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沈軍是一個好人

等我和小誌醒過來時,已是差不多下午四點,打開手機,發現樂白娜給我回了信息:“我認了,算了。”

“做飯給自己愛的人吃,有時是一種享受。”我給她回了一個笑臉。樂白娜曾無意中跟莫菲聊過,她是在農村長大的,莫菲覺得有點難以理解,為什麽農村女孩比城市女孩還矯情,不是說在農村長大會幹許多農活,而且從小還要幫父母做家務活嗎?莫菲向我說明,完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狀態,這也是樂白娜在別人嘴裏不被待見的原因之一。對我而言,在易伶俐與樂白娜之間,我倒願意多與樂白娜聊天,可能是由於她與我有點相似,都受著別人的議論,隻不過她是一筆帶過,因了紅眼病;而我卻令她們津津樂道,因了猜測與設想。易伶俐其實與莫菲一樣愛同別人聊天,隻不過她的家務活多一些,沒辦法分身。樂白娜喜歡別人羨慕她,誇讚她,而談別的她不大感興趣,再說,她鮮有空與樓上的這些女人們聊天。也許,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家庭主婦大流中的一員,以鶴立雞群的姿勢顯示自己的獨樹一幟,而現在,她的婆婆卻要她隨大流變成其中的一員,她內心是有多麽的煎熬。我給小誌從客廳拿了塊餅幹,幫他撕開塑料包裝,他還有點呆滯,木木的,我將餅幹塞進他嘴裏,他才接過來,吃得很慢,這種硬餅幹他一直不大愛吃,正是這個原因,所以上個月買回來的一袋到現在還沒吃完。

雨已停了,我站到陽台上,格外留神地聆聽下隔壁,似乎毫無聲響,這個莫菲,她去哪兒呢?應不應該晚上去問下鄭重呢,這個念頭剛起就被我打消了,我從來沒見過鄭重不說,鄭重肯定也從未見過我,唐突地去打聽,大概不太好。還是等易伶俐給信吧,她有莫菲的聯係方式。我這個人也真是,以前莫菲天天上我家來,我嫌她煩,如今她不來了,倒變得不適應起來,我,越來越八卦了,越來越像莫菲了,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會成為莫菲這樣的女人呢?太嚇人了。我一個急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小誌的餅幹掉在了地上,仍麵無表情地坐著。他一般就是這樣,即使醒了大腦還留在了周公那裏。

“小誌,過來和媽媽一起玩小車,行不行?”我親了親他的額頭,溫柔地問著這世上自己最愛的小小人。

小誌聽說小車,搖了搖頭,他已經對小車玩膩了,他的兩手垂著,腦袋耷拉著,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那我們來玩折紙,好不好,媽媽給你折飛機。”我從來沒有給小誌一起折紙,小誌的小腦袋立馬向上一昂。

“折,紙?”小誌的眼睛恢複了光彩,我笑著將他抱出房間,放到沙發上,合上玻璃拉門,下雨後的氣溫變涼了,南方盡管溫暖也有降溫的時候。我又從櫃子裏找出一件薄襖子穿在小誌的身上,當我直起身時,外麵響起了敲門聲。警察?我的腦中跳出這兩個字眼。小誌也聽到了聲響,他的頭扭向大門,用手指著那個方向。

我先去洗手間照了照鏡子,手上沾了點水抹平額前的亂發,然後故作鎮定地打開了大門,卻不是警察,竟然是沈軍。

“你家有鹽沒有,我家的鹽沒了,不想下樓去買,你借我一勺子行不行?”他臉上掛著難為情的笑意,他應該是本地人,說普通話就像嘴裏含了一個大胡蘿卜,舌頭發卷音吐字還不清晰。

我奔進廚房了,廚房就在大門入口處的左側,拿出一袋沒開封的食鹽遞給他:“拿去吧,家裏正好多了一包。”

沈軍搖著頭,眼睛在鏡片後麵發著光,他重申道:“不用這麽多,我隻要一勺就行了,不要這麽多。”

“拿去,又值不了多少錢,你就不要這麽客氣了。”我倒臉紅了,再這樣扯下去,隻怕樓裏的人全聽到了。

“那就多謝了。”他伸出手來接過那包鹽,他的手指較長,指關節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上有焦黃的一小部分,他可能抽煙。他轉身下樓去了,我本想問下趙露在家嗎,隻怕一開口他又得在我家門口耽擱多些時間,還不如不說一些廢話。好奇怪,他為什麽上八樓找我借鹽呢,又多想了,我趕緊止住這個念頭。他倒是個好男人,在家做飯。做家務似乎天經地義就是女人幹的活,如果男人稍微在家拖個地洗個碗,就會立即歸類於好男人的行列當中。要是還做飯的話,那更驚為天人,褒貶不一,但絕大多數人認為男人做飯會沒出息,那麽,男人隻上網打遊戲就是有出息的表現嗎?

我正欲關門,樓下對麵的門悄然地開了一條縫,有個人正在向下偷看,當發現我正在看這扇門時,門旋即又關上了。我沒有看清楚門後麵的人是男還是女,隻看到了一雙眼睛。今天星期幾,為什麽沈軍會在家呢?翻開手機一看,原來又是一個周六。洗衣粉應該在家吧,憑直覺,我認為那雙眼睛不是洗衣粉的,也不是趙露的,那又黑又亮的眼珠是個孩子的,或者,是洗衣粉的女兒?我胡亂猜測著。

我和小誌又出門,走到洗衣粉家門口時,洗衣粉家的門虛掩著,當我們走近,門又關了,這次還發出“嘭”一聲巨響,我的眉頭皺了皺,小誌被關門聲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媽媽,抱,怕。”小誌向我張開雙臂,我沒奈何地抱起了他,他的小臉緊趴在我的肩頭上,不敢抬起來。我心裏有股氣直往腦門上竄,真想拍開洗衣粉的家門,問是什麽意思,但是,真的問,人家會說又不是針對我,是風太大,那你怎麽回答,然後自我責備小題大做?我深呼吸,閉了會眼睛,什麽都不要想,隻要想著小誌還好就行了。

“哎喲!”我的左腳怎麽沒有踏到地麵,心一下子慌了,我不能跌倒,小誌還在我的懷裏,我飛快地騰空一隻手準備抓住欄杆,來不及了,身子向前撲,小誌已哇哇大哭起來。一個正在上樓的男人迅速躥上來,及時地扶住了我,他的肩上還扛著一袋米。我呼呼出著粗氣,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一口痰哽在了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來。我,是踩空了一級台階,而且,為了讓別人說我年輕,我在出門時特意穿了一雙高跟皮靴。我的身子顫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還靠在一個人身上。

“幸虧我上樓來了,小誌媽,沒事了。”是沈軍的聲音,我放下小誌,愕然地望著他。“哦,剛才我下樓了,現在正要上樓去還你的鹽,還有,我看到這包米不錯,又給你買了一袋米,想著你不方便拿這樣重的東西,我給送上來了。”沈軍肩頭上的那袋米是白色的,上麵印有藍色的字樣。我的鼻子一酸,別開了頭。

“多少錢?”我努力讓自己正常,但嗓音還是澀的。

“原價109.9,做活動現價69.9,你加我微信吧,在微信上給錢我就好了。”說著,他將他手機上的二維碼舉到我眼前,我四處摸索自己的手機,最後在左邊的褲袋裏掏出了它,顫抖著手加了沈軍的微信。“你上去把門打開,我背到你廚房去。”沈軍從我身邊擦過,自行上了樓。我默默地拉著小誌跟在後麵,打開了門,沈軍將米放到廚房就離開。

“謝謝你。”我擠出了一句話,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你一個人不容易,我正好順帶。”他頭也不回地扔下這一句話。我家的米的確早吃完了,大超市需要買一百八十八元的商品才能送貨到家,我買不了那麽多的東西。

米,我向來兩三斤一買,超過十斤就不堪重負。女人是種奇怪的生物,一袋十斤重的米我扛上去非常吃力,上八樓最起碼要休息四次,而小誌差不多有二十斤,我卻能將他抱上樓。住進這棟樓房裏,我就買過一次十斤米,累得我夠嗆,小誌那天有點發燒,要不是一粒米都沒有了,我也不會讓他出門,我拎著一袋米,他哭鬧不止,死活要我抱他上樓。天曉得,我是怎樣狼狽地左手提米,右手拽著哭哭啼啼的小誌上的樓。小誌哭得我的頭都要裂開,背後的汗滲透了圓領衫,當好不容易爬到八樓時,我隻想抱著小誌同他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然而,我不能,我不能讓別人聽到我的哭聲。經過這一番折磨,長了教訓的我學會了少買常買,太重的東西盡量不要買,以免給自己添上太多的麻煩。這次,我捂住臉躲在門後無聲地流下了眼淚,小誌的一雙大眼不解地瞪著我,還好,他沒有發問。原以為,這世上沒一個好人,可能,是我錯了。當我發泄完,長舒一口氣,又與小誌下樓了,但願不要再碰到沈軍,不知樓上的人聽到了沈軍送米的話沒有,他們會在背後嚼舌根子嗎?管他呢,送都送了,嘴長在他們身上,要說隨便去說吧。洗衣粉家的門還是關著的,裏麵的人或許聽到了我與沈軍的對話。走到外麵,我沒有再遇上沈軍,如我所願。

雨後的一切顯得清新,單元樓前麵的桂花樹葉顯得格外青翠。一陣微風拂麵,我的大腦清醒了一些。也許,沈軍先來借鹽是假,看我在不在家才是真,他本意就是想背一袋米上樓給我。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呢,一個除了兒子,什麽都沒有的女人。我的手機響了,是沈軍發來一條信息:“你不用給我錢,米是我送你的,算是賠禮道歉,還有,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盡管直說。”我用手捂住嘴唇,再一次百感交集,我一直要求自己堅強,對於困難不要退縮,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原來如此脆弱,別人的一丁點關懷就能淚光盈盈。我又問一次自己,他是為了什麽,難道果真是僅僅為了賠罪,還有,趙露同意他的做法嗎,我決定不去深想了。倘若劉正愷對我有沈軍的一半,我是絕不會落荒而逃。逃,又能逃多久,我想他總會找到我的,他並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小誌。

小誌端坐在推車裏,一本正經地望著路的前方,迎麵走來麵帶微笑的老太太,我立即認出是在菜市場的那位孫女沒上早教課的瘦老太太。“您也住這裏?”我先打著招呼。

“是呀,我就住二樓。”老太太手指的地方就是我所在的樓房,她從我身邊經過,我看著她上了樓梯。一下子,我對上了號,莫菲跟我提起過這家。她說這樓上這家人婆媳關係相處甚歡,兒子媳婦都是一家公司的管理人員,他們的相識也是在公司。媳婦每當休息日,都會搶著幹家務活,冬天出太陽時,隻要媳婦在家,篤定會馱幾床被子吭哧扛到樓頂上去曬,婆婆做的飯菜也從不嫌棄做得不好吃。不像別的媳婦下班回家除了看手機啥事不幹,還要對婆婆家裏衛生沒弄幹淨和做的飯菜不合口味而挑三揀四。這棟樓房上,夫妻倆大多來自不同地方,除了易伶俐兩口子,我和劉正愷也不是,劉正愷是上學後才去到我的老家,口味與生活習性肯定有差異,更會有矛盾。沒做家庭主婦之前,我認為家務活是最簡單的,可以不屑去做。而如今,我才明白,家務活是最簡單卻又繁瑣的,需要時間耐心細心,而且每天的重複工作根本讓人體會不出成就感。我又有了感慨,莫菲常說二樓那家太低調,要是沒在菜市場碰見我還不會相信,現在徹底信了。人還要是多讀點書,瘦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全是碩士畢業,全來自農村家庭,他們待人彬彬有禮,基本上不大聲講話。而周宇揚不識字的母親,太把自己當回事,才蠻橫不講理。

我和小誌踱出了小區,一眼就瞧見小美抱著雪兒在同一個女人聊天,她將頭發剪得更短,短發其實不大適合她,令她看上去老氣。小誌又記起了蛋蛋,小手向便利店裏指著,這麽多天沒出來,他還記得買蛋。我將推車向那邊推去,小美與女人的對話依稀飄進我的耳朵裏,大概在談論小孩子上幼兒園的事情。這一帶有七八家幼兒園,學位依然緊張,主要是由於人口密集,聽說有十萬人口,並且年輕人居多。好點的就是小區幼兒園,沒有操場的私人幼兒園因為學費便宜,也有人上。小美談的是一家有外教卻沒有操場的幼兒園,她打算將雪兒送到那裏去,一個月也要一千五,女人說不劃算。

胖老板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他在嚼著什麽東西,看他用力的程度應該不是口香糖,而是檳榔。胖老板原來是湖南人,我登時領悟在心。而今不少新聞報道常吃檳榔的人得口腔癌的幾率要比不吃的高得多,看來胖老板是一個不信傳聞的人。小誌這回拿了一個黃色的蛋,我從包裏摸出一塊錢放在玻璃櫃上麵。

“少五毛。”胖老板眼皮都沒抬下,仍專注於手上的遊戲。

“不是一塊嗎?”我猜到這個蛋可能是漲價了,但還是要問一問。

“一塊五,前幾天就漲了。”老板依舊頭都沒抬。外麵,猛然響起了一陣大笑聲,我側了下頭,看到小美同幾個女人不知說什麽笑得腰都彎了下去。

“這個賤婆娘,每天倒過得快活。”胖老板罵了一句,不耐煩地將手機扔到一邊,站起身向外瞅,嘴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又坐了下來。“總會有人收拾她的,笑,有你哭的日子。”然後,他又狐疑地斜睨一眼:“你怎麽還沒走,沒五毛,下次再給吧,快走吧,擋了我光線。”

我從包裏摸出一個五角硬幣放在了他的麵前,那邊小美還在相談甚歡,看來周宇揚的失蹤對她的生活並沒有留下陰影。也許,她還要感謝周宇揚,她不再沉迷在麻將館裏麵打牌,多點時間陪陪女兒,和別的女人一起說說笑笑,過得也還不錯,臉上的顏色正常了不少。我從便利店走出來時,小美她們正壓低聲音談論著什麽,一見我出來,聚在一起的四個女人立馬停止了說話,我心裏一驚,難道她們剛才是在笑我?難道是我衣服扣錯了扣子或者衣領沒翻出來,我尋找著自己的過錯,但好像沒有。四個女人中,除了小美外,還有一個是我樓下的周飛揚。她這麽快就與小美打成一片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們倆應該是趣味相投了。

我簡直成了過街老鼠。

雖然我的內心波濤洶湧,但我還是強裝鎮定地在小美幾人的注視下艱難地走完了那一段路程,我差點都不會走路,她們一定像看馬戲團的小醜一樣,點評我走路的姿勢。如果都跟小誌一樣,長不大多好,我在心裏哀歎著。每個人小的時候,盼望著長大,一旦真的長大了,又想回到童年,隻是,都不可能回去了。我絞盡腦汁琢磨著還有沒有別的道走出小區,有一個後門,但是從後門出來,走一條小徑,還是得經過美美快餐店。看來,以後我隻有在早上小美美快餐店沒開門的時候出動了。我的身後爆發出“哈哈哈”的笑聲,不用看便知是小美那一夥人發出的。

我再次返回時,老遠就注意到小美不在她的店門口,我疾步走著,小誌在推車上愛不釋手地握著他的蛋。因了剛才的哄笑,我不敢帶小誌在外麵閑逛太久,就去菜市場買了條鱸魚,和一把菠菜回家。到了吃飯的高峰期,我極度恐懼又會與小美不期而遇。筆直走入小區,我又感覺有人在看我,等我回轉頭,身後卻隻是除了保安,沒有朝這邊而來的人。向周老太婆透露消息的保安是再也沒見著了。

我和小誌數數上到八樓時,卻發現我的門口正立著兩名陌生人,一男一女,我很詫異。那女的向我展開一個笑顏,她的眉毛真濃,眉毛下麵的杏仁眼有很深的雙眼皮,她很年輕,看上去二十出頭。

“請問,你是簡團圓嗎,我們等你有一會兒了,你的隔壁沒人嗎?”

“隔壁前幾天有人的,這幾天好像是沒人,請問你們是……”我還沒問完,就聽到了上麵樂白娜的提醒聲。

“他們是警察,前天去過我家的。”女警察朝樂白娜微微頷首以示感激,樂白娜正趴著樓梯欄杆向下探視。“他們等你好半天了。”她又加了一句。男警察始終沒發一言,他劍眉下的眼睛沒有從我身上離開過,他們都沒有穿警服。

“哦,不好意思,進來坐吧。”我慌亂打開大門,請他們進去。男警察最後一個進來,順手關好了大門。家裏一片淩亂,我的臉發臊了,他們倒不介意,很隨和地坐在了沙發上。“哦,我去跟你們倒茶,小誌,去房裏玩。”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才好,好歹想起了要倒水這件事。

“不用了,我們自己都帶杯子,你坐下來,陪我們聊下天就好了,不會打擾到你吧。”男警察一說完,我聽話地從客廳一角搬來小誌的小凳,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們的對麵,如同一個受訓的小學生。我很緊張夾雜著不安。

女警察打量著外麵,對著男警察說道:“同樓下的格局是一致的。”男警察點點頭同意,她又看向我說:“就你和孩子住這裏嗎?你們樓下正是周宇揚的家嗎?”她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還是禮貌地說了聲是。原來,他們連周家也去過了。

繼而她問我:“據你們樓上有人反映,周宇揚與王榮的夫妻關係不太好,情況屬實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也剛搬來沒多久,想必你們也聽說了,不過,周宇揚這個人經常打王榮是真的。”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裏巴不得他們早一點離開。

“周宇揚失蹤的那一天,你見過王榮嗎?”男警察繼續問著我。

“王榮?沒有,雖說我是沒上班,但是,我很少關心他們家的。”我倏地抬起頭,惶然地掃了一眼對麵的兩位警察,又恢複了低頭的樣子。

“那天,你去了哪裏呢?”男警官怎麽問到了我的頭上來了。

“我,周宇揚具體失蹤那天,我每天都是老樣子,帶小誌出去玩,回家做飯睡覺,我不記得他不見那天我幹什麽了。”我的聲音很輕,脖子變得不聽使喚,總不由自主地晃,我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窘迫。

“那好吧,今天我們就打擾到這裏吧,你不要緊張,有什麽新的線索想起來跟我們聯係,這是我們的聯絡方式。”說著,男警官從一個記事本裏拿出一張紙,紙上有寫好的字,放到茶幾上,我連忙起身,送他們出門。謝天謝地,他們總算走了。咦,小誌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我一個箭步衝到房間,小誌正有滋有味地吃著蛋蛋裏麵的膠糖。要是往日,我說不定會尖叫從小誌手中奪過糖,此刻,我隻要小誌開心就行。越是被禁止的東西**力就越大,我一向不給他糖吃,而他一旦嚐到了甜味,便如開了閘門的洪水一樣勢不可擋。小誌見我一直望著他,難為情地將糖藏到背後,我笑了笑。

“吃吧,小誌,這次媽媽不說你。”我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涼涼的,躲在房間裏半天沒有動彈,估計還是有些寒意。我拉著他走到客廳,恰在此時,我聽見隔壁有鑰匙轉動的聲音,莫菲回來了,我連忙出去,莫菲家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男人,個子不高,瘦瘦的,戴一副眼鏡,嘴唇很薄,整個人一眼望去便覺很單薄,擔負不起重擔的體格。

“你,是鄭重嗎?”見男人正不動聲色地瞄著我,我脫口而出。

“是。”他答後,又將鑰匙插入鎖孔,不再看我。忽然又記起什麽似的,將視線定定地落在我的臉上,我垂下了頭。

“莫菲,她,在嗎?”見他一副冷冰冰的態度,我說話都有點吞吞吐吐起來。

“她不在,旅遊去了。”他將門打開,身子側了進去,眼還沒從我臉上挪開。

“哦,今天你不上班,難怪你家一直靜悄悄的。”我並不想讓他關門,希望得到更多關於莫菲的消息。

“周六周日不上班,平常六點下班。”他的左手一直放在門上,準備隨時關門。

“啊,莫菲說你不到十一點不會到家的。”我有幾分失態,他的目光令我難堪。

“她不在家我按正點下班。”說完,他關上了門,我愣了愣,這樣難以相處的人,虧莫菲與他是怎麽有話講的。或許,就是由於他太寡言,莫菲在家裏憋得慌隻能在外麵找人說話。“奇怪,奇怪。”我聽見了門那邊鄭重自言自語的聲音,他奇怪什麽呢?

我回到自己家中,小誌吃完所有的糖正心滿意足地玩蛋蛋,他將顏色一致地堆在一起,我坐在沙發上,仍有些憤憤不平。莫菲在家,鄭重十一點回家,節假日也不見人影,莫菲不在家,鄭重下班這麽早,完全是逃避做父親的責任,情願在外麵消磨時間,也不願回家拿時間多陪陪女兒。這樣的男人太惡心,莫菲不就成了喪偶式育兒嗎。我對莫菲頓生憐憫,她其實與我是差不多一樣的人。不同的是,她的老公是可見的,我的老公不可見。這樣一比較,鄭重就顯得更可惡了。剛才神經高度緊繃,不知道警察去他家沒有,又啞然失笑,似乎他們敲過他的門,隻是他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