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玉峰山之行

一輛大巴正行駛在馬路上,車上的導遊拿著話筒在駕駛座一側賣力地搞活氣氛,但是車上的人都很冷漠,極少有人響應她。導遊看上去不是很漂亮,嗓音也不甜美,講的笑話車上別的人還沒來得及笑,她自己反倒樂得合不攏嘴,這點令人很掃興。她也不氣餒,繼續似若未見開始唱歌。一位長頭發的女孩子坐在第一排右側靠窗的位置,幹脆將頭扭向了窗外,看後退的樹木和稻田。導遊清了清喉嚨,見大家都無意參與她的節目,終於決定放過他們,高聲道:“我叫多多,大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請各位務必記好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一會下車與我們走失,要立即主動聯係我喲。”說完,她坐在了女孩子旁邊的空座位上。這個女孩子是一個人出來旅行的,沒有同伴,名字叫王蘭,長得也跟蘭花一樣清麗脫俗,一頭順滑飄逸的長發垂至腰際,瓜子臉上小巧挺直的鼻梁從側麵看來似乎閃著光亮,眼睛不大,細長,像狐狸的眼睛,紅嫩的薄唇綻放青春的氣息,整個皮膚緊實幹淨,跟熨鬥燙過的衣服一樣平整。人瘦,肩膀單薄,瘦不經風像是一陣風都能刮走。她身上穿著套裙,上身是白色的圓領短衫,下身是白色的大擺裙,裙角長到了她的腳踝,纖細的小腰簡直是不盈一握。多多導遊暗暗觀察著王蘭,她對這個女孩子有一種沒來由的憤慨,也許是從自己身上即將逝去的稚氣還滯留於王蘭的麵容上,還有最重要的,既然已經坐在了一起,王蘭竟然並不識趣地為自己剛才的說辭鼓掌喝彩。在這樣的場合,如果有一人主動拍掌,其他人也會被帶動起來附和,而剛才的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在表演。這車上的三十來號人來自拚單,分別從四個旅遊團報名,然後集合資源被湊在了一趟車上。旅遊淡季經常如此,當一家旅行社接單人數不夠,會聯係同行,巧妙地將去同一個地方的遊客,集合在了一起。

多多導遊留意到這次去泡溫泉加漂流的旅行團,不僅隻有年輕人,當中還有年紀較大的老年人,他們應該選擇溫泉,漂流對於他們來講有點不適應。她又起身掃了一眼遊客們,車上的人對她的回視相當冷淡,連微笑都吝嗇展現下。多多導遊的眼睛雖然被墨鏡遮著,卻看得分明,心裏老大不舒服。她記起還沒有給車上的人發小瓶礦泉水,當他們上車時,她在最後麵清點人數,竟然忘記了這一件事,趁著過收費站等待的時候,她站起來從最後一排開始一個個地發水,這次,車上終於有人對她露出了笑容。她一開始就應該分水的,她想著。她最後發給王蘭,王蘭沒回頭看她,隻是將手伸了出來,接過多多導遊塞在她手中的水。多多導遊坐下後撇了撇嘴以示自己的不悅,反正又沒人看到。當她還沒坐熱,後麵響起了急切的叫喚聲:“導遊,我不行,頭暈,想吐,你給個塑料袋我。”她一聽到這話,連忙從駕駛座一側的欄杆懸著的一把黑色塑料袋裏扯下了一個,搖晃著身子向聲音的方向摸去,她瞧見了第七排右邊手撫在胸口痛苦萬分的劉月桂,今年五十三歲,同老伴一起來的,老伴比她長五歲,叫周大富。多多導遊將塑料袋舉到劉月桂的麵前,一旁的周大富飛快接過,剛用手撕開袋口,劉月桂哇地一聲,將嘴湊到了塑料袋,多多導遊扭開了頭,她發現車上已有人掩住了口鼻,等她再回頭時,劉月桂已喘著粗氣頭靠在座位後背上,緊閉雙眼,塑料袋裏什麽都沒有。她柔聲細語囑咐老人不要再喝水後,又返到了前麵。王蘭保持著姿勢眺望窗外,她無意與多多導遊套近乎,一路上都與多多導遊未說一句話。本來劉月桂一上車就坐在了第一排多多導遊的位置,當多多導遊委婉請她坐到後麵去,劉月桂立馬沉下臉表明自己暈車得坐最前麵,還是司機說了一句這是導遊座位,才不情願地跟周大富坐到了後麵。王蘭也是一上車,毫不猶豫地坐到了最前麵,卻沒人讓她起身,這令劉月桂感到了不平。

車子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後,拐進了一條小路,轉了幾道彎,停在了一個空地上。所有人從車上走下來,多多導遊領著大家來到一家飯店,飯店外麵的空曠場地上擺了十幾張桌子,多多安排大家坐了四張桌子,一共三十六人。王蘭瞧著哪張桌子人少,最邊上的一張圓桌上隻有兩個人,她坐在了那張桌子上。沒一會兒,司機同一名男子從洗手間出來,那個年輕的男人不動聲氣地坐在了王蘭的旁邊,司機的腳步滯後,臉上現出懊喪之色。這一細微動作全被多多導遊納入眼底,她剛好目睹了這一幕,那個年輕人她暫時還沒對上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偌大的場地上,隻有四張桌上坐了人,有服務員出來一一倒茶,不多時大家聽到車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應該是又有車輛開過來了。果然是,沒一會傳來了人聲與腳步聲,又有一撥人坐了五張桌子。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多多導遊也坐到了王蘭的桌子上,沒一會兒,又有三個女孩子坐了過來,現在這張桌子有九個人。這時,另一張桌子上的劉月桂朝這邊招手:“兒子,過來,跟媽坐一起。”多多導遊登時明白,這個年輕人原來是老兩口的兒子,一定是為了陪父母出來散心的。

哪知,她剛這樣想,司機卻答話了:“我就坐這邊,挺好的。人少吃的菜多。”

劉月桂站起了身子,她邊上的周大富說話了:“兒子想坐哪就坐哪,年輕人跟年輕人坐一起,跟咱們這些老年人瞎摻和什麽,你不是總嫌她找不到女朋友嗎?”老頭子的話惹得桌上人一頓哄笑。

多多在心裏啞然失笑,搞了半天,司機居然是這倆人的兒子,或許是人數不夠,司機在得知情況下,把自己的爸媽給帶出來了,這老兩口是在自家旅行社報的名,她清楚他們交的錢一分也不少。她隱隱覺得,司機對王蘭有點意思,隻是王蘭冷冰冰的,根本不好接近。飯菜看上去都不錯,葷的多素的少,隻是味道一言難盡,炸鵪鶉硬邦邦的,口水雞除了鹹還是鹹,大家吃完飯後沒有抱怨,心態都很好,出來玩就主要是玩的,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在後麵吃飯時,司機同年輕男子搶著為王蘭盛飯,司機這次搶先一步,他將堆滿一碗飯的碗放到了王蘭麵前,王蘭連謝謝都沒說,年輕男人盛好的飯無奈地給了多多導遊。同桌的另外一對情侶相互擠眉弄眼,多多對這對情侶也對不上號,他們是別的旅行社報名而來。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自己盛自己的,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

吃完飯,大家陸續回到車上,各自坐上原先的位置,多多導遊清點了人數,車子轉出來後又向前行了半小時左右,在一處大門口停住,多多導遊立即在車上叫起來:“大家請注意,我們所有人在這裏下車,願意漂流的遊客同我一道上山,不想漂流的遊客將由司機帶領四處轉一轉,請一定記好我和司機的手機號碼,遇到緊急情況電話聯係。我們將於下午四點在此匯合。”所有人下了車,多多留神王蘭的選擇,結果王蘭獨自一個人往山上走去。她有意睃了司機一眼,司機張了張嘴,似乎打算跟上王蘭的腳步,見多多導遊在瞅他,隻得裝作若無其事地招呼別的人跟在自己的身後,劉月桂與周大富理所當然地跟在了兒子的後麵。因為年輕人居多,不少遊客跟在了多多後麵,多多在領頭處帶領大家進入了大門,她做著講解,這些講解她已經說過多次了,不管是否有人在聽,她都會將它敘述完畢。她自己不會參加漂流,得負責所有遊客的安全。當看到王蘭在前麵慢悠悠地走著,疾走幾步追上她,親切地在後麵喊她:“你不去嗎?”說著,她指了指山頂上的那堆人,穿著黃色馬甲,戴著黃色安全帽,準備坐在塑料艇下滑的人。

王蘭搖搖頭,歉意地笑了笑:“不了,我來例假了。”說完,她又加快了腳步。多多導遊心下倒有些好奇,她為什麽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出來玩呢,難道純粹是散心嗎?她再後瞧了一瞧,眼見著司機領著的一隊人已分成幾個小隊,三三兩兩地跟在了後麵。她清了清嗓子,又開始生動地講述起來。她的眼角睨到那個坐一張桌子吃飯的年輕男人向王蘭的方向跟了過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她的心裏有點苦澀,自己都二十四了,還不是待字閨中,為什麽就沒人圍著自己轉呢?

在路上,她知道了那對情侶中女的名叫樂白娜,男的是她的男朋友,她覺得樂白娜真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男朋友對她可真是百依百順,倆人走路始終是手牽手,遇到上坡路,樂白娜直呼累時,男朋友幹脆背她上山。多多看得眼睛都有點酸了,什麽時候要是自己能有這樣一個男朋友她也心滿意足了,不過退一步來說,讓自己找那樣的男人她可是一丁點都不情願。女孩子們在未進入婚姻時,往往容易被那種霸道有點痞氣的小子吸引,不屑於婆婆媽媽的男孩子,當然,有些道理非得要自己結了婚才會明白,壞小子們的眼裏永遠看不見家務事的,更別提為老婆分擔,隻有那些被認為沒有男人味的男人才是難能可貴,他不認為家裏的活隻給女人做,同時更是自己的事情。多多導遊一直在山頂上看著車上的遊客都坐上塑料艇尖叫從瀑布中直漂而下後,才重又回到山下。那個年輕男人應該跟王蘭在一起,他沒有加入漂流的隊伍。她為他有點可惜,其實漂流很刺激的,年輕人都愛玩。

當多多在岸邊四處搜尋她的遊客時,首先看到了梨花帶雨的樂白娜,男朋友正拿著紙巾憐惜地幫她擦拭淚水。多多導遊忙過去問發生了什麽事,男朋友笑稱是漂流時給嚇著了,從上自下濺起的浪花將她澆透了。多多也跟著笑了起來,接著,車上的人都向這邊聚攏過來。王蘭是最後一個來的,一個人,沒有跟別的任何人在一起,不過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年輕男人早她一步到達,他倒是跟著司機那一夥人過來的。

多多在車上又清點人數後,告知了所有人行程安排,先去旅社放行李,然後吃晚飯及泡溫泉。大巴行了將近四十分鍾,進入一條大街,然後開進了停車場,旅社就在停車場的旁邊。多多導遊開始安排兩人住一個房間,樂白娜沒有與男朋友住一個房間,多多導遊正欲讓樂白娜與王蘭住一起時,王蘭將她拉到一邊,悄聲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我要一個人住一個房間,我姐姐她說也要來這裏,費用我來補差價。”多多導遊沒有拒絕她,點了點頭。她犯不著在這點小事上跟自己的上帝鬧得不愉快。還有三個年輕的女孩子要求睡三人間,多多也滿足了她們的要求,這三人去哪都形影不離,連睡覺也不願分開,多多注意到,其中有一個女孩子跟王蘭頗有點相似,隻不過不及王蘭吸引人的目光。

晚飯也是在旅社吃的,王蘭的姐姐倒真是來了,和王蘭長得一點不像,極其普通。倆人的話也不多,坐在一張桌子上根本不親熱,像有心事一樣,弄得那張桌子氣氛怪怪的,看樣子大家對王蘭姐姐的到來都不太感興趣,反而覺得有點掃了興。吃完飯後,王蘭同大家一起去泡溫泉,還帶上了姐姐,多多導遊在一個大池子中碰到了她們姐倆,這才明白王蘭說來例假是騙人的。一車人大約十點後回到旅社時,多多上到二樓卻聽到了爭吵聲,聽聲音依稀是王蘭與她的姐姐在為什麽事起了爭執,她還特意拍過門,王蘭打開門後,向她解釋自己在和姐姐鬧著玩的,多多導遊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和樂白娜一個房間,一車人全部安排在二樓。樂白娜在洗手間裏始終沒有出來,多多導遊敲了敲洗手間門,樂白娜在裏麵答應著,說她馬上出來。多多導遊有一絲不快,但又不好發作,此時,樓下傳來了喧鬧聲,似乎是一個女的很大聲音在哭,她便打開房門下去看個熱鬧。待她走到一樓前台,發現她的遊客中有十來個正圍著一個女孩子,女孩子很瘦。多多走到司機跟前,低聲地向他詢問。

“是這樣的,這家旅社的老板娘有個兒子,兒子讓這個姑娘懷孕了,姑娘現在來找老板娘。”司機早來一會,知道的情況倒真不少,多多格外留神四下尋找老板娘的兒子。

“搞大人家肚子的人呢?找媽有什麽用?”多多對這個女孩子充滿同情,從心裏鄙視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兒子做不了主,這女孩子本來就住在他家的,老板娘死活不答應,所以來找老板娘。”另外一個人接過了話頭,多多導遊一看,是穿著套裝的服務員,顯然司機剛才說的那番話也是從這位服務員嘴裏傳出來的。

“老板娘呢?”我望了望圍得越來越大的圈子,服務台後麵根本沒有一人。

“躲起來了。”服務員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快言快語,她似乎巴不得看那個哭著的女孩子的笑話,又撇了撇嘴道:“她還不是看著老板娘家有錢,才這麽巴巴地往上貼,送上門的熱臉挨人家的冷屁股,誰不知道呢。”

“外麵都在進人了,這樣影響不好吧,老板娘不怕妨礙她的生意?”多多導遊見多識廣,她想的問題可不同於十幾歲的小丫頭。正說著,一個穿著深藍色旗袍的中年婦女板著一張臉從服務台側邊的一張門走出來,旗袍中國女人穿起來別有一般風韻,老板娘遠看相當古典,近看小肚子處鼓起一團,白藕似的胳膊被袖口勒得深陷入肉中,女人一上了年紀,胳膊與肚子再怎麽掩飾都能顯山露水。頭上是盤起的一個發髻,估計染過,漆黑如墨,耳朵各夾著黃金耳扣,脖子上戴著粗粗的珍珠項鏈,左手腕套著一個黃金手鏈。老板娘出來,幾個女服務員立即挺直了身子。

一直哭泣的女孩隨即上前,攔住老板娘的去路,還未待老板娘開口,大門口又傳來嘈雜聲,又有個女人怒氣衝衝朝這邊走來:“我的女兒呢,今天要是沒個說法,我這條命跟她拚個魚死網破,人在哪裏?”圍觀的人自動閃開一條道出來,隻見一個齙牙女人拿著一把菜刀凶神惡煞地殺進來,菜刀口閃著寒光,所有的人都後退幾步,生怕菜刀沒長眼不小心傷到了自己。老板娘一見這架勢,臉一下子煞白,多多導遊趕緊將身子站遠點,她瞄到司機沒有挪位,還站在服務員的旁邊。

“老板娘,要報警嗎?”那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輕聲問著老板娘。

“先不要。”老板娘沉靜地回答,她首先想到的是旅社的聲譽,連警察都來過,以後還想不想做生意呢?這個旅社是她夫妻一手打拚出來的,今年她正準備再擴大規模,改成酒店,在這節骨眼一定不能出現任何岔子。她馬上走到正僵立在一邊早停止哭泣的女孩子麵前,

“二女,你看,你媽把這裏的人都嚇著了,要是人都跑了,到外麵一說,有個拿菜刀的女人在這裏鬧事,你說以後還有人想住咱們這裏嗎?”她慈愛地幫二女擦拭臉上未幹的淚水,特意強調了咱們這兩個字,向二女暗示著她算是這個旅社的一分子。這話果然奏效,二女的鼻翼**了幾下,眼神已飄到她的親媽身上,久久地望著。直望得親媽手足無措,舉著菜刀的手無力地放了下來。

“二女,你這麽用這種眼神瞅你自己的媽,你媽是來為你出氣的,你被別人欺負了,你娘家媽絕不能咽下這口氣。”二女的親媽的語氣已變得不再強硬,在自己疼愛的女兒麵前,她變得愈來愈渺小。

“媽,你這不是成心讓我丟臉嗎?”二女氣得一跺腳,將整個背對著親媽,親媽見這架勢,一下子傻眼了。一刹那間,她緊握菜刀的手鬆了,又有一隻軟軟的手從她手中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刀。

“好了,大家先散吧,這是我們的家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的,多謝大家的關心,大家請回吧,來,來,來,抽煙,小玉,快把糖拿出來,給所有人發糖壓壓驚。”老板娘臉上已浮現世故的笑容,從服務員抽屜裏拿出一盒煙來,瞧見男的就發上一根。她口中的小玉是服務員,聽到老板娘的吩咐,忙不迭地進到老板娘剛出來的那扇門裏,不多時,就拎了一大袋五顏六色的糖果出來,另外幾個女服務員也走上前,幫她一起分糖。這時,有兩位穿製服的保安大踏步而入,老板娘利索地向他們使一個眼神,示意他們不要過來,這倆人識趣地走開了。多多導遊沒有等服務員發到她,就上了樓,王蘭的房間在樓梯口第一間,裏麵很安靜。

多多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發現樂白娜並不在房間裏,她猜想樂白娜或許也到一樓去了,人多自己沒有發現。她收拾衣服去洗手間衝澡,感覺有點掃興,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樓下那個懷孕的女孩子,看那老板娘八麵玲瓏的,這兩母女哪是她的對手,不過,要真是鬧出人命,那可不好。看那二女媽的樣子,好像連生死都不顧的,她們心中的念頭一定就是,要二女嫁給老板娘的兒子。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怎麽就有人看不透呢?並且,當事人,老板娘的兒子自始至終都沒出現,也是個縮頭烏龜。

房門響起了輕微的叩門聲,多多導遊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打開房門一看,卻是司機周師傅。她跟這個司機不熟,今天第一次打交道,她不明白這個人這麽晚來有什麽事情要來找自己。

“你有事嗎?”她一副平靜的神情又不失禮節地問著他,雖然內心巴不得他立馬從自己麵前消失。她已經有些累了,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個熱水澡後,窩在**看會手機,然後睡覺。

“要不要和我們幾個一道出去吃宵夜?有幾個人了,我想再叫你,熱鬧一些,我請客,他們都在樓下等著呢,我先下去了,你快點下來。”說著,他不等她的回複,便轉身向樓梯而去。多多導遊聽到宵夜,還是有點想去,大不了早點回,他們應該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她尋思著。

當她走下一樓的樓梯時從上麵一眼望去剛才前廳亂哄哄的人已經散去,前台一側的沙發上坐著的周師傅見到款款而來的多多導遊,馬上站起身,和他一起還有一位男人,正是同一張桌子吃飯的那個年輕人。她心裏開始疑惑,難道就他們三個人?周師傅同那位年輕人已走到大門處等著。多多導遊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戴維跟我一個房間,其實就我們三人,我騙你,怕你不下來。”周師傅不好意思地向多多導遊解釋著。

“是啊,就我們三個,人倒有點少。”多多導遊順著周師傅的話回應,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哦,你叫戴維?姓什麽呢?我記得名單裏沒有叫戴維的?”她又轉向周師傅另一邊的戴維,戴維本來一直低頭走路,周師傅走在他與多多導遊的中間,見導遊在問自己,他側過頭來簡短地回了一句話。

“那是我的英文名。”說完,他將頭扭向另一邊,表示無意再說話。這個動作刺激了多多導遊,她在心裏罵著,拽什麽拽,要拽回家拽去,跑出來做什麽。

“那你的中文名呢?”越見這個戴維不願與自己說話,她越要同他說話,故意氣氣這個不識相的人。

“你不是有名單嗎?”戴維很不滿地向多多導遊斜睨了一眼,鏡片後麵的眼珠還轉了一轉。多多登時惱了,她眉頭一擰,正欲反問時,一輛黑色的小車猛然向這三人駛過來,兩個男人早已反應過來,往路邊的大樹後躲去,戴維瞟見多多導遊傻愣在原地不動,又返回身一把將她扯了過來,小車挨著多多的身體過去,要是她沒挪位置,後果不堪設想。

“這開車的,怎麽回事,明明看到前麵有人還橫衝直撞,把人不當一回事呀。”多多導遊嚇出一身冷汗,清醒過來立即忍不住開罵,雖然明知被罵的人根本不可能聽到。

“說不定,是醉駕,膽子可真夠大的。”周師傅仍然盯著車子遠去的背影,做出專業的判斷,空氣中還彌漫著尚未消散的尾氣味道。多多導遊聽到周師傅的話,首先表示讚同。

“是啊,一般開車的,見前麵有人都會減速。”多多導遊心有餘悸,要不是被拉了一下,她或許早已是魂飛魄散了,無形中,她對戴維不那麽討厭了。

“這裏的路燈太暗了。”戴維這時說出一句話。的確,路燈昏黃的光暈灑在地上,微弱得似乎沒起什麽作用,前後的景物依然模糊難以識別,並且,路燈與路燈的距離還有點寬。他們一行人從暗中出來後就拐彎踏了一條馬路,路上的人不多,而他們也是剛從拐角現身,也許司機沒防備會突然出現人。

“我們到了,你們看,前麵就是。”周師傅的話引得多多向前看,隻見路的兩邊全擺滿了桌子與塑料椅子,幾乎沒幾張桌子空著,全坐著人,她心知到了大排檔。她本人並不排斥大排檔,相反有點熱衷,周師傅捕捉到了她臉上浮出的喜色。其實,他想要說一句話時,被小車給岔開了,這個時候,他趁機說了出來。

“多多導遊,你看,這地方很近,不過,隻有我們三個人吃是不是有點冷清,要不,你去把在車上與你坐一排的女孩子叫過來,一起吃熱鬧點。”周師傅裝作無意地將心中的話道出來時,心中還是有點緊張,唯恐多多識破他心中的想法。

多多這下明白過來,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想自己把王蘭叫出來,她並不生氣,笑著回道:“這個提議好,剛才為什麽不早點說,你早說出來,我下樓時就敲她的房門,她就住在左邊第一間,和她姐姐住一起。”說著,她轉身預備往回走,被戴維攔住了。

“你不是有她的手機號碼嗎?跑來跑去累,打電話多方便。”戴維的話提醒了多多導遊,她本欲再詢問下戴維的中文名,她從自己隨身帶的包裏翻出名單,找到了王蘭的聯係電話,王蘭的電話撥通後,她又將這件事忘了。出乎意料,王蘭竟然答應了,而且還和她姐姐一起來,她們倆一會兒過來找多多導遊。掛斷電話後,多多發現她麵前站著的倆男人臉上都泛出了光亮,顯得有點興奮的樣子,她暗中好笑。周師傅開始獨自在前走,他的腦袋不時東瞅瞅西瞧瞧,他的模樣招來了幾家店鋪都出來了人,大聲招呼著:“想吃點什麽,幾位,裏麵進。”周師傅都搖了搖頭,多多導遊沒有與戴維並排走,她在他的後麵慢慢地踱著。她看到了樂白娜和他的男朋友,他們倆應該也早已見到了這一行三人,多多導遊見樂白娜低著頭在吃串,眼神根本不向路中間瞟,她的男友坐在她的對麵,和她一樣。他們倆坐在馬路最外邊的一張小桌子上,多多本來想叫下樂白娜,見他們這個表情,知道他們是不願加入別人,也就沒有打擾他們。周師傅帶著他們將所有的大排檔都走完後,然後下定決心地又回走到他們剛走過來的第一家,多多導遊對他的行為有些不解,她打算問問,又咽了回去,是他請客當然是由他來決定。

“我們還是去第一家吃燒烤吧,你們都看了,這裏全是賣吃的,東西也都差不多,紙包魚、跳跳蛙、麻辣蝦、土雞湯什麽的都不適合晚上吃,我們吃燒烤,坐在最前麵,待會她們很容易找到。”

“哦——”多多導遊拉長了音調,做出心知肚明的樣子,她見到周師傅的臉上有了難為情。叫他周師傅,倒真把給叫老了,她想等會問下他的全名。

在經過樂白娜那張桌子時,多多發現樂白娜的男友飛快地抬起頭向他們睃了一眼,又低頭吃盤子裏的東西,應該是一盤烤土豆。不知道前麵兩個男人發現了樂白娜他們沒有,多多導遊在心裏猜測著,或許這四個人相互之間也隻是個臉熟。周師傅有點焦急地走著,多多瞅到了最前麵的三張桌子有一張桌子邊的人全站起了身撤離,一同向馬路另一頭走去,多多導遊猜周師傅估計想占那張桌子。周師傅開始小跑起來,一鼓作氣地坐到那張空桌邊,拉開一張椅子後坐下,才心滿意足地呼出了一口氣。他向店裏麵揮手示意過來清除桌上的淩亂。他麵對著來時的馬路,等多多和戴維都坐下時,無意與他們聊天,隻是隨意地讓他們去點下要吃的。

王蘭與她的姐姐在他的注視下出現了,她換了衣服,紅上衣配牛仔褲,這身有點眼熟,多多導遊腦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盛夏的夜偶爾有絲微風,即使路燈是如此暗黃,也擋不住這個女孩子的光芒,多多察覺到路上和桌子這邊有不少人在欣賞著王蘭,連戴維眼鏡後麵的眼睛也不往別的方向看隻盯著她。周師傅殷勤地快步走向她們,將兩位女孩子帶了過來,王蘭挨著多多導遊坐下,她的姐姐在她的另一邊,戴維坐在王蘭姐姐的一側。此時,老板已端出兩排羊肉串出來,熱氣騰騰的烤肉串放到了他們的桌上,王蘭害羞地吐了下舌頭,毫不客氣地從盤子上抽出一根串,剛準備送進嘴裏,又麵無表情地遞到了她姐姐的麵前,姐姐接過了妹妹手中的燒肉串,放到嘴邊從鐵簽上撕下來,細細地咀嚼起來。王蘭也拿起了另一根,斯文地吃起來,周師傅一臉春光,熱烈地要求老板再多烤一些,還問王蘭喜歡吃什麽盡管點。多多導遊也顧不上揣度王蘭的心思,雖然她感覺王蘭來時看上去和她姐姐都不是太高興的樣子。

烤肉串名義上叫羊肉串,其實就是豬肉串,但是烤出來撒上孜然也好吃,幾個人吃得津津有味,連話都懶得說。周師傅又點了烤魚、烤韭菜、烤脆骨、烤土豆、烤肉筋一大堆,他不停地勸著王蘭多吃點,他自己卻吃得極少。在座的兩位男性比三位女性都矜持,王蘭的姐姐吃得也不多,但是比兩位男性還是要多點,因為王蘭不停地向姐姐遞烤串,她全都默默地接過來吃掉,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多多不禁想起她聽到王蘭房間裏的爭吵聲,這姐妹倆一定是鬧別扭了。那是什麽原因令姐姐都追到這裏來同妹妹爭吵呢,王蘭的姐姐雖說看上去很普通,但眉眼之間全無惡氣,也是一個溫順的女孩子,她們是怎麽了。

戴維陪著周師傅喝啤酒,戴維酒量不好,一塑料杯要分好幾次吞下肚,周師傅也沒強求,自己想喝就多喝點,他給三位女孩子各點了一瓶果粒橙。王蘭看樣子也熱衷吃燒烤,吃得手指上沾滿油,她張開十指正反研究了一遍,周師傅連忙會意地將桌上的紙巾遞到了她的麵前,王蘭皺了皺眉,搖了搖頭。

“我不用這紙,質量太差,你看,拿在手上不停地掉渣。哎呀,我忘記拿紙巾了,什麽都沒帶,這油都快滴到我衣服上了,好煩人。”王蘭將兩隻手攤開,手指全亮亮的,那些油全是鐵簽上麵流下來的,她吃得多,當然油也沾得多。

“對,對,那我這就去小賣部買紙去。”周師傅說著,已經拔腿向馬路對麵的一家副食店走去。

“不用了,你回來,有了。”王蘭衝著周師傅的背影喊道,她的話語中帶著嬌氣,那種嬌氣就是她知道要去買紙的男人對自己有好意,而她願意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周師傅立馬刹住了自己的腳步,當他回過身子時,正巧見到王蘭將一包紙巾還給戴維,戴維隨意地將紙巾放在了桌子中間。他對戴維很快有了反感,他又轉過身仍然去副食店買了一整卷紙,當他回到桌子邊,慢慢地撕開表層的塑料膜,輕輕地放在那袋紙的上麵。正在吃韭菜的戴維拿眼迅速掃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眼皮不出聲。王蘭沒有留神到這些細微的變化,她很自然地從那卷紙扯出一長條,塞給身邊默不作聲的姐姐,然後繼續吃著她的烤脆骨,一把脆骨串差不多快被她消滅了,多多導遊與周師傅之間也放著一個盤子,上麵堆著烤串,多多導遊就吃這盤子上的,王蘭與她的姐姐吃另一個盤子上的。

幾個人原本都不認識,但是由於相同的愛好吃烤串,倒有了共同話題,王蘭不愛說話的人,倒話多了起來,向他們評論這烤串的火候有點過,有的地方都烤焦了,要不是晚上的飯菜不好吃,這烤串可真算不上好吃。周師傅同她一唱一和,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隻能這樣了,不過看樣子來到這裏來吃夜宵的人還蠻多的。王蘭又狡黠地一笑。

“騙你們的,這烤串味道不錯,這烤糊的地方應該是烤爐上的火太大了,喲,你們看,那火苗都躥起來了。”她用一根鐵簽指著正在店門口的烤爐上麵,長形的架子上麵碼滿了串,見火一下子躥上來,手忙腳亂的老板又急忙去調火候。桌上的五個人見到他手不夠用的樣子,全笑了起來。周師傅趁熱打鐵地問王蘭的名字與電話,王蘭絲毫沒有猶豫,脫口就告訴了他。多多導遊注意到一邊王蘭的姐姐捅了捅妹妹的胳膊,周師傅當然也見到了這個小動作。

“怎麽,姐姐對我有成見?”他故意問著王蘭的姐姐,慌得她呼地臉漲紅,連連擺手。

“不是了,不是這個意思,是……”她的話被王蘭打斷了。

“是有隻蚊蟲剛好在我胳膊那吸血,對不對,姐姐,你這個人,不能欺負我姐姐,我姐姐特老實,不會撒謊。”王蘭也不瞧周師傅,半真半假地說著。多多導遊見狀,趕緊將話扯到了別處,她又說到了剛才那輛嚇人的車上麵,其餘幾個人都沒有附和,多多導遊感覺很無趣,閉上了嘴巴。當她不說話後,周師傅又立即同王蘭說著話,王蘭可能看在他請客的麵上,全都淡淡地答著,但誰都看得出來,她有點心不在焉。戴維沒怎麽說話,即使他挨著王蘭的姐姐,也沒有同她找話說,一桌人全聽著周師傅與王蘭對話。

結完賬後,當一行人都往旅社方向走去時,王蘭卻拉著她姐姐轉向另一條馬路,說吃完後隨便走走,擔心長胖。周師傅張了張嘴,王蘭不等他出聲,已與姐姐橫穿在馬路上。多多導遊頭有點暈,最後一瓶啤酒每個人都分了一點,她本來酒量不錯,但是,經不住周師傅最後又叫了一小瓶白酒,硬是往她的杯子裏澆了少許,她在他的軟磨硬泡下還是喝下了那燒心的白酒。結果兩種酒精混雜令她反應倒有些遲鈍。她也是沒辦法,王蘭後麵答周師傅的話都懶懶的,總是低下來與姐姐竊竊私語,多多導遊自己擔心冷了場,才提議一起喝酒,結果,把自己喝倒了,王蘭和她的姐姐就僅僅喝了點啤酒,再堅決不喝白酒。

當她回到房間時,發現樂白娜已經在被窩裏睡著了,她也一頭倒在**迷迷糊糊睡著了,她沒料到半夜會出事。王蘭被車撞了,送到當地醫院搶救了一天,還是沒有救回來。她就這樣走了。肇事司機逃之夭夭,出事的地段連監控都沒有,就這樣不了了之。她的姐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她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