認真過。之所以,他會生那麽大的氣,是因為他太在乎你了,擔心你會受到傷害。盡管我們沈家在村子裏遭人白眼,但我們兄弟妹三人,包括母親,一家四口相依為命,在生活上,可以彼此依賴和照應。然而,倘若你在情感上有所迷失,我們誰也幫不了你,也不能代你吃苦受罪,隻能由你獨自去承擔。”

“我知道那是小哥哥的一番苦心。之後,我仔細想了想他說的那些話,那家夥說得的確有道理。而且,我也沒打算回高廟村,更不想嫁給村裏的人。”小婷的目光異常堅定,更是銳利如刀,我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強韌而孤獨。

“哈哈!那家夥!”我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仿佛妹妹幫我一解心頭之恨,雖然我們是在當事人的背後說著種種“壞話”。

“嗯!那家夥,真是個大壞蛋。”小婷加重語氣大笑著回應。

為什麽會這麽高興呢?我與妹妹笑作了一團,更是興奮得淚水橫流,心口竟是隱隱有些發疼。由於笑累了,妹妹捂著肚子,大口喘著粗氣,幾乎躺在了地上。

“這段時間,你幫忙照料梁小蘭母子,也累壞了,早點睡吧!”

“大哥還是搬回來住吧?”小婷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笑語盈盈道:“小哥哥是個刺頭,動不動就會被他紮到。”

“我擔心搬回來,那家夥怕是不習慣吧?肯定會覺得很寂寞。”

“大哥,你還真是喜歡被人虐待呀!隨便你了,我可要睡覺去了!”妹妹拍了拍睡裙,跑跳進了裏內的臥室。

房門“吱啦”一響,妹妹如同一隻踮起著腳尖的貓咪,一抹裙邊撩拂過門框。

我躺陷進沙發裏,細細地打磨著幸福的含義:至少眼下,我們兄弟妹三人在一起,我就已經感到很幸福很滿足了。

(叁)

星期四大清早,越書明趕到弟弟的宿舍,告知了梁小梅失蹤一事。據推測,梁家大女兒離家出走的時間段,應該是在星期三晚上與星期四淩晨之間。星期五下午,在近鄰鎮派出所的大力配合下,警方終於找到了梁小梅的下落。

與此同時,我接到了莫直徽的電話:“是在廣博縣人民醫院找到的。梁小梅因聽說小外甥的手臂被摔骨折了,就趁夜晚全家人都睡著了的時候,便偷偷地溜跑了出去。”

“她是跟越書明在一起嗎?”我脫口而出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很奇怪,莫直徽怎麽會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愛關係。

“越書明?你是說你們高廟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那個狀元郎?”果然,莫直徽對這位村裏的“名人”有所耳聞。

“對!就是他。”

“這我倒沒聽說。”

我剛掛斷了電話,就接到了平治的來電:越書明竟然被送到了他們的醫院,說是在尋找梁小梅的過程中暈倒了。

我不免奇怪,要說暈倒,也應該是在村子裏暈倒,被送往廣博縣人民醫院及時救治,卻為什麽被輾轉到了弟弟的醫院。

在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走廊內,平治正在與梁小軍談話,這一狀況又是令我大為吃驚。沒人可以預料到這麽多的突發事件,意外之變竟是一單接著一單。

“你是說,你送越書明回城,到了長途汽車站,一下車,他就暈倒了。”平治用確認的語氣道。由此可知,梁家小兒子之前就已經對整個事件的經過及情況做過了相關的解釋。

梁小軍老實地點了點頭:“對!是這樣。”

“我剛接到了近鄰鎮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是在廣博縣人民醫院找到了你大姐,也就是說,你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就急著趕回到了城裏?”其實,這個消息是我在電話中告訴他的,這家夥竟然跟近鄰鎮派出所又攀上了關係,以示消息來源的權威性。

“那——那是因為書明哥突然接到了單位的電話,說是有急事,催他趕緊回來。”

“原來是這樣啊!”平治反問道:“但你為何也跟進了城裏?”

“其實——”梁家小兒子一副討好的哈巴狗相兒:“我是順便來看望平治哥你的,不想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那時候,還沒有找到你大姐,這比進城跑來見我更重要嗎?”平治的口氣雖不嚴厲,卻暗含譏諷。

梁小軍則是無所謂地回答:“我二姐已經帶著耀耀回到了家中,幫忙尋找大姐的下落。我若再橫插一腳,這不是給大家添亂嗎?”

平治冷笑道:“看來,能不能找到你們的大姐,根本就無關緊要嘛!”

由於氣氛不太友好,我便大步走了過去,是想了解事態的詳細情況。

走廊臨側的病房門敞開,遠遠地望去,病**的男子似乎已經睡著了。

“情況怎麽樣?”

“大概是因為太過操心了吧!”平治則是一點也不擔憂,語氣淡淡道:“聽說,昨天一夜沒睡,說是這兩個白天走遍了附近的七八個村子。”當說到這後半句話時,弟弟特意望向梁小軍,顯然這是梁家小兒子匯報的情況。

我知道這七八個村落,都是以高廟村為中心,輻射展開的區域範圍,直屬於近鄰鎮的管轄。

“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已經為越書明做過了血壓、心電圖等常規檢查,脈搏也已經恢複了正常,沒什麽大礙。”

“沒事就好!”

梁家小兒子因為此行的目的還沒有達到,竟是乖乖地站在一邊,等待下嘴插話的時機。不想,平治卻是回過頭,衝梁小軍頤指氣使道:“沒事了,你回去吧!”弟弟拋下話,便準備轉身離開。

“那個,平治哥——”梁小軍表情錯愕,顯然還沒有死心,連忙追上前,掣肘住了弟弟的胳膊。

平治十分清楚對方想要談起之前所協議過的那個條件,便故意岔開話題道:“我已經把你二姐勸回去了。”

“這我知道。”

“還有其他事嗎?”

梁家小兒子低著頭,臉色因為猶豫不決,紅紅白白地轉換,終於鼓起勇氣道:“但是,你答應過我,小婷她——”

平治笑了笑,似乎就等著對方的這句問話,快速切斷道:“我問過小婷了,她不會跟你走。我這個作哥哥的,總不能勉強自己的親妹妹吧?”

梁小軍依舊不甘心:“我想跟小婷單獨談談。”

“但她不願意見你呀!”平治歪著嘴角露出了笑意,耐心地注視著對方,是在玩味著梁家小兒子那副憤惱的神情。

這家夥天性就是個潑皮。如果不是因為傳承了父親與母親本質善良的基因,從而走上了正途的話,我想弟弟肯定是這天底下的頭號無賴:為了個人私利,相當固執己見,善於玩弄手腕,攻於花招心計,對於曾經許下的那些承諾更是一再出爾反爾。弟弟的個人原則,是以他自己的道德和目標為基準。同時,他的個性更是相當剛愎自用。

“我是不會放棄小婷的!”梁小軍也不是等閑之輩,終於看透了平治的招式。但他的個性衝動易怒,當即,氣急敗壞地矢口放言。

我清楚梁小軍並沒有本事與弟弟相抗衡。自然,這話聽起來僅僅是虛張聲勢而已,更不免流於輕浮。隨後,梁家小兒子憤然離去,是在自己跟自己叫勁,將鞋底踢踏得鏗鏘回響。

其離去的背影,透露出了幼稚的意氣用事,令平治揶揄道:“還是太年輕了!”

雖然我認為梁小軍不是弟弟的對手,但在麵對如此威脅時,還是會感到有些擔心:“他似乎真能說到做到。”

“做到什麽?”平治滿不在乎道:“他並不知曉大哥的公寓地址吧?我想梁小蘭肯定也會否認來找過我們,更不會提起大哥的住處,因為她向我保證過。”

“啊!”我吃驚道:“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曾經讓梁小蘭做過保證:如果她返回了高廟村,不要在村人們麵前提起我們,無論她的家人怎麽不相信,我都希望她能保持沉默。”

“但孩子怎麽辦?”

“孩子即便去過公寓,但他之前根本沒進過城,也不會記住那裏的地址。”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畢竟梁家老爺子找到我們時,我們已經矢口否認與梁小蘭母子有過任何接觸的事實。

平治用愈加囂張的口氣道:“所以,梁小軍有本事就挖遍這座城市,將小婷找出來!”

這倒也是!人海茫茫,梁家小兒子如何能找到我們的妹妹?

為了進一步打消掉我的擔憂,平治一副悠然自得的口吻道:“大哥,你放心,我們不必去理會他!”

“但你畢竟是利用了梁小軍對於小婷的感情。”

平治冷漠地注視著我,似乎並不欣賞我的措辭。

“你就這麽反對他們在一起?”我繼續說道:“姑且不論,他們對父親的離逝有沒有責任,你就這麽恨梁家?”

“曾經梁家和我們沈家的關係親密無間,當年父親更是冒死救出了梁小梅。然而,他們因為村裏人胡亂猜忌的那些傳言,就對我們敬而遠之,這簡直就是恩將仇報。好,這些姑且不論!但我就是看不慣當年那雜種欺負小婷的做派。”

“但那時候,他們還都隻是個孩子。”原本,我是想說:當時,你那麽小,同樣聽信了村子裏的謠言,差點將小婷掐死。但是我忍住了,沒有脫口而出。

“即使孩子不辨是非,身為家長的教育職責何在?況且很多時候,梁大重竟是在助紂為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縱容,一再滋長了梁小軍的少爺脾氣。”

我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都無法改變平治對於梁家的偏見;而我對於梁家,也是一種難以明狀的複雜情感。

正說話時,越家兒媳杜嬌蕊趕到了醫院,而越書明也同時蘇醒了過來。

“嚇死我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女人衝入進病房,眼見丈夫掙紮著坐起身,趕緊走過去幫忙。

“看我這身子骨,怎麽這麽不爭氣,到底是老了呀!”越書明嗤然一笑,其蒼白的嘴唇幹裂出了道道血痕。

杜嬌蕊坐在病床邊,無限柔情地關切道:“是因為昨晚加夜班的原故?肯定是累壞了吧!”看來,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回了趟高廟村,更不會想到丈夫身肩義舉,幫忙尋找初戀女友一事。

“嗯!”越書明朝我和平治遞來了眼神,是希望我們不要提起他回過村子,更不要提起梁小梅的任何事情。如此瞻前顧後的舉動,卻使得病**的丈夫形象驟然高大了起來:既體現出對於初戀的情深意切,又展現了對於妻子的忠誠體貼。

“啊!書明,你的身體沒大礙吧?”杜嬌蕊緊張地提議道:“要不要做個全身檢查?”

“似乎不是很嚴重。”平治插話道。他將雙手帥氣地揣入白大褂的左右口袋內,一臉輕鬆的表情。

我奇怪,這家夥怎麽會做出這般輕描淡寫的結論,而且還使用了“似乎”兩字,這分明就是不負責任的說辭。通常為保守起見,醫生們多半會主動建議病人做個全身檢查。

越書明坐起身,喘氣地回答道:“我想做個全身檢查也許比較穩妥。”

“這樣也好!”杜嬌蕊連忙點了點頭:“你也有四五年沒進行身體檢查了吧?”畢竟,妻子的心思更加細膩。

“我最近老覺得特別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腎虛的原故,總打不起精神。”越書明誇張地攙腰扶背,一副吃力不討好的模樣。

平治點了點頭:“也好!我為你安排一下,就明天吧?”

越書明虛弱地叮囑道:“檢查越快越好,我實在耽擱不起時間,設計院那邊還有很多任務要趕著做。”

“你不要命了?!”杜嬌蕊大聲尖叫,表現其愛夫心切。

越書明抬起軟耷耷的臂膀,因為實在無力,便將手搭放在了愛妻的肩膀上,彼此相互依偎,是要讓杜嬌蕊放心。

我們不免像是兩隻巨大的燈泡,我拉了拉平治的衣角,兩人一起退出了病房。

窗外,夜幕已經降臨。華燈初上,照亮全城,層層疊疊的夜景,如同斑斕的潮汐,浮上來又退了下去。

“我去聯係全身檢查的事,你先回公寓吧!”

說完,弟弟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肆)

第二天星期六,越書明進行了一係列細致入微的全身檢查。

因為無所事事,我來到了醫院,先是到病房裏問候了越書明。越家大兒子看起來還是那麽虛弱,似乎為梁家大女兒的失蹤操碎了心,即使得到了梁小梅已經回家的消息,依然是一臉的鬱鬱寡歡。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我因為設計院催著我趕回來,還沒來得及見過她本人,不知道這些年她過得怎麽樣?”越書明望向窗外,如同穿過了層層阻礙,視線抵達到了高廟村梁家。深情地絮叨,仿佛梁小梅是他這一生的牽掛。

“你來了?”

“嗯!來了!”平平常常的一問一答,展現出了夫妻兩人的相濡以沫,這有點像我們父母之間的恩愛。但他們的相處則過多摻雜著相敬如賓,兩人保持著待客之道的彬彬有禮,淡去了昨天的親近之感。大概,在越書明的心中還牽掛著梁小梅的未來。

在平治的安排下,杜嬌蕊攙扶著丈夫去做全身檢查。於是,病房裏就隻剩下了我們兩個。

“果然,他對梁小梅還是存有感情啊!”

“我不這麽認為。”平治又是那副倨傲的否定,仿佛高高在上,坐到了上帝的位置,俯瞰眾生,妄下斷言。

“你還是不肯相信他對梁家大女兒的一往情深?初戀對於每一個人而言,都是很珍貴的。”

“這麽說來,大哥對梁小蘭也心存有如此珍貴的情感了?”

這家夥總是抬出梁家二女兒來堵我的嘴,令我怒火中燒。盡管我曾因為梁耀耀被提起自己的父親,見其悲傷難過的樣子,有過產生父愛的衝動,但並沒有考慮過會和梁小蘭在一起。如果說之前,我對梁家二女兒的感情尚屬猶豫不決,卻在平治的一再挑唆下,我反而認清楚了自己對梁小蘭的態度。

當下,我義正嚴詞地回答:“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我現在不關心你和梁小蘭的問題,”平治將手臂輕輕一揮,便撣掉了他所引起的上述事端,表情嚴肅道:“我隻關注越書明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平治,你為什麽總是針對越家父子?難道你忘記了,在廣博縣中學,越文軒不是一直都很照顧你嗎?”越家老爺子讓我照顧好母親的那番期許還反複回**在我的耳邊。

平治則是冷漠地回答:“我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顧。”

“他還照顧過我們的母親。你忘了?那次,你們一起回高廟村,恰巧碰見母親被人欺負,他還幫你一起攆走了那個‘瘟神’。”

我覺得有必要向弟弟一再提醒越家老爺子對我們的種種照顧。在整個高廟村與我們沈家為敵的同時,卻隻有越文軒對我們伸出了援助之手。做人,如果不懂得知恩圖報,我認為這是人性中最為失敗的地方。

然而,平治維持著他那副硬心冷麵的笑容道:“那是因為他心裏有虧吧!”

“平治,你什麽意思?”我覺得弟弟話裏有話。

“人性,本來就是複雜的。善良之人也有可能因為一己私利,在特定的環境和條件下,做出惡毒的事情。”平治不著邊際地回答:“總之,我對越書明持有保留意見。”

看來,這家夥還在跟那隻越家的大黃狗慪氣!不知道為什麽提起父親的離開,我不再像以前那麽感到難過了。

“是嗎?”平治卻用他那雙敏銳的目光瞪視向我:“你不覺得他這一係列舉動,太過有計劃性和表演性了嗎?”

“計劃?表演?”

平治冷笑道:“這根本就是越書明所耍弄的花招,他以梁小梅為強弩,真可謂一箭雙雕啊!”

我愈加一頭霧水:“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平治舉起手指,逐一地數落道:“這第一箭,他就是要將二女兒梁小蘭和孩子同時引出,若那對孤兒寡母回到了娘家,自然有他越書明的一份功勞。他那天一大早,來到我的宿舍,正是抱著這樣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經猜到了梁家二女兒就在我們這兒?是為了讓我們幫忙帶話給梁小蘭,所以一大早便趕了過來?”

平治點頭,繼續分析:“這第二箭,便是假借尋找梁家大女兒的機會,佯裝累倒。”

“佯裝累倒?”

“暈厥,通常是因為大腦的一時性缺血、缺氧,所引起的短暫性意識喪失。雖說造成暈厥的病因有很多,如血管神經因素、心律失常、體位性低血壓等情況都會促成此類症狀;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患者的病因是無法解釋的。然而,越書明的情況怎麽看,都不像是暈厥症狀。”

難怪昨天,人家夫妻倆迫切希望可以做個全身檢查時,這家夥卻表現得毫無所謂。

“你是說,他在裝病?”我立馬追問道:“難道梁小梅的失蹤,也是他的刻意安排?”

“如果刻意安排這種事情,勢必會將梁小軍也牽扯了進來。然而,作為心懷鬼胎的秘密事件,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梁家二女兒因為逃婚,帶著兒子離家來到了城裏;梁家大女兒則是因為尋找小外甥,從而離家出走,正是基於這一連串的因果事件,恰好為越書明提供了這麽一個適當的契機。”平治舔了舔嘴巴,繼續道:“我想——他因為我們的前兩次拜訪,大概已經察覺出了我對他有所懷疑,不免絞盡腦汁地仔細思慮著該如何應對。然而,怎樣將應對進展得不露聲色,這卻是他所麵臨的最大難題。不料第二天一早,越書明就接到了梁小軍的電話,告知梁小梅失蹤一事,這對越家大兒子而言,該是個多麽好的機會啊!梁小軍之所以會撥打這個電話,我想他原本企圖從我這裏破關,期望獲得與小婷見麵的機會,卻是被我一再冷落,便不得不采取曲線求助的方式,希望從越書明那兒得到幫助。但又不便與我撕破臉,所以那個小雜種並沒有透露自己的二姐就在我們這兒。不,不對!他很可能透露給了越書明,卻沒有向自己的家裏人提起。但梁小軍怕是到現在都不會想到,對方抓住他所提供的這個機會,策劃了這之後的一係列事變。”

“我分析,催促越書明回城的那個電話根本就不是設計院打來的,多半是他老婆按照他的吩咐打過去的。”隨而,平治的鼻頭聳然一動,否定了自己的推理:“不對!他老婆並不知情他回到了高廟村。”當即,弟弟恍然大悟道:“哈哈!這種小事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外力,隻需將手機的鬧鈴功能定時,在越書明所需要的時間點鈴響,讓人誤以為是來電,他便佯裝接聽電話,則是自編自導自演了這通單位來電。”

“那麽,越書明將梁小軍引進城裏,這也是在他的計劃之列嗎?”

平治點頭:“雖然我不知道詳細的經過如何,但也分析出了一二。”

於是,我愈加神情專注地洗耳恭聽。

“這兩天一夜,越書明和梁小軍前往附近的村子尋找梁小梅的下落。但這完全是毫無目的的搜尋,多半是為自己的勞累過度埋下伏筆,也是為了在村人麵前擺出副情深意切的姿態。兩人在尋找的過程中,多半是通過聊天來打發時間,越書明想要探究梁小軍的心思,這並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吧?梁小軍因為對小婷念念不忘,也想讓越書明為他出謀劃策。由此,兩人經過了這兩天一夜的親密接觸,相互之間產生了信任之感。但因為各自心懷鬼胎,這信任其實是建立在彼此利用的基礎之上。大概,越書明在接到自己策劃的那通電話之後,心急火燎地對梁小軍說,自己必須趕回單位。‘既然——你那麽喜歡小婷,難道就此放棄了嗎?’這樣的話語,難免會激起梁家小兒子的鬥誌。梁小軍也不管不顧大姐的下落,一心想要追隨自己的愛情,便跟著越書明登上了長途汽車,這正是越書明想要的結果。汽車抵達了終點站之後,越書明在下車時,裝出一副微微暈車並且頭疼的模樣,如此聯係上這兩天馬不停蹄地四處尋找,因勞累而昏厥的理由也得以順理成章。梁小軍隻熟悉城裏的這座醫院,也因為有我的手機號碼,自然就把他送來到了這兒。”一番長長的推理過後,平治則是點頭總結道:“這就是越書明的高明之處,假借梁家小兒子之手,把自己送來到了我所就職的附屬醫院。萬事看起來都與越書明無關,但其實,這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劃的結果。”

我點了點頭,盡管平治的分析看似有道理,但我仍然保持著懷疑的態度。

“倘若按照你的上述說法,越書明這麽做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假裝暈倒,進而甘願接受全身檢查,以排除你對他可能身患梅毒的那些猜測?”

平治解釋道:“一旦感染了TP,人體內就會出現兩種梅毒抗體:一種是特異性抗體——TPHA;而另一種則是非特異性抗體,即快速血漿反應素——RPR。梅毒治愈以後,RPR會轉為陰性,而TPHA則終生為陽性。通過血清學檢查,就可以查驗出TPHA抗體的存在。”

平治點了點頭:“這是人體免疫係統自我防禦的最基本手段。”

終於,我明白了弟弟為什麽一定要檢查越書明的身體。也就是說,如果越書明身患過梅毒,即使治療痊愈,也會檢查出相應的抗體。

“等等!”新的問題隨之出現:“我想問問:那個叫T什麽的特異性抗體——”

“TPHA。”

“對!這TPHA,隻有患上了梅毒的病人才能產生這種抗體嗎?”

豈料,平治卻是神態黯淡地搖了搖頭:“也不是!目前,已知可造成TPHA陽性的疾病有不少,如類風濕性關節炎、紅斑狼瘡、糖尿病、結腸癌、淋巴肉瘤、丙型肝炎、肝硬化、愛滋、麻風、**皰疹,甚至海洛因成癮等……這些病症都會產生此種抗體。”

“啊!”我完全被這家夥給打敗了:“也就是說,即使檢驗出了這個叫T什麽的抗體,也不能證實越書明得的一定是梅毒?!”繞了這麽大個圈子,分明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嘛!

平治卻是固執地回答:“但也不能就此否認越書明沒有得過梅毒。況且,通過輔助手段也可以將其他疾病一一排除。”老天,那該是一個多麽浩大的檢驗工程啊!

“好!”我倒吸出了一口涼氣:“姑且就當這個假設的前提條件成立。越書明原本就清楚整個高廟村所不為人知的一條最為重要的線索:那就是我們父親的命案與梅毒有關。如果他察覺到了你的懷疑,並以主動的方式接受全身檢查,便由此可以說明,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相當自信,至少相信不會呈現出梅毒為陽性的任何檢測結果,也不會存在性病痊愈的身體記錄,是這樣吧?”

對於平治而言,檢查結果已經不再重要,越書明敢於接受全身檢查,這就已經說明了他的身體毫無任何異狀。越家大兒子的這個舉動,顯然是將自己展露得如同一具**裸的屍體,任由平治隨意解剖。無論越書明是有意亦或無意這麽做,但至少可以說明這個男人心胸坦**。如此一來,平治之前所有的推理就有可能遭全盤推翻。昨天,這家夥對越書明進行全身檢查的建議表現冷淡,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一時間,我的思維混亂不堪。“但你的推理明顯前後矛盾。在我看來,越書明就是無意識暈倒,這根本就是個意外,哪可能是有計劃有目的,而且還附帶有表演的性質。”

平治依舊固執己見:“即便他沒有這種病症,卻也不能排除他和父親的案件無關,他必是以另外的方式參與到其中。”

當時,我的頭都大了:“平治,如果真像你推理的那樣,一個人如此費盡心機,兜這麽大一個圈子,其目的何在?”

我心想:這好鬥之人的標簽怕是該指向你自己吧!自然,我持相反的意見道:“正是因為坦**,所以才無所畏懼吧!”

平治卻是不屑:“你能拿出他善良的證據嗎?”

當即,我感覺腦袋裏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這家夥太好麵子了,必是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到底要我說幾遍?!這不過是單純的巧合罷了,別把他人都想得那麽壞。”

“大哥,是你自己頭腦簡單,天性質樸單純,但並不代表所有的人都頭腦簡單。”平治一臉陰鬱的神色:“比起自私更為可怕的,就是人性的偽裝。也許在你眼中,你認為越文軒父子是好人,但誰又能說得清楚他們是不是在偽裝呢?”

我實在無法理解弟弟的多疑:“我覺得是你的顧慮太多了。”

“果真是我多慮了嗎?果真——這一切僅僅是巧合?”平治斷然搖頭,動作幹脆利落:“作為一名醫生,以嚴格查探病因作為其職責的要求與理念,我並不認為這一係列事件是以巧合為契機,隻不過是當事人有意貫穿為巧合的表象。”

我決定一戰到底:“不管怎麽說,越書明能做到這一步,便證實了他毫無性病的擔憂。”

“也可以這麽說。”平治難得如此服軟,雖然其口氣聽起來並不甘心。

“這樣就可以排除他嫌疑人的身份了吧?”

平治則是半天沒有說話,神色陷入進了長長的深思,似乎存有什麽疑問想不通。

“怎麽?你還在懷疑?”

平治緩慢地搖了搖頭:“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什麽?”

“越書明拚命地想證實自己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種病症,不正由此說明他知道整個事件的內幕。倘若他全然不知,當年置身事外,怎麽可能疑心我們正在調查他,從而計劃出這一係列事件,妄圖證明自己的清白。”

“啊!對呀!”但我立馬便搖了搖頭,敢情又被這家夥給繞暈了,差點再次回到他那番自我想象的推理圈套之中:“不對!你之前的所有推理,都是基於假設在越書明身為嫌疑人身份的情況下——所得出的那些結論。但如果這個假設根本就不存在,那麽,他返回高廟村幫忙尋找梁小梅,便是出於自己的一片真心,也是對於初戀情懷的美好回顧。什麽把梁小軍騙上車、裝病呀這一係列假設,就根本都不成立。”

“剛才,我的那些推理是不是巧合,隻有等待進一步的驗證才能知曉。”看來,弟弟還沒有完全死心。“總之,我確信越書明跟父親的死肯定有關。隻不過,我要重新審視他在這宗命案裏,到底身處於什麽樣的位置,也許並不是我之前所想象的那個角色,而是稍稍傾向於案件的外圍。”

突然,平治問我道:“明天是星期天吧?”

“嗯!怎麽了?”

“再怎麽說,大家也是一個村子的老相識啊!”平治笑得沒心沒肺,我便明白,他又有了新的計劃。“眼見老鄉生病,我們也該提籃水果,去探望一下病人吧!順便帶上小婷。”

“咦?為什麽要帶上小婷?不是早前說好了,不將她牽扯進來的嗎?”

“大哥——”這家夥則是語重心長地衝我道:“麵對如此強大的敵手,我們必須隨時改變策略,要學會隨機應變!”

然而,我懷疑越家父子隻不過是平治一廂情願的假想敵。

“好一個棋逢對手!”平治一臉的開心,更是在摩拳擦掌,著實是興奮異常。

看來,我們沈家與越家父子的一場惡戰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