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王榮是一個堅強的人

九點多的時候,又下起雨來,這連綿的雨令我發愁。小誌的衣服在這種天氣很難幹,即使看起來陰幹了,穿在身上不僅會感冒不說,衣服還會發黴,小誌的衣服都被我扔了好幾件,全是因為胸前與背後起了黑色的小芝麻點,這些黴斑肥皂根本洗不掉。再這樣下雨,小誌又得有幾件衣服要扔掉。我和小誌早早地上床睡覺,我的睡眠質量沒有改善,半夜去一趟洗手間後便很難進入夢鄉。剛合上眼睛,一隻蚊子不厭其煩地在我臉龐嗡嗡飛著,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蚊子卻又嗡嗡飛走了。我跳下床撳下燈開關,頓時,房間裏的亮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可憐的小誌,粉嫩的小臉上左眼皮赫然有一個小紅點,這令我心痛不已,睡意全無。我仔細地在蚊帳裏搜尋著蚊子的身影,終於在小誌頭頂靠牆的蚊帳上發現了它,我輕舉起手,猛地一拍,再攤開手,一隻黑色的滿是紅色血液的蚊子屍骸靜臥在手心,它因為吃得太飽而飛不動了。熄燈後,我再也睡不著了,心也靜不下來,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越往深處想越感覺沒有意思,除了身邊的小誌,什麽都是假的。不過,淩晨的腳步聲再也沒聽到了。我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聽錯了。我輕輕地起床,開始來準備小誌的午餐。今天,我要嚐試做饅頭。先和麵,一點點地加熱水到盆中的麵粉裏,用筷子將麵粉攪成片狀,然後加入發酵粉,發酵粉是用溫水調過的,再揉成光滑的麵團,把麵團放進了電飯煲裏。在外麵買的饅頭,總是白得令人懷疑裏麵加了東西,自己做比較放心,但這也是一件麻煩事,這次我隻是試驗下。小誌上午要睡兩小時左右,帶他出去玩一趟再回來睡一覺,麵團應該也就發好了。

周宇揚已失蹤十五天了,我在心裏算了一下日期,莫菲也離開家有五六天了,具體是哪一日,我一時想不起來。小誌照例醒得很早,我們倆沒吃早飯就出門去溜達。在門口時我躊躇了一會,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小誌不要弄出聲音,小誌很聽話,沒有開口。我拉著他向樓上走去,準備從別的單元樓走下去。不到七點,天灰灰的還沒全部破曉,遠處的高樓有幾扇窗戶還亮著燈光,全是黃黃的,黃色是能令人溫暖的顏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雨後的清新夾著濕氣沁人心脾,我相信,這世上還是好心人比較多的,我要努力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我和小誌一起吃了一份廣東腸粉,許多人不愛吃,我倒能適應吃這種軟軟的淡淡的白白的東西,現在,我有點懷念家鄉豐富多彩的早餐。廣東的早點品種也五花八門,但,許多人表示索然無味。吃完後,趁著沒下雨,我推著小誌去了隻有一站路的小山。我們是走著過去的,那裏有許多枝繁葉茂的樹,空氣新鮮。小山左側有一段水泥路,通向一個高坡,坡上有一座很大的廟,因不為太多人所知,香火不算太旺。

我們在山腳下沿著山道不疾不徐前進,路麵還沒幹透,片片的黃色枯葉臥在道邊的泥土上,小誌並不樂意來到這裏。但這次我沒有依他,我希望他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氣,這樣對他的小肺部有幫助。沒一會兒,我們便聽到了轟隆隆的聲音,在我們的視野前方有一座高架橋穿過小山,一列白色的火車正疾駛而過。

“火車,火車。”小誌雀躍地從小車上站了起來,我停止了腳步,任由這列火車在他眼前呼嘯而過。看完了火車,小誌使起性子來,堅決不讓我往前走。

“小誌,那我們要去哪裏呢?”我蹲下來耐心地問著這個小魔王。

“那裏。”他向左邊的方向指去,從這裏能看到寺廟的尖頂。叫什麽寺,我沒有記得,就是聽說了,也沒往心裏去。這個地方是我帶小誌在路邊散步時,通過兩位奶奶聊天的對話得知的。我們第一次來,其實很容易找到。我將推車調轉了一個方向,沿原路返回。小山景色秀麗,雖然地處偏僻,但路上不時有人影朝這邊而來。

我和小誌順著水泥路慢慢地走著,路的一邊是低窪的空地,從路到空地的斜坡上野草荒蕪,地麵上支著兩排建築工地板房,全是二層,有的門口還晾著衣物,他們是修建地鐵的建築工人宿舍,不出兩年,地鐵就會通向此處。再遠看,一台黃色的起重機孤零零地一動不動,被雨水吹洗過的它看上去比較幹淨,幾個小黑點在空地上忙著什麽,那是人。

路的另一邊沿路種著一排紫蘇薄荷,下麵是一個大的水庫,從上而下用石塊砌成的水堤,對麵則是蔥蔥鬱鬱的樹林,一團團一簇簇一片片,就像連著了綠色的波浪,令人心曠神怡,如此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美得如同一幅畫。我狹窄的心胸像是被鐵錘打了一下豁然開朗。難怪有人常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出去走走,你會有意外的收獲。水庫裏的水隨著路向前延伸著,再放眼,還會見到川流不息的車輛正行駛在橫貫水流上方的馬路,馬路的一頭隱到了山的背麵,另一頭也是從綠色中平鋪。

上坡了,見我有點吃力地彎下腰向上推車,小誌緊緊地捏住車把,生怕我一不小心將他給摔出來,看得我又好氣又好笑。因為時間尚早的緣故,這條路暫時還沒有人與我們相伴而行,也沒有人下坡。等我將小誌推到坡上時,有點氣喘,稍稍歇息,我見到了廟宇的正大門,中間兩扇塗著黑漆的高大鐵門開著,正上方有三個大字,全是繁體字,除了後麵的一個寺我猜了出來,前麵兩字也沒有細看。左右還有兩扇鎖著的矮門,前麵有兩個石獅子威風凜凜地守著大門,門後一側有一個小治安亭,但裏麵空無一人。首先映入眼簾是滿眼綠色和分立的兩道欄杆,右側的欄杆後是成排的四季青,左側亭子後的欄杆種植著密密的矮小植物,包圍著一座宮殿似的深朱紅色古色古香的房子。它的四個屋簷跟電視上的廟宇一樣向上方勾起,屋頂上整齊地鋪上瓦片,窗戶很高看不清裏麵的陳設。站在外麵,人還沒進去,就感覺到了肅穆。我和小誌默默往裏走,我看到了門,門框正上方有一個牌子:齋堂,是吃飯的地方,我頓時悟過來,門開著,裏麵有桌椅,井然有序地排列著,隻是空無一人。房子的外麵種滿了蜘蛛蘭,圍在一個小花壇裏,有一兩朵白色的花從綠色中透出來,很是清麗。

這間齋堂緊連著一座高大的大殿,我們順著牆根往前走,拐過了一個彎,一個大香爐赫然屹立在空地的中央,香氣嫋繞,爐中間分明還有未燃盡的香。我將小誌從車上抱了下來,正對著香爐的是一所正殿,迎麵而來的彌勒佛的頭幾乎與屋頂相齊,約莫有三四人的身高和,菩薩麵前有一個供奉案板,上麵擺滿了供品水果與鮮花,案板的下方整齊地擺列三個圓坐墊。我很吃驚,這麽早竟然有人正合掌跪在墊子上,看背影是個女人。

小誌一見到菩薩雕像,還有大殿裏的陰冷,他沒來由地懼怕起來,連連向後退。這時,墊子上的女人已起身,低著頭抬高右腿欲從高高的門檻上跨過。這個人不是王榮嗎?我認出來了她。她並沒有看我們,沉寂地走到我的旁邊,將手中的三炷香插入了香灰中。

“你是來求菩薩保佑你老公早日歸家嗎?”雖然這句話問得有點唐突,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王榮看上去更老了,身上的一件黑短襖襯得她膚色成了桔黃色,嘴唇又沒血色。聽到我的問話,她立即抬起頭,朝著我這邊看來,她一眼認出了我是誰。我這個人很容易辨認,兩套衣服換洗,藍色的小推車從來沒變過,推車上還有個小男孩。要不然小美就見過我一次便能準確無誤地將我辨認出來,小美有點瞧不起我的意思。

“沒有,我求菩薩保佑我的爸爸擺脫病魔,早日能下地走路,保佑我的兒子平安健康。”她的眼睛投入我身後的那片樹林,有一隻白鴿撲騰著翅膀咕咕叫著從林中飛起。“周宇揚不回來,才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樣,我就徹底解脫了。”她衝著我苦笑,那一刻,我也有了心酸,我能理解她。

“你不上班嗎,今天?”我拉著小誌,不讓他獨自往樹林去。

“每年我都會來到這裏,以求心安,今天讓你碰到了,也是有緣。”她的臉上掛著悲涼,“活成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太窩囊,放在別人的身上,我自己都會罵,怎麽會熬過來,可是,我偏偏就這樣過來了。想到我的爸爸,也跟著我受苦,我的心就一陣陣地難過,我對不起他,讓他一直為我擔著心。”說著,她的肩膀聳動,在我麵前毫不掩飾地抽泣,小誌見到這幅情景,不再動彈,他是個本性善良的孩子,見到別人流淚就會靜下來。

“警察到我家了,樓上有好幾家都去了,你家應該也去過。”我關切地向她匯報著這幾日的動態。

“我聽樂白娜跟我提過,本來派出所對周宇揚失蹤沒有立即著手調查,是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案件,他們跟所有人一樣認為,過幾天他會回來的。現在他們來調查可能開始重視了,搞不好,周宇揚是沒命了,我有種預感。”當王榮向我說這句話時,一陣涼風輕拂,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在風的愛撫下,王榮的短發變得淩亂,吹開了深藏內裏的縷縷白發。

“你不要這樣說,要不然會懷疑你的。”我立即向王榮提出善意的警告。

“他如果死了,肯定不是我殺的,你沒看他平時打我,我都沒還手,打吧打吧,這樣我的罪孽就會減輕一點。我活得苦呀,這世上隻有爸爸和兒子對我真心實意地好,而我卻如此無能,沒有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還總讓他們為我擔驚受怕。”王榮哽咽的聲音大了起來,幸虧四周無人,小誌已聽呆了。由於空曠,站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了涼意。然而,我也流下了眼淚,小誌驚恐地牢牢攥緊我的手,他的小手冰涼,我將他擁進了懷裏。

“你不要這樣,你沒有錯,錯的是周宇揚。”我帶著泣聲勸慰王榮,她狐疑地掃了我一眼。

“你怎麽也哭了,是不是聽了我這個悲慘的故事,我沒事,我隻是有時需要發泄出來,真是奇怪,我就是想對你吐苦水,我不會倒下來的,要不然,我的親人怎麽辦。我要走了,還要上班,請了兩小時的假,再見。”她邁著急促的步子向前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這件衣服她應該穿了幾天,腰際起了褶皺,胳膊肘鼓起一個包。從後麵望去,她也不像是個三十多歲的人,五六十歲的老太太步子都比她輕快而悠閑。

小誌拉著我向樹林走去,我們順著石板路走了十幾步,一眼就瞧到了一個四角亭,亭子前麵有石頭桌子與椅子,一共有三個這樣的組合,我們的到來驚飛了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幾隻白鴿,隻有一隻兀自立在一張圓椅對我們視若未見。小誌嘴裏哇哇叫著,靠近了白鴿,這是一隻純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鴿子,它轉過身子將尾巴對向小誌,卻沒有飛走。小誌要更近一點,被我製止了,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再離它近一點,它還會飛走的。”聽到此話,小誌就在離白鴿兩步遠的地方出神地注視著它。我向遠處眺望,這片地位於高處,亭子正處在邊緣,下麵便是密林與水庫。小誌開始同鴿子說起話來,他的發音有時我都很難弄懂,他慢慢地向它臨近,終於,當他的小手即將觸到它的羽毛時,鴿子振動翅膀,低低地從我們頭頂上盤旋飛過。小誌著急了,跟著追起來,我們從石板路上奔出,發現幾隻鴿子正在大殿對大門的牆角,低著頭在草地啄著什麽,一見到我們的身影,又全飛入了樹林中。小誌頗有點沮喪,更加不願意再同我返回到大殿裏,盡管我很想進去跪拜,祈求每一位菩薩保佑我的兒子一生無病無災無難,還有遠在家鄉的爸媽不要為我擔憂。我決定帶小誌回家了。

一路上,我沒有去思索王榮的事情,我將她深埋在心底,也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如今莫菲不在,我就是想向別人提也不會了,樂白娜易伶俐我是不會跟她們說太多話的。小誌在車上一聲不吭,我馬上加快了步伐,他這是要睡覺的前奏,如果他想要睡覺了,就會呆呆地保持一個姿勢好一會兒。當我回到樓房時,鬆了一口氣,小誌的眼皮耷拉了,但並沒有睡著。我將他抱起,三步並兩步上樓梯,回到家中剛把他放到**,他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我也陪著小誌一起躺下,我同樣感覺困。我打開電飯煲看了看,麵團發大了一部分,但還沒發到足夠大,睡一覺應該就會發起來了。我也打算迷迷糊糊地睡著,但是卻有點難度,按理說起得那麽早,又帶小誌出去逛了一大圈,我理應睡得很香才對。我也有點奇怪,小誌的小手放在我的胸上,我不敢翻身,努力將眼睛閉上,思緒飄得很遠,像一團亂麻理不清,我還是進入了夢鄉。

我是被樓下小女孩子的哭聲吵醒的,一定是倆小孩子打架了,哭了許久都沒見大人的聲音,那些人呢?我看了看小誌,今天他睡得很沉,我心一驚,急忙用手放在他的鼻孔,還好,有熱氣呼到我的手指上,我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小誌睡覺平時都很少,今天可能是累著了,下麵那麽大的哭聲都沒將他吵醒,我小心地從**爬起來,然後帶上房門。揭開電飯煲一看,麵團都發到電飯煲的頂蓋上了,這次發的時間較快,我覺得應該是自己用開水發麵的緣故。

在桌上倒了點麵粉,將電飯煲裏的麵團揪出來,又用水泡上電飯煲內膽。使勁地揉著麵團,等我揉完麵,哭聲還在繼續著,大人都去哪了,我疑惑著,沒有聽到周老太婆與周飛揚的聲音,她們人呢?我起身去了房間,小誌換了一個姿勢睡著,大概是我起床時他感覺到了,翻了一個身。他都睡兩小時了,平時很少有這種情況。有回在路上曾碰見一個媽媽跟我閑聊,她說她的兒子白天睡覺一般都是睡五個小時以上,並且特別強調她的兒子很好帶。當時我就聽得極度眼紅,小誌白天最多睡兩小時,上午睡一覺,下午一覺,加上晚上的覺,他一天要睡三次,但是白天的兩次加起來沒有人家一次多。當然,這不能全怪小誌,其中也有我的原因,當小誌睡有點長的時間,我便要擔心地去試他的鼻息,或者站到他的旁邊傾聽他的呼吸,這樣的舉動往往會招來他睜開眼睛啼哭,然後便是再也不睡。我是個高度緊張的媽媽,生怕小誌在我的麵有個什麽閃失。

我做了八個圓饅頭,剛放進蒸鍋裏,就聽到從樓下傳來呼天喊地的慟哭聲,仔細一聽,仿佛是周老太婆的,但聲音卻好像不是從七樓發出,卻是從最低的樓層傳來。

“我可憐的兒呀,你死得好慘呀,你讓你的媽,以後怎麽活呀,啊,啊,啊。”當我聽明白周老太婆哭聲的內容時,內心一凜,鍋蓋差點從手中滑落,難道,周宇揚是真的死了,恨不得衝動地拉開大門跑出去,然而,我控製了自己的腳步,小誌指不定快要被吵醒了。

“媽,不要哭了,你還有我呢,哥不在了,有我呢。”這是周飛揚的哭腔,她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一路哭天喊地上來了。

“我的兒,你狠心呀。”周老爺子也爆發出了哭聲,我聽見樓上有門拉開的聲音,要是莫菲在,她鐵定早出去了。

“出了什麽事?你們家的女孩子在家裏哭得不喘氣,你們在外麵哭得嚇死人的,是怎麽了,是周宇揚出什麽事了嗎?”洗衣粉熱心的樣子溢於言表,我聽見樓上也有門開了。

“我哥,他死了,嗚嗚嗚……”見有人來問,周老太婆跟周老爺子跟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周飛揚哽咽著說了實情,隨後,也嚎啕起來。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傳來兩個孩子的哭喊聲,好像被鎖在了家裏。樓上的門又開了幾家,又有人從屋裏走出來的腳步聲。

“啊,這是誰說的。”洗衣粉滿是驚訝地問著。

“早幾天就讓我們去認屍,我媽不相信,那張亂七八糟臉上的血都幹了,今天DNA結果也出來了,是我哥沒錯,嗚嗚。”周飛揚對洗衣粉還算客氣,悲痛之中願意真情相告,另一邊,周老爺子剛一打開門,她的倆孩子便撲進了媽媽的懷裏。周老太婆已哭得鼻涕眼淚滿臉全是,一回到家裏,便坐在了地上,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哭唱起來,聽到的人無不動容。雖然平日鄰裏之間都討厭她,但是誰攤上這種事,都會難過。周老爺子獨自坐在沙發上抹眼淚,肩頭一聳一聳,濃密的烏雲罩到了這個家裏。

“王榮呢?”我聽見樂白娜的聲音在問。此時,小誌醒了,從我的房間裏發出了他尋找媽媽的哭聲。我連忙跑到房間,等我進去,他立馬不哭了,眼淚汪汪地望著我,我對他笑了笑。

“小誌,睡醒了。”我拿起**的衣服給小誌穿上,他的小手又向外麵指著。

“小誌,不哭,別人哭。”小誌的發音總有點含糊不清,但我這個做媽總能在第一時間理解他的話中含義。他是聽到了外麵的哭聲被吵醒的。

“小誌,想出去看看?”我給小誌裝好衣服,故意裝作漠然地問著小誌,我希望他說不要出去,誰料這個小東西竟然點點頭。

“哭,怕怕,小誌怕。”哦,他的意思並不是說要去看下發生了什麽情況,而是要我將他抱出去。猛然,我記起煤氣灶的開關我一直沒有擰開,饅頭應該早醒過二十分鍾了,我又走進廚房將火打開,剛才光顧著聽下麵的慟哭,竟然忘記蒸饅頭這件大事,要不然小誌吃上午餐還得等三十分鍾了。蒸饅頭要冷水蒸,時間差不多二十分鍾,關上火後不能立即揭開鍋蓋,還要再悶上十分鍾,那樣才會徹底蒸熟。我又回到房間,幫小誌穿上鞋子,他站在床邊沒有動,側著腦袋出神地聽著什麽,當我的心思從小誌身上挪開,馬上聽到周老太婆罵王榮的哭聲。

“這個掃帚星,男人死了回都不回,錢也不給家裏,為什麽死的不是她,怎麽有這麽狠的女人呀,啊,啊,啊,我的苦命的兒呀……”周老太婆唱了起來,她的聲音大得掩蓋了別的聲響,我抱著縮成一團的小誌站在自家門口,樂白娜在拐角處,見我出來,她走了上來,立到我的旁邊,我壓低嗓子在她耳邊說話。

“是怎麽死的?”提到死,我打了一個寒戰,我害怕這個字眼。對於我而言,我是不敢去死的,我死了,小誌豈不是更可憐,我哪敢去死呢。

“他妹妹也沒說明白,好像是說在那個廢棄的工地上發現了他哥,人早沒氣了,都死了好幾天了,估計沒回來那天就死了。那地方正挨在馬路邊很少有行人走過。是被一個的士司機無意中碰到的,他內急要方便,看到這個沒完工的工地想著沒人準備解決一下,哪知道看到了地上的死人。”樂白娜說了一大堆,我卻覺得自己沒有聽得一清二楚。

沒多久,易伶俐一臉感慨的樣子從七樓往上走,她加入了我和樂白娜的談話中,發表了自己的一些消息:“聽說周宇揚的屍體還要解剖,分析具體死因,哎,人生無常,說沒了就沒了。你不上去嗎?”易伶俐問著樂白娜,樂白娜怔了稍許,應聲上去,隨著易伶俐一前一後地上到了九樓。不過,她們還沒走到家,又飛快地下去七樓,因為七樓已經打起來了,這次,不是周宇揚打老婆,而是周老太婆打兒媳婦,王榮回來了。小誌摟緊我的脖子,頭縮進我的懷裏。我下了九步,站到台階上,觀察著周家的狀況。隻見王榮正彎著腰,兩隻手護著自己的腦袋,她的頭發被周老太婆緊緊地抓住了一把,痛得她張大了嘴。周老太婆力大無比,洗衣粉箍住了她的一隻胳膊,趙露拉著她的另一隻,她還是沒有鬆手,嘴裏反複念叨著怨恨之詞。

“說,我兒子死了,你是不是高興了,沒人打你了,他不能打,我就不能打?跟我老實交待,我兒子是不是你殺死的,跟我說清楚點,殺人償命,今天我不打死你,就不信這個邪。”周老太婆目露凶光,兩隻胳膊動彈不得,就用腳去用力踢王榮的肚子,王榮沒防備,哎喲一聲,兩手從頭上移下又護到了肚子上。

“還不快走,你回來幹嗎,平時受的氣還少嗎?”趙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恨不得將王榮一腳踹出去,她注意到了王榮的頭發,狠狠地將周老太婆的手往外掰。我看到趙露的長指甲晃了一晃,然後食指與拇指捏在了一起,卡進周老太婆手背上的肉裏。應該不怎麽疼,老人的手沒年輕人的手嫩,但周老太婆還是立馬鬆了手,將怒氣轉到了趙露身上。王榮差點跌倒在地,秦加浩及時把她推到門外,樂白娜與易伶俐趕緊又將王榮往樓上推,急迫又小聲地對王榮耳語。

“從樓上跑,別再回來了,你傻呀,死了解脫了。”樂白娜隻恨王榮走得慢,怕周家人追出來。

“咱們把周家門堵住,讓裏麵的人出不來,快走。”易伶俐的身子隨著說話的那當兒,已橫在了門框之間。其實,她們倆不用堵,周家人也不會出來,我在上麵看得真切,周老太婆被洗衣粉與趙露架著,周老爺子的身邊圍著秦加浩同他爸,至於周飛揚,她的倆孩子將她的手攥得老緊,生怕她丟下他們,估計之前將他們鎖在家裏鎖怕了。王榮看到了我,她的腳步遲疑了些許,我直向她搖頭,她抿了抿唇,疾步走了。見她離開,洗衣粉與趙露放開周老太婆,還是發自內心地相勸了幾句,周老太婆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拉長調地唱了起來。這一晚上,周老太婆的哭聲都沒歇下來,聽得人頭皮發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