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爸媽還是答應了我

往事不堪回首,倘若爸媽這次帶我回去,還是讓我與劉正愷重歸於好,那我是萬萬不幹的,我聽到了客廳裏傳來小誌的歡笑聲,這令我稍許驚訝,等我從房間走出,看到小誌的雙手拿著一把黑色的長玩具衝鋒槍,地上是一輛玩具坦克車,難怪小誌眉開眼笑的。爸爸將小誌摟在懷裏不鬆手,仿若一鬆手小誌就如同氫氣球一樣升上了天空。見我出來,爸爸遲疑了一會兒,將小誌放到與他並排坐的媽媽腿上,小誌卻不幹,重又跳到外公的雙腿上,手裏拿著槍揮動著,我猜一定是爸爸將玩具給小誌的,要不然他不會在這麽短的時候跟外公這麽親密無間。

“團圓,你離開了這麽久,爸爸也想通了,隻要你平安,不想跟小劉過日子就不過吧。你爸以前是老思想,害你吃了那麽多的苦,之前你跟我們訴苦,我還以為你是編造的。房子,是你結婚前我們買的,名字是你媽的,他們想要也得不到。你走後,我和你媽常去你房子那轉悠,遇到過不少熟人,他們都怪我將你往火坑裏推,說嫁給誰也不嫁給這種不講理的人家,爸才曉得,是我錯了。小誌我們不給他,他不給撫養費什麽的,我們也能將小誌養大。”聽到爸爸說的這番話,我的雙眸模糊了,要不是小誌坐在爸爸的腿上,我也會撲進他的懷裏大哭一聲,他們終於站到我這一邊了。

“都怪媽從小太慣著你,讓你不明白人心的險惡,以為這世上全是跟你爸媽一樣的人,媽一想到我從來舍得讓她做任何事的女兒在別人家什麽事情都要做,媽就會難過得睡不著覺,團圓,媽對不起你呀。”說著,媽媽的嗓音也變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淚沿著她的手指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你沒病,我的好女兒,我們谘詢過,你是產後抑鬱,不是精神病,當時我們糊塗,一聽說你病了想著要馬上給你治好,團圓,你太委屈自己了。爸媽是希望你成家,但是更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將來我們不在了,有人幫你分憂解難。”爸爸接過媽媽的話痛心疾首地說著,我早已控製不了自己,雙肩聳動著哭泣。

“爸媽,我是沒病,你們看,我一個人帶著小誌不是過得好好的。”我哽咽著說道。

“羞,羞,羞,媽媽,哭鼻子。”不安分的小誌用手指刮著自己的臉蛋向我說道,惹得外婆破涕為笑。

“媽媽沒有哭,媽媽是高興。”我淚光閃閃地向小誌解釋,而他早已纏著外公教他打槍,將我置之不理。

“爸,媽,你們休息一會兒吧,我們今天出去吃飯,行不行?我請客,我有你們給我打來的一萬塊。”我調皮地向爸爸打趣。

“團圓,沒錢了盡管跟我們說,我們有錢,劉家就是想著我們隻有你一個獨生女,將來我們的錢全是他們的,所以他們一點情理都不講,算了,高興的日子不提這些令人生煩的事情。”媽搶在爸的前麵同我說話,她仿佛像虧欠了我一樣,這點令我很是不安。

“媽,我也恨自己,嘴不會說,光知道生悶氣,你看別人家的,一開口大道理一套又一套,說得對方啞口無言。我就嘴笨,一開始劉正愷的媽讓我做事,我臉皮薄,雖說不情願還是做了,他媽見我好說話,更加得寸進尺,想想那段日子我是怎麽熬過來的。”一提到傷心事我就鼻子發酸。

“團圓,別哭,聽說劉正愷他媽正張羅著給他再找呢,你也不用擔心,過去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你秋表姐數落我,說把團圓嫁給那樣的家庭,沒有神經也會變神經。”媽媽的話語中帶著無限的追悔,秋表姐就是十年前與我一道上玉峰山旅遊的羅亦秋,她是姨媽的女兒,比我大一歲。秋表姐大學畢業後回了老家,跟我一樣,父母都擔心獨生女在外麵受欺負,情願她們回到小地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著。秋表姐一向比我聰明,拎得清現實與幻想的距離,她考了工商局的公務員,還找了一個在國稅局上班的老公,婚後又生了一個兒子,難得的是她還遇上了一個好婆婆,她的生活稱得上是近乎美滿的。

提到秋表姐,我立即又想到了莫菲,我脫口而出道:“媽,莫菲到我家,她嘴裏沒露出一點風聲,就是她要找的什麽東西?”

媽媽疑惑地搖了搖頭,她的頭發裏麵幾乎全是銀絲,才這麽短的時間,我離家的時候,她還是黑發中摻和幾許白發,現在差不多全是白發了。她說:“沒有,好像沒有,我也記不得了,那天她來的時候是七點多鍾,天全黑了,我問她吃過飯沒有,她說吃了,還特別提醒我們木盒子就在床底下,我很奇怪,她是怎麽曉得我的木盒子的,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結果經她一說,在床底最裏麵給撈出來了。然後她一直坐著不走,跟我聊你的情況,說你過得很好,這就讓我心安了,她將你的地址寫給了我們,說到我報警,她有點翻臉,話也不怎麽說。到了九點多我就留她住宿,本來我隻是想客氣下,哪想到她答應了。最後她在你房間裏翻弄,又跟我說是你讓她找一件東西。對不對,老頭子?”媽媽又側身向爸爸詢問。

“她,不是提過幾次想看團圓的相冊嗎?”爸爸戴著老花鏡又在跟小誌一起玩發條狗,他略有所思地說著。

“對,對,你不說我倒全忘了,她說過兩次,一次我沒回答,她又問了一次,我說你的相集都不在這裏,你全拿走了。她有點驚訝問以前的照片也全拿走了嗎,我好像當時說不清楚,不曉得在不在你房間裏,後來我讓她睡你房間,她是不是在找你以前的照片呢?”媽媽醒悟過來,然而,照片又不值錢,她要找這個幹什麽?我想起了那本寄給莫菲的相冊。或許,相冊有什麽莫菲需要的東西,我和她之間的交集除了搬到這樓上之外,就是玉峰山那兩天的旅遊。我不願再深想下去了,這樣對我的健康狀況不太好,

“媽,我的相集在家裏呢,跟你和爸爸的放在一起,不在我的房間,在你的房間,你忘了,就在寫字桌中間的抽屜裏,當時還是你說的,這些到時你有空翻翻,回憶下年輕時的樣子。”我笑著同媽媽說著。我沒有將自己以前的相冊放到自己房間裏,是因為我不喜歡看過去的照片,總有一種別扭的感覺,在這一點上,我承認自己可能是有點病。

“是喲,團圓你說的是對的,我倒給忘了。”媽媽有點害羞地笑了,她老了,臉上皺紋越來越多了,整個人的神態也不似以前靈動,但此刻她卻似做了錯事的小女孩。當我老了,應該也會同她一樣健忘吧,她為我這個女兒操了不少的心。

在我的勸說下,爸和媽勉強去上床休息,小誌相當不舍,家裏隻有兩個人,一下又來了兩個疼愛他的人,他覺得很滿足。要不是這些新玩具暫時吸引了他,他鐵定不會讓外公外婆去睡覺的。為了不影響爸爸和媽媽休息,我心情愉悅地抱著小誌下樓而去,他帶上了槍,我們走到七樓,周老太婆特意從屋裏走到門口,一眼不眨地瞅著我,我竟然破天荒地衝她綻放了笑容,我的舉動令周老太婆的臉上浮現出吃驚的神色,等我從她麵前走過,走下了另一層樓梯,她才在後麵問起話來。

“你是撿到了錢嗎?這麽開心,不板著臉了。”周老太婆的話在外人聽來酸不溜秋的,現在的她可能最討厭別人高興了。

“是的。”我高聲回應她,而今的我對一些話不用再那麽敏感了,他們對我無關緊要。

小誌看起來也勁頭十足,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這可是他第一次唱歌,我一直認為他不會唱歌,比別的小朋友在許多地方要慢一拍,原來他隻是不想表現而已。我將他推出樓道,仰望天空,有陽光照耀在前麵的樓頂,空氣中透著一股清香味,桂花樹的香味聞起來那麽舒服。我和小誌慢慢地走著,路上的人不多,除了急匆匆的上班族就是上學的孩子們及送他們的大人。我一陣輕鬆,就是感覺後麵有人在盯著自己也不回頭去望,我已不打算再計較什麽,看就看吧,反正我在這裏也不會再住很久,還有幾個月就滿了一年,那麽,我就能和爸媽一起回去。想到回老家我還是有些顧慮,小城市是不大,但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傳得滿城風雨,還不知道劉正愷的媽將我的事描繪成什麽樣向外人訴說呢?我無聲地笑了,責怪自己太多慮,如今爸媽都答應我離婚,那麽,隻要不再傷他們的心,和他們住在一起,什麽都是好的。我們可以不回老家,在這裏住一段時間,爸媽幫我帶小誌,我出去找工作,日子一樣過。隻怕苦了爸媽,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會令他們不適應。不想了,這些都會解決的,最大的難題都已經迎刃而解,還有什麽怕的。

的確是有人一直在看著我,並且是越來越近,我聽見了後麵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一點點地向我逼近,是個女人。我寧願相信是自己的多疑,不希望有任何事來打擾我的好心情。小誌也同我一樣,他一直拎著那把槍,嘴裏不時在嘮嘮叨叨,我也沒有仔細去聽。小鳥在樹上啾啾地叫著,又是晴朗的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看,是不是她,小誌媽媽?”身後貿然的聲音令我停住了腳步,我有點驚訝地將頭向後扭了扭,後麵是氣喘籲籲的樂白娜,她不是在健身房裏鍛煉嗎,為什麽沒跑一會兒就變成了這樣,更遠一點,還有一個男人緊跟著她,我認出是樂白娜的老公。

“怎麽了,CC媽媽?”我察覺到樂白娜的臉色不對,還是主動向她打招呼,她剛才很明顯不是在問我。

“你幹的好事,就是你,你不是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嗎?”樂白娜瞪圓了雙眼,怒不可遏地向著我,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秦加浩快步向我們靠近,我是認識他的,而他看樣子似乎是第一次跟我打照麵。

“娜娜,你這樣不對,我不認識她,她是誰?”秦加浩有點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地問著樂白娜。

“你又在裝蒜,還什麽不認識,不認識你是通過什麽途徑曉得我以前的事情,說我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關係很好,我在他家住了好幾年,還一同出去旅遊過。小誌媽媽,你說,是你故意說給他聽的嗎?”樂白娜的臉在我眼前晃動,她有點衝動,大腦都沒經過思考就追上了我。她一定是聽見我跟周老太婆的對話聲,緊跟著追下樓來的。

“我,我,我沒有。”我簡直有口難辯,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這一問給弄到九霄雲外。樂白娜抬起淚眼,挑釁般地對著我,突然,她變得有點驚恐,“你不是死了的那個人嗎,上次玉峰山死了一個人,不是你嗎,你是被救活了嗎?”她似乎很冷,身子緊連著打了好幾個寒戰。

“我叫簡團圓。”我麵無表情地向她說明自己的名字。

“娜娜,你在胡說什麽,大白天的,瞎說什麽,好吧,我就直說吧,是媽媽,媽媽無意中得知的,她現在腿能下樓,前天去買水果時,那個賣水果的阿姨說的。”秦加浩扳著樂白娜的雙肩,“那個阿姨跟你媽之前很聊得來,你不是和我結婚前就住在這裏嗎,是她告訴我媽,然後我媽跟我說的。你別再胡鬧了,我要上班去了。”秦加浩的確背著一個包,他不時看下腕上的手表。曾經,我認為在手機出現之後,手表已是一種多餘,但仍有許多人戴著手表,尤其是男人。莫菲跟我討論過這個問題,她當時笑我老土,有的手表很貴,要幾十萬的,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

一邊的樂白娜已哭成了淚人,我們一行幾個趕忙躲到一棵大榕樹後麵,這樣過往的行人不會太注意到我們,而榕樹正對著車庫,也不會有人走出來,隻會開車出來。

樂白娜抽泣著說:“你走吧,我不要你管。”說著,她賭氣一個人向小區外跑,秦加浩臉上有一絲著急,他又抬手望了望時間。

“你去上班吧,她不會跑多遠的,我一會兒來勸勸她。”我見秦加浩急著上班,便決定主動去安慰樂白娜。

“我媽說我把娜娜慣壞了,我是兩頭難呀。”秦加浩苦笑著離開了我和小誌。樂白娜曾說她老公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具體做什麽她沒透露,但是那家公司待遇好是出了名的。我推著小誌加快了速度追趕著樂白娜,看著她毫不掩飾用右手背拭淚,我對她又有了一絲感慨。她不壞,並沒有花錢如流水,她的服飾在我們這些普通女人當中算是好的,但與那些高檔貨相比,又顯得一般了。她最不能原諒的就是不做家務,我想如果她肯放下架子在家裏操勞一下,婆婆說不定會與她化幹戈為玉帛。

“你跟在我後麵幹什麽,是不是想來看我的笑話,說實話,我一直討厭你,在得知你也去過玉峰山,你就更加討厭了。你總是裝出一副賢惠的模樣,樓上樓下地曬衣服,你是不是想讓這樓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你是一個勤快女人,而我是一個懶婆娘?我才不會跟你一樣把自己搞成黃臉婆,你看你,十年前多嫩,我記起來了,當時所有人都說你和死去的那個女孩長得像,一樣的長發,一樣的鵝蛋臉,一樣的鳳眼,一樣的細腰,現在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麽模樣。你是不是看我日子過得滋潤就眼紅,就希望我過得跟你一樣落魄?”說著說著,樂白娜又哭了,她這副模樣令我手足無措,因為我已發現有路人在向我們這邊靠攏了。

“CC媽,你不要這樣,有人在看呢。既然是你不願老公知道,你為什麽還要跟別人說呢。”我小聲地說著,我覺得,她能跟我講過去的事情,也可能會同另外的人提起。

“你給我滾遠點,離我遠點,滾蛋,我一直守著的秘密,一定是你說的。沒想到你心眼這麽壞,原來你一直在套我的話,你說哪有這麽巧,我和你說了沒多久,我婆婆和老公就也知道了,不是你還有誰。剛才他是騙我的,我媽壓根不會跟別人說我以前的事,你滾!還有,我愛同誰說就同誰說,用不著你管,隻有你最可惡,竟然會告密。”她衝我怒吼,我當然生氣,我滾了,因為我怕她的可怕模樣會嚇倒我的心肝寶貝。

我調頭向小區大門走去,幸虧美美快餐店沒開門,要不然小美會看個正著,路上有人用詫異的目光瞧著我和小誌,我沒有理會。兩位保安很識相地退到保安室門口,一會兒瞄著我,一會兒瞅瞅還立在原地的樂白娜。感覺自己就是過街老鼠,小誌的小嘴也翹了起來,顯示他的不高興與想哭。走到樓下,我忽然記起爸媽仍在休息,現在還不能回家。我躊躇了一會兒,又推著小誌往外走。小區門外,已沒了樂白娜的身影,兩個保安坐進了保安室。我不想去尋找樂白娜,她盡管憤怒,我覺得她總會回家的。畢竟家裏還有她最愛的兒子,我不用擔心她的安危。而且,她是絕對沒有勇氣去尋死的,我斷定。她虛榮,喜歡在我們這些家庭主婦麵前表現出強烈的優越感,她說她一直討厭我,我想應該搬過來就是這樣了。像我這種吃苦耐勞自給自足的女人,同她成了巨大的對比,公婆沒來之前還好,那時的她居高臨下地可憐我。公婆來了,我這個鮮明的範例,令他們體會到了兒媳的懶惰,而她對我有了怨恨,這一切,我當然不可能洞悉到。至於她會和我聊天,那是因為她本來就很空,很閑,不拒絕任何一個願意同她說話的人,包括她自己討厭的人。但是,她為什麽如此耿耿於懷家人知道她以前的往事呢?誰都有過去,又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這真令人費解。我甚至懷疑,那個從天而降的玻璃杯是不是從她家陽台出來的,她是那麽恨我。

我習慣向菜市場走去,小誌又在車上不安分起來,他不喜歡去菜市場,每次都是這樣提抗議,也許是市場裏亂哄哄的氣氛和各種各樣的味道令他想逃避,但每次我勸撫幾句,他還是會聽我的話。這次我照例又蹲到他的麵前,他將頭扭到一邊不看我,嘴裏嘟囔著。

“外公外婆。”他模糊的發音令我一下子驚醒,對了,我是說過要到外麵吃飯的,根本不用買菜,怎麽一會兒就忘了呢,我的記憶是真的不好,連自己也承認。我親了親小誌的臉蛋,站起身筆直朝大路的前麵走去,菜市場與我們漸行漸遠。我歎了一口氣,很奇怪自己這樣的動作,沒有人同我說話,也沒有人與我生氣,我就無緣無故地發出一聲歎息,像一個怨婦一樣,這隻是我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雖說樂白娜弄得我不舒坦,但是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樓上我也不會住太久了,看起來沒有一個是喜歡我的,除了王榮。

一想到王榮,我又開始為她擔憂,她現在的心情是不是同我一樣雨過天晴呢,她,總能給予我一種力量,一種莫名的力量,而她本人,我倍覺親切,發自內心地,想幫她一把。但願周宇揚的事情早早結束,讓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不知道什麽原因,此刻我很想去她家看一看,她與她父親的家,我在心裏跟自己說,下次再碰到王榮,一定要問下她家的地址上門拜訪,我莫名地激動起來。

在大街上胡亂地轉了一圈,我和小誌打道回府,我在心中打定主意,要請爸媽去吃好的,遠一點也沒問題,小誌看樣子又想睡覺了,坐在推車上一動不動。我們十分鍾就回了小區,再走到樓下,當我從推車裏抱出小誌,他直接將腦袋靠在我肩上睡著了,今天早上他起得比平日早,所以睡覺時間也提前了。我走到八樓,自家的門開了,是媽媽,媽媽聽到了我掏鑰匙的聲音,她見我吭哧吭哧喘氣,心疼地從我懷裏接過小誌,自己將小誌放到了**,然後小心地幫他脫去外套與長褲,放到被子裏。

“媽,你怎麽不多睡一會兒?”我輕聲責怪媽媽,媽媽衝我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不然會吵著小誌。我知趣地走出了房間,同媽媽一道坐到了沙發上,剛才出來時我瞧見爸爸坐在小房間裏看報紙,我家裏是沒有報紙的,一定是他們在車站買的。

“團圓,你,沒再,吃藥了吧?”媽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話時她的雙手夾在腿間,很局促不安。

“媽,我沒病,你知道的,沒病吃什麽藥?”我驚奇地望著媽媽,她弦外之意還是指我有病,她為什麽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呢?

“素珍,住嘴。”爸爸拿著報紙從小房間疾步走了出來,他嚴厲地瞪著媽媽,老花眼鏡從他眼睛脫落,掛在鼻頭上。

“哦,是我多話,瞧我這個人,團圓,隻要你平安就好,是媽說錯話了,呸,呸。”媽媽慌張地給自己解圍,爸爸這才抬起了頭,重又回到小房間裏。

“媽,你看我們中午上哪去吃比較好,你們想吃哪裏的菜?”這個問題是我最想問的。

“對,出去吃,哪裏都行,晚上媽給你們做飯,做給我的乖女兒和外孫吃。”媽媽在我麵前,像唯唯諾諾的小學生一樣。有錯的是我,而不是她,我的眼睛紅了。

“小誌喜歡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這還不好辦。”爸爸的聲音從小房間裏傳了過來。

“爸,我很少帶他出去吃的,隻要到外麵吃,吃什麽他都開心。要不這樣,我們就去吃廣東菜,清淡適合老年人,”

“團圓,你現在還不吃辣椒嗎,我記得小時候你特愛吃辣椒的,後來和你表姐一道旅遊回來就變口味了。”媽媽漫不經心地說著,聽在我耳朵裏卻有點驚訝。

“我是愛吃辣椒的嗎,媽,但現在我完全不能吃辣椒,一吃就上火,便秘,還口腔潰瘍,有時很想吃一點開胃,但受不了不能吃。”我身子的確很虛,莫菲她說她可以吃辣椒的,而我就不行。

“聽說廣東濕熱,很多人不適應改為吃清淡的東西,其實這樣也好,對身體好,你小時候和你媽一盤紅辣椒能吃一碗飯呢。”輪到媽媽為我找理由了,她跟我麵對麵地望著。

“都扯一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團圓,你看哪裏近,看著也幹淨點的地方吃就好了。晚上讓你媽做,我吃慣你媽做的飯。”爸爸又在小房間裏發號施令,他在家裏一向說一不二,媽媽連忙合上了嘴巴,有些難為情地衝我笑笑。

“這樣吧,爸媽,我們多走幾步路,從這裏走出去,走兩站路的樣子,有一家新開的大商場,那裏好多美食,我們就去那裏吃。小誌一定會歡喜的,因為人多,我總不敢帶他去,怕把他弄丟了,你們在,我的膽子就變大了。”我說的新商場,位於一個新建成的樓盤前麵,新商場開業有兩個多月了,開業第一天我去過,人山人海,每層樓的電梯上擠滿了人,走道上晃動著密密麻麻的腦袋,小誌倒是興奮異常,我卻隻逛了一樓就將小誌領了出來,人太多了。容易生病不說,還容易迷失。

“行啊。”媽媽立即表示同意,

“會不會很貴?”爸爸坐在椅子上側過身子,老花鏡又滑到鼻尖上,低著頭眼睛向上睜著,因為戴眼鏡較久的緣故,他的眼珠向外突出,像金魚的鼓眼泡。額上的抬頭紋也有好幾條,他瘦了不少。

“老簡,是咱們請閨女,談錢多傷感情。”媽媽生怕我不高興,及時地暗示著爸爸,匆匆向我瞥了一眼。

“老了,糊塗了,瞧我這記性,剛才還說你媽,現在自己也成了這樣,嗬嗬。”爸爸發出笑聲為自己解圍,他們一向節儉,其實我並不在意。

這次久別重逢,爸媽與我之間似乎很微妙,他們像對待玻璃一樣對待我與小誌,我們竭力要表現出一副樂融融的狀態,但是,我總感覺與他們之間隔著什麽。小誌醒來後我們一家去了新開的商場,坐電梯上了四樓,他們采納了我的主張,吃廣東菜。當然最後的結果是都覺得有點淡,媽媽後悔沒將她的醃菜給帶出來,這樣或許就能開開胃多吃一點。媽媽一向號稱自己口味不重,然而她愛吃鹹菜,其實廣東菜並沒有他們說的那樣不堪,他們主要是被菜單後麵的價格給嚇著了,吃得心疼肉疼,並且表示再也不吃廣東菜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四個人去逛了一些景點,先是去免費公園玩,每天很晚回家,雖說有點累,但看著爸媽精神狀況很好感覺還是值。每天早上我們一大早出發,下午回家,吃媽媽做的飯,休息一會兒,晚上一起去超市買打折的菜與麵包,麵包是出去吃,菜是媽媽回來做。我覺得媽媽的身體比我還要好,她從沒喊累,而這樣玩上幾天我卻有點力不從心,跟不上他們的節奏。於是,建議他們出去,我留在家裏做飯,爸媽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就這樣差不多過了二十天,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春節快來臨了,許多人早早地回了老家。爸媽與我商量過,今年我們一家四口在這座城市過,不回老家。省去了火車上的擁擠與家裏的寒冷,我們過完年後再決定什麽時候回老家。聽到要回老家,我就莫名畏懼,那些風言風語我應該如何去麵對,還有我的小誌,別人要是說他是神經病的孩子,怎麽辦?有些人,即使爸媽會哀求他們不要在我的麵前提及我的病,他們當麵不會說,背後一定會議論的。

這棟樓房也變安靜了,樓上的易伶俐與樂白娜好像再沒碰到過一次,也許她們是刻意避開我。樓下的周家也沒了鬧哄哄,倆小孩子的吵架銷聲匿跡。這些變化還是有一天中午,我和小誌躺在**才想起來,爸爸他們還沒回來,我和小誌就簡單地吃了點麵條。自爸媽來後,小誌的壞脾氣大了許多,每次我教訓他時,媽總會將他抱走,弄得我隻有幹生氣。如果爸媽不在麵前,他會相對老實一些。他的睡覺規律隨著上個月的離去,開始有了變化。我們一點吃完麵條,而現在快三點了他仍舊在**扭動,不願意閉上眼睛進入夢鄉。這令我心中滿是火,因為我感覺很困,需要補充一下睡眠,自爸媽來後,我的睡眠質量提高了許多。有時小誌嚷著要跟外公外婆睡,我隻得跟爸媽換房間,一個人睡在小房間裏,一個人睡覺感覺太自在,不用擔心小誌晚上踢被子,還有出汗,要是將裏麵的衣服汗濕,還要幫他墊上汗巾。我的頭很沉,眼皮真的要打架,看著小誌仍舊不想睡覺,我決定先自個兒眯一會兒。正在這時,外麵的大門又響起了敲門聲。我不願理會,但敲門的聲音沒有停止。聽到了聲音,小誌翹起了他的小腦袋,豎起了他的小耳朵。

“外公,外婆。”小誌推著我的身子了,想讓我去開門。

“不是啦,外公外婆自己有鑰匙。”我將背轉向小誌,不想理睬他,但他同門上的敲門聲一樣沒有罷休,除非我起身去開門。那個人應該也是等得不耐煩了吧,難道知道屋內有人?我意識到是爸媽,或許他們忘帶鑰匙了。

“團圓,在家嗎?”真的是媽媽的聲音,我一骨碌從**翻起,睡意全消。

“來了。”我隻應了一聲,已飛奔過去開了門。門外有三個人,除了爸媽,還有瘦高的明警官,他比我爸爸足足高了一個頭。見我正有點吃驚地瞧著明警官,爸爸瞪了我一眼,似乎在埋怨我的不禮貌。

“湊巧碰上的,進來坐,進來坐會兒。”媽媽連聲招呼著,她很聰明,沒有叫明警官,假如她叫出來,這樓上的人都會曉得鞍鋼憲法上我家來了。

三個人進了客廳,爸媽讓明警官坐到沙發中間,他們倆坐到了茶幾旁邊的小板凳上。我殷勤地問他們:“爸,媽,你們吃過飯沒有?”

“沒呢,你媽偏要回來吃麵條。”媽媽想起了什麽,走進廚房,等她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紙杯白開水,端到了明警官麵前,明警官連忙用手接過來。

“叔叔,阿姨,我想找團圓出去下,小誌留在家裏,你看行嗎?”明警官像是隨意地和爸媽商量。

“行,行,團圓,你出去吧。”爸爸一口應承下來,媽媽倒是有些不安地瞄了我一眼。而爸爸臉上的鎮定看得出來是強裝的。我心裏愈發忐忑,他有什麽事要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