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爸媽來了

我沒有驚醒小誌,一個人在廚房慢慢地準備晚餐,晚上吃飯,我再打一個紫菜湯,炒個胡蘿卜牛肉也夠了。我將牛肉從冰箱裏拿出來,放在一盆冷水中。爸媽明天來了,就讓他們在這裏多住一些時間再走,既然房子不能退,讓他們在這座城市好好轉一轉,等過完年我們再一道回家,不曉得他們願不願意這樣做。小誌這一覺睡得有點長,讓我又有空來整理一下屋子,爸爸媽媽明天的到來令我忐忑不安,他們會打我,罵我嗎?當電飯煲裏的飯蒸好後,小誌安靜地醒了,他一個人溜下床,光著腳丫穿著秋衣秋褲就跑出來找我,我急忙將他重又放回**,再給他穿好衣服,穿衣服時他很不配合,在**滾來滾去,我好不容易才將他穿好,便急急地將他放到客廳裏的墊子上。到廚房火速地弄好兩個菜,先喂小誌吃了一碗,小家夥胃口極好,我胡亂地扒了幾口飯到嘴裏,然後又帶他去遊樂場。遊樂場可以允許一天不同時間無限次出入。

再次去到遊樂場,小誌的熱情銳減,滑滑梯他隻是看了一眼不願意爬上去,待我要拉他出去他又不幹,他坐到了**秋千的小椅子上,讓我推他。推了一會兒,他丟下我一個人又去玩滑滑梯,我坐了下來,開始想心事,細細地琢磨起莫菲來。她為什麽要去我家呢,而且我本人還不知情。明警官中午時沒有跟我過多地說明情況,我都搞不懂她要做什麽,難道她是見我過得窮困潦倒,特意讓我的爸媽接我回家?心頭一陣暖流通過,時間很短暫。不對,如果僅是為了這一點,她完全可以再寫一封信給我爸媽,反正我家地址又沒變,用不著舟車勞頓上我家一趟,一定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這個問題還與我有關。

明警官本來是調查周宇揚的案子的,現在倒成了多宗案件的追蹤者,難道周宇揚之死會與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嗎?正當我想得出神時,小誌忽然撲向我的懷中,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他後麵有一位中年婦女,正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說他的女兒剛將小誌推了一把,小誌直接跑過來找媽媽了。我大致地檢查了下小誌的腿和胳膊,沒什麽大礙,笑著跟那位媽媽說沒事,小誌卻不幹了,他見我沒幫他撐腰,老大不樂意,直拉我出去。他應該是不願玩了,我帶著他去大街轉了一圈,再重又回家。

快要到達美美快餐店時,小誌記起了蛋蛋,要我給他再買一個,當我和小誌跨進便利店,沒防備小美和她的女兒雪兒也在裏麵,小美在買棒棒糖,雪兒長得不太漂亮,不太像財發,極像小美,眼睛不大,一張嘴總是嘟著,一副總不開心的樣子。玻璃櫃台裏麵坐著的仍然是那個胖子,他向小美搭腔,並不在意我和小誌在蹲著挑蛋。

“聽說這次是警察讓你回來的,對不?”胖子嘴裏嚼著檳榔,腮幫子一動一動的。

“沒呢,雪兒想爸爸了,我自己回的。”小美並不很情願與他說話,她嗬斥雪兒快走,但雪兒卻偏要與她的媽作對,眼睛還在瀏覽貨架上的東西。

“你騙誰呢,誰不知道你跟那個死人有一腿?”胖子顯然單方麵意圖與小美大聊特聊,小美瘦了,頭發剪得更短了,整個人老氣橫秋的。

“這可不是我說的喲,是那個老劉,老劉你一定認識的吧,他親口跟我說的,他說你和那個死人經常去他那兒約會,我可沒說給你的財發聽喲,對了,聽說警察現在懷疑你?”胖子加重語氣問著。

“他來這裏幹什麽?誰再瞎說我,我就撕爛他的嘴皮子,那個人死的那天,我在家睡覺,我媽都向警察證實了。”小美一下子沉不住氣了,下麵的我倒聽出了神,別的人可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我懂。

“老劉還不是來買煙,你又喜歡站在門口讓別人看,他記憶很好的,一下子認出了你,我們關係鐵著呢,他曉得的事肯定會讓我知道的。”胖子的臉上似乎掛了一絲譏笑。“不是說你隻有你媽一個證人嗎,警察也來問過我,我說不記得太清楚,12月19日下午你好像是不在店裏,你可不能冤我,我實話實說。”胖子露出委屈的模樣。

“這個,你不要再跟別人說了,我求求你了,警察我都沒說實話的,要不然,財發會受不了的。”小美做出欲哭無淚的樣子,她都顧不上旁邊還有人了。

“你還怕財發,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咦,財發那天不也不在店裏嗎?”胖子的嘴一開一合的力度更大了。小美被激得沒了性子,扯起雪兒就往外走,胖子瞧都沒瞧她一眼,連她沒給錢都不喊,一個棒棒糖五毛錢。“不安分。”他好半天從口裏蹦出這三個字。接下來,意識到店裏還有別人,嫌棄地向我這邊瞥來,我正好在向他那邊望,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碰了個正著,彼此都有些尷尬。我咳了兩聲清嗓子,但感覺還是有痰卡在喉嚨裏,說話的聲音混濁且粗澀,像一個老人在說話:“買,蛋。”

“拿呀,搞這麽久。”他略為不悅地嘟囔著。我在包裏摸了一會兒,沒有找到硬幣,“沒錢,下次再給吧,我認識你,你就住那死人樓上,對不,拿走吧。”胖子說這話時並沒有看我,眼睛仍然盯著自己的電腦。

“不,我有錢。”這句話令我有點失控,我掏出手機掃了二維碼,用支付寶付了錢。我討厭別人同情我,可憐我,說我沒錢,表麵上是願意幫助你,骨子裏卻是看不起,我深知這樓人的心理。我付了錢,牽著小誌急急地走出店外。我其實不大喜歡用手機買東西,因為那會令自己花錢沒有節製,用現金買東西,會心中有數每天花了多少錢,手上還有多少錢。小誌手裏捏著一個綠色的蛋走得不穩差點摔倒,我連忙拉緊他。在我抬起頭時,我見到了小美正蹺著二郎腿富有含意地瞪著我,我感覺她的目光令人很不自在,即使走進了小區,她的目光仍追尋著我。我記起了周飛揚,她似乎很久沒在美美快餐店門口露麵了,大概她也得知哥哥的死與小美有關,對小美心有恨意,再不肯與小美恢複到以前的塑料花情誼。

我的身後猛地響起了財發的叫囂聲,隻見他叉著腰站在自家店門口,唾沫橫飛罵道:“老子的婆娘是清白的,再有人嚼舌頭她殺了人,老子就把說的那人全家去幹掉,聽到沒有?”沒人理會她,小美麵有慍色仍坐著,有幾家店門口探出了腦袋,一會兒又沒了蹤影。我下意識地朝便利店望去,隻見胖子麵不改色地對著電腦,跟沒事人一樣。遠遠望去,財發就像一個小醜一樣,虛張聲勢。

第二天,我和小誌還在**,就聽到了輕微的拍門聲,我套上一件衣服從被窩裏鑽出來,打開門一看,竟然是爸爸和媽媽,還有明警官,是明警官送他們來的。當我看到他們蒼老而激動的麵容時,我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媽媽顫抖的手攥緊了我的手,她的溫暖從我有點涼意的手傳遍了我的全身,我幾乎要哭出聲來。

“快進屋,你爸媽坐了一晚上的火車,都累了,讓他們歇會兒。”明警官小聲地提醒我,我立即吸了吸鼻子,他說的是對的,這麽早鄰居們都在睡覺,鬧出大動靜會令別人生煩。我接過明警官手中的行李箱,看著爸媽步履艱難地走進屋裏,鼻頭又一陣陣地發酸,我真是個不孝女。當爸媽坐定,明警官開口了,他的語速低緩,我感激地注視著他。他瘦削的臉棱角分明,眼中透露出堅毅令人不可抗拒的神采,還有他身上有一種震懾人的力量。

“本來電視台與警方有一檔找到親人的直播節目,我先征求了二老的意見,他們沒有接受,說你這個人好強,不想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所以我們也尊重了二老的意見。”明警官應該有四十歲左右吧,我在心裏猜著。

“謝謝,這樣更好,要是上了電視,以後我都不知道怎麽生活呢,成了一個不好的名人。”我垂下眼簾,旋即又趕忙起身給明警官倒水,家裏隻有白開水,沒有茶葉,這令我有點羞愧,不能好好款待我極欲感激的人。說實話,要是真的來了一堆人,那我會無地自容的,而且,我絕不會再在這所小區多待一天。還是自己的爸媽了解女兒,我咬住了下唇。

“團圓,你要謝謝,一定要謝謝這位警官,他一直在火車站等著我們,在出站口我們匯合後,又用車送我們過來,他真是個大好人呀,謝謝這世上的好人,好人多呀。”媽媽的確有點失態,但都能理解,她這個不孝的女兒消失已半年了。

“這是我的工作,應該的。”明警官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難為情的神色,他的謙虛令我對他的敬重越來越多,這個言語很少的警官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能力。

“爸,媽,那個莫菲呢,她沒有跟你們一起回來嗎?”當我說出這句話時,爸爸已自行走到臥室去看小誌,他沒有回答我的問話。

“她不見了,在我們那住了一晚,聽說我們報了警,當時她臉色就有點不自然,有點責備我們多事,說既然已經告訴我們你的地址為什麽多此一舉,我們向她解釋是她來的前兩天就報警,早知她要來,我們也不會多跑一趟派出所。反正她不太高興,第二天就不見了她的人影,跟我們連個招呼都沒打的。”媽媽提起莫菲,言語中還是有點不安,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

“那莫菲又去了哪裏,她為什麽要去我家呢?”我的頭扭向明警官,希望他能給出答案。

他喝了一口白開水,將杯子放在茶幾上時說道:“莫菲的事情總會揭曉,這個等查出真相時一切都會水落石出,她過幾天會回家的,我們聯係到她。好了,一家團聚了,我應該告辭了,我還要去上班,二老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到處走走轉轉,就當是旅遊好了,簡小姐,你要珍惜呀,父母在家就在,你走到哪還是他們的孩子。”說完,他站起了身,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向媽媽點了點頭,大踏步向門外走去,我小跑趕在他的前麵為他開門。

“明警官,你還要去七樓嗎?”我以為他還要去周家拜訪。

“不了,今天主要是送你爸媽過來,這麽早就不打擾他們了。”明警官說著,身子已從我家出去,他挺直的後背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天空已大亮,新的一天開始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明天會更好的。

關上門回到客廳,爸媽不見人影,我走到臥室,隻見媽媽正趴著床沿,臉挨著小誌的臉熱淚盈眶,而爸爸在床的另一邊憐愛地看著外孫。

“爸,媽,你們要不要先休息下,小房間我昨晚已經收拾好了。”我見到他們這副模樣,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昨晚小誌見我一直在小房間裏忙碌著,還不停地問著我。

“媽媽,外公外婆,來嗎?”他在我後麵緊緊地追問著。

“是的,以後這張床就是外公外婆睡覺,小誌,你認為好不好?”我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不安的小誌。

“他們,不喜歡,小誌。”小誌委屈地低下了頭。

“為什麽?”我有點不解,小誌為什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以前,沒有,看小誌。”小誌眼淚汪汪地望著我,他奶聲奶氣的說話聲中透露出不悅。我立馬回過身來抱住了他的頭。

“小誌,都怪媽媽,是媽媽不好,是不是別的小朋友都有爺爺奶奶,小誌沒有,小誌不高興,對不對?”我喃喃地說著,小誌拚命地點頭,“是媽媽不好,外公外婆很愛小誌,明天你就看到的,行不?”小誌又點了點頭。我的腦中回憶起昨晚小誌的對話,準備一會兒講給爸媽聽。

“不睡了,在車上也是睡著來的,我們等小誌醒來,跟他玩一會兒,我的乖孫子,團圓,小誌太瘦了,你也瘦了,你看你那雙手,比媽媽的都不如。”媽媽的視線從小誌身上移到我這邊,她的話令我想哭了。

“哎呀,你這個人,都說好了,不能再怪團圓,你又忘了。”爸爸氣鼓鼓假裝訓著媽媽,媽媽會過意來,閉上了嘴,又去看小誌。

“外公,外婆。”**的小誌突然怯怯地發出他的童音。喜得兩位老人歡呼起來。

“小誌醒了,醒了。”爸爸一把摟住小誌的小腦袋,樂嗬嗬地叫著,媽媽見自己抱不到小誌,嗔怒地望著爸爸。

“我來給小誌穿好衣服,讓他下床。”我在一邊低低地請求,這話令二老都讓開。小誌有點好奇和靦腆,很配合地讓我給他穿好衣服,剛套上襪子,我的爸爸就將他抱了起來,走到客廳,嚷著要給他看好東西。

房間裏隻有我和媽媽兩人,媽媽拉著我一同在床沿邊坐下,她捋了我的一縷頭發,慈愛地對我說:“團圓,出來散心也挺好的,你爸就想趁著這次機會多玩玩,就是以後出遠門跟爸媽先打個招呼,免得我們擔心,知道嗎?”在媽媽的麵前,我成了小孩子,噙著眼淚點了點頭。“那個叫莫菲的女人是幹什麽的?那晚我讓她睡你的房間,她呀,挺嚇人的,在你房間裏到處翻弄,恨不得將你的床都給拆了,我還以為她是嫌你的房間不幹淨,特意拍門進去跟她說你的房間我隔幾天都會打掃一下,她卻說不是,說你讓她找一個東西,後來她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不曉得她找到了沒有。團圓,你要她幫你找什麽東西呢?”媽媽的話令我有點愕然,莫菲老公說她是出去旅遊,她為什麽還要跑到我家裏去,還要說找什麽東西,還幫我爸媽找到了裝資料的木盒子。木盒子是有次我說漏了嘴,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她竟然親自去我家將她從爸媽的床底下給撈了出來。

“沒有呀,媽,我沒讓她幫我找什麽東西的,你也知道我的個性,我想要什麽東西,不早跟你們聯係了,還要等警察來幫忙。”我極力向媽媽表白,並沒有這回事。末了,我又吞吞吐吐地對媽媽說:“媽,我不想再回去了。回去,你們又要將我送進精神病院,我沒病,連你和爸也不相信我,相信那個男人的話。”說這話時,我看著牆壁,不敢與媽媽對視。

“你沒病,團圓。媽知道,媽不是這個意思,好了,我們不聊這個,一家人在一起了,說些別的。”媽媽永遠是疼愛女兒的,即使女兒做出令她痛苦的事情,在見到女兒後會消失得**然無存。我感動,然而我又深深恐懼,害怕這是一種假象,怕爸媽讓我回去後,又將我與小誌分別。我真的沒有病,我沒有精神病,我在心中默默地念著。以前爸媽曾經聽信小誌爸爸的話,說我有病,是因為他們曾親眼目睹我自言自語,有時候,我是不自覺地一個人說話,但是這不能證實我就是有病。然而,爸媽卻站在了別人的一邊,他們向醫生描述這樣的情況在我身上發生不止一次,並且我晚上還睡不著,為了我的健康,他們和小誌爸爸一起將我強製送進了精神病醫院,這讓不少熟人都曉得我有病,這一點我一直記恨他們。他們為什麽聽信外人的話,而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呢?一想到這裏,我對他們的心又開始轉冷,我怕他們還會變卦。我出院後,走到哪都有指指點點,他們是故意的,故意讓別人知道我有病,我又有了怨恨。

“媽,我房間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吧?”我很快怕莫菲有什麽驚人之舉,她翻我房間幹嗎呢。

“咱們整個家都沒值錢的東西,她那晚弄得聲響有點大,我怕吵到樓下你張阿姨,才進去瞅瞅的。我去看小誌了,見到你們平平安安就放心了。”媽媽的心思沒有在與我談話的上麵,她關心自己的外孫,這點令我有小小的嫉妒。自從去年受到的傷害之後,我對自己的爸媽也有了防備之心。我隻是想同小誌的爸爸離婚而已,他們堅決反對,說劉正愷是個顧家的男人,沒有不良習慣,我是不是瘋了?一提到瘋這個字眼,我就神經繃在了一起,我不願意被人說成瘋,劉正愷人是不錯,然而,他在家,是一點家務都不願做的,我成了他的保姆,小誌出生後,他依然故我沒有一點改變,反倒還傳出他同別的女人扯不清。孩子生病上醫院全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後來他把他媽叫來幫忙,婆婆倒是不情不願地來了,結果,我更慘了,下班回家得服侍三個人,婆婆說在家帶了一天的孩子累得不行,啥事都不能幹,晚上我除了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中午還要趕回家給婆婆做午飯。我向自己的爸媽訴苦,原以為他們會站在我這邊,結果他們說做了別人的媳婦都是這樣的,要多體諒老人,她幫你帶孩子已是相當不容易,我還能跟他們說什麽呢?我整個人都要崩潰了。我很累,但是,婆婆說她更累,說帶孩子將她累壞了,她一個人帶不了,要我不上班,我沒有答應。劉正愷逼著我辭職。回到家後,所有的家務全成了我一個人的活,婆婆隻負責抱著小誌坐沙發上看電視,別的事一概跟沒看見似的。當然,她還跟她的兒子盡數我的千般不是,說我對她不講孝,隻要我說話說得重一點,她就會等她的兒子下班回來後大哭,這種日子讓我怎麽支撐下去。在小誌四個月的時候,我就覺得生活沒了希望,小誌和這個家變成了來索取我性命的惡魔,我無時無刻渴望得到解脫。

我一向是個乖乖女,爸媽教育我要與人為善,處處為別人著想。在我第一次去劉正愷家上門時,爸媽千叮囑萬叮囑一定要勤快點,要搶著做事。我記在了心裏,去劉家待了三天,做了三天飯,第一天他媽客氣下,第二天第三天就等著我做,令我心裏不太好想。我感到氣憤,回家後就跟爸媽說了這些事情,媽媽聽了發了一會兒怔沒有出聲,還是爸爸語重心長地勸我,說我年紀不小了,都二十六了,小劉這人看著本分,你就不要再挑了,再說結婚你是和小劉過日子,又不是跟他家過日子。媽媽聽了這話,最終什麽都沒說,以前她跟我說過由孤母帶大的孩子性格不太好的話,她全忘記了。他們急於要我結婚,我一直待在家裏,令他們顏麵盡失,連走路都是低著頭,生怕碰到熟人問女兒找了男朋友沒有。因此,盡管媽媽對劉正愷頗有微詞,但在爸爸的一番大道理轟炸下,她還是妥協了,繼而兩個人合力說服我。爸爸強調,由媽媽帶大的孩子一般孝順,也會對媳婦好。隻是他沒料到,劉正愷是個例外。

我的月子是媽媽過來照顧的,幸虧沒要婆婆來,要不然我還得忍著痛下床給她做飯,有時我真想不通,她是哪來的勇氣敢這樣指使我,後來也總算明白,如果不是劉正愷在後麵跟她撐腰,她敢嗎?失眠愈來愈嚴重,晚上睡不好,導致我白天無精打采,人迅速消瘦,我向劉正愷暗示請婆婆回家,不要在這裏了,然而劉正愷裝作沒聽見,並且越來越晚歸家,我對他極度失望。於是,當著他媽的麵,我跟他吵,跟他鬧,他們母子倆一條心認定我是瘋了。我向自己的媽媽哭訴,希望家裏能收留我同小誌,爸爸卻說我對婆婆不孝,沒有好好敬重她,拒絕了我的請求。我不知道,爸媽為什麽如此狠心,他們隻有我一個女兒,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婆婆認定我沒有兄弟出頭才這樣做得出來。從娘家回來了,我不再做任何家務,婆婆唆使劉正愷教訓我,我也不示弱,將他的臉撓了幾道血痕。劉正愷和他媽就帶著這幾道血痕上了我家,向我的爸媽告狀我徹底瘋了,我的爸媽信了。他們幾個人將我送進了精神病院,他們強烈要求我住院,盡管醫生說我症狀不太明顯,完全可以在家服藥治療,但是我沒病,我拚命掙紮,口裏叫著我沒病讓我回家,這個行為正好也是精神病人症狀之一。我在那家醫院住了半年,跟做了一場噩夢般,一開始我反抗,不配合吃藥,吃了不少苦頭,再以後我學聰明了,積極配合醫生與護士,讓我幹嗎就幹嗎,當然那些藥我都趁他們走後衝進了廁所裏,當著他們的麵,我馴服地吃藥,其實是將藥片壓在舌頭之下並沒有吞服。後來我終於出院了,是爸媽接我回家的,這次他們將我接回了自己家。我要求離婚,爸媽沒有答應。劉正愷表示要他同意,必須房子孩子我全放棄,房子是結婚前爸媽以我的名義買的,我真是認清了他的為人。在我回家第二天,小誌便被送了過來,婆婆說將她累病了,這恰合我意,送過來我斷不會再送過去。我懇請爸媽允許我離婚,而爸爸雖然心疼我,卻認為女人離了婚名聲便不好聽,以後的日子會更難熬。他一生是中規中矩之人,對臉麵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我對爸媽冷了心。在娘家住了沒多久,劉正愷上門來接我回家,表態一定會幫我做家務,婆婆呢,將她送走。我明白他的話是不可能全信的,我唯求爸媽不要答應他,誰又料到,他們又同意了。

我再不肯,也經不過爸媽的苦口婆心,隻得給劉正愷一個台階,抱著小誌同他一起回了家。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是,他媽和他動不動不會叫我的名字,改口叫我瘋子,並且他媽將我的病傳得沸沸揚揚,聽到的人對他媽和他滿是同情,對我當然是恐懼。他媽壓根就不想離開,說一個人住著孤單,更重要的是,以前的房子她都出租了,根本不可能回去。那麽,我應該怎麽辦,娘家是不能去了,去了還是會被找回來,正好此時,我收到了莫菲的來信,她寄到我娘家,媽媽將信又轉交於我,我義無反顧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個令我窒息的家。

我後悔自己的選擇,其實從十八歲開始,我的身邊就有了追求者,然而,我很矜持,一個個拒絕。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那種一見鍾情的愛,當我第一次與他的目光相交匯,我會有被雷電擊中的感覺,我一定要等自己心儀的人。我酷愛看言情小說,甚至幻想自己跟許多書中一樣楚楚動人身世可憐的女主角,被白馬王子從苦難中營救。我始終在等待,因此錯過了許多人,一晃到了二十八歲。事實上,跟劉正愷結婚後,我驀然發覺當初曾經追求過自己的好幾個男孩子,各方麵很不錯,最起碼比劉正愷強過許多,那些婆婆媽媽被我看不上的暖男,婚後體貼老婆願意分擔家務。而當初我嫌棄他們看不上眼,完全是不經人事的幼稚想法。以前是沒有比照,現在有了劉正愷這個參照物,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轟轟烈烈的愛隻能是一刹那間的,而我向往這種短暫的刺激隻能注定是沒有好的選擇。劉正愷是別人介紹的,他比我小一歲,在環衛局辦公室上班,我沒有相中他,他倒是認定了我,而且還得到了我爸媽的首肯,也就在半年後,將結婚這一件事提上了議程。我還天真地想,結就結唄,跟誰不也是結,過日子還不都是一樣的。卻原來,是不一樣的,首先劉正愷大男子主義,婆婆也不像同學家的婆婆賢惠,這些繁瑣小事令我傷了神。不過,我現在倒悟出了爸媽為什麽首肯我和劉正愷的婚事,也是由於我的病。二十出頭,他們順著我,怕刺激到我,而到了二十多,他們變得比我還著急,這麽多年我沒有再犯過病,他們以為我痊愈了,據傳許多腦子不太清楚的女人結婚生孩子後會完全正常,爸媽也希望我如此。他們不計較男方條件,自願降低,還是因為我的病,不願意我離婚,也是因為我的病,即使劉正愷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他們也裝聾作啞,爸爸勸我隱忍,理由是男人老了就不會找女人了。不,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