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書記打人
在此之前,牛遠征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一輩子竟然會跟紀檢監察沾邊,掛鉤,打交道。既然你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改變不了自己的前途,起碼也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吧,屬於你分內的事還必須得做,到了這個關鍵崗位,許多事情就得挺身而出,包括最使人頭疼的接信訪,查違紀,促穩定等等。
還別說,越怕什麽,它還就真來什麽。
一顆流星劃過天空,將夜晚的天際點亮,湛藍深邃,寧靜悠遠。將近十點半鍾,就在牛遠征對著湛藍而深邃的天空發愣時,突然接到新來的局長急急忙忙打來的電話,讓他立刻趕到南風四五二〇學校去。
這晚,因為心情有些鬱悶,吃晚飯的時候,牛遠征獨自喝下三小碗鄖東白馬尿,當地人都叫它白馬尿,其實它就是一種當地黃酒,到現在頭還有點發蒙,便爬到陽台上透氣看天,透完氣正準備脫衣就寢,這時接到單位一把手的電話。妻子潘新月在臥室已經做好了準備,顯然很不高興地說:“出了啥子大不了的事情,讓你這個時候趕過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況這是我分內之事。”牛遠征說。
“聽說你們單位不是很快就要黃了嗎?你用得著這樣賣命?”
“聽誰說的?現在不是還沒黃嘛,沒黃之前總不能不工作嘛。”
潘新月嘟噥道:“不知道的,都說紀委很牛,我看,你就是個消防員,跟救火隊也沒啥區別。”
雖然很不情願,但一把手的話必須要聽的。牛遠征一邊穿衣,一邊出來打車。由於晚上喝了幾小碗白馬尿,他不敢私自動車,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交警查酒駕不光勤,而且沒個準,有時白天,有時夜晚,更多時候是白加黑。眼下交警逮住一個酒司機,沒有兩三萬你是擺不平的,如果一吹氣你是“醉貓子”,麻煩就更大了,統統關進拘留所,沒有五萬甚至八萬你是出不來的,因此現在交警都把查酒駕當成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來抓。都這個時候,單位司機差不多也早該休息了,牛遠征隻得出門攔車。因為太晚,他就沒叫玉潔,隻得隻身一人深入虎穴了。
從溫暖如春的暖氣屋子裏出來,牛遠征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上了一輛的士,一把手這才電話告訴他,說是南風四五二〇學校的書記把本校初一年級一個學生給打了。還未到散學時間,這位學生家長得知自己孩子在學校被書記給打了,這還了得?不由得火冒三丈到怒發衝冠,當下就給當地一家晚報社長打了電話。
晚報社長是這位家長拍肩膀的哥們,過去也曾是老師出身。晚報社長對著話筒義憤填膺感慨萬千:眼下社會世風日下,教育已經偏離軌道,師德師風很有問題,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老兄暫且消消火,我讓記者連夜趕材料,明天就見報,為老哥子伸張正義,出出這口惡氣。說完立馬安排了兩名年輕記者前去采訪。
年輕記者還真是快槍手,據說兩個小時不到,一篇初稿就出爐了,而且還拍了照片,有圖片有文字有真相,文章題目早都擬好了,叫什麽《南風教育局一書記毆打本校學生,師德何在?》,內容大體是體罰學生,法理難容,強烈要求嚴懲凶手,還校園一片朗朗晴天。
一把手在電話那頭繼續說道,因為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倘若明天一見報,我本人受點連帶責任事小,南風教育局可就名聲掃地陷入被動,必定給南風教育臉上抹黑,特別是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出半點差錯,授人以柄。
狗屁授人以柄!牛遠征在心裏哼哼道,誰不知道,你不就是害怕眼下的不穩定會影響你下一步的安排嗎?
一把手還在電話裏囉嗦,幸虧我在市裏還有點人脈,此事必須果斷處理。讓書記給學生及家長賠禮道歉,如果住院還得賠償藥費。時間緊迫,隻好委屈你一下,當下最要緊的是讓家長給予諒解,不要見報。至於對該書記的組織處理,局黨委下一步研究再說。
交代這些話的時候,麵的車差不多跑了十多公裏。快到南風四五二〇學校時,牛遠征給書記聯係了一下,書記告訴他自己現就在學生家門口。按照書記說的大體方位,麵的司機很快找到了這位學生家長的準確住址。
牛遠征付清車費,走下麵的,眼前卻是漆黑一片。黑暗裏牛遠征看到有一個身影在不停地敲門,待看清是牛遠征來了,書記連忙從黑暗處走過來,討好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牛書記,害得你這麽晚還要出門。”
南風教育局各學校的班子成員牛遠征全都認識,四五二〇學校的書記他當然也熟悉,就沒有多餘的客套,看到身材本來就很矮小此時更顯萎縮的書記,直截了當地問道:“什麽情況?”
“事情是這樣,今天下午體育課,我在學校操場巡查,發現一名男孩子根本不聽體育老師的口令,前後左右惹事,弄得全場都亂了套。”書記一臉苦相地說道,“體育老師是個剛從體校分來的女大學生,我看她有點管不下來,就孕婦上街——挺身而出,上前幫著維持秩序。”
“那就好好維持,好好教育嘛。”牛遠征說道。
書記委屈道:“開始我是好好教育,可人家根本就像沒聽見一樣,我當下有點生氣,就大聲地重複了一遍讓他出列,這孩子慢慢走出來時,沒想到突然飛起一腳將地上一個籃球不偏不倚朝我踢飛過來,我來不及躲閃,籃球重重地砸在我的耳根,頭嗡地一聲,我壓根沒想到這個孩子是如此的膽大調皮,當時也是一時氣憤沒有控製自己的情緒,就走過去擰起他的耳朵狠狠教訓一通,課後本打算找他到辦公室來談話,誰想孩子自己哭著回家了。”
牛遠征說:“不管怎樣,作為一名幹了十幾年的書記,你怎麽能幹出體罰孩子的出格之事呢?”
學校書記辯解道:“我也沒想要體罰他,你想我們現在是農民工進城務工子女學校,孩子交到學校,家庭沒人管,孩子素質差,非常難教,中考所有學科成績我們都拚不過其他學校,就隻剩下籃球這個體育傳統強項了。我當時也是有點生氣,沒有很好地把握自己,隻是狠狠地擰了一下他的耳朵,雖然有點過重,我想也沒有什麽大礙,給體育老師交代幾句之後,我就去開校務會去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不一會兒,家長就領著一幫人來到學校門口大吵大鬧。口口聲聲讓我賠償藥費,還有什麽青春損失費,精神損失費什麽的,還必須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給他的孩子賠禮道歉。幸好校長趕忙出來賠不是,這才將一幫子人勸走。走的時候,那個家長朝我吼道,你憑什麽打人,你是怎麽教書育人為人師表的?我跟你說,這事沒完,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到底傷著孩子沒有?”牛遠征問道。
“下午就去做了檢查,沒有什麽毛病,就是當時下手有點過重,耳根子後麵有一小塊皮膚烏青。”書記接著說道,“倒是那個孩子飛起的一腳將我的耳朵給弄耳鳴了,到現在還嗡嗡作響。”
“孩子家長叫什麽?”牛遠征問道。
“叫王老四。”
“王老四?就是那個人稱江堰市地產大王的王老四?”
“就是他。”
“你惹誰不行,惹他幹什麽?”
書記十分後悔一時激動惹下禍根,幾乎帶著哭腔道:“我哪知道這是他的孩子,要知道這個調皮搗蛋的寶貝孩子是他家的,就是給我兩個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招惹他呀。”
一腳小小球事竟然弄得書記如此後悔和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