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美美快餐店

樓道裏靜悄悄的,我和小誌走到樓底,都沒碰到任何人。中午時分,沒上班的人應該吃完飯後在睡午覺吧。我將小誌放在推車裏,小誌手腳亂蹬以示心情愉悅,我也禁不住笑起來。我推著他向門外走去。一樓是空的,隻有信箱,樓上的住戶都將推車自行車放在一樓。小誌出門時從地上撿起一個鴨子拿在手上,此時,他手一鬆,鴨子掉在了地上,他頓時從車子上彎腰向下,差一點從車子裏掉了出來,我趕緊上前扶住他,幫他從地上拾起鴨子。這是一個黃色的塑料玩具,他洗澡時會將鴨子放進洗澡盆裏,猛捏住發出叫聲。

當我起身,外麵吧嗒一聲巨響,一個玻璃杯砸在了地上,我連連向後退,怕飛起來的玻璃碎片濺到小誌身上,雖然隔著幾步遠。之後,我又細細地檢查了小誌的身上,沒有找到碎玻璃碴。直起腰,我僅僅瞄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一陣陣地後怕。倘若那時小誌沒有將鴨子掉在地上,我們在那一當兒出門,玻璃杯會不偏不斜地正中我或小誌的腦門,那個位置是我們出門必經之處。大門上方全是朝南陽台的住戶,我將推車抬出老遠,不敢在樓下大門片刻停留。最後,我站在樓與樓空隙的最中間,喘著氣將小車放下來,在歇息的那一會兒,我膽戰心驚地回頭向上仰望,樓上每家陽台都沒人,那麽,這個杯子是誰扔下來的呢?小區入口處懸掛著禁止高空拋物的橫幅,每一個進出的人都看得到,難道是哪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往下扔的。我不敢再探討這個問題了。一直到我搬離小區,都沒得知是誰扔的玻璃杯,也許是一隻淘氣的貓咪不小心推倒了擱在陽台欄杆上的杯子,隻能說我和小誌幸運,此類事情不止一次發生,而我們總能躲過。後來我才明白,這樣的事為什麽總會落到我的頭上,不為別的,我實在是令人憎惡罷了,這些人我可能從未打交道,但與別人有點格格不入的我就是招來了反感。像我這樣的人在哪都招人嫌,不管是在以前居住的地方,還是這裏。

我神思恍惚地從小區出來,小誌在車上扭動起來,他雙手向前指著,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到,在那一排平房最邊上的空地上,不知有誰在那放了一個籠子,籠子裏有兩隻小動物,我以為是小狗,籠子邊圍著幾個小孩子和大人,小誌提醒我他也要過去瞧一瞧。走到籠子邊,小誌迫不及待地要從車子裏下來,我輕輕地抱他下來,他高興地直接蹲在了籠子邊上,黑眼珠眨也不眨地盯著籠子裏的小動物看。原來是兔子,兩隻小兔子,一隻渾身通白,僅在耳朵中間有點灰毛,另一隻是灰色的,身上雜了一點黑毛,灰兔子一動不動,小孩子們叫嚷著灰兔子睡著了。隻有白兔子馴服地趴在籠子裏麵,時不時吃點白菜葉子。

小誌挨著一個女孩子蹲著,從側麵看,這女孩子很眼熟,但是我就是記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這小孩子好像是一個人,她的身後沒有站著任何大人,我心裏埋怨著她的父母,如此大膽讓這樣小的孩子一個人溜出來,倘若碰到壞人如何是好呢?話雖這麽說,說到底,我其實願意相信這世上終究好人多,以免自己心理太壓抑。別的小朋友不斷被後麵的大人呼喚,離遠點,別用手摸兔子,小心它咬你之類,但是,小孩子們似乎都聽不進去。

“小美和朋友出去旅遊了,聽說這次她老公有點生氣了。”當這句話飄進我耳中時,我不由得看了看說話的人,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在跟另一位中年婦女在評論著美美快餐店。她們倆離我不怎麽遠,可能確認美美快餐店的人聽不到才選擇了這個地點交頭接耳。

“喲,她跟哪個朋友去呀,是男的,還是女的,難怪孩子沒人管,一個人在外麵,幸虧這裏人都認熟了她,都幫那家人看著。”聽完這句話,我恍然大悟,為什麽女孩子那麽眼熟,她是美美快餐店的女兒,媽媽出去了,她就一個人玩,其實即使媽媽在家,她還不是一個人玩。

“小美心也夠狠的,女兒發燒幾天都不帶去醫院,就在藥房裏買點藥,孩子剛好一點她就跑了。”我猜測,小美一家人絕對是這一帶的話題王,如同我一樣,不過我,別人好歹在背後指手畫腳的,而對於小美家,基本上可以當麵。就是當麵,美美快餐店裏的人都無所謂,店裏沒有請幫工,老板是廚師,婆婆是打雜的,日日手忙腳亂,哪有閑空去聽別人的指指點點。他們也聽不著,小美老公在裏麵炒菜,抽油煙機嗡嗡作響,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噪音。老婆婆倒是時常晃在外麵,她人老耳背,做事慢吞吞,哪有閑心去聽別人在嚼舌頭。我倒羨慕起他們來,難得糊塗是人生的一種至高境界,他們全都做到了。

“她老公那個熊樣,哪裏管得住她,你說,小美在外麵有沒有偷吃?她那個女兒是不是她老公的?”我的眼角斜睨到說話的女人吃吃地笑著,用一隻手指捅著另一個女人的腰窩。

“我看呀,不是百分之九十,絕對是百分之百。都有男人向她老公暗示了,她老公就裝作不知道。算了,怎麽也不能將家散了。女兒長得怪像小美的,倒是一點不像她老公,別人家的事情咱們管不著,走吧。”那兩女人向前麵的藥店走去,在路過美美快餐店時,熱情地同外麵的老太婆打著招呼。“小美呢,怎麽不見小美?”老太太咧開嘴角笑笑,卻沒有回答她們的問題,她們顯然根本不在意,繼續向前走去。看著她們的背影,我又開始感慨,生過孩子的女人,便再也不會有少女的嬌羞了,對於難以啟齒的事情,少女大多羞於開口,而一旦成為人妻人母,與柴米油鹽醬醋打交道之後,不可避免地淪落為俗氣的人。事情的真相是,女人再不會用哭泣來表示無助,會以庸俗的麵貌練就銅牆鐵壁刀槍不入的本領。

小誌瞄到籠子外麵有一片大白菜葉子,他撿起來塞進籠子裏,白兔子馬上伸長脖子將葉子銜到自己嘴邊,細細地咀嚼起來,小誌樂得不可開交。小美的女兒見狀,不服氣地跑回自己家店裏,不一會兒她又返回來手裏捏著幾片青菜葉子,她喜滋滋地學小誌將葉子塞進籠子裏,白兔子來者不拒,丟下小誌的那片葉子,轉向青菜葉。灰兔子自始至終沒有動彈,我聽見有人在說它病了,不吃不喝有一天了。

“雪兒,回來,你是不是動奶奶洗過的菜了?”美美快餐店門口的老太太正翹首向這邊喊叫,叫雪兒的女孩子沒有動,她比小誌個子要高。旁邊的幾個小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雪兒奶奶裝作生氣的樣子過來揪孫女的胳膊,雪兒掙紮了幾下,還是隨著奶奶走了。她這一走,別的小孩子全散了,小誌見隻有他一個人,索然無味,做出讓我抱他上車的姿勢。我推著小誌朝前漫無目的走著,隻是閑逛打發時間。在路過美美快餐店時,格外多瞅了兩眼,店外坐著幾個人,小美老公正端著鍋,熟練地將鍋內的菜向上顛了顛,一團菜在空中轉了個身又緊擁著塌在了鍋內,他用鐵勺在鍋裏翻炒稍時,盛出來倒在一個盤子裏,抽油煙機呼呼響著。我揣度到此吃飯的人是不是同情他的處境而來,也不一定,有的人樂意當麵看他炒菜,覺得這樣衛生,吃下去也安心。雪兒坐在一個高凳上,奶奶坐在她對麵的一個小矮凳上喂她吃飯。

我快走到藥店時,下定決心重又走到美美快餐店門口,衝著裏麵叫了一句:“來碗炒麵。”我決定照顧下這個男人的生意,他不容易。這世上,誰又活得容易呢,都不容易,不容易的人歎息另外不容易的人,惺惺相惜。我沒有吃飽,米飯蒸得不多,總擔心剩下來,沒煮多少米。經過那一場驚嚇,我又餓了。我坐在一張沒有人的方桌上,將小誌放下來,他眨巴著眼睛,用手拍打著凳子。然後,他被一次性塑料杯吸引,這是雪兒的奶奶拿過來的,當她提著水壺走過來時,小誌正全力以赴對付著塑料杯,揉捏撕扯。我沒有理他,望著抽油機下麵的老板,他正小心地從一包麵裏拿出來一點,他的手始終哆哆嗦嗦,我以為他是激動,又來了生麵孔代表著生意會更紅火。他倒了油到鍋裏,當鍋裏嗞嗞作響冒煙時,將麵條扔進去,他費力地炒著,看上去比炒菜要艱難。現在這個點吃飯的人已鮮見了,所以當我叫喚的時候,下一個他操刀的主顧也就是我。我猜他是想在新顧客麵前弄出絕好的味道來,要不然他不會如此謹慎得有點異常。當他將炒麵的麵條倒到盤子裏,還貼心地用筷子挑了挑,我都快被他打動了,一碗麵不值得他如此用心。這個男人的動作讓我有點心酸。小美,為何不懂得珍惜呢?

當一碗堆得高高的麵端到我麵前時,我吹了吹熱氣,拿過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又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到水龍頭那,洗了手順便把筷子衝了衝,又用塑料杯裝了點水給小誌淋了淋手。我從盤裏挑了一縷麵喂到小誌嘴裏,塑料杯被他弄得皺巴巴的,他張開了小嘴,隨手就扔了塑料杯,已不感興趣了。在小誌吸著麵條的時候,我埋下頭來開始自己吃,當筷子深入到麵條最裏麵接觸到盤子時,我一下子愣住了,隨後啞然失笑。我這個人總是看走眼,這個瘦小的男人所做出來的哆嗦與小心,並不是別的原因,他僅僅是想將分量少得可憐的麵條盡可能地倒騰得蓬鬆再蓬鬆,在視覺上給人錯覺。我用筷子壓了壓,聳得高高的麵條旋即如泄了氣的氣球萎縮,變魔法一樣。我又給了小誌一根麵條,順便瞥了一眼瘦小男人。他正麵無表情地用抹布擦著灶台,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腦中浮現出這幾個字眼。小誌吃了幾口便拒絕再吃,他不習慣太鹹的食物,我又撥拉了幾筷子,盤子裏便見到了底,這是一個看起來很大的平底盤,實際裝不了多少東西。從包裏找出六元錢放在桌上,我一把將小誌放在車上,匆匆地離開了。我們直接回了小區,一路上後悔為什麽要去吃這一碗炒麵,並且發誓再也不會去第二次了。這是第一次光顧,也是最後一次。我有點不明白他的經營之道,對於一個首次上門的顧客,一般為了下次再來,會搞得實在一些。

站在門口的保安多瞟了我兩眼,立在他旁邊的一個女人正在嗑瓜子,一隻手心張著,裏麵應該是瓜子,另一手抓著瓜子殼。保安見過幾次,女人一次沒見過。我從他們身邊走過,走了幾步遠,似乎無意回過頭,那女人正用抓瓜子殼的手指著我的位置,向保安低語著什麽。我直盯著他們,倆人臉上都現出尷尬,女人的手不好意思猛地收回,隻得在空中胡亂繞了繞。在我的注視下,女人與保安離遠了點,佯裝觀賞門外的風景。我在心裏冷笑兩聲,裝蒜,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說我。我扭過頭來,一下子又明白過來小美老公,小美應該與這些長舌婦打過交道,自然而然也知曉了我,並且我每天從她門口路過,她那一家子估計早應該認熟我。要不然小美老公不會這樣對待一個初次光臨的新顧客,明擺著對我充滿鄙視,根本沒希望我下次再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雖然我並沒有做什麽壞事,我隻是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這能將錯全算在我和小誌的身上嗎?

本來對小美老公有點生氣,在想通之後,變得心平氣和,小美老公叫什麽名字,好像聽他家老太太叫兒子財發,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以他的為人還有那個老婆,這輩子是很難發財的。我推著小誌圍著湖邊走了一圈,看到湖裏遊來遊去的鴨子,小誌堅決表示要去岸邊去看鴨子,我放他下來,他的小臉卡到兩個柵欄之間,嘴裏數著:“鴨,鴨子,一,二……”他隻能說些簡單的話語。我站在他的一側,出神地凝望著湖麵,風一吹過,平靜的湖麵泛起了皺,層層漣漪朝邊上湧,四隻鴨子輕快地向這裏遊來,我辨出三隻公鴨一隻母鴨,這是搬到這裏來有位老太太教我的。她說腦袋上綠毛的就是公鴨,而且公鴨要比母鴨塊頭大,母鴨沒有公鴨毛色好看。小誌從地上撿起樹葉往湖裏扔,鴨子們以為是喂吃的,爭先恐後地劃過來,當它們發現不是食物後,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跑。小誌見鴨子們要走了,他著急地撲到我的腿上,我記起包裏有一個饅頭,翻了出來交給小誌。小誌揪下一小團拋進湖裏,鴨子們立即又折了回來,伸長脖子為搶一口吃的而你爭我搶。我的包裏裝了很多東西,帶孩子出門很麻煩,要準備水、紙巾、汗巾、尿不濕,還有換洗的衣褲與食物,隨時洗手的生水裝在一個空的礦泉水瓶裏。這段日子,我再沒有去滑滑梯那邊,偶爾陪小誌到湖邊喂鴨子,所以包裏也總備著饅頭。我之所以選擇到湖邊,主要原因就是人少。這是一個人工湖,據傳在裏麵撒了魚苗卻很難長大,因為裏麵不是活水而是死水,不能流動的水,魚是很難存活的。但我時常看見有男人翻過柵欄到湖邊垂釣。四麵都環繞著房子,對麵是別墅區,遠遠望去,雅致清靜,價格應該不菲。右側是幾排高樓林立,聽說那裏的房價也不便宜,雖然我沒有買房的能力與勇氣,但欣賞還是能愉悅心情的。

小誌喂完一個饅頭,鴨子們便又向湖心遊去,我拿出保溫瓶讓小誌喝了幾口水,小誌象征性吸了幾口便獨自向前走去,他又要去沙灘玩沙了。在與另一個小區的接壤處有很大一片沙灘,小誌推車下麵的車筐裏一直放著挖沙的工具,一個鏟子、一個漏鬥、一個小桶、一個刨子。我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其實最喜歡滑滑梯,但我不願去那兒,他也沒鬧著要去,有時候,他善解人意得讓人心疼。沙場那裏人向來不多,出太陽時曬,陰天時風大。今天是陰天,對著湖估計有點風。小區裏麵風小,是因為被樓房擋著了,沙場那一處前麵是湖,後麵沒有高樓,所以風在那裏可以回旋地吹。我和小誌從水泥路走到了木板路,這些木板看起來很結實,我將推車停在了一棵棕樹旁邊,然後牽著小誌的手向一個鐵門而去,鐵門合著,但沒有鎖上。到了近前,我拉開了鐵門,輕輕地將小誌扯到自己的前麵。有一回,我拉門的時候沒有防備小誌,結果他正站在門後,門被我猛力一拉,撞到了他的腦門子,頓時就滲出了血,可把我嚇壞了,擔心會得破傷風,盡管他打過破傷風的預防針。去了社康,護士用碘伏處理了傷口,醫生說傷口很淺,可以不打破傷風針,如果不放心,那就打一針。鐵門經過日曬雨淋,早已是鏽跡斑斑,我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給小誌打破傷風針。做皮試的時候,小誌很抗拒,嚎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心都要碎了,隻恨不得自己能代他受罪。小誌對打針有一種恐懼,每次打預防針都要哭許久。我都不願帶他來社康醫院,卻又不能不去。

我們從兩個花壇之間穿過,裏麵的樹木花草青翠欲滴,一株滴水觀音的葉子都伸出到花壇外邊,又走了幾步眼前出現了台階,慢慢地下了台階,再向右邊走幾步,沙場便盡在眼前了。一如既往的人少,隻有一個老太太帶著孫子在裏麵玩。小誌馬上走到沙場中的小男孩旁邊,他們比賽誰挖的沙多。

“你的多大呀?”滿頭銀絲的老太太主動向我搭訕,我正低著頭看手機。

“一歲半。”我抬起頭,簡短地回答著,我不太想與別人多聊天,說多了別人就知道你的一些事反倒不好。而且我合計這個老太太一定不是小區裏的人,外麵的住戶常帶孩子進來玩,因為小區就像公園一樣。

“哦,那我外孫比你家大三個月,一歲九個月,不過看起來倆人個頭差不多喲。你自己帶孩子,沒人幫忙嗎?”老太太是個愛說話的人,我不禁有點反感,不過,話還是答應著。

“是啊,我自己帶兒子,沒人幫忙。”我微微一笑,準備又去看手機。

“我幫我女兒帶,我都七十二了,沒辦法呀,女兒女婿不願請保姆,說有的保姆為了讓孩子睡覺,喂安眠藥他們吃,看著嚇死人了。”老太太根本無視我的冷淡,反而越說越起勁。她的話有道理,就是我,我也不敢將孩子一個人交於保姆帶。

“是啊。”我將眼投向倆男孩子,不再看手機。

“你們住這裏嗎?”老太太繼續問著,我不再排斥她了,一個七十二歲的老人,還為兒女做著貢獻是值得敬佩的。對於老人,我一般都很尊重。在年輕人與年老人之間,我總是選擇與年老者走近,而不是年輕人。

“是啊!”我點點頭。

“我們住那裏。”老太太指著另一邊的高檔小區,那裏的房價比這個小區要貴不少。老太太穿得很普通,一件灰色的夾克後麵背著一個綠背包。“我女兒做美容,女婿是一家公司高管,年薪兩百多萬,他們今年在這裏麵買了兩套房子,一套三百多萬,還在別的地方也買了一套,總共花了一千多萬。”

“啊,這麽有錢,買這麽多呀。”我嘴裏羨慕著,心裏卻不置可否,私下認為這家人將錢全投在房子上麵,是不是顯得太衝動。當然,兩年之後,我就會暗暗後悔自己的後知後覺,老太太女兒買的三百多萬的房子短短時間飆到了一千萬。隻能說自己毫無投資頭腦。

“是啊,我女婿在外地上班,他讓我女兒買的,我這個老人不方便多問,隻要幫他們帶好孩子就行了,免去後顧之憂。”老太太朗朗地說著,我沒有覺得聽到耳裏很刺心。我本來沒有錢,要是買了房,每天眼睛一睜開就欠著銀行的錢,想想就覺得壓力太大,還是沒有壓力比較好。這些都是當時的想法。如果早知道房價會如此這般突飛猛進,怎麽也要借錢買一套囤著靜候漲價。老太太又與我聊了下孩子生病的一些措施,我漸漸地附和著她。一會,老太太接了一個電話,應該是她女兒打來的,掛斷後她衝我笑笑。

“我要走了,女兒讓我早點做飯,她馬上要回家。明天我還來這裏,你看,我孫子挺喜歡同你兒子玩的。我每天都帶他出來玩。”說完,她叫著沙場中的孫子,胖乎乎的小男孩邁著企鵝步向這邊移了過來,他們向我和小誌揮手告別。小誌很失望,他呆呆地凝視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接著也說要回家。小誌鞋裏滿是沙子,我將沙子倒出來後,他又指了指襪子,襪子裏麵也有沙,將他襪子脫下來抖了抖,心裏正疑惑著剛才老太太好像沒有給孫子倒沙,再一回頭,他們並沒有走多遠,正在脫鞋脫襪子倒沙。將小誌收拾好後,又從包裏拿出水來給他淋了淋手,這才出發回家。老太太已不見了蹤影,他們住的那個小區跟這裏隻有一道柵欄之隔。

小誌的情緒有點高,在上樓的時候,他嘴裏不時發出高叫聲,手扶欄杆左腳先上,然後右腳跟上地自己爬到了八樓。在七樓的時候,我就聽見上麵有門打開的聲音,絕對是莫菲聽見我們回來了。

“你們上哪去了,玩得這麽嗨。”莫菲站在門外,臉上滿是笑容地問著我們。

“去玩沙了,碰見一個老太太,她女兒好有錢,一口氣買了三套房子,有兩套就是旁邊小區的。”我隨口對莫菲說著,我哪來這麽多話。

“真的呀,那麽有錢,隔壁小區很貴耶,她女兒是幹什麽的?”莫菲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著我。

“美容行業的,老公是高管,有錢。”我簡短地回答著,小誌藏在我的前麵,他急於要回到自己的家中,門一開,大搖大擺地進了屋,連招呼都不與星星打一下,星星正站在莫菲的旁邊。

“切,原來這樣。”莫菲甩了甩頭發,我聽出她口氣裏的鄙夷,沒有再跟她說下去,在小誌的身後進了屋,我沒有關門,明知道莫菲她一會兒要進來。事實上,我認為,女人不管從事任何職業,那都代表她是工作著的,有經濟能力的,而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主婦,才是最讓人輕視的。我甚至認為莫菲找個兼職什麽的做做,應該比現在這種狀態要好。她自己也上美容院,一聽到美容方麵,她的表情,實在是想偏了,並不是每一個美容美發店就是所謂的野雞店。

“你現在開始準備做下午飯嗎?”當我進廚房倒水喝時,莫菲理所當然地跟了進來,我注意到星星滿臉不情願。

“臭,臭。”星星捂著鼻子向後退,我回到了客廳。莫菲沒有製止女兒,扯著她跟著我過來,她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我沒有給她倒水。並不是我不禮貌,隻怕給她倒了後,她嫌棄地仔細觀察一次杯子跟水,這樣會大大影響我的心情,還不如不倒。她每次在我家拿點什麽東西,都要在桌上磕許久,我明白她嫌髒,要把上麵的灰塵碰掉,盡管看上去相當幹淨。

“這樓上有人喜歡往下扔東西嗎?”我似無意地向莫菲詢問,再轉進房間找出針和線。小誌有條褲子上破個洞,我打算和莫菲聊天的時候將它補好。

“沒有呀,從來沒見過。”莫菲給予否定,星星站在她的旁邊,將她的手往外扯。我沒有再說什麽,我算幸運,還是算倒黴,算了,不去想了,反正又沒砸到人。但是,如果下次還扔,我和小誌還會這樣好運氣嗎?“你怎麽好好地問起這個,是見到樓上有人扔東西嗎?”莫菲又問我。

“是啊,今天從樓上掉下玻璃杯。”我還是對莫菲講了實話。

“不會吧,我怎麽從來沒有碰到過呢?”莫菲猛地一扭身,向我提出質疑。

“你今天不出門嗎?”我轉移了話題。

“我老公晚上不回來吃飯,我一會帶星星出去隨便吃點。”莫菲並不熱衷這個話題,她說得有氣無力的。

“去小美那裏吃嗎?”我順口問著,看來,我對那個財發始終耿耿於懷。

“我才不去他那吃呢,不幹淨,那些碗筷還不知道消了毒沒有。”莫菲很快回答道,末了,她又變了:“對,你說得對,我就上小美那去吃下,說不定還能和小美老板娘聊聊。星星喜歡跟她的女兒玩。”

“小美今天不在,說出去玩了,不知道現在回來沒有?”我澆了冷水。

“沒事,那裏很多人聊天的。對了,我是來跟你說件事,今天六樓的趙露去洗衣粉那了,被我逮個正著。”莫菲和我靠近,我縮了縮手,怕手上的針紮到她。逮個正著,這話說得是不是有點過,這四個字一般是來形容捉奸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用剪刀剪斷了線頭,褲子上的洞已經補好了。

“我不是剛好出來澆花嗎,聽到下麵有開門聲,就忍不住走過去瞅了一眼,哪曉得,是趙露從那家出來,她見到我臉上極不自然,按理說,她開門的聲音很輕的,我要是在家絕對聽不見。”莫菲有點自得地向我賣弄著,宛如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趙露也是出門的時機沒選對,早不出來晚不出來,趁著莫菲在外麵時出來。莫菲在門口擺了三盆花,有時她會澆澆水。

“她和你說話了嗎?”我起身向房裏走去,針與線我都放在一個小誌拉不開的抽屜裏。

“說了,她說她是幫忙整理洗衣粉女兒的房間,也是,上次他不是說他女兒要過來與他一起同住嗎?”莫菲熱切地盼望著我的回應。現在她也稱魏超威為洗衣粉了。

“洗衣粉在家?”我問著。

“沒有,洗衣粉將鑰匙給了她,說他女兒今天晚上就過來住,所以她特意請了一天假沒上班來幫忙的。誰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說不定洗衣粉正在屋裏也不出奇。”莫菲不悅地說出來。她這麽聰明的人,或許是料定趙露與洗衣粉關係不一般,連鑰匙都放心交出來。

“噢。”我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其實洗衣粉在不在家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覺得,他們倆……”莫菲說了一半,拿眼瞧我,她希望我說出下麵的字眼,我知道她希望我說他們倆是不是有一腿。

“鄰裏之間,相互幫下忙沒什麽的。”我可沒那麽笨,假如是我說出來,到時候,莫菲在外麵散播會一板一眼地咬定是我說的,而不是她。

“哎喲,你怎麽這麽老實,上次趙露誣陷你,你連口都沒還一句。”莫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咦,你怎麽知道的?”我真的覺得莫菲是個百事通,沒有她不曉得的事情。

“那個,她老公早上跟你說話,我正好聽到了,我剛好在洗手間裏,當時很靜,所以你們說的話我全聽得一清二楚。”莫菲麵不改色,而我感覺自己的臉臊了起來。莫菲就像一個監控器生活在我的身邊。“你要和她老公去吃飯嗎?”她又用探詢的口氣問著我。

“不會,你別聽歪了,她老公說是他們夫妻倆請我,不是他單獨請。”我駁了她一下,她的話令人渾身不自在。有些話,人傳人,傳到最後,便會變了性質。我以前公司的一個同事,女朋友師範學院畢業後分到一所小學當美術老師,結果沒多久就傳出他倆鬧分手,一個同事旁聽道說是因為他去學校看到了美術老師與體育老師在一起,跟男體育老師較量了一番,美術老師與他決裂;另一個同事鑿鑿有詞道是他目睹美術老師跟體育老師在親密地談心;還有一個同事更玄乎說他在**捉了美術老師與體育老師的奸,一個比一個有刺激性,令人啞然失笑。那個同事消沉了許久,然後離了職,去同朋友合夥做生意,好像最後還是與美術老師破鏡重圓。

“哈哈,你怕啥呀,說不定趙露老公是真的對你有那麽一點憐香惜玉的,瞧你孤兒寡母的。”她口無遮掩地說著,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我的臉色刹時就變了,她卻沒注意到,她正隨手將茶幾上的石榴拿到手,剝開皮,和星星倆你一粒我一粒地嚼著,星星此時也沒提要走了。真恨不得立即將她轟出門。我走進了廚房,胸口劇烈一起一伏,用手撕扯頭發,無聲地張開嘴,很想發出一聲大叫,但我沒有,我不能嚇著小誌。一念及小誌,我的呼吸逐漸恢複平靜,咕嚕灌下一大口水,回到了客廳。小誌坐墊子上將卡片扔得到處都是,這是我買給他的,教他認常見的動植物。石榴是我逛街時,水果店打特價買的,十塊錢三個,我買了三個。莫菲母女吃得津津有味,沒見她喂一個到小誌的嘴裏。我又來了氣,從桌上拿出一個石榴剝開,將那紅得剔透的石榴籽兒塞進小誌的嘴裏,小誌盡數吞下,我教他吸完汁後將籽吐出來,他覺得麻煩,幹脆不吃了。垃圾桶擱在星星腳邊,我現在隻巴不得她們離我和小誌遠遠的,但是,我不能發泄出來。

“媽媽,我要喝水。”謝天謝地,星星這點比她媽強多了,聽到這話,我本來繃著的臉放鬆了一些。

“我們回家喝水去,那個簡團圓,我們回家了。”莫菲站起來,在戶警來過後,她便開始直呼我的名字了。

“石榴,你拿回去吧,小誌不愛吃,你看到的。”我盡量讓自己語氣輕鬆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們也要出去了,我們走了。”看著莫菲的背影,我對她的厭惡又多了一分。她出去後,我將大門反鎖好,就衝著莫菲這句話,以後我在樓上還是盡量少與男性說話,要不然讓莫菲浮想聯翩後果不太好,她知道的事情,天下皆知。不過根據我的觀察,目前她也就與我相處的時間最多,易伶俐與樂白娜,莫菲很少去她們那串門,可能是易伶俐沒空的時候,而樂白娜家裏以前有保姆,現在有公婆不方便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