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林際在家又多待一天，處理單位的報銷事宜。趕上周末，又休息兩天。直到周一，才坐早班長途大客趕往花園村。
來到客棧住下，考古隊的人已經去上工了。林際不知道許小芸現在的情況，於是去工地尋她。
許小芸正在蹲著身子用一毛刷刷一個陶佛像。
“這尊佛像還是很精美的。”林際說。
聽到林際的聲音，許小芸放下手上的工作，用手背擦拭了前劉海下腦門上的汗水，“你回來了，聽說案子破了？”
“隻是團夥的女頭領漏網了。”
“總算是對你們長途跋涉有了回報。”
“怎麽樣，你們發掘工作又有重大進展吧？”
許小芸一指眼前的這一片地區，說：“這是村民住宅區，生活用品較多，在地板磚麵上有木炭灰和未燒完的木塊，看來整個村寨是被一場大火給燒毀了。好在挖到一個完好的陶佛像。看來，這裏的契丹居民也信仰佛教。”
“工作幹得有板有眼，不知道你和夏老師的關係怎麽樣？”林際問。
“還能怎麽樣，上周末，老夏來了一趟，我們喝了咖啡，然後他就回省城了，說是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就無音訊了，我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樣，又掉落到多年前的冰窟窿裏。”
“什麽冰窟窿裏啊？”
“失戀啊！”
“我媳婦問過夏老師了，人家忠心耿耿地等待你的裁決呢，等你的判決呢！”
“我的心未變。”
“那個張桐怎麽處理？”
“自作自受吧。”
“現在怎麽樣了？”
“自從上次他手術時，我去看他，結果被老夏碰上，就再也沒去見他了。”
“上周四，我回家了。想好好跟老夏談談，但是他去北京出差了。我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
撥通老夏的電話，林際說：“夏副教授，在哪兒呢——哦，我和許小芸在一起呢——許小芸說了，這輩子就跟著你了，別人不嫁，就嫁給你啊——”
許小芸用拳頭捶了林際胳膊一下。
“什麽——哦，周三從北京回來——來花園村——好的，我告訴許小芸！”
林際關了電話，對許小芸說：“我可把剛才你的意思跟夏如新說了，他說周三如果沒有其他特別的事情，就從北京回來，回來就來看你。”
“我隻是擔心那張桐，也住了十多天院了，如果拆線，就能下地走了。”
“這樣吧，壞人我來做。我下午就去趟文多縣醫院，說你決定和夏如新在一起了，你覺得如何？”
“很好。”
“我都快成了你的管家了。”
“謝謝你了。”
“別光說虛的，快把《桃花筆記》的譯文給我看看。”
“我先把這個佛像處理完，然後回周奶奶家，我再給你看譯稿。”
林際在遺址工地現場，遠近高低的不同角度拍了照片。待到許小芸一揮手，林際會意往周奶奶家走。
打開電腦，譯文迫不及待地進入眼簾：
蕭蕭領那人回到家裏，燈光之下去掉臉上圍巾，卻是一不認識之人，此人英俊，英氣逼人。那人躬身一禮曰：莊主、嫂嫂莫要見怪，小弟是大宋朝子民，自小學習武藝，名為石平之，遼東人氏，漢人，父母皆為金軍所殺。建炎元年冬到二年（1128年）春，吾投軍抗金，隨統製嶽飛在滑州城（今河南省滑縣）作戰。嶽飛見我武藝高強，遂薦與開封尹宗澤。宗澤令我以必死之決心去金國解救徽欽二帝。宗澤從北歸使者曹勳處得知二帝行蹤，遂諫言宋高宗派一奇兵去金上京解救二帝，高宗不從，宗澤、嶽飛忿忿不平卻無奈。恰逢在下立功，為嶽飛所識，嶽鵬舉知我懂得遼語民風，報與宗澤，便有此行。行前，嶽飛泣拜，贈我隨身寶劍，我拜倒受之。吾翻山越嶺一路打聽，上月末至韓州，便做營救準備，知你是莊主。昨夜去城牆，卻發現繩索，追逐汝之步伐，卻入徽宗寢室，本以為汝也是營救二帝之人，未想卻要行刺。
蕭蕭欲揮拳，張素兒製止。張素兒曰：趙佶匹夫，國事亂，重奸佞，輕忠臣，殺宋江，鎮壓方臘，毀與遼所結百年契約，貪圖五代失地，討好金國，簽“海上之盟”，帶國入危。和不能信，戰不能勝。臨陣脫逃，步步深淵，致國破家亡，落千古罵名。吾兄張玨，瞎眼也，獻上南京，卻被昏君屠戮。趙佶匹夫，救之為何？
石平之深施一禮，道：金人奪我家園，殺我父母，**姐妹，此仇不報，非君子也！國破山河碎，二帝日日受金人所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何況，迎二聖還朝、雪靖康之恥，乃是順應天意民心，結宋民之心，**平金寇，直搗黃龍，壯我國威，振興華夏！張玨節度使，乃真英雄也，雖在金營，仍為漢人，拳拳之心，忠義難以言表。金人辱之，宋臣詆毀，實乃不公！二帝被擄，非因張玨，而在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李邦彥等權臣奸佞誤國也！我若救出二帝，至死也要為張玨討個公道，請兄嫂不再追殺，可乎？
張素兒泣不成聲，曰：趙佶他若無有悔悟，如何？
石平之曰：我自刎，兄嫂隨便！
蕭蕭執石平之手，曰：英雄難得矣！
張素兒令管家備酒菜，宴請石平之。
翌日，韓州千戶帶兵來搜，蕭蕭引其酒宴，千戶推托公務不許。
千戶曰：昨夜，疑有南朝漢人入韓州欲救昏德公，未果，逃之。
蕭蕭問：有何憑證？
千戶道：隻聽兵士言，昏德公夫人半夜傷痛哀嚎，另城牆之下水溝，有人推開巨石，其它尚無痕跡。
蕭蕭問：昏德公何言？
千戶曰：昏德公言婦人手疾痛苦不堪。我看過女人傷口，潰爛不堪，屬實。
千戶到桃花莊裏挨戶搜查無異常，帶兵出莊。
石平之欲走，蕭蕭阻擋，謂之金兵正緝拿汝，汝一漢人，出莊必死。石平之無奈，避在莊上一月有餘未出，隻是練武消磨時光。
至七月十七日（1130年）莊丁來報，千戶押二帝900餘人往上京而去。石平之謂蕭蕭曰：上次行動引金人警惕，故金人遠徙，恐二帝被劫走他處再無機會。吾當即刻半途營救 ，若二帝到達上京，再救更比登天難矣！石平之遂辭蕭蕭夫婦，張素兒贈良馬三匹，石平之向東而去。
五日後，壯丁來報，寧江州（今吉林省鬆原市寧江區伯都訥）混同江（鬆花江）渡口，一漢人乘昏德公上船，欲行擄奪，落江中被金將所殺，頭顱被割下掛在寧江州城頭。
蕭蕭聞言，大駭不已，謂張素兒曰：不會是石平之遇難了？張素兒淚下。
蕭蕭帶上錢財，快馬加鞭馳到寧江州，城頭木框中首級正是石平之頭顱，雙目圓睜，死不瞑目。蕭蕭使人秘密搜到石平之屍身，派人送回桃花莊。又使人行船在渡口打撈出石平之佩劍，然後攜之回韓州。
秘葬石平之與佩劍於桃花莊外荒野中。
三月後，千戶來桃花莊。酒宴中提及寧江洲事件，曰：那夜，昏德公一行欲下寧江州休息。哪知一個漢人騎馬躍出，欲擄昏德公父子。金兵圍住，那廝驍勇，殺金兵二十餘人，無人能敵，謀克（百夫長）六名去擊，皆被殺；三名寧江州猛安（千夫長），圍堵，也被手刃。寧江州都統，命弓箭手射之，萬箭齊發，那廝輪圓寶劍，一一擋落。然其馬匹中箭，那廝摔落下來。都統見狀騎馬端槍衝擊，那廝起身揮劍與都統戰百餘回合，刺傷都統左腿。且聽弓響，在邊上觀戰之副都統射出一箭，正中那廝左肩，那廝，退到水邊，立住大聲曰：“吾乃大宋宗澤、嶽飛手下將領石平之，奉命特來請二聖還朝，如今受傷不能完成使命，不能相救，請徽欽二帝贖罪！二帝不要氣餒，嶽飛不日將抵黃龍府，定迎二帝還京！石平之在此以死報君！”說完揮劍自刎，掉落水中。觀之，吾膽寒矣。
蕭蕭歎曰：大宋朝若人人如此，也不會落得江山半失！
千戶曰：那石平之如此忠烈，嶽飛不知該如何了得！
當夜，蕭蕭將此事說與張素兒，素兒潸然淚下。蕭蕭心中憋悶，素兒問之因何不快？蕭蕭曰：吾兄已逝數年，今仇卻未報。上次可殺宋徽宗，因石平之阻攔不能成事，今見其如此忠義，宋帝已不能殺矣，隻剩下金人，我想殺便殺矣！
乘夜快馬趕往寧江州城，馬匹停在城外林中，白天入城在都統衙門門口踩點，晚上潛行至那都統與副都統所在，斬二人首級於**，然後通過繩索翻牆出城，取了馬匹，星夜奔回韓州，取那寧江州萬戶首級祭在石平之墓前！
蕭蕭方才心安，連睡三天三夜。
讀過譯文，林際感歎不已，時間不老，唯有人如草木生生滅滅。前人遺物，如無人打擾，還會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下多少年。許小芸聽得話音，說若不搶救性發掘，這地下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恐怕要被盜墓者賣到國外。林際說你太敏感，我說的也是他們，對了，破獲的盜墓案裏有犯罪嫌疑人說，有一把寶劍被他們賣了，盜的那個墓裏恰巧就有一具遺骸和兩個骷髏頭，這和《桃花筆記》裏記載的石平之的墳墓是一致的。
許小芸痛心不已，她說，嶽飛的遺物世上沒有遺留，此劍若是嶽飛遺物，那便是無價之國寶，因為嶽飛是大英雄。況且，這個石平之，若沒有《桃花筆記》記錄，真的還不知那個時代宗澤和嶽飛還有營救二帝的計劃。曆史就是如此，能記錄下來的僅僅是少數人，而大多數人都泯滅於時光的海洋裏。比如，再過百年，除了子女親友，沒有人再會記住你我。
林際把譯文裏嶽飛劍的事情電話告訴李文忠局長，李局長說案件的性質變成了重大案件，芹姐的抓捕歸案顯得越加急迫，拖得時間越久，寶劍被轉移到國外的可能性越大。
吃過中午飯，林際就去縣醫院看張桐。
許小芸陪周奶奶說會兒話，便去工地上班。
待到晚上六點半，也不見林際回來，正在做飯的許小芸用毛巾擦幹手，回屋裏打電話，屋外傳來手機鈴聲，許小芸明白林際到了。果然，林際進屋了，拽著許小芸到菜園子裏。
“張桐我見到了，整個人好得差不多了，已經能下地走路了。他還打聽你的情況呢。”
“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許領隊已經愛上夏教授了，因為你的到來，他們已經決定登記了。”
許小芸聽到這裏，不禁皺起眉頭，道：“你倒好，替我和夏如新做主了。”
“你們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會解決問題，既然決心和夏如新在一起，就要快刀斬亂麻，否則三個人都痛苦，最後雞飛蛋打。”
許小芸沉吟片刻，歎口氣道：“都如此了，罷了，罷了！”
“小芸，你若還是三心二意、患得患失，夏教授就真的不會再來花園村了！”
許小芸聽到這裏，打了冷顫，她明白了自己的問題。
“小芸，你若是反悔的話，我現在給張桐打電話，解釋這全是自己的意思，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許小芸連忙道：“你說的都是我的想法，隻是自己不忍心傷害張桐。畢竟他是自己愛上的第一個男人。”說完，許小芸背過臉去，嚶嚶哭泣起來。
林際不知如何是好，拽了拽許小芸的衣襟。
許小芸說：“你去吃飯吧，我自己靜一靜。”
林際隻好回到屋裏。傅梅把菜擺滿桌子，周奶奶已經坐到桌旁，問許領隊怎麽沒來？林際稱許領隊正跟男朋友視頻聊天呢，讓咱們先吃。
吃過飯，也沒見許小芸進屋來。林際端著一碗盛著菜的飯，走出去，喊了一聲：“小芸，去吃一口吧，飯要涼了。”
“林際，你放在這兒吧。我沒事兒，我隻是在靜靜地告別……”
“張桐嗎？”
“不是，是青春歲月……”
許小芸仰望著星空，星光下，許小芸淚流滿麵……
夏如新明天就要來了。許小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自己仿佛又老了一天。這些天忙於工作，忙於心靈的糾葛，完全忘記了梳妝，沒有滋潤，臉龐仿佛枯萎不少。
林際挑開布簾，衝著屋裏喊道：“老夏見到這般模樣，老東西的魂就會被吸了去。”
“我家老夏才不會這樣呢？”
“嗬嗬，你們家老夏。聽著肉麻，我們都是外人。開飯了，我做了一道辣子雞塊。”
周奶奶和傅梅已經端坐在桌前。大家都在開始吃飯，紛紛稱讚林際的辣子雞好吃，林際也得意道，模範丈夫是也！
周奶奶說：“前些天自己身體不是太好，加上許領隊心情不好，而且林記者去了赤峰，大家好久沒有這麽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