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奇怪的腳步聲

當天晚上,我睡得極不踏實,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後來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一個夢境。我在一間有很多房間的屋子裏,黑乎乎的,隻有我一個人,我不知所措地伸開雙手在裏麵搜索著,突然耳邊傳來驚呼聲:“快上二樓,有可怕的東西入侵。”我剛好站在樓梯的旁邊,在恐懼的驅使下,慌亂地上了二樓。二樓同樣是一個個的房間,不過房間門開著的,不似一樓全都緊閉,而且還有微弱的燈光。我向右邊走去,走了一間房間又一間房間,裏麵有人,有的躺著,有的站著,我不記得自己是否認識他們。當走到第三間房間時,有一個人出來迎接我,她給我的最大印象是,她的眼睛太小,如同綠豆一般,她向我走來,說要帶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盡管不相信這個女人,但我覺得這裏像醫院,而這個女人應該是護士。她帶我轉身向外走去,我們經過了樓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我驚訝地發現,這邊的走道竟然有床,**還睡著人,外麵是不安全的,我在心中叫道。這時,前麵的護士麵向我,第六感告訴我,她就是那個可怕的東西,就是她會吃人。我大叫了一聲,開始拚命奔跑,那女人在後麵緊追不舍……

我的夢話驚醒了小誌,他從我懷中鑽出,眼裏滿是害怕,他離我遠點,然後背對著我。我知道自己嚇倒了兒子,再一摸他的尿不濕,鼓鼓地一大包,忙從枕頭下麵摸出一個新的尿不濕來,在黑暗中給小誌換掉。說是黑暗,其實也不暗,對麵高樓的燈光射在窗簾上。我又上了一趟洗手間後,便再也睡不著。靜躺在**,竭力想睡著,卻又憂慮會再一次陷入噩夢。夢中的那個女人的模樣至今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裏,她的麵部隻有三個點,上麵的兩個點是眼睛,下麵的一個點是嘴巴嵌在一張無比圓的臉上。她絕對跟莫菲扯不上關係,這個夢又是為何而來呢?

叮,一聲極其輕微的晃動鑰匙聲讓我警惕,和昨天一樣,接著是下樓,輕微的腳步聲越傳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我心煩意亂,我不想聽到這些響聲,但願自己在沉睡中,對於外麵的聲音渾然不覺,難道,真的是趙露晚上在洗衣粉家過夜,早上趁沒人又溜回家,既然如此,她老公難道沒有察覺,或者他們倆是分居二室,但是,即使在兩個房間睡覺,趙露不在家,她老公就沒有一絲的疑心?我簡直煩透了。小誌在我給他換過尿不濕後,始終與我保持著一點距離,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後背,哎呀,都被汗濕了,我又給他墊上了汗巾,才稍稍心安了點。自從有了小誌後,我的睡眠質量是越來越差了,整個人也處於麵黃肌瘦的狀態,如同難民。

說起來臉上顏色不好,這樓上應該不隻我一個人。曾經我以為樂白娜皮膚白皙,後來才明白那是她在用了無瑕粉底霜或BB霜CC霜之類的情況下,她其實一點都不白,臉上暗黃還有小痘。她在化了妝之後,活脫如一個十八歲的未婚少女,不化妝本來麵目符合實際年齡。易伶俐更別提了,她氣色差人又瘦,臉上過早地現出了褶子,看上去比同齡人蒼老。莫菲勝在臉大,整個麵部還算光滑但她也黃。還有樓下的王榮,應該同我不相上下心老人老,潑辣的趙露倒還算漂亮,不過從未看到她的素顏。數來數去,女人,隻要隨著年齡的增長,新陳代謝的緩慢,是真的不能同女孩相提並論的。要不那麽多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歎息年輕真好,是啊,年輕真好,隻是等走過去才會明白,而真正年輕的時候卻總盼望著能夠早一點成熟。

我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十九歲,在那座小城市裏,我彎腰騎在一輛跑車上,跑車的型號對於我來說有點大,我穿著一件白色的夾克衫,上麵東一處西一處地綴著灰色的花朵,長而寬的白色梭針下擺緊緊地將我纖細的腰肢勾勒。我的長發紮成一根麻花長辮垂在腦後,就這樣騎在街道上,路上車輛很少,有那麽幾輛,全都開得極慢,車裏的人在欣賞著我,我能感覺到。我又想起那天從公司電梯出來,外麵等電梯的人排成了兩長隊,我本來昂首走著,披著長發,上身穿了一件白底紅圓點短袖,袖口是紅紗的荷花邊,下身穿一件白色的低腰九分褲,腳上是細高跟的綠色細帶涼鞋。這一套並不貴,但是長隊裏有了**,有大膽的向我吹起了口哨,我隻好麵帶羞澀地低了下頭快步走過。

我不明白自己對過去的事情為什麽會如此地記憶深刻,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放不下昨天,也展望不了未來,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人。除了帶好小誌外。小誌是我全部的寄托,當然,我也不會給他許多的壓力,如果他聰明上進,我會盡力培養他,如果他遲鈍木訥,我會指導他走向正確的人生道路,我不會對他強求太多,隻要他這一生平安健康便足矣。外麵有點蒙蒙亮了,小誌又翻了一個身,我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在著急什麽呢。至於錢,它總會來的,這世上假若沒有一人關心我,但總有人會關心小誌的。我想睡了,摟著小誌睡,有時候,小誌是最好的安眠藥,隻要我與他緊密相擁,他香甜的睡意便會感染我。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這樣做是否正確,為了懲罰那個男人,小誌的爸爸,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然而,我不是一個輕易承認錯誤的人,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並沒有,離開他,我可以過得更好。我簡直不敢往下想去,那些糟糕的結果,還是不要去想影響自己的心情,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我總是這樣一廂情願,甚至刻意淡忘了他對我所有的惡意。

我剛閉上眼睛,小誌的小手在我的臉上亂拍,總算將我弄醒,一睜開眼睛,他那清澈無比的眼珠正對著我,我疲憊地支起身子,一看手機,哎呀,都八點多了,真想不到自己一晚上夜不成寐,到應該醒的時候卻睡過了頭。我先給小誌衝了200毫升奶粉,他自個兒拿著奶瓶躺在**喝,雖說這個姿勢不好,但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在他喝奶的這一空隙,我上廁所刷牙,用水抹了一把臉,胡亂紮了頭發,然後衝了一包麥片到肚子裏。還沒吃完,就聽到叭地一聲響,小誌喝完奶又將奶瓶給扔地上了,我的頭大了,下決心一定再買個塑料奶瓶回來,算上這一個已經是他摔的第七個玻璃奶瓶了。從他一歲三個月起,他就愛上了這項活動。出於健康著想,我始終堅持買玻璃奶瓶給他,但這一次,我改變了。摔碎一個玻璃瓶沒多大事情,問題是清理地上的玻璃碎渣,我要趴在地上,一個個地撿,接著再掃,最後用抹布裏裏外外將地麵都摸一遍,生怕有殘漏的小碎渣紮到小誌。有一次一個碎片飛到我放在床底下麵的拖鞋裏沒有被發現,結果晚上我就被紮腳了,咬著牙用針將它挑了出來。帶孩子真的是既辛苦又擔驚受怕。前幾次我都失控地吼了小誌,這次我一聲不吭地打掃地麵,小誌則坐在**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也許他在等待我的怒吼。我也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讓樓上樓下的人聽見不太好。

當我一切都收拾好,牽著小誌打算出門時,在門口我意外地碰到了莫菲,今天是周六,鄭重應該休息在家的,但她的身後並沒有鄭重。“喲,你要出門嗎,鄭重一個人在家?”我客氣地向她寒暄。

“他說要加班,一大早就走了,你去幹嗎?”莫菲嘴裏的一大早或許就是我睡著的時候,我沒有聽到鄭重出去的腳步聲。

“打算去給小誌買個奶瓶,他又將奶瓶扔了。”我做出苦笑。

“那正好,我也要去超市,要不我們一起去趟華潤萬家?”莫菲聽起來很雀躍,但我的心一陣下沉。星星臉上掛著的鄙夷令我隻想離她們遠點,卻做不出來。

“那走吧。”我隨口應著。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小誌歪歪扭扭地橫衝直撞,這次我沒有推車,主要是不想同莫菲多說話。莫菲推著星星在我們的後麵。我們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小美同兩男一女一起,他們在路中央大聲說話,因為是上午有幾分寧靜,所以他們的聲音就顯得有點格外大了。我們不可能看不見這四個人。

“小美,手氣好呀,三灌一,我們三個全都輸給了你,是不是請我們吃早點,熬了一通宵,肚子早餓了。”一個同小美老公財發差不多身高的精瘦男人打著嗬欠說話。

“是,贏家請客,小美這是老慣例了。”另一個頭頂稀疏的中等個兒男人讚同道。

“你這個女人,手氣真好,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手上這個玉鐲給你帶來的好運,從來沒見摘過,一戴上就這麽好的火,你幹脆借我戴幾天行不行?”說話的女人豐滿,臉上的黑眼圈特別明顯。

“經你這麽一說,可能是喲。不過,這手鐲也是朋友給的,我可不能把我的財神爺送到別人家去,請客算我的,要不這樣,我把財發喊下來,就在我家吃,中不中?”說完,她不等答複,已掏出手機,當我們走近時,財發接電話了,隻聽見小美溫柔的聲音:“財發,你快下來,跟我一起打牌的朋友要吃東西,你就下來幫個忙唄,昨晚,他們三個都輸給我了。”我注意到了小美左手腕套著的那圈綠色,回頭望了下後麵的莫菲,她的眼也定定地落在小美的玉鐲子上麵。在我們走過之後,又聽見小美的聲音:“我們就在這裏等等,我老公馬上下來,他做得衛生,分量又足,比別的地方吃劃算。”

“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女人酸不溜秋的話音,其餘兩個男人幹笑著,沒有反對。真是難為這四個人,一個晚上不睡覺隻為了打牌,這麽深厚的興趣是常人難以超越的。莫菲反應很淡然,她盯小美的手盯時間太久了,我覺得她有點失態。

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我們走過一條直路,拐進另一街道,又轉了個彎上了人行天橋。星星被莫菲放了下來,讓她一個人走樓梯,她自己則在中間的斜坡上將車推上去,這個人行天橋也是我不想推車的原因之一。其實我並不想走這麽遠,隻準備在附近的母嬰店買一個算了。在橋口聚著一堆人,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孩子坐著,每個人麵前放著一個糊了白紙的長方形牌子,牌子上麵寫滿了黑字,他們的眼光熱切地搜索著每一個來往的行人,還有一個不停地發著傳單。

“你不覺得,他們搞得就跟賣身一樣的,就差了頭上的稻草。”莫菲的形容雖說有點刻薄,但不失貼切。這些中介小哥在推銷他們的房源。莫菲的話引起了旁邊站著的兩個女孩子的捧腹大笑,她們與中介小哥是一夥的,隨後,一個女孩子俯下身子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中介小哥耳語,另一個還在抑製不住地發出笑聲。她們沒拿牌子,就如同旁觀者一樣,聽著的那個大男孩臉上露出尷尬之色。下了天橋,過了紅綠燈,我們進了商場。超市就在商場的二樓。我們住的小區有許多好處,交通發達,去哪都有公交車;購物方便,附近大商場有三個,第四個也即將營業。所以,這一帶的居民也就日益壯大,街上從未有冷清的時候。

進了超市後,與莫菲自然而然地分開了,我筆直去母嬰用品類,而她去了肉類。我先是對照了價格,毫不猶豫地拿了愛德利牌子的奶瓶,當我走出幾步遠,才發現自己還是拿的玻璃奶瓶。我又回到奶瓶貨架前,大腦裏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是繼續用玻璃的還是改用塑料的,我猶豫難以取舍,如果遵從內心,我願意選擇玻璃的,但是假若又被小誌扔掉,我會後悔。我將愛德利的玻璃奶瓶放回原處,手擱在了貝親係列的塑料奶瓶上。我一直給小誌用貝親品牌的奶瓶,而這次下意識地選擇愛德利,可能也是本能的驅使,並不情願小誌用塑料奶瓶。愛德利的價格比貝親便宜,而我一次都沒用過。雖說我在經濟上不是很寬裕,還是舍得給小誌用好的,寧願自己不買新衣服。我也不需要什麽新衣服,哪有閑空去整理自己,也許,這是每一位母親的必經之路。

“咦,你們也來買東西了?”耳邊的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聽過,我偏過頭,這才發現一米開外,有位高個子戴眼鏡的男人正含笑向我打招呼。然而,要命的是,我記不起在哪裏見過他,我難堪地扯了扯嘴角。

“哎喲,好巧,怎麽就你一個人,趙露呢?”正當我準備抽身而溜的時候,莫菲出現了。一聽到趙露的名字,我馬上想起,這個男人正是趙露的老公,跟我說過一次話,說要請我吃飯的那一個。

“她跟朋友逛街去了,我一個人來超市看看,有什麽要買的。”男人將臉轉向莫菲,禮貌地回答著。

“是這樣呀。”莫菲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我都不知道她打哪兒給冒出來的。

“你們今天有空嗎,要不我今天請你們吃飯吧,本來是說要賠罪的。我叫沈軍。”沈軍一臉誠懇地向我征求意見,我立即將臉別開,不理他的話。在莫菲的麵前,我不能露出一絲紕漏。轉而,我又後悔自己的倉惶,自己同沈軍本來就沒有什麽,經我這樣一弄,在莫菲的火眼金睛裏,沒問題也會被洞察出蛛絲馬跡來。

“好呀,簡團圓,我正好今天不想做飯,你給一個麵子,我沾沾你的光。”莫菲竟然為了吃一頓飯,向我撒起嬌來。星星更是歡喜得跳了起來,這令我發窘,我壓根就不想吃這一頓飯。

“外,麵,吃,外,麵,吃。”小誌被星星的好心情渲染,他也跟著嚷嚷起來,我使勁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盡管有人說打小孩子屁股不好,打到了哪條神經末梢,孩子長大後得精神病的幾率比較大,但,有時,就是忍不住。

“不要了,太不好意思了。”我還是硬著心腸說了自己想說的話,我見到莫菲的臉很快拉長,她這副模樣令我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都開始懷疑這個沈軍是不是聽到我和莫菲在門口的說話聲尾隨而來的,轉而一想,為了我這樣的人,他不值得花這麽大的心思。

“小孩子們都挺開心的,你就不要拒絕了。”沈軍自始至終都在向我說話,他明白莫菲是不需要做工作的。我看了一眼星星,她正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小臉上寫滿乞求。再瞧瞧小誌,眼淚汪汪地瞅著我,我的心軟了,差那一丁點就要妥協了,但又不甘心被說服。

“去吧,簡團圓,正好碰上,相逢不如偶遇,你說呢,我們就去吃必勝客,你看行不行,星星最愛吃必勝客了。”莫菲建議,我們幾個人站在貨架檔頭,擋住了一個推著超市購物車的女人。

“借光,擋道了。”女人毫不客氣地吆喝,手放在把手上憤怒地拍著。

“那走吧。”在女人一臉凶相的逼迫下,我敗退了。我是那種很怕給別人造成麻煩的人,一旦看到別人不滿,心就會慌亂與膽怯。

“還是不要去必勝客了,吃點別的,你們覺得呢,要不,我們去吃火鍋,吃得人暖暖的,你們意下如何,這商場裏有海底撈,味道與服務都不錯,小孩子有玩的地方不說還有人陪伴。”沈軍見我答應了,鬆了一口氣,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說海底撈有點貴的。”莫菲說這句話時,明顯地音量變小。我開始以為就是我一人沒去過海底撈,從她的語氣得知,她也沒去過,不知道她家的鄭重光顧過沒有,他或許去過,要不然莫菲不會說出此番話來。不過,說不定莫菲是聽另外的人評論而已。

“沒事了,我請客,你們就不要顧慮了。”沈軍爽快地說著,他先行幾步在前麵給我們帶路。在收銀台,他堅決要給我和莫菲拿的東西買單,莫菲連忙將他給推走了,這個動作令我有那麽一點點地欣賞。沈軍表現得有點太過於殷勤,對於我和莫菲這樣的兩位家庭主婦,實在是太不值得。我本人可以用蓬頭垢麵來形容,身上套的衣服全是寬鬆且顏色老氣,寬鬆是因為方便,顏色老氣取決於耐髒,腳上一雙黑色的運動鞋,一年中要穿三季,除了夏季穿人字拖。莫菲看上去比我容光煥發,她偶爾會去美容院做麵部保養,衣服也光鮮。星星比小誌乖巧,到哪隻要有電視看就能坐得下來,不似小誌,在哪都不能待過十分鍾,就是他能靜下來,我也舍不得將錢送給美容院。不過,雖然如此,我並不覺得莫菲漂亮,這樓上沒有誰我認為長相出眾,包括樂白娜和她那徐娘半老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太挑剔,或者是有點自戀,覺得她們都比不上過去的自己。好漢不提當年勇。我猜,沈軍應該企圖接近莫菲,打著向我賠罪的幌子,如此一想,我便有點坦然了,甚至不再躲閃沈軍投射過來的目光。起初我以為他是在看我,現在判斷出他主要是關心莫菲,也就漸漸變得落落大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