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曬穀場在我家距離油子樹的中間,兩隊各建一個倉庫,倉庫每晚生產隊必須派人守夜。曬穀場地空敞,童年的遊戲都是在油子樹下的曬穀場度過的。那時我們最盼望的是放電影和文藝宣傳隊唱戲,同時最盼望著的是生產隊曬花生。
放電影的師傅是石灣裏張家卿先生的女婿。郎兒半崽,一有什麽電影排場,這女婿很懂人情世故,總會提前或多排一場到石灣裏,因此在灣裏討得了個好名聲,灣子裏誰家有女兒要找郎股子,張家這女婿自然成了樣板。
一到有電影放,全灣老少都歡樂地抄著小板凳,搖著江蔳扇,聚集到油子樹下的曬穀場地。銀幕往三棵油子樹中間拉,放映機搖把戲一搖,戰爭就在油子樹上爆發。那時,放電影先放個紀錄片,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等,全國的大好形勢就在村民中入心入腦。然後就放《上甘嶺》《小兵張嘎》等電影。走入社會幾十年的我,我還是特別佩服那時的意識形態占領農村,農村的基層組織執行政策的力度。在石灣裏的老屋左邊,石灰牆上畫的框裏寫的是“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的思想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右邊卻寫“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麵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正門口卻寫著“為人民服務”。農村的培養農民的路線方針政策一目了然,宗旨就是隻有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政府一有什麽新政策,灣裏的夏老師就帶著學生,在田坎上,牆壁上,用石灰寫上新標語。
灣裏也組織了文藝宣傳隊,姐那代人都參加了。組織匯演時,在油子樹下搭個戲台,打著幾個油氣燈,把有關政策和村裏勞動者的好人好事,編成三句半自編自演在台上宣傳,灣裏隻要看著自己的孩子能在台上表演一次,都像中了狀元一樣會樂滋滋幾天。村裏唱出個樣子了的,是文樂的女兒春,唱得被一個解放軍幹部找去做了老婆,那幹部還樂意倒插門掛名做上門女婿,這是我們灣裏第一個嫁給解放軍幹部,並還到城市裏生活去了的女人。
哪個少女不懷春。三棵油子樹下的文藝宣傳隊,把灣裏的年輕男女混在一起,帶來了歡樂,也帶來了麻煩。村子裏就這麽大,少男少女也就是那麽幾個,村裏人都要為生計憂愁,誰家也不想讓小孩子們閑下來瞎鬧,男的要砍柴放牛,女的要扯豬草做家務。但灣子裏熱情奔放的男女們還是利用晚上在一起排練個什麽節目,學校需要時也會組織他們到其他村子裏遊行叫幾句口號。但有時角色不夠,就到荊紫灣借文正幾個年輕人一起來活動。
十七八歲的珍鳳是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子,在文藝宣傳隊裏很活躍。文正常到宣傳隊串聯時,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倆卻對上了眼,油子樹卻成了他們產生愛情的見證,兩個人還在曬穀場的稻草堆裏偷吃了禁果。文正家那時窮得窩子裏都沒有半粒油星,家裏常常吃了上餐沒下頓。這事傳到珍鳳的父母親那裏,這還了得。珍鳳父親狠狠地打了她一頓。七十年代,在封閉的農村自由戀愛他們倆還真是趕上了頭班車。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一對剛剛品嚐愛情滋味的男女,卻更加固執地抗死都要在一起。被關禁的珍鳳幾天不吃飯,一放出來,就往荊紫灣正文家跑,父親打她她就往家門口的魚塘裏跑,生產隊的隊長林永出來做珍鳳爹娘工作,並解散了文藝宣傳隊。最後還是愛情戰勝了世俗,兩個人結婚了。
沒有了文藝宣傳隊,我們那代人龍建、龍會、生明一幫小生,就隻能天天混在油子樹下捉迷藏,在曬穀場打炮銅,在稻草堆裏打架,到附近人家偷摘果實。打炮銅是我們童年最快樂的遊戲之一,就是一人出兩個或四個,用空炮銅,隔幾米用小石子或粉筆劃一個長方形的框,在豎一排炮銅的前麵一點點劃條小線,然後用一個裝了子彈頭的炮銅往框裏投,在沒有離框的邊裏的距離最遠的那是個人打第一個,站在框邊往豎著的一排炮銅投過去,打倒了的歸誰,一直到全部打倒為止。炮銅的一般買賣的交易價是一分錢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