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許小芸和春姐踏上了長白山之旅。乘飛機時,許小芸才知道春姐真名叫劉春。飛機飛到長白山,兩人直接坐車到池北區,去了在網上預定的一家五星級賓館住下。酒店在長白山腳下,透過房間窗戶就能看到山上的森林,風景異常美麗。
因為當日的旅行團已經發團,隻好訂明日的旅遊團。但又不願意浪費這大好的時間,所以許小芸從網上搜來私人導遊,打個電話過去,不一會兒,來了個麵包車,私人導遊說是能領兩位女士走小路到池邊轉轉,但是得要三百塊錢。許小芸同意,立即上路。
時間已經過了晌午,汽車行駛在山道上。已經進入秋季,山上很涼,好在兩人都已做好功課,毛衣毛褲都已穿上,並不覺得冷。在路上,導遊介紹自己名叫馮國慶,稱他是山上水文站的人,多年前他的父親是這裏的水文測量員,常年檢測水文的情況,有一條工作路線,直通天池水麵,即使現在,很多景區管理人員都不知道。他小時候跟隨父親經常下到水邊,還在水裏遊泳。到了一個較為寬闊的停車場,麵包車停下來。“你們倆跟住我,咱們不走旅遊路線。”
導遊領著兩人下車沿著與遊人相反的行走,躲過遊人的視線,裝作照相,三人躲到一塊巨石之後。
從巨石往下望去,天池仿佛一個迷人的藍色眼睛,剛剛睡醒,望著這藍色的天空,期盼著情人的眼神。許小芸看去,一下子被那迷人的幽藍所吸引,仿佛夏如新的眼神,仿佛畫外音在說,我要告訴你,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愛你!許小芸定了定神,那湛藍色的深處,卻隻是一汪令人迷醉的水。長白山是剛強的,然而最令人神迷的卻是他情人一般的眼神……
果然有一條依稀可辨的山路通往藍汪汪的天池。路是不太好走,因為除了火山灰就是山石,但是在特別險峻的地方,都有前人設置好的抓手,比如鋼釘和鐵鏈子。這樣下起山來方便很多。這條路是一個斜角四十五度的斜麵路,走起來還算快捷。許小芸爬著山,額頭和身上已經出了汗。
大約一個半小時,三人終於到了水麵的岸邊。馮國慶說,盡量站在山石後邊,不要讓山上的人看見。
許小芸和春姐沿著水邊往東邊走,這是一片麵積不大平坦的岸邊,沙子細軟,正好有一塊巨石擋住,許小芸脫下鞋,坐在一個石頭上,把腳泡在水中,清涼的感覺從腳趾間傳遍全身。
許小芸問導遊馮國慶:“這水裏沒有魚嗎?”
馮國慶說:“我父親是水文管理的人,他認為水裏沒有魚。因為長白山天池水溫常年很低,不適合魚類生長,即使夏天放養魚苗,因為沒有食物,魚也會餓死。”
春姐問道:“外邊傳說,長白山天池有水怪,是真的嗎?”
馮國慶說:“還是那句話,活著也要吃食物吧,這水怪的食物從何而來?就像咱們,在這裏待不了多長時間,就得上山。因為這裏沒有吃的,晚上十分寒冷。你看對麵的南坡,那上麵有很多遊人,你能看清楚人嗎?”
春姐說:“哪有什麽人影啊?”
“從這裏距離南坡峰頂很遠,所以肉眼是看不見的。我曾聽父親說,夏天他在天池裏遊泳,就被人看到,第二天報紙上就有人說是‘天池湖怪’!”
春姐笑了,說:“原來湖怪是這麽來的啊!”
許小芸看看表,抱怨道:“才待這麽一會兒時間啊。”
馮國慶說:“姐姐,你就偷著樂去吧,你看那些大領導和富豪,他們隻能在山頂上看一看天池全貌。咱們頭頂上的北坡,對麵的南坡。還是右邊的西坡,這麽多遊人,誰能摸到天池水,何況美女你還脫了鞋把腳放進水裏,汙染聖潔的天池呢!他們看一眼就得花門票錢280塊,上山的車費另算。所以,你們兩位美女已經撿了個大便宜啦!”
許小芸看著水,發起呆來,她心裏惡狠狠地想著,這不是聖潔的水嗎?分明是夏如新那隻相思的眼,於是渾身抽搐一下,雙腳在水裏拍動一下,心中暗罵:“戳瞎你的眼睛!”
“這位美女,好有氣質,好有性格啊!”馮國慶笑道。
許小芸知道自己失態,連忙收起腳,用毛巾擦幹玉腳,穿上襪子,穿上鞋。
馮國慶連忙說:“好了美女們,咱們今天的天池之旅就結束了,上山回營。上山容易,也得一個多小時,趁天黑前,把你們送到酒店!”
許小芸說:“我還想到這裏來。但是我們明天參加了旅行團。後天,我想再來一趟,想在天池上住一宿,可以嗎?”
馮國慶說:“過夜是不行的。我從沒有帶過客人過夜的。”
“馮導,這樣吧,過夜給你兩千元!”許小芸說。
馮國慶思考片刻,說:“好吧,哪天開始?”
“後天早晨到酒店接我們吧。”
“那就早上六點吧,你們帶好食物和衣服。”
當晚許小芸和春姐吃過晚飯,衝了淋浴就上床睡覺,一日的登山疲勞就消磨在**了。第二日,兩人跟團去看了長白山瀑布。一道木質的棧道彎彎曲曲延伸至長白山腳下,有人順著棧道往上攀登,棧道兩旁是雪白的水花,是從山上天池裏流下來的,借著重力,往低處狂奔。因為山石巨大,水撞石頭瞬間變為粉末,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白色的河,鑲嵌在黑灰色的山間大大小小的石頭中間……
許小芸站在水流邊上,背景是那從天上飄來的天池水,落下時如銀鏈飛舞,瀑布前恰有兩棵大楊樹,葉子被秋風染黃,從這看,恰好是瀑布從黃楊樹冠後流淌,視覺上別有一番情趣。許小芸凝視著,這仿佛是一幅風景油畫。春姐不失時機地為許小芸拍照。
午間快餐後,團隊便去地下森林,這是一個原始的森林,除了棧道是人工的,一切如同這裏的自然與空氣,皆是上天的賜予。鬆柏參天,溪水清澈,密林遮住天宇,你從亮亮的樹葉中間看到的是黃綠相間的葉子的世界。相擁相依,在此間依偎多少年。葉生葉落,在這亙古的聖地裏,攜手到終。隻有在原始的世界裏見到永恒,而在喧嘩的塵世裏,愛情不過是一頓快餐而已,吃過,用餐巾紙擦擦嘴邊,然後愛的痕跡便無蹤影。許小芸歎口氣,怨自己還是犯賤,在這美好的淨土裏,還在褻瀆上天的純潔,悟到的東西,還是離不開夏如新……
當遊人從地下原始森林裏出來,時間過去了一下午。兩人早早回到賓館,到超市買了些明日過夜用的食品與日用品,並租用一個大帳篷。
打開電腦,《桃花筆記》的譯稿又來:
二日晨,天未亮,完顏成叩門請孫石墨去觀長白山日出,蕭蕭盛情難卻,隻好帶上昨夜剩的牛肉跟去。
完顏成借給孫石墨馬匹,四騎往城外飛奔,到一空曠之處,四人下馬,站一高出,望向東方。紅光從天際蔓延,雲彩皆為金黃。
完顏成看著東方,卻轉身向北而望,曰:準備好了嗎?
那兩隨從齊聲道:好了,請先生祭拜。
蕭蕭看去,兩人早在地上擺了瓷盤與瓷碗,瓷盤盛著水果,瓷碗盛著水酒。完顏成站定,隻見東方太陽露頭,一縷金光照到長白山主峰,白色山峰瞬間變作金色。
完顏成曰:日照金山,神聖時刻,吾等女真,祭拜不已!說完,完顏成老淚縱橫,水酒灑地,叩首不起。那兩人皆拜倒於其身邊。
此情此景,莊重無比,蕭蕭心想,女真人無論皇帝還是庶人都皆祭祀長白矣!心有所動,也下坡跪地拜倒,心中默念:長白山真神,請助我完成神聖使命,不勝感激!
日出很高,蕭蕭拿出牛肉,大家分而食之。完顏成大悅,拉著蕭蕭手曰:吾有疑惑,不知君可解乎?
蕭蕭曰:但說無妨。
完顏成曰吾乃草原部落頭領,雖有子嗣,但族中規矩,主若離世,兄弟可繼承。然兩兄弟先後亡去,吾之兄弟還有兩個,虎視眈眈,吾欲立長子,兄弟認為不可,未定。吾之部落首領位置,乃長兄傳來,其有嫡長孫,吾甚喜之,想以他為繼,可乎?
蕭蕭曰:漢人皆為立嫡中長子,不傳旁人。女真人以兄弟相傳。即是規矩,不可破也!破之,將大亂也!
完顏成低頭不語良久,然後抬頭看著紅日照耀下的長白山,道:長白山,吾之神明,汝以為如何?
完顏成站立良久……
許小芸看完,又給林際發去。春姐洗完澡,許小芸進浴室,出來時發現春姐正在看許小芸的電腦。見許小芸出來,春姐說:“看看新聞,說是鄰國又要進行核試驗。”
許小芸接著話茬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新聞時事便睡去。
清晨三點半,馮國慶就來電話叫醒。懵懵懂懂之中,許小芸和春姐起床,背著行李上車。
馮國慶說,之所以這麽早來,就是想讓你們看一眼長白山的日出。汽車閃著大燈,黑暗中行駛在山路中。過了山門,車一直往山頂出發。來到氣象站,影影綽綽的攝影愛好者已經搶占有利地形。許小芸拿著考古用的數碼微單,對著東方的山峰與紅雲試拍兩張,重新調整設置。春姐也用蘋果手機拍照。
天池的雲海,滾滾而行。雲霧在太陽出來前,就已變得通紅。太陽從長白山峰後露出頭來,頓時世界明亮許多,紅色彌漫了整個東方,天宇、雲海仿佛在燃燒,而金色的太陽不緊不慢地把羞澀臉龐全部展現。
“佛光!”有人大喊。
果然山邊的雲海中有一個圓形的七彩,中間似有黑影。許小芸連忙按下快門。僅僅十多秒,那佛光便消失在雲海中。
太陽升得很高,紅雲變白。馮國慶喊著兩人上車,取了行李,每人負重30公斤向池底進發。
沿途幾隻灰色的狐狸相隨。馮國慶吆喝幾聲,狐狸很不情願地離開。
許小芸埋怨馮國慶對小動物不好。馮國慶說,長白山的野生狐狸是火紅色的,而這些灰色的狐狸都是全國各地的佛教信徒帶來放生的,它們都是從皮革養殖場買的,沒有野性,無法在原始森林裏生存,所以隻能靠乞討遊人的食物生存,每年冬季都要餓死無數的狐狸。
許小芸心裏想著狐狸,心裏很傷感。同樣是這個世界上的生物,人類牢牢地統治者這個星球,決定著其他物種的生存。
春姐也搖頭歎息,道:“即便餓死,也要自由。”這段話,仿佛她自己的寫照。
馮國慶隻管往前走,他並沒有在意兩個女人的心情。為了改善妻兒的生活,男人就要辛苦些,他隻想安全地帶著這個兩人小團隊完成旅行,令她們快樂,讓自己獲得報酬。
因為身上負重,今日比前日下山更加辛苦。春姐是幹過農活的,馮國慶常年走這條山路,自不必說。許小芸可是很累的,但倔強的她還是硬挺著與大家保持速度,實在挺不住了才氣喘籲籲地喊休息。三人中間為了許小芸停頓四次以後,終於到達露營地。
馮國慶說,這裏有一個不到三米進深的大山洞,空間有十平方米,高三米,咱們先到這裏休息,等到下午六點以後,山上的管理人員下班以後,咱們就可以在水邊安營紮寨。三人坐下來喝水。許小芸說,不如就在這個山洞裏把帳篷支起來,太陽曬不著,雨淋不著,也不能引起山上人的注意。馮國慶、春姐也同意。說幹就幹,洞裏就支撐起一大一小兩個帳篷。
中午吃過麵包香腸以後,三人小睡一覺,到了下午三點起來。
許小芸說:“馮導,下午日程是怎麽安排的?”
馮國慶笑眯眯地說:“遊山玩水。遊山呢,就是咱們背著行李從山上下來,咱們已經經曆過了。下午咱們就玩水。”
春姐問:“不會是在岸邊走走吧,再泡泡腳?”
馮國慶一笑,說:“你猜對了一半,另一半不光是泡腳,還要泡澡!”
許小芸很是驚奇:“真的!”
“把泳衣換上,跟我來!我的泳褲已經穿在裏麵了。”馮國慶說。
兩個女人進入帳篷,飛快地換上泳衣,穿上衣褲出來。
走在大石頭之間,到了一處沙灘,正好有巨石阻擋,山上看不到石頭後的風景。馮國慶脫下衣服,浸入水中。許小芸半信半疑,也著泳衣躡手躡腳去試水溫,水是很燙。看著馮國慶舒坦的樣子,春姐也進去。許小芸閑時泡腳,等適應了溫度,鼓足勇氣,把身體坐進水中,熱流包裹住整個軀體。
許小芸的樣子,引得春姐和馮國慶哈哈大笑。許小芸問馮國慶,說水溫是多少?馮國慶說,據父親測量,長白山天池有幾條恒溫的溫泉帶,常年42℃。這個溫泉帶是唯一挨著岸邊的,最適宜泡溫泉的。這個秘密,也就是我和父親知道,這裏帶給我很多歡笑,特別是傷心孤獨時,我就會自己到這裏泡澡,心靈便寧靜許多。2010年,父親因常年在山上工作,心髒病突發,在工作崗位上去世,那年他55歲。當時我在外地做生意,回家奔喪,按照父親的遺言,父親的骨灰被撒在山上,他的靈魂與長白山融為一體。因為山上條件艱苦,沒有人願意在這裏常年堅持水文監測,水文局決定安排我接父親的班。起初,我不願意做這個枯燥無味的工作,但是我妻子勸我,說這是爸爸熱愛的事業,繼承這份事業,也是告慰父親亡靈的一種方式,何況這兩年經濟形勢不是太好,有一份穩定工作,可以為三口之家帶來長久的收入。我接受了妻子的意見。一年前,妻子患胃癌去世,我才知道這個堅強的女人,早就患病,她害怕我們傷心,一直沒有告訴我和兒子。我很愧疚她對我的愛,她生病了,我居然還不知道。她被火化後,我整整在這個天池岸邊裏待了三天三夜,隻有泡在這個溫泉裏,我還能回憶起妻子對我的愛……
許小芸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想起夏如新和他的前任未婚妻。於是問:“馮導,你的故事很感人。我想問一個私人問題。你別誤會,我男朋友的前妻是因為車禍去世的,和你差不多。我隻想知道,他愛著我的同時,還會愛著以前的未婚妻嗎?”
馮國慶說:“死了的人,什麽也不知道了。隻有活著的人,時時還有回憶。但是,他不會生活在過去的陰影裏,他一定會很珍惜現在的感情的。如果他愛你,他一定會更加疼你。因為愛過,他更會愛你!”
春姐在一邊聽著,流著眼淚。
大家在水裏泡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其實這個季節,山上的溫度很低的,但是在溫泉裏,你仿佛似在盛夏。三人泡了兩個多小時的天池溫泉浴,披著浴衣鑽進帳篷裏換上衣服。剛才還是赤條條的,現在卻身著厚厚的毛衣毛褲,甚至許小芸還披上了一件羽絨大衣,這就是天池的生活狀態。想方便了,就到山石後頭解手。
池邊的光線黯淡下來,山上的遊客也看不到了。
馮國慶開始埋鍋造飯,春姐把帶來的茄子、番茄、土豆等蔬菜在天池中洗淨,等飯熟了炒菜。水用的全是天池裏的水。許小芸“噗嗤”一笑。說咱們剛才還洗澡呢,現在就用洗澡水做飯做菜,等一會兒怎麽吃啊,想想都惡心。
馮國慶說,別看你洗澡了,這可比城裏的自來水還安全,這裏的水沒有汙染,沒有氯氣,總之都是礦泉水。咱們是洗澡用長白山礦泉水,做飯也是用長白山天然礦泉水。
柴禾在“劈啪”聲中被紅色的火焰吞沒,仿佛饑餓的人垂涎欲滴的欲念,一口便能吃掉所有的美味。
炒黃瓜片、西紅柿燉土豆塊,再加上帶來的午餐肉和豆豉鯪魚罐頭,三人還喝了一瓶長白山幹紅葡萄酒。
許小芸說,這個天池邊的野餐,是這一生中難得的一天。人隻有在忘我的時候,才能體驗到自己的本原,我們的本原是什麽,就是大自然中風餐露宿的這份原始。這湖邊,很難說,沒有前輩坐過。咱們隻有坐在這裏,你體驗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人類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春姐搖晃著腦袋說,聽不明白你說什麽。
許小芸說,我說的是難得我們坐在這個聖池之邊,能距離水邊如此之近的人,在中國沒有幾個。這得感謝馮導。
馮國慶說,這算不上什麽。我這幾天剛好休年假,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上學的學費,我也不會出來掙些錢。能遇見你們,也是老天的意思吧。其實,我每個月,也得來池邊待幾天,主要是把池水的樣本帶上山上的化驗室,然後測定水質成分,常年記錄水質情況。
許小芸說,你父親和你,是天池水的保護者啊。這些年肯定是風裏雨裏。
馮國慶說,長白山的天氣是變幻莫測的,上午還是晴朗的,下午變風雪交加哦。過去父親憑著自己的經驗來觀測天氣,我接班以後,我是看天氣預報的,天氣若不好,我也不下山。
春姐問,你遇到過險情嗎?
馮國慶說,當然遇到過,最險的一次是在2005年春天。我跟爸爸下天池看冰情,天是晴朗的,然而等我們返回時,暴風雪襲來,山路被封,我和父親被困在天池邊上。我們躲在這個山洞裏避雪。室外溫度-35℃,寒冷讓我們的生命隨時飛上西天。父親不慌不忙,戴著手套用雪在洞口築起一道雪牆,隻留下一個縫隙用來換空氣。我和父親吃過帶的幹糧後相擁取暖,相擁而眠。一宿以後,我醒來,暗淡的洞讓我和父親得以生存。雪下了兩天兩夜。
早晨風雪停歇,幹糧已盡。我饑餓難忍。父親邁著跌跌撞撞的步伐,走到天池冰麵,除去厚厚的雪,看著冰麵。忽然父親大喊“找到了!”。然後,用滑雪杖鑿起冰來。半個小時以後,父親從冰窟窿裏,取出兩條凍僵的虹鱒魚。聽父親說,這是一種原產於美國的冷水魚,朝鮮科學家曾在水中放養過虹鱒魚魚苗,因此一些魚被餓死在天池中,天池除了溫泉之外的水域,水溫常年很低,所以在冷水區的魚兒並不腐化,保持得很新鮮。這兩條虹鱒魚,每一條都將近二斤。父親把水帶灌滿,拿到洞裏,用火烤熟。我們吃了大半條魚,味道鮮美。
麵臨險境,父親並不慌張,父親說,咱們立即往山上趕。我們放棄一些沉重的工具,帶著烤魚,徑直爬雪山。這一路上,天沒有再下雪。
路很滑,天氣在-40℃,然而爬山的我。滿頭大汗。累了,歇一歇喝水;中午餓了,吃魚。從早上8點出發。一直到晚上6點,終於與山上水文站營救的同誌會合……
馮國慶抹著眼淚,那是一段非常難忘的日子。
許小芸心裏暗暗吃驚,很多平凡的人都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花園村的的周奶奶,長白山的馮國慶,反而是自己,整天為了小情小愛,把自己弄得神魂顛倒。什麽時候,自己也會像他們一樣,經曆一些值得回味的事情呢?凡人就是凡人,凡人永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操勞,為小事情而碌碌無為。
酒足飯飽,借著快樂的心情還沒有散去,許小芸和春姐披星戴月又入溫泉。天上的銀河倒映在天池水中,真實與虛幻相結合。而許小芸恰恰泡在溫暖的水中,猶如身在天堂。許小芸慶幸自己能偶然碰見休假的天池水文管理員,能夠享受到這個星球上其他人不能夠分享的感受。
許小芸仰望著天上紛紛眨眼的星星,她感歎著未來如幽暗和深邃的星空一般迷離。或許,一切都是偶然的;或許,一切都是注定的。生命裏,明天總是偶然的謎。
這麽沉思著,許小芸終於忍受不住溫泉的熱度,春姐看許小芸出來,立馬也跟上出浴。兩人披著浴巾,回到洞內,進入帳篷,鑽進睡袋,把剛才那份溫暖留住。許小芸與春姐並肩躺在帳篷內。
春姐說:“看著你剛才發呆的樣子,不是又想男朋友了吧?”
許小芸說:“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我都快忘記他了,你又提起傷心事。”
春姐說:“原來如此,不說這事了。我就是奇怪,你們做文物工作的,還是一個女孩,怎麽就喜歡這種挖墓的工作呢,在我們家鄉,挖別人墳墓的人都會被詛咒的。”
許小芸聽了這話,她想了想說:“其實你說得很對,挖別人的祖墳是一件很缺德的事情。考古與盜墓是有區別的。現在的墳墓,十墓九空,什麽原因,就是盜墓賊為了貪圖墳墓裏的陪葬品,為了那些金銀古董,而進行偷盜的。考古則不然,考古一般都是搶救性發掘,一般都是墓葬已經被盜掘以後,或者基建時被挖掘出來時,進行補救性的挖掘,目的是為了保護文物,給後人留下東西進行研究,了解古人的曆史。而盜墓者則不是這樣,他們為了金錢,甚至把大批文物倒賣到國外,導致國寶流失,這是犯罪!那些被詛咒的,也應該是這些人。”
春姐沉默一會兒,她又問:“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喜歡這個工作呢?”
許小芸說:“其實,我從小就喜歡曆史,對這些曆史上發生的故事尤其著迷。我覺得,過去的事情,就像明天的即將發生的事情是一樣新奇的,當它被你知道時,一樣是新奇的。未來的事情是真實的,曆史的事情也許未必是真實的。為什麽,任何事情隻要經人的手,主觀性的東西就有很多。像我們的報紙,尤其那些八股文章,大家一看便知那些都是吹牛與浮誇。曆史也是如此,史籍是由人寫的,摻雜著這樣那樣的個人感受和目的。所以,曆史是否客觀,就得靠考古來印證。”
春姐說:“看來這考古,還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啊。是我這樣的老百姓不能想象到的。”
許小芸說:“我們搞的研究,是很專業的。其實各行各業的職業,並沒有高低貴賤。在我眼裏,這些都是勞動。勞動的目的各有不同。春姐,你現在做什麽工作呢?”
“我哪有什麽工作。平時給別人當當保姆,做鍾點工。是一個很粗的人。”
“可惜了,春姐,我當初遇見你時,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女企業家,最小也得是一個中層女幹部吧。”
春姐歎口氣道:“我最想做的就是成為一個相夫教子的女人,但沒有辦法,遇見的男人是那麽個東西。自認倒黴,但是我還有個女兒,她若能健康成長,我也滿足了。”
帳篷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春姐拉開帳篷簾子,發現馮國慶拿著一個塑料瓶,在洞門口往地上澆著**。春姐用鼻子嗅著空氣,一股柴油的氣味。春姐吃了一驚,忙問:“馮導,你在幹什麽呢?”
“眼看大家要睡覺了,在門口用柴油畫一道弧線,防止蚊蟲進洞。”
春姐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說:“這樣也行。”
許小芸說:“我們在戶外考古時,也這麽做。”
春姐聽許小芸這麽說,心裏踏實很多。
“你倆剛才泡澡時,我還在洞口挖出了一條排水溝,防止下雨時,雨水進洞淹了帳篷。”
許小芸說:“馮導,我來幫幫你吧。”
“不用,天池的晚上很冷。你們待在睡袋裏就行。我已經完事了。”
馮國慶回到洞裏,三人隔著帳篷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不久就因為疲倦在黑暗中入眠。
睡夢中,許小芸夢見一個孩子在叫著媽媽,那孩子不知道是誰的,被人遺棄在天池上。許小芸連忙跑過去,抱起來,一看孩子,長著和夏如新一樣的臉。許小芸大駭,劉愛雲在自己來天池前,曾經說過“那個孩子雖然是老夏的,但絕對不是老夏生的”,孩子是老夏的,老夏想遺棄那個孩子,然後狡辯沒有這回事兒。
許小芸一著急,忽然從睡夢中醒來,眼前一片漆黑。許小芸拿出袖珍手電筒,披了一件外衣去洞外解手。天池的夜裏果然是寒冷,感覺夜風從暴露的皮膚鑽進身體。許小芸渾身打個寒顫,提起褲子就要回洞。忽然那個夢中的孩子叫聲“哇——,哇——”又傳來。
許小芸很疑惑,看著星空下燁燁生輝的天池並無異常。然後水邊的山石之中,卻有兩個綠茵茵的光點。許小芸毛骨悚然,飛步跑回洞內。站在洞口,再仔細觀瞧。果然是孩子叫聲,和夢裏的哭聲一樣。許小芸連忙喊醒他倆,說是天池湖怪出來了!
馮導也披著衣服觀瞧一陣兒,說這聲音像是狐狸的叫聲,肯定不是狼!隻是奇怪這狐狸怎麽會到天池邊上來的呢,這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事情。
那雙綠茵茵的目光消失在深夜裏,也許狐狸覺察到有人活動,乘著夜色的掩護躲在哪個石頭後邊去了。
馮導說,在長白山區,這些年還沒有聽說過狐狸傷人的事情,大家安心睡覺吧。
三人又進入睡袋之中。因為困倦的原因,躺下身子,便睡去。馮國慶的鼾聲,也阻攔不住別人的睡意。許小芸就感覺到騰雲駕霧一般,忽忽悠悠墜入夢鄉,顛顛簸簸,仿佛在行駛在鄉道上汽車……
早上,大家起床很晚,七點鍾吧。三人到溫泉中又泡了二十分鍾,洗漱完畢,回洞造飯。鍋中的麥片粥正在沸騰的時候。就覺得天晃地搖,山上滾滾石頭紛紛墜落。
“不好,地震了!”馮國慶喊了一聲。
三人往天池邊上跑。天池水波浪滾滾,大濤拍石。一群受驚的鳥群繞池而飛卻不敢落下。
“大家躲在巨石的後邊。”馮國慶大聲叫喊著。
許小芸和春姐趴在巨石上,聽著山上的石塊“劈啪”地撞擊著大石。
大地震動了幾下,忽然平靜下來。隻剩下天池上的寒風吹起許小芸的長發。
“再等一等!恐怕還有餘震!”還是馮國慶的聲音。
許小芸驚恐之餘,想給夏如新打電話,看著手機通訊錄的三個字時,還是猶豫了。於是便給林際撥過去,“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暫時沒有信號!”看來通信已經中斷。
等了四十多分鍾以後,一切皆為寂靜。
馮國慶說:“大家回洞,收拾行李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