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親總是舍不得花一分錢,他把口糧借給人家,是想聚少成多給兒子娶媳婦辦大事的。
子細叔好牌九,喜歡打爭上流和骨牌。盡管那時政府管得嚴,鄉裏鄉鄰風氣好。可年輕人外出搞副業都必須要申請批準,人困在生產隊,沒什麽娛樂,有堂客的還可造人。可年輕人怎麽辦?石灣裏有一個五保戶,腳彎彎曲曲伸不起來,那時政府有五保糧,手邊也有幾個餘錢,他的日子比出工的男人還過得灑脫。
石灣裏當年那幾個賭錢的,細子,文光,玉湘,平誌,台新是有名的,他們幾個隻有細子結婚了,其他都是單身公,混在五保戶喜桂小屋子裏開牌九,打上下流,耍銀角子。耍銀角子就是用一個銅錢或兩分的硬銀幣,用手鑽圈,再用一個瓷杯蓋住,碰響瓷杯後猜光子麻子,就是正負麵,然後放賭注。我小時候讀書時,經常跟二哥平誌去看他們賭,賭資也就是幾分一角。可那時生產隊一個十分勞力工,年底也就分一天一毛八分錢。賭博,父親不知道打個二哥多少回,前麵說了父親脾氣暴躁,但怎麽打都管不住二哥這一口,於是父親找賭博源頭,凡是在哪個人家裏賭的,到了晚上一點鍾還沒回來,父親就挨家挨戶看有煤油燈亮的家裏窗戶口尋人,一抓到,就撞開人家的門,把人家家裏的賭具,桌凳打個稀巴爛,時不時還和莊家幹一架。
子細一賭就輸,父親把穀子借給他時,瞪著大眼睛說,你是長輩,別帶壞頭,好好過日子吧。
那年春耕前,生產隊把田土都分家到戶了。那一年,灣裏人像擰上發條的鬧鍾一樣轉個不停,夏收秋收兩季都豐收到了,山上的麥子金黃一片,地裏的紅薯用蘿一擔擔挑回來,上繳完政府公糧後,爐窩裏很多人家吃上了白米飯,隻有少數缺勞動力的人家飯粒上飄著零雜糧。
第二年,灣裏敲鑼打鼓放銃響鞭炮,熱鬧熱鬧把龍舞到正月十五。
偷偷舞龍迎來了幸福的一年,熱鬧舞龍,卻在這一年碰到了蝗蟲災難。
蝗蟲在石灣裏放肆無忌憚,吃了莊稼,這讓快要豐收的村民心急如焚。特別是挨著油子樹的林永家老房子裏到處是蝗蟲窩,村裏特邀請了蝗蟲專家,從三棵油子樹開始一查,空心了油子樹,像跟修陰洞似的,滿是蝗蟲窩,於是,大家決定把柏樹和三棵油子樹一起砍掉。可是,這百十年的油子樹誰來砍?元青弟告訴我,大家都不敢輕易行動,反正有一棵油子樹,就是選我家二哥砍的,那些木材都被本文起房用了,估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龍希,本文,林永和我二哥把三棵油子放倒。
千年的古樹萬年的妖。但從那時起,這幾家都不怎麽順當應該是。龍希夫婦,本文、林永已作古,這幾家後幾年都碰到了些黴事。本文家孫子眼睛看不見,林永後來得了喉癌。估計可能人會單身一輩子的二哥沒想到後來也通過換婚結了婚,但頭胎生了個萎縮女,幾年後死了,再後又生了一男一女,老婆卻十幾年在南方打工不歸家。
為此,石灣裏前幾年決定在油子樹的老位置重修龍王殿。元青還告訴我一個故事,龍王殿修成好,為了迎接新龍王像,到蓮花老君殿借轎子,當時守殿的人說了些很難聽的話,在唱龍王時,你大哥慧誌好好地在田裏耕地用牛做事,不知為什麽,突然放下牛就狂了似的往龍王殿跑,口發狂癲,抓住那人就打,說是要打死那木頭。後來村裏人傳得更加神了,說是龍王爺發怒,魂附到大哥身體上打對龍王老爺不敬之人的。現在的龍王殿建得很氣派,旁邊種上了一棵新油子樹。一次回家我突然想,龍王殿對門的田坎上有兩棵大油子樹,當年砍那三棵油子樹的活著的人,或他們的後人,快點移栽過去,恢複龍王殿前過去的那三棵油子樹吧。
這難道也許是巧合嗎?自然的才是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