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太陽照在花園村的發掘工地上,這個秋天少雨多晴,挖掘進度迅速。整個城寨的遺址展現在人們眼前。在城寨的中心地區,有四個大的土包。許小芸正帶領一組考古隊員對這四個土包進行全麵挖掘。去掉淺薄的土層後,馬上就發現成片的磚瓦堆積,既有筒瓦、板瓦,也有獸麵紋瓦當和大型建築殘件。這說明,這裏以前發生過坍塌的事件。這些磚瓦,具有遼末金初的建築風格,這讓許小芸對遺址充滿期待。
通過考古隊員仔細清理,一座大型的建築地基脈絡清晰可見。這是一個宮殿式的建築,有前後左右四間房屋。對建築物內進行清理時,鋪在地上的磚上發現大量的木炭殘留物,說明這座建築物是因火而倒塌。建築外圍有一圈寬2米的磚鋪回廊,回廊外台基下便是院落,也鋪著同樣的磚。許小芸在清理過程中,細心地發現多處滿是紅彩的白灰殘塊,這說明院牆是抹過白灰,然後塗朱,這是紅牆。地磚上的木材殘跡,還有藍繪,說明當時的房梁是經過彩繪處理過。
林際對著獸麵紋瓦當很感興趣,用相機對其拍攝。林際問許小芸,獸麵紋瓦當是幹什麽用的?
許小芸解釋說,在遼代和金代,人們的生活習慣以漢人的生活方式為時尚,所以無論貴族和民間都以漢人的詩詞歌賦以及建築引以為傲。所以,遼末金初的獸麵紋瓦當與宋朝的瓦當有異曲同工之妙。瓦當與紋樣本身就具有的避凶趨吉的意義。這些出土的獸麵紋瓦當與宋朝“歲首貼鍾馗於門”的習俗相互映照。捉鬼鍾馗,雙眉緊鎖、怒目而視、眼鼻尖翹、嘴角張揚,都讓人覺得威武剛毅和神聖不可侵犯之感。遼金時代,戰事頻繁,所以,天下無敵,賜福鎮宅也隻是一種理想。而無數像蕭蕭這樣的人,血統裏流著契丹人和漢人的血液,始終在鋒刃上生活,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而《桃花筆記》裏記錄的蕭蕭、耶律大石、張玨都是當時的風雲人物。蕭蕭處在這種犬牙交錯的時代裏,修建這樣的宅邸,說明此人是一個壯誌滿懷的人。
林際說,這都一周時間過去了,不知道《桃花筆記》是否有了新文。
兩人說笑著回到周奶奶家,趕緊打開電腦,果然,《桃花筆記》的續文傳來,許小芸趕緊整理修訂。新文如下:
一日,金將親引蕭蕭等眾人出獄,原是張素兒得信,送珠寶與韓州千戶,書與黃龍府都統。素兒執信見黃龍府都統,賄以金錢。金兵遂放蕭蕭等人。
蕭蕭悶悶不樂,與張素兒回韓州,馬上長歎:二賊何日得誅耳?
蕭蕭回韓州,宴請千戶。談及徽、欽二宗之事,千戶曰:五月中,二帝途徑韓州均未入城,隊伍繞城向黃龍府疾馳。八月,徽、欽二宗被押解到上京(黑龍江省阿城市)。作為俘虜拜完了金太祖廟後又去拜謁金太宗。宋徽宗被封為昏德公,宋欽宗被封為重昏侯。千戶並示皇帝詔書。
蕭蕭不屑,曰:名為公侯,實則俘虜。千戶大笑不止曰:前有遼天祚帝,今有宋徽、欽二帝,皆會於上京。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現今將合於大金!蕭蕭奉上金銀珠寶答謝,千戶納之,遂任蕭蕭為桃花莊“謀克”( 金軍的編製,初時與社會組織相結合,主要編為“猛安”“謀克”,一般以百戶左右為一“謀克”,千戶左右為一“猛安”),發官牌一枚,出各州不會再被隨意抓捕。千戶言此“謀克”不用出征打仗,僅僅護衛鄉裏,每年上供銀兩即可。蕭蕭心領神會,暗笑大金如此下去,必會如前遼與北宋一般下場。
千戶又言:右副元帥完顏宗望逝於燕京。
蕭蕭驚喜,曰:莫非戰死?
千戶曰:打球冒暑,以水沃胸背,病傷寒而死。
蕭蕭竊喜,老天為兄殺之!
晚上,張素兒知道宗望已亡,攜夫在張玨靈牌前叩拜,焚香燒紙,告慰兄長在天之靈。
蕭蕭有了謀克官牌,十一月,自己一人一騎動身往上京查看徽、欽二宗關押之地,繼續刺殺之事,果然有官牌一路暢通無阻。路遇一大隊人馬,男女老少千餘人,由金軍護衛,蕭蕭以為達官貴人出行,讓過隻顧趕路,並不在意。至上京,才知:十月,金太宗下令將徽、欽二宗遷往韓州,並將剩下的王族、宮眷900餘人也遷往韓州。
蕭蕭奔回韓州已是正月,守城衛士皆換,稱不能進,皆因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二帝抵韓州。
示官牌欲報千戶急事,守兵也不讓進城,曰乃聖上旨意,凡城外未有新官牌者一律不得入內。蕭蕭無奈,寫一書信交給兵士轉交給千戶。見無數百姓在城外搭帳篷,一問才知,城中所有百姓都被遷出,以備不測。於是自稱桃花莊莊主,可接納五十戶居民。眾人皆要跟隨,蕭蕭隻好挑選老少婦孺五十戶安置到桃花莊西山山腳平坦處,在此建立石屋。
蕭蕭每日與新來老少聊天,將城中要緊機關打聽詳細。一七旬老翁曰:城西有一排水溝直通城外,小時候曾在此遊戲,從溝中出得城外,現已被鐵柵欄攔住。蕭蕭記在心裏,晚上穿夜行衣,臉遮黑布繞城至城西查找排水溝。城上兵丁眾多,不時巡邏。蕭蕭萬分謹慎,慢慢摸到排水溝,於暗中發覺鐵柵欄之後,又一巨石阻擋。蕭蕭暗忖,此石焉有渤海城門千斤鐵閘重乎?遂回桃花莊。
張素兒見蕭蕭辛苦,曰:徽、欽二帝剛至,軍兵把守嚴密,等過數月,必然鬆懈,等那時行事,必能成功。蕭蕭見素兒聰明,采納其言。素兒又曰,莊中之事,萬不可泄露,移民不得入莊,莊門口加強戒備。若事成之後,官兵必來搜查桃花莊,吾等該往何處去?蕭蕭答曰,吾舉家西遷往西域,投耶律大石。素兒曰,那西域之途,萬裏迢迢,念祖、念玉尚小,哪堪長途跋涉?又兄之少子沒有音訊,又豈能獨留他一人在此哉?蕭蕭不語。夫妻二人主意不定。
蕭蕭每日與十名死士練武,夜裏繪韓州城圖。屢約千戶不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轉眼一年過去。不日,韓州千戶來訪,蕭蕭以酒肉款待。席間蕭蕭問及二帝,千戶曰:“給田四十五頃,種蒔自給。”千戶又曰,聞豫王(遼天祚帝,金太祖降封他為海濱王,不久改封為豫王)已病死,葬在廣寧府。徽、欽二帝命比那遼天祚帝好很多,韓州城內外雖然有金兵看守,昏德公與重昏侯(徽、欽二帝)仍有後妃、諸王和官吏陪同,同住在離衙門不遠處大宅,又有宮女和太監侍候,可生兒女,亦可吟詩作畫。
遼天祚帝已逝,蕭蕭暗自傷懷不已。蕭蕭又知二帝住所,於是更勸千戶吃酒。
千戶掏出一幅字,曰此是昏德公筆墨。蕭蕭看去:
《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淡著胭脂勻注。
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
愁苦。閑院落淒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
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
和夢也、新來不做。
書末尾落款趙佶。蕭蕭心想: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靖康之恥,咎由自取,荏弱無能,豈由天乎?不日便誅殺老賊,為兄報仇!
酒後,千戶訴說真言。蕭蕭令仆人獻上一盒錢財,千戶喜不自禁。蕭蕭欲討進城門牌,千戶擺手曰,所有入城之牌均由上京來的將軍頒發,外人一律不讓進入。汝有事,可傳書來即可,吾出城見你。
送走千戶,蕭蕭一籌莫展。
許小芸和林際坐在桌前一同看過譯稿,意猶未盡,原來北宋徽、欽二帝曾經關押在離此不遠的地方。許小芸說,韓州城在《桃花筆記》裏提到過多次,實際上這座曆史上的城池就在四平市梨樹縣,那裏有一個偏臉城遺址,離我們這裏不是很遠,我們正發掘的桃花莊,也就是現在的花園村,在那時歸韓州所轄。蕭蕭在此當莊主,一直在為結義兄弟複仇,他與宋朝皇帝的恩怨不知該怎麽了結?林際隻歎那亡國之君竟如此文采四溢,想那南唐李後主也是詩詞了得,若不做皇帝便是一個千古流芳的詞人。
正說到此處,賈義從門外進來,看倆人並肩而坐看著電腦,於是說:“許隊長,林記者,你們在這裏啊?有一個自稱是你男朋友的人,到客棧找你,你去見見吧!”
許小芸的臉頓時紅了,心中納悶,夏如新知道我在周奶奶這裏,上次他自己找來的,怎麽這次就忘記路了呢?
林際立即站起來說:“妹夫來了!走,去迎迎他!”
三人往花園村的小客棧而去。遠遠地就看見一輛車停在客棧門口,天色已黑,卻看不出來什麽汽車,走近了才知那是一輛路虎越野。許小芸心裏更是一頭霧水,這車不是夏如新的,難道他換了新車,不對,今天是周三,夏如新要來也得周五下午來。看來有人跟我開玩笑。
進到客棧,來到賈義的房間,一個男人正背對著來人與房間裏的李大強交談著。李大強站起身來,那男人回首,許小芸一看正是西北大學的學長,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繞,讓自己不能自拔而心碎的男人,他就是讓自己把一輩子淚水流完的張桐。
許小芸一怔,不知道張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林際輕輕地對許小芸說:“這是什麽情況,不會是那個前男友吧?”
許小芸低聲道:“很複雜,你得陪著我。”
張桐這時已經轉過身來,伸出手說:“小芸,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
許小芸猶豫著,還是與他握了手,道:“還好!這是報社記者林際先生。”
張桐鬆開許小芸的手,與林際握手寒暄。
張桐說:“這樣吧,這麽晚了,小芸,咱們一起吃個飯,敘敘舊如何?”
許小芸說:“你是客人,我當有待客之道,這樣,林記者不是外人,請他作陪如何?”
張桐打量了林際一番,說:“林記者一定是才華橫溢,要不也不會讓小芸這般看重!好吧,咱們一起吃個便飯。”
賈義與李大強早就想喝一口小酒,就等著許小芸喊他倆一同去。結果,三人走了,隻剩他倆人。賈義這個副隊長當得實在沒有麵子,隻好拿出李大強送的人參酒,倆人邊喝邊說許小芸的壞話:這女人不太漂亮,但一圈男人圍著她轉,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許小芸領著他倆去了村裏的一個小飯店,三張桌子,整個裝修還是二十年以前的。張桐看這條件,不禁皺起眉頭。林際看透張桐心思,打圓場說:“這是花園村最像樣的飯店了,別無分號。考古隊員們吃大鍋飯膩了,就到這裏改善生活。張先生呢,你就將就一下吧。”
許小芸點了紅燒排骨、煎帶魚和兩道素菜,詢問張桐是否喝酒。張桐說,故人相會,自然還要喝點葡萄酒。林際說,我的標間還空著一張床,晚上就住我的房間。老板娘拿來通化葡萄酒,說酒店就這一種葡萄酒。張桐無奈地說,那就上兩瓶吧。
菜也上來了,酒也斟滿,三人碰杯飲酒。許小芸問道:“張桐,你怎麽會找到花園村來了,有什麽事情嗎?”
“在文多縣,我參加一個會議,聽縣領導說,你帶隊在這考古,所以就過來看看你。”
“是這樣。”
“其實,我很羨慕你,還能幹著自己理想的工作,實現自己的夢想。”
“你還做飼料行業嗎?”
“前幾年,離婚後,我心情很沮喪,不想靠著前妻家族勢力在飼料公司工作。於是,我在廈門和朋友開了一家古玩拍賣公司,主要向香港、台灣地區銷售一些古董,同時美國、日本等海外也有業務。”
“哦,是這樣啊。”許小芸說。
“做這一行,主要是我懂這一行,做起來,駕輕就熟。”張桐說著,從身後的公文包裏,掏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說:“這是我很久以前,在舊物市場淘到的一個東西,我一直留在身邊。想著哪天還能見到你,就送給你。還好,今天見到你了,就送給你吧。”
許小芸並沒有去接這個禮物,她不清楚那個精美的小盒子裏是否裝著戒指之類的東西。倒是林際接過那小盒,打開蓋子,取出一個心形的石塊。林際說:“一塊石頭呀!”
張桐說:“別小看這塊石頭,那裏麵有一個史前的昆蟲遺骸化石,遺骸組成一幅圖像,像是一個女人。”
林際仔細地看著那石頭上的骨骼紋絡,驚歎道:“果然像一個女人的頭像。”
張桐說:“當我看到她第一眼時,我就覺得她像一個人,所以珍藏許久。”
許小芸偷瞥了一眼那石頭的花紋,慌亂中也看到一個似是而非的女人頭像,心“咚咚”劇烈跳動起來,心中忽然間仿佛壓著一塊石頭。
“小芸,送給你了!”
“張桐,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有了未婚夫,這樣的玩笑請不要再開了。”
張桐聽完,臉色蠟白,張口道:“小芸,你想多了。我覺得她像校園裏的你,送給你,就當一個紀念好嗎?”
小芸感到一陣惡心,說:“我身體感到不舒服。林際你幫我陪陪張桐吧。”說完,走出飯店。兩個男人去送她,許小芸徑直往前走,也不回頭,揮揮手,消失在夜色中……
林際隻好硬著頭皮,收拾許小芸留下的爛攤子。他一五一十地將許小芸與夏如新的情況講給了張桐。
張桐變成了一個喝酒的機器,這天晚上,喝光了飯店裏的所有啤酒……
許小芸回到周奶奶家,傅梅已經在**睡著了。許小芸脫掉外衣,躡手躡腳地上炕睡覺,但是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迷迷糊糊中,腦海裏全是大大的問號,有無數個……
許小芸仿佛回到了過去,那時的情感現在這樣熟悉,那時的傷痛現在正在複活,情感與傷痛從骨子裏汩汩冒出,堆積到胸口,越聚越多,聚成一團氣流,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這團氣息就像沉積在大地裏的石油,轉化成汽油後,哪怕一丁點的火星,霎那之間就會燃燒起來,這種火焰越來越熱,燒得讓人腦失去許多腦細胞。
許小芸睜開眼睛,一片漆黑,和閉上一樣,於是又合上眼睛。張桐就像一個不會散去的影子,縈繞在這個黑色的世界裏。為什麽還在想著他?許小芸自己也不能控製住自己的頭腦,難道還在愛著他?他那時毅然決然回鄉結婚時,自己究竟是怎麽挺過來的,許小芸最清楚。這些年,許小芸很難再愛上別人。可是,當自己愛上夏如新時,這個張桐又出現了。許小芸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孤島上存在著這樣的傷痕,這全是張桐留下的,為什麽?不就是以前愛上過張桐嗎?張桐的出現,一下子讓許小芸覺得,自己是否真愛夏如新,因為自己內心裏始終還有張桐的痕跡……
這一晚上,許小芸仿佛又進入到多年以前的傷心日子,肝腸寸斷,淚水沾濕了枕頭……
二日一早,傅梅推醒許小芸。困倦的許小芸穿衣起來,吃過飯後去工地上工。隻有在工地上,許小芸的注意力才能集中在遺址上,暫時忘記昨夜想的一切事情。好不容易挨到午飯時,她叫過賈義說自己下午要趕一篇匯報材料,請他代為指揮下午的工作。賈義滿臉堆笑地說願意完成任務。
吃過午飯,跟傅梅說下午有事情,不要打攪自己。許小芸回屋躺下,什麽事情也不想了,兩個眼皮直打架,一下睡過去。睜開眼時,發現屋裏燈光暗淡,連忙起身,出屋一看,太陽已經西落,傅梅把晚飯都做好了,周奶奶和林際坐在桌前等著吃飯。許小芸忙洗了一把臉,和大家有說有笑地吃飯。
飯後,周奶奶回屋裏休息。許小芸問傅梅下午工地上的情況,傅梅說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就是李大強嘴裏總叨咕您和您的男友的事情,這一下,隊長的緋聞成了全隊的談資。許小芸知道昨夜張桐先去的賈義和李大強的房間,李大強知道“男友”張桐的事情。聽到這裏,許小芸麵紅耳赤,心中暗罵李大強胡說八道。麵對睜著好奇大眼睛的傅梅,許小芸說:“昨天,確實有一個我的大學同學來看我,你們可不要多想啊。那個李大強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林際給許小芸使一個眼色,許小芸走出周奶奶家,到屋後的菜園子裏兩人小聲說話。
許小芸問林際:“張桐走了?”
“睡了一上午,沒吃早飯就走了。”
“他昨天說什麽了嗎?”
“張桐說了很多你們在大學裏的事情。”
“當年是他甩我而去的。”
“你跟我說過。可是現在,你是怎麽想的?”
許小芸說:“還能怎麽想,我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我昨天好擔心你。你的現男友是我介紹的,你的前男友是我陪酒的,我越想越怕,害怕出大事情,今天早上,給夏如新打了個電話,說這個張桐來了!”
“哎呀,你的嘴還真把不住門,這事情你還能跟他說。不知道你是安著什麽心,你們全是李大強之流的人。”
“許小芸,你不要埋怨我,這個事情我覺得讓夏如新早點知道更好,否則你一個人難以抵擋住這個張桐。”
“我能不能抵擋住張桐,不用你操心啊!”許小芸感到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她很珍惜夏如新對自己的感情,不想讓一點負麵的東西影響兩個人的未來發展,可是林際告訴了夏如新。許小芸感到事態很糟糕。於是坐到田埂上不說話,生悶氣。
“夏如新說,明天他有個專題演講,他後天一早趕過來。”
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好久沒有說話。最後,林際說:“我先回客棧睡覺了。我覺得還是讓夏如新早知道,是一件好事。我走了。”
許小芸回頭看著林際的背影,心裏滋味五味雜陳。現在自己成了全隊隊員的議論中心,夏如新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好在,以前自己跟夏如新交流過這件事情。
許小芸抬頭看著頭上的銀河。這裏的銀河很清楚,不像在省城,因為光線明亮,從來看不見天上的銀河。許小芸心想,這銀河載著牛郎與織女相會,可笑的是,在地上,她和夏如新以及張桐就要在文多縣聚首。天邊的一顆星星,一閃一閃的,仿佛嘲諷地做著鬼臉。許小芸撿起一塊土坷,對準星星,用力撇出去,土坷劃過一道弧線,飛到鄰居麵院子的菜地裏。
“哎呀!”一聲慘叫,一個男人大聲叫著:“周奶奶,你又扔土塊了!”
許小芸一吐舌頭,立即跑回屋裏,脫了衣服進到被窩裏睡覺。傅梅說:“隊長,你還真能睡。”
許小芸躺在被窩裏,腦海裏一會兒是夏如新飄來,一會兒是張桐飄去。許小芸心想,張桐啊,張桐!你真讓人腦袋脹痛!思來想去,到十點多鍾,許小芸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許小芸來工地,村委會主任黃承恩又領來了十五個壯勞力。許小芸很高興,把他們編入各組。現在整個村寨遺址已經進入到挖掘的**時期,各個小組都缺乏壯勞動力。整個村寨遺址被兩條大的“十字”形寬闊的馬路分成東西南北四大方形區域,馬路寬3米,用十分罕見的鵝卵石鋪的路麵,以及路兩邊的排水溝。挖掘工作一切正常,考古人員用滿腔的熱情開展著手中的工作,這個時候不用什麽動員,因為現場宏大的場麵,都會激發每一個人內心深處對未知事物的探尋。
許小芸沒有看到林際來工地現場,正納悶之時,林際的電話來了。
“小芸,不好了,張桐出車禍了,現在在文多縣醫院搶救呢!我現在就在醫院!”
“林際,嚴重嗎!”
“滿臉是血,情況不明。”
許小芸掛了電話,決心必須去看看張桐,畢竟張桐以同學的身份大老遠從廈門來東北看自己,現在出了這一檔子事情,生死不明,論同學一場也必須去幫助他的。她跟賈義說去縣裏辦事,坐著公交車往縣醫院而去。
來到縣醫院,在門口超市裏買了些水果和補品,打聽到骨傷科住院部,看見張桐頭上包著紗布躺在病房的**。
“小芸,你來了。”張桐的嘴唇幹裂,微微地張合。
“你別動了。看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我自己開車精神溜號,結果車衝出馬路,撞上路邊的大樹上,好在有安全帶綁著肩部,但是碎玻璃碴紮上了臉部。其實,這個時候我最不想見到的人是你,最想見到的人也是你。”張桐用溫情的目光看著許小芸。
許小芸不想與張桐有什麽眼神交流。其實自己第一時間聽到張桐出事時,心裏隻是急著張桐的生命安全,但是現在看到張桐隻是皮外傷,整個懸著的心都落了下來。
林際從外邊急匆匆回來,說是把車送到修配廠,保險公司已經定完損了,交了兩萬塊錢修車費。保險公司賠付時,記得還我錢啊!
張桐說一會兒就用微信給你轉過去!
林際說:“你真是命大,整個車窗全碎了,前車蓋和司機左側門全變形了,安全氣囊全都鼓了!你竟然才劃傷了臉,你真是汽車廠家的安全代言人啊!”
“但是臉花了。”張桐偷看著許小芸。
許小芸說:“這真的會影響他二婚的!”
林際聽過嗬嗬一笑。
許小芸看到張桐身體並無大礙,於是告辭回花園村。
張桐說:“我明天有一個全身檢查,得有人陪我一上午,小芸,你能陪我一下嗎?”
“你有胳膊有腿的,不能自己走嗎?”
“這不頭上纏著紗布,右眼包著,視力不算太好。”張桐說。
“我這工地上幾十號人呢,林際有時間,你來吧?”許小芸看著林際。
林際吐了一下舌頭說:“不巧,剛才文多縣公安局來電話,我們明天要去開一個會。”
許小芸說:“張桐,明天我確實有事,你自己想辦法吧。”說完,許小芸轉身走出病房。
坐在公交車上,一路上許小芸想著明天夏如新會來花園村。這兩天忙著折騰張桐的事情,沒有給夏如新打電話。想到這裏,許小芸給夏如新打電話,但是他手機關機,於是又發一個短信:你明天會來嗎?發完短信,許小芸心裏不痛快,不會是夏如新故意不接自己的電話吧?這種疑惑,讓許小芸心裏產生談談的憂鬱。林際告訴過自己,夏如新今天有專題報告會,或許他正在講座。這樣想,許小芸的心裏才舒服一些。但是,明天夏如新來,如何跟他說張桐的事情呢?許小芸心裏又煩惱起來……
因為夏如新要來,許小芸早睡早起。清晨飯後,許小芸第一個到工地。太陽升得很高了,今天是個豔陽天。因為是周五的關係,明天是休息天,考古隊的人情緒蠻高。賈義來找許小芸,說是家裏媳婦有病,要提前回省城,許小芸準假。許小芸考慮到這兩天發掘進度很快,大家也很累,說下午就放假吧。這麽一說,大夥歡呼起來。許小芸喊過傅梅,讓他與公安溝通好,上午把重要的文物送到派出所倉庫保管。傅梅愉快地跑去聯絡保存文物事宜。
許小芸的手機響了,她以為是夏如新的,然而看去,卻是林際的。林際讓許小芸趕快去醫院,說張桐今早檢查出腦部出現大的血塊,醫生建議立即進行開顱手術,清除血塊,否則有生命危險。許小芸大吃一驚,忙給傅梅打了個電話,說上午轉交完文物,隊裏就可以放假了。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情,許小芸立即乘公交車去往文多縣醫院。在路上,給夏如新打電話不通,於是又發短信說自己正趕往文多縣醫院住院部。
到醫院,張桐的手術已經結束了,由於麻藥還沒有散去,張桐躺在ICU病**睡得像個嬰兒。心電監測儀顯示著實時心電圖,護士說,張桐的手術很成功,隻要靜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痊愈出院。許小芸餓了,在醫院餐廳吃了午飯,順便買了一些餛飩和包子帶回病房,等著張桐蘇醒。
許小芸看著張桐腦袋上的紗布,在昨天,以為就是個皮外傷,然而今天卻變成了大手術,人的生命就在一線間。如果沒有今早的全麵檢查,張桐或許……發生這樣的事情,全都是因為自己,許小芸感到深深的內疚。許小芸確實已經有了愛慕的對象,偏偏在這個時候,張桐以這樣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出現,許小芸不得不同情他。
現在,許小芸就坐在張桐的身邊,這個現在無論是肉體還是情感受到巨大傷害的人,確實需要一些幫助,許小芸覺得要力所能及地幫助這個身在異鄉、無親無友的人。想到這裏,許小芸來到護理站,與護士長攀談關於陪護的事情。護士長說,文多縣不比省城,這裏的陪護人員收費是八十元錢一天,在省城翻一番還要多。許小芸請護士長請一名護工,最好今天就能來。護士長很熱情,她和這裏護工很熟悉,於是打了一通電話,說兩個小時以後就到位,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但是在這一行幹了很多年,經驗豐富。
許小芸回到病房,張桐已經恢複知覺。張桐看到是許小芸,很高興,緩緩地說:“在我手術失去知覺之前,我滿腦子都是你,現在清醒了,我腦子想的還是你,想著想著,你就出現了。”
許小芸臉一紅,想反駁他,但是他是病人,而且是腦部做了大手術的人,理應不能讓他生氣,於是張張嘴,把回絕的話咽回去。許小芸給他遞上已經準備好的餛飩,說:“吃一口飯吧,這樣能恢複一些體力。”張桐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我現在還不能吃飯,醫生不讓我做太大的動作。喏,那輸液瓶裏是蛋白營養液,我未來幾天就靠它了。”
許小芸看著那乳白色的**,正一滴滴往張桐的身體裏進入。
“小芸,我想上廁所!”
許小芸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辦,就喊護士。那個二十歲左右的小護士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尿壺,然後把張桐身上的被子掀開,命令道,尿吧。
許小芸臉一紅,立即把臉轉過去。
“你倆不是一起的?以後上廁所就靠這個了。”小護士把尿壺撤下,把被子蓋好,說:“雖然天熱,但是被子還是要蓋好,因為他剛做完手術,身體還很虛弱,怕冷。”
小護士拎著尿壺出去了。許小芸尷尬地麵對著張桐,定了定神說:“張桐,我也幫不了你什麽,我請了護工,我已經交了十天的費用給護士長。護工估計一會兒就能到,以後日常的吃喝拉撒,有個人照應,我也能放心。我日常工作很忙,但是,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小芸,你要走了?”
許小芸想起身就走,但是又不忍,這個孤苦伶仃的男人,現在需要的是安慰與慰藉,但是自己卻不能陪著她。說:“我再陪你一會兒。”
張桐閉上眼睛,顯然陷入到一種不快當中。
許小芸覺得這麽尷尬地坐下去,不是個辦法。於是問:“張桐,你家裏知道你的情況嗎?”
張桐說:“我手術之前,給爸媽打過電話,他們說馬上趕過來。”
許小芸說:“那就好,你前妻知道嗎?”
張桐說:“沒有告訴她。”
“這樣啊。”許小芸還想說下去,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能說讓張桐激動的事情。
“小芸,我以前做錯了,直到現在這個年齡,我才明白,今生我真愛的人,就一個人,就是你,許小芸。”
張桐這突如其來的話,讓許小芸慌亂起來,卻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歎口氣說:“有時候,往前走,比往回走容易。時光不能回到過去。”
“那就往前走,咱倆一起往前走,行嗎?”
“張桐,我已經有了訂婚的男朋友了。我們也要快結婚了。”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行嗎?小芸。”
看著心電儀劇烈的波動,許小芸知道自己已經說多了,於是說:“張桐,你先把病養好,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小芸,沒有你,我還不如死了。”
正好這時,護士長帶來一個中年婦女進病房,一下子解了許小芸的圍。護士長交代了病人的護理事項,走了。許小芸也借機辭別。
走出房門一瞬間,徐小芸覺得或許以後再也不會與這個男人有什麽瓜葛了,於是回首看一眼張桐,正望見張桐深沉的眼神。此刻心間,仿佛一塊石子,扔進水中,漣漪層層。徐小芸一咬牙,走出病房,走過走廊,走到醫院大院花壇的台子上坐下,呆呆想著心事……
忽然,後背被人拍了一下,許小芸回頭,驚喜地看到是夏如新,心中的酸楚升騰起來,這兩日的糾結,讓她無助,此時男朋友的出現,許小芸的心裏仿佛踏實許多。兩人開車去了一家咖啡館。
“你何時來的?”許小芸問夏如新。
“我今晨五點出發,來到文多縣的。”
“哦?”
夏如新說:“文多縣人民醫院的院長,是我的學生。他昨天晚上給我打了個緊急電話,說醫院裏有一個患者,如果不動手術就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早上趕過來做手術,一直到中午,手術完,學生又請吃了飯。你的短信我都收到了,沒有給你回信息,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現在……”
“林際給你打電話了嗎?”
“我隻是奇怪的是,為何打電話的人不是你?那個叫張桐的人,我已經見過。”
“你們見過?”
“他的腦部手術就是我做的。”
“這麽巧啊。”
“後來,我和院長吃完飯,我去ICU病房找你,在門口,你倆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許小芸的臉熱了起來,說:“如新,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夏如新說:“其實任何人的感情,並非一朝一夕產生的,我們倆的感情還不到半年。但是,我是愛你的。我愛著你,但我內心裏,有時還想著亡故的未婚妻。所以你現在的感受,我都明白,我都理解。你的初戀來了,這對一個人的內心來說,絕對是一個事關重大的事情。”
許小芸說:“我沒有那個意思。”
“但是我知道這種心情的。小芸,這樣吧,你平靜幾天,仔細想清楚我和張桐的事情,想好了,咱們再談怎麽樣?”
“如新,你這是幹什麽啊?”
“小芸,我先會回省城,明天還得補上今早的講座。咱倆想清楚以後再約時間聊,好吧?”說完,夏如新起身去了吧台買了單。許小芸跟著出去想挽留住夏如新,夏如新說大家還是冷靜思考一下吧,開車走了。
許小芸傻了,這個張桐的殺傷力蠻強的,她與夏如新的關係,如今已岌岌可危。
許小芸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該回哪去。自己心愛的人負氣回了省城,讓自己的委屈無處發泄。自己省城的那個家,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一抬頭,許小芸竟然來到文多縣客運站,一個中年婦女喊叫著:“回省城,回省城,還有一個座位!”許小芸上了車,坐上這個最後的座位。
車行駛在平原上,風景與無關的事情在身邊轉瞬即逝,許小芸被這幾天折騰疲憊的心,亟需一個溫暖的巢穴,她想靜靜地躺在那裏,獨自舔著傷口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