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來遲了。

昌抱著玉鳳,眼角的濕潤,順著臉頰慢慢地向下延伸。

一句話,一個亙古誓言,一份責任和擔當。

你哭——哭了。

玉鳳看著他的臉,抬手去摸,手指上的血漬一點一點留在臉上,話語有點語無倫次。

昌沒有說話,伸手握住柔荑一樣的小手。

有一天,我翻閱古籍,雲:

……願,前世德厚;緣,今生功高,故賜血三滴,以達意。

你有何願?

若,死了,死在九荒,一滴丹血流化。

緣又何解?

若,可抱我,血沒丹山,也不喊疼。

昌心裏一緊,把她抱得更緊了。

他聽懂了,那是她的誓言,比她一生還重。

我給你畫畫吧,然後刻到雞血石上。昌輕輕扶她在一邊坐下,等我一下,我去把工具拿來。

還有我們倆一起的。一綹長發遮住了清澈的眸子,她嘟起小嘴輕輕一吹,吹氣如蘭,長發拂在他的臉上,脖子上,他俯下身,抬手拈下一縷發絲:你看著!

好,我看著呢。

他用發絲在她凝脂一樣的臉上緩緩劃過,癢癢的,眼睫忍不住動了動,眸光更清澈了。

噗嗤,玉鳳笑起來的樣子,很開心,更純真,沒有一絲雜念。

昌用食指勾起,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臉上做了個古怪的表情,出去了。

玉鳳吃力地站起來,扶著洞壁走向洞外。

她看著昌的身影在拐彎處消失,目光投向虛無的遠方。

周老,她已經和昌匯合一起了。

這是田凰的聲音。

礦山那邊如何?

已經重啟了礦石的開采。田凰這樣回答。

哦,知道了!

又一次礦洞坍塌了,這次又有幾名礦工傷亡。

礦洞縱橫交錯,四通八達。

礦洞頂部有木板頂,兩邊有樹枝支撐,風鑽機鑽出的洞眼像蜂窩。

一場大雨泡軟了礦洞,洞頂木板和兩邊支撐的樹枝再也撐不住平衡。

昌和玉鳳遠遠地站在邊上看著,像看一幅亂象。

這次,沒有看到礦洞裏出來礦石,出來的是幾具血淋淋的人體和傷員。

初秋的風啊,吹得樹上的枝葉早早凋落。

這雨下得久了。

久雨下的礦洞,不是好兆頭!

是啊,真擔心礦洞。

這礦洞——

礦工們的議論,有兩個字始終沒有說出來,幹這一行,有很多禁忌,有的話可以在心裏想,但不能說出口,說出來會一語成讖。

還沒到下午,他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後悔的時候,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昨天,他們可以著一襲白衣,麵對女人風情萬種的模樣;今天,變成一朵朵綻開的紅豔豔血花,背對著愛人去了彼岸。

玉鳳,《女媧飛天》獲獎了,我到省城去一趟,少則十來天,多則半個月,你要好好的,等我。

嗯,好。玉鳳眉角彎彎,露出春風拂麵般柔情。

昌習慣性地勾起一個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輕輕刮了一下,衝她做了個鬼臉,走時朝後麵揮了揮手,算是道別。

他沒有回頭,他不敢回頭,每次離開時玉鳳那雙眼睛總讓他感覺癡迷,動人的酒窩,配上動人的笑靨,一不小心就讓人傾倒。

那一天天氣很好,半山殘陽似血。玉鳳一襲白裙,兩隻柔荑一樣的手輕輕抬起,輕輕壓在胸前,托出兩座山峰,山峰輪廓隨著壓力加大若隱若現。

青色的山,綠色的水,黛色的煙波江上彎彎的眉;黃色的經,灰色的脈,紅色的長天如血珍珠淚。

忘了告訴你,柔情似水的背後,是一個念到你名字胸口就會疼的妖孽。

玉鳳還在望著背影遠去的方向,很久很久她才這麽冒出一句話,一絲憂慮在臉上悄悄拂過,蓋住了春風。

臉上的春風越來越少,越來越少了。

玉鳳進了山洞的縱深處。

山洞很低矮,剛好容她躬身通過,洞壁上的水滴滴落下來,滴在腳上、裙裾上、脖頸上。

洞中的水滴很多年了,已經在洞中生根、發芽……轉角的山洞不知從哪透進來一絲微弱的亮光,一襲白裙未能包裹的凝脂,在微弱的亮光下若隱若現。

一雙柔荑扶在一條高高凸起的地脈上,靜靜地撫摸著,像一位母親在撫慰自己的孩子。

這條地脈,就是礦山的脈絡了,所有的雞血石,都在這裏起源。

她點起一支蠟燭,火紅的燭光掩映下,地脈閃爍出一片血紅色,血紅色四通八達,和她體內、筋脈上流竄的血脈一樣。

越往縱深處,血紅色越濃,越來越烈。

誰能理解雞血石形成的這個過程隕落了多少淒美的氣息?

像一杯烈酒,讓你流連讓你癡醉;像一個傳說,讓你驚豔讓你心碎!

父親——

周叔叔——我應該領略到什麽是人間之美了!

淚水悄悄滑下來,躲不開的淒美,碎了一地。

……

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一個幹淨利落的影子,一雙迷霧般的眼眸一閃而逝。

突然胸口一緊,身子一陣**,玉鳳一聲低吟,急忙抬手,輕輕壓住急速跳動的胸口。

昌去了省城。

溪對站在麵前的雲和香發布指令。

你們兩姐妹一個去省城,拖住昌,一個去找雞血石,雞血石是我們的。華,隻是給我們提供了信息,給他一點好處!

說到華,溪滿臉的不屑,他在乎的隻是雞血石。

好的,爸爸!雲答應一聲,看了一眼香,然後出門走了。

香看了看雲出門後的背影,遲疑了一下,也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越來越看不懂爸爸了。

香是一個禮拜以後才在省城的一家賓館找到昌的,剛好參加那個頒獎典禮回來。

香憂心忡忡地把父親的計劃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昌,催促昌快點回去。

香,你別操心了,你爸會傷害你的!

你說,我爸會不會出事?

香看著昌,小心翼翼地問。我怕——我爸越走越遠!

不知道。昌搖了搖頭,我隻是擔心,到時候受傷的除了你姐,還有你和玉鳳!

要不,報警吧!

話一出口,香也被自己的話嚇一跳,她捂住嘴,驚恐地看著昌。

報警?昌無奈地攤了攤手,又無奈地搖搖頭。半晌才說了那麽一句:介入的人越多越複雜。

母親去世了,父親再有個什麽事,我和姐姐怎麽辦?

我們先回去吧,也許事情沒那麽複雜。昌笑了笑,寬慰香。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天地霧蒙蒙的,香的臉上,帶雨梨花。

香找到昌的第二天,雲也找到了玉鳳,溪是接到雲的電話後才上山的。

溪讓人包圍了那個狹長的山洞,逼迫玉鳳交出雞血石。

雞血石不是你的,你沒資格據為己有。玉鳳回了他一句,話語很平靜,但更冷,像是冬天飄起的霜花。

我們也可以讓你的血灑在轉角的路口,青山之下,荒草之上。

一把尖刀抵在玉鳳胸口,冷漠的語氣從雲的口中吐出,和玉鳳的話一樣冷。

哼——玉鳳看也不看她一眼,她隻是昂起頭,看著遠方。

遠方是什麽?

遠方是歲月嗎,怎麽顯得那麽沉重?

哦,我已經想不起從何時起,這裏的山風都像裙裾飄揚。

是的,歲月很重,隻是山風太輕,輕到我感覺不出山花是什麽時候盛開,又是什麽時候凋落。十年的孤獨與淒美算什麽,我守候的國石,是上古遺落的丹石。

溪衝雲擺擺手,他率先走進那個狹長的山洞。

你們,把這裏的東西,全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