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司機一路介紹兩旁的單位或風景。白雲記憶中的那條坑坑窪窪的土路變成了寬大的混凝土路,白雲心裏緊張起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道春花媽媽她們還在不在南莊住,她不知道春花嫁過去的村子的名字。司機說不用擔心,隻要她是從這個村出嫁的,一打聽就知道了。

司機直接導航南莊,白雲覺得自己進了一個旅遊區似的。兩旁的房屋在梨樹的掩映中露出整齊新鮮的青磚外牆,有些地方的院牆是波浪形的,一種複古的庭院式的味道,半高的牆頂用夕陽紅色的磚鋪成。

“變化太大了。”

白雲望著這些漂亮的房屋,一點也找不到當年看到的凹凸不平的土牆土屋。好在司機很熱情地不但導航找到了南莊,而且還打聽到了春花家。

南莊也變得讓白雲認不出來了,白雲看到許多人家都重新換了高大氣派的金屬大門,再也看不到當年那些破舊不堪的沒上漆的老木門了。春花家已經新蓋了房子,不再是原先的土房子了,要不是司機打聽到,白雲怕是認不出來了。倒是有一樣沒變,就是家家的大門上還是貼著氣派的門神。

司機一打聽,就有人帶他們直接到了春花媽媽家。車停在了一處高大的門前,門的周圍是用紅色大理石鑲的邊框,厚重的金屬大門上也貼著門神。門前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打掃得幹幹淨淨。

“大奶奶,你們家來親戚了。”

幫忙引路的人一下車就向門裏喊道。

春花的爸爸已經過世了。春花的大弟弟一家和春花媽媽一起住在原先的院子裏,屋子全部是新建的,院子裏也都鋪了水泥。一聽說是白雲,春花媽媽趕緊從炕上挪下來,她緊緊握著白雲的手老淚縱橫:

“白雲哪,春花70年就走了,她是上吊走的。”

春花媽媽剪著短發,頭發全白了,看上去比年輕時瘦了很多。但是白雲還是從那雙已經耷拉了的眼睛裏,辨了她出當年的神色。

春花她——,不在了?

白雲握著春花媽媽的手,僵在院子裏。

“她是70年農曆六月十九走的。”

春花媽媽的背有些駝了,她牽著白雲進屋,屋裏的土地已經裝修成光潔的瓷磚,客廳裏還擺著沙發,春花媽媽招呼白雲和顧曉風坐了,兒子媳婦已經端了茶來。

白雲望著老態龍鍾的春花媽媽說不出話,她千裏迢迢來看春花,誰想到春花早已不在人世了。

白雲覺得喉嚨發緊,一股熱血衝上她的頭頂,她覺得滿臉滾燙起來。她望著春花媽媽蒼老的臉,終於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而下。

“她怎麽會上吊了?她怎麽就上吊了?”

“春花這輩子,命苦啊——。”

春花媽媽緊挨著白雲坐下,把兒媳婦倒的茶雙手端給顧曉風客套了幾句,又緊緊握著白雲的雙手不住地摩挲。白雲低頭拭著淚,顧曉風把桌上的一筒卷紙放到白雲麵前。

春花的弟弟熱情地招呼著白雲夫婦,姐姐姐夫地叫著特別熱情。白雲印象中他才及胸高,不愛說話的樣子。可現在卻精幹利落,似乎性格很開朗。

“白雲姐,你們那時候可受苦了,現在我們生活好過多了。來了就聽我們安排,我帶你和姐夫好好玩玩。”

春花的弟弟打了電話給春燕,春燕激動地說,白雲姐啊,你等著我來接你,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們了,你等著我馬上過來。晚上住我家,我在縣城也買了樓房,新房子,被褥都是全新的。春燕不停地嘮叨著舍不得放下手機,白雲說你快點來吧我們等你。

白雲隨春花的弟弟去了她們小時候住過的家,那裏已經還給了原先的主人,他們把原先的土房子全拆了,蓋成了漂亮的二層樓。屋主熱情地招呼他們,春花弟弟說他們蓋得早,現在農村都不準蓋樓房了。

春燕夫妻開著一輛黑色的藍鳥王很快就來了。當年那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和白雲一樣已經年過半百了。春燕看上去胖了不少,燙了個短發,有些富態的樣子,難掩發自骨子裏的開朗和自信。春燕下了車快步跑過來緊緊抱住了白雲:

白雲姐啊,你好著吧?我聽到你的聲音我都不敢信哩。

白雲感受到了那種不可抗拒的熱情,瞬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樣。

春燕,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開朗活潑。

白雲姐,我姐要是能知道你來看她就好了,你知道了吧?我姐她——

知道了,春燕,我知道了。

春燕咧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卻還是忍住沒有哭出來,白雲卻沒忍住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春燕的丈夫王立軍遞了支煙給顧曉風點上,跟嶽母說媽別忙飯了,今天來貴客,我訂了飯店我們去縣上吃。白雲說就在家裏吧,沒想到現在的農村條件都這麽好了。春燕說到家了你就聽我的,現在生活好了,不用像以前一樣省吃儉用了。

春燕當年因為初師隻招了兩年停招了便沒考成,要考大學還得上好幾年便沒上了。後來和王立軍自由戀愛結了婚。改革開放後春燕擺地攤賣發夾頭繩之類的賺了些錢,後來買了輛麵包車讓王立軍跑出租。再後來跑出租的人多了,兩人便在縣城開了個百貨門市部賣東西,近兩年縣上開了好多大商場,百貨店生意不大好了就關了,王立軍又開了個汽車修理店,春燕一家的生活越過越好了。

當晚白雲夫妻就住在春燕在縣城的一百二十多方的新樓房裏。春燕說姐,姐夫,你們路上辛苦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們去我姐墳上給我姐上個墳。她說白雲姐,既然我們這輩子又見麵了,我有個大事明天要告訴你。

白雲根本沒想到,她掛念的春花,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1960年的農曆三月初一,原本要給春花提親的白楊,聽了春燕說春花曾經“闖了禍”, 於是臨陣脫逃沒有去春花家提親。等了一天的春花爸爸狠狠打了春花一頓後,於第三天三月初三把春花許給了父母雙亡的農民楊榮祿。

兩個月後的端午,楊榮祿拿了一百元錢給春花爸叫娘家置辦酒席,春花媽看他一個沒娘娃也沒人給張羅,身上穿的還是破褲子就叫春花爸回了三十元,怕他手裏沒錢丟臉。春花家置辦了十五桌酒席宴請了親戚和莊子上的人。酒席每桌五塊,還倒貼了五塊把春花嫁了出去。

在出嫁前的兩個月裏,春花依然如故地每晚去河沿上挑水,在絕望裏期待得到白楊的一句解釋,或者隻是一句道別。但是,春花再也沒有見到白楊。白楊像一個夢一樣,在春花的世界裏突然消失了。

“春兒啊,你別嫌楊榮祿長得黑幹瘦小,過日子隻要人心腸好就行了。他家裏沒父母,過去也不用伺候公婆,跟弟兄們也沒多大牽扯,就你兩個踏踏實實種田過日子,好過白楊這樣的城裏人,說話嘴上沒個把門的。楊榮祿這裏已經解了酒瓶了,你可要定下心等著出嫁了,不能再翻波浪叫人笑話哪。”

“嗯。”

春花木然地答應母親,她知道父親的心思,是怕她以後出不來合適的婆家被人笑話,白楊那天沒來提親,春花已經驚醒了。她知道她不配有那麽好的愛情,那愛情美得像美夢一樣,白楊的失約像一記重重的耳光,狠狠地打在異想天開的春花臉上。那痛來得那麽突然,讓春花不留幻想徹底死了心。她隻是想著該如何掩蓋過自己不幹淨的身子,不要讓楊榮祿發現就好,這個問題折磨了春花兩個月。

“媽,明晚上不見紅該怎麽辦?”

結婚那天淩晨開臉的時候,春花膽戰心驚地忍不住問母親。母親捏起袖口擦著眼角說,

“今兒一天他肯定喝很多酒,你明兒早上趁他沒醒就把床單洗了,別整個洗,就洗一小坨,他起來就以為你已經洗掉了。”

春花心裏不再想別的事,她隻想過了這一關。

酒席,婚禮,春花像行屍走肉般遵從禮儀完成了一切,也如母親所言僥幸過了令她提心吊膽的那一關。春花的心終於似塵埃落定,落到了楊榮祿的家裏。曾經的那些不切實際的美好夢想,在眼前這個給了她一個新身份的丈夫手上終結了,隨之終結的是,春花多年來對新婚夜的恐懼。

1961年2月8日,也就是農曆1960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春花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天下了一場小雪,當接生婆說是個兒子的時候,籠著手在院子的台沿上走來走去的楊榮祿望著天上飄舞的雪花咧嘴笑了。春花疲憊地望了一眼這個小生命,以接生婆沒有察覺的姿勢輕輕將滑落的淚蹭在了枕頭上。

楊榮祿給這個兒子起名叫冬生。春花媽趁農閑過了正月十五過來伺候春花。這之前是同住一院的婆家兩個嫂子輪流照應著。

“冬生”,屋裏的炕每天都被楊榮祿煨得熱熱的,你一聲他一聲冬生的名字帶著喜氣在月房裏彌漫。這個向來被說是不務正業的楊榮祿隨著兒子的降生,興高采烈地整天圍著冬生和月房轉。

“冬生做夢呢”,楊榮祿坐在炕沿上,一手輕輕觸一下冬生的嫩臉,笑嘻嘻地望著兒子在春花懷裏一會兒努嘴、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露出笑容的樣子。春花媽媽看著這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樣,忍不住捏起袖口別過臉去擦了下眼角,長長地舒了口氣。

春花媽媽的悉心照料和晝夜陪伴,是春花有生以來最安逸的一段日子。她內心深處所有的傷口,都在這段她人生最平和的日子裏得到了療愈。她希望往後的人生能在她對命運的妥協中一帆風順。

“我今兒回家拾掇一下冬生滿月的布料鋪襯。”

母親把一摞剛烙好的死麵餅,和爐子上熬了紅棗米湯的瓦罐端到炕桌上。

“中午你打雞蛋湯給月婆吃,記得放一大勺黑糖。”

母親烙的死麵餅夠吃好幾天。母親把照顧春花的任務交待給了女婿。

剛進門的楊榮祿鼻子凍得通紅,他搓著雙手答應著向春花懷裏正吃奶的冬生湊過去。

母親連忙伸手攔住他:“你快遠點,一身寒氣。”

楊榮祿隻好笑眯眯地望著兒子退到炕桌對麵,把冰冷的雙手伸到暖暖的羊毛氈底下焐著。

楊榮祿和他大哥二哥一個院子,春花坐月子母親來伺候她,楊榮祿就和侄子們擠一個炕,天天一睜眼就往月房裏跑。春花媽當然知道按鄉俗男人不能進月房,可念他也是稀罕冬生便不說他,一個沒娘娃,不奔自個兒的老婆孩子還能奔哪兒。

冬生滿月那天娘家人可給春花長了臉。母親用新羊毛新裏新麵給冬生做了一套棉衣棉褲,用舊花布做了件罩衣,還做了個羊毛小裹被,雖然也是舊被麵攢的,卻很厚實暖和。還有帽子鞋子一樣不少。娘家的嬸子姨娘的親戚都來給春花看月。當看月的包袱在春花的炕上打開的時候,婆家的大姑和兩個嫂子誇讚著親戚們的手工,連忙沏了釅茶招待親戚們。

“這個長命鎖是他外爺給冬生買的。”

春花的心打了個激靈,得到父親的禮物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那天春燕坐在炕上抱著冬生不肯放手。

“這娃娃長得白白淨淨細眉秀臉的,我看一點也不像尕祿。”

楊榮祿的二姑的話像尖刀一樣刺進了春花的心裏,她不動聲色地奶著孩子什麽話也沒說。

娘家的姨娘姑姑們也都來看月,楊榮祿的兩個嫂子張羅了幾個菜在大嫂的房裏招待了親戚們。

“不到八個月就生了,要好好補補身子奶水足些娃娃才壯實。”

“還好春花奶水很足呢,吃不完還給娃娃洗臉。”

“她爸說這正好年前生了,年裏也沒回娘家,滿月了就回娘家住一個月。”

春花媽當著親戚們的麵把想接春花回娘家的意思說了。

“雖說是出了月,這大冬天的抓冷水洗尿布的可就給親家奶奶添了麻煩哩。”

婆家的大姑的話是準了的意思。

楊榮祿舍不得冬生,春花耐心解釋道:“我回娘家一個月,媽和春燕都能幫我洗尿布做飯的,我回來就能自己做了。”

春花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孩子的裹被,冬生蹬著兩條小腿哭得小臉都掙紅了。

“他一哭,不是尿了就是拉了。”

春燕跪在炕上湊過來看:“嗚——看他委屈的樣子,眼淚都哭出來了。呸,臭死了。”

春燕一手捂嘴一手扇著扭過身去,楊榮祿嘻嘻笑著接過拉了屎的尿布拿了出去:

“自個兒的娃娃拉的屎不臭,將來你有娃娃了就知道了。”

“先拿個臉盆扣住,等親戚們走了再洗。”春花對楊榮祿說。

“姐夫可真稀罕冬生,連冬生拉的屎都是香的。”春燕捂著嘴笑個不停。

“你別光在這裏嫌臭,一會兒你去把那尿布洗了,要不怎麽當姨娘哩。”

母親一邊替冬生換尿布一邊對春燕說。

“你姐夫能不稀罕他自己的兒子嗎,爹娘沒了,兄弟姐妹都有自個兒的家,那都是親戚,就隻有自個兒的親骨肉才是親的。”

沒外人的時候春花媽媽說。

春花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了,她又變得像以前一樣沉默寡言。

回娘家的一個月,是春花記事以來在家裏最舒服的一段日子。父親整天見了冬生就樂嗬嗬的,常常把冬生舉得高高地晃著頭逗他。春花想著父親給冬生買的長命鎖心裏萬分感激,她知道父親以前打她是擔心自己將來嫁不出去。這次回娘家,她算是又坐了一個月月子。母親和春燕精心伺候她,晚上也和春花母子一起睡,母親囑咐春花不要出房門,不要受風,她便什麽活也不用幹。孩子帶來的驚喜,陸續來看孩子的親友的探視,讓春花的這個月過得又舒服又快。

剛開始幾天,楊榮祿隔兩天就騎著自行車跑來看看兒子,後來就沒來了,滿一個月了也沒見他來接,春花的心裏隱隱地不安起來。大概過了四五天,楊榮祿借了輛驢車來接春花母子。

“你怎不高興了?”春花小心地問楊榮祿。

楊榮祿也不逗孩子了,也沒什麽話,隻籠著袖子悶頭苦著一張皺巴巴的臉。

“親戚們說這孩子沒到月就出生又不像我,她們說可能不是我的。”

“啥?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是誰的?你怎麽胡說八道哩?”

剛收了尿布進來的母親向楊榮祿吼道。父親在外邊聽到了也撲到春花的房門口叫道:

“你個王八蛋你說啥?有幾個娃娃長得跟爹一模一樣的?還有像娘的!才兩個月大你能看出來?早產的多了,你就說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楊榮祿愁眉苦臉地垂著頭一聲不吭,春花的父母一個在屋裏一個在院子裏,兩個人都氣得直跺腳。春花把臉埋在懷裏的孩子身上哽咽起來。

“你個蔫貨,看著老老實實,怎麽心這麽黑哩。”母親瞪著坐在炕沿上的楊榮祿胸脯不斷地起伏。

“那——,那我不去了。”春花邊哭邊說。

屋裏的母親和門外怒罵的父親突然都靜下來,院子裏的狗瘋狂叫起來。父親把放在台沿下的一個倒灰的爛鐵桶猛踢了一腳,鐵桶骨碌碌向院子中心的地裏滾去,狗叫得更凶猛了。春花懷裏的孩子哦啊哦啊地大哭起來。

“那你今天就是不接她們了?”父親的聲音在短暫的停歇後克製了許多。

楊榮祿看著大哭的兒子慌了,他連忙伸手輕拍著裹著兒子的小被子:

“我也沒說不接,”他的聲音小得像是在嘟囔。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春花也哭得喘不過氣來。

“拿來,你不要我要,這才高興幾天就受這個氣。喔、喔、喔,不哭,冬生不哭。”

母親從春花懷裏抱了孩子在地上轉來轉去地哄,楊榮祿垂頭喪氣地籠著袖子不時探頭看看漸漸安靜的孩子。

“你說我怎麽把春花嫁給你這麽個窩囊廢。”父親狠狠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掄起斧頭劈起了木柴。

“那姐和冬生就不回去了,我幫忙伺候冬生。”

春燕洗完碗進來上炕撫著姐姐的背說。

“你閉嘴,這裏沒你說話的份。”父親從門外怒吼道。

“你快喂孩子,哭這半天都餓了。”母親把冬生塞到春花懷裏,春花捏起袖口擦了滿臉的淚忍著抽泣喂起了孩子。

“媽,我能不能不去啊?”

母親思謀了半天才朝門外努了努嘴,春花知道父親決不會答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哭啥哭,遇上個糊塗蛋你跟他計較,往後自己眼瞎了可是自己受罪。”

“我們莊子上的元福,誰不知道他才七個月就出生了,人家也沒說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生娃這事,哪能個個都一模一樣十月出生,你不信我今兒領你去問問。”

母親給楊榮祿的茶缸裏添了茶好言說道。

“那都是親戚們說的,我又沒說。”

“那還是你相信她們說的了?有你這麽當爹的嗎?不然就滴血認親,看是不是你的。”

楊榮祿臉上的陰雲似是散開了,吃完飯他架了車準備接春花和冬生回家。春花走到車子邊接過母親懷裏的孩子小聲說:

“媽,我能不能不去?”

還沒等媽回答她爸已經吼起來:“你不去住到娘家算什麽?不就等於告訴她們這孩子不是楊家的?”

春花全身哆嗦了一下,隻好跟著楊榮祿回去了。

雖然背後風言風語不斷,但表麵上倒也沒人直接來問春花這個問題,直到春花又在不到九個月上生了個女兒春梅,親戚們便覺著怕是春花的身體的原因,便再也沒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了。

春梅是在冬生一歲半的時候出生的,重男輕女的楊榮祿整天領著冬生,動不動把他扛在肩上,父子倆幾乎形影不離。他對春梅就沒有冬生那麽稀罕。

又過了兩年冬梅出生了,兩個女兒都沒能得到楊榮祿的疼愛,所有的一切都是春花自己操持。

當然,讓他打消疑慮的還是大姑的一句話——“生前兩個都不足月,怕是春花的身子弱些”。

1968年9月1日,冬生背著春花縫的新書包,跟著爸爸去學校報名上學。

“這娃娃長得白白淨淨的多俊哪,像城裏人。”

報名的時候旁邊一位女老師看著冬生讚歎道。

楊榮祿咬著牙瞪了那位女老師半天,才隨班主任走出了辦公室,向一年級教室走去。平時走路都牽著兒子的楊榮祿雙手籠在袖筒裏,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跟在老師身後自顧自地大步走著,冬生小跑著拽著父親的衣角。

“那就是一年級的教室。”

冬生的班主任還沒走到教室門口就指著一間教室說,一邊摸著冬生的頭對他說,“要記住自己的教室,明天來了別走錯了。”

楊榮祿看到教室到了便遠遠地站住,冬生也和他一起站住不往前走了。

“你跟老師去教室啊,站這裏幹啥。”

冬生看著一臉怒容的父親嚇得猶豫不定,班主任走到教室門口看他還沒來就回頭叫他。

楊榮祿看著冬生膽小的樣子一腳向他屁股上踢去:

“看你那個鬼樣子,讓你去教室還要老子陪著。”

冬生哇地大哭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師連忙小跑著過來拉起地上的冬生。冬生見父親轉身走了便撲過去抱住父親的大腿大哭:

“爸爸——,爸爸——。”

楊榮祿跺著腳用一隻手按住冬生的頭硬把他推開。老師連哄帶拖把冬生領進了教室。

第二天早上,冬生死活不肯去上學。楊榮祿又狠狠打了他一頓。從此,楊榮祿三天兩頭打冬生,春花硬忍著不和楊榮祿吵。

“你去學校你爸就打不著你了,好好學習將來當幹部就能過上好日子。”

春花常常偷偷教冬生。

冬生上三年級的時候,班上差不多全部同學都評上了紅小兵,可是村裏的一個同學在班裏說楊冬生是雜種,同學們都笑話他,他就和那個同學打架。剛好那天下午評紅小兵,許多同學看到了他打架就沒給他舉手,全班就剩下他一個人沒評上紅小兵。上一年級的春梅回家告訴了爸媽,楊榮祿又狠狠地湊了冬生一頓。

“評不上就評不上,把文化學好就行了。”

春花護著冬生對楊榮祿說。

“評不上紅小兵就是思想落後不積極,將來學習再好也沒用。”

上四年級的二嫂家的老三正好放學回來聽到了說道。

才住手的楊榮祿又撲過去一把抓住冬生的肩膀,春花跑過去用身體擋住那一拳一拳的捶打,站在台沿上的冬梅大哭起來,楊榮祿瘋狗似的開始撕扯春花的頭發向她的頭上臉上不停地捶打。

楊榮祿的哥嫂們聽到了都出來拉架:“今年評不上明年評,為娃娃的事打人幹啥。”

楊榮祿一腳把春花踹倒在地上,轉身罵罵咧咧地進了屋。春花爬起來進屋裏抬出個長板凳讓冬生在台沿上寫作業,春梅連忙把大哭的冬梅哄乖了。

“你別動不動打冬生了,你看這娃娃現在連話都不好好說了,以前多機靈哪。”

楊榮祿的大嫂邊朝廚房走邊說道。

春花聽了更是憤怒,她看著膽戰心驚的兒子心都碎了,她順手操起一把鐮刀向屋裏衝進去:

“你個神經病,你以後再打冬生我跟你拚命。”

“我就打了,你來拚。他就是個野種,老師都說他長得像城裏人。”

兩個人在屋裏扭打起來,楊榮祿從春花手裏奪了鐮刀扔到外頭。

“好,他是野種我領他走,我也不想天天伺候你個王八蛋還受你的氣。”

春花騎在楊榮祿身上扭住他兩隻手朝他臉上吐口水,瘦幹的楊榮祿根本對付不了瘋了似的春花。楊榮祿的哥嫂和大侄子聽到他們打起來進來幫楊榮祿,楊榮祿的二哥一把把春花從楊榮祿身上揪下來,扽著她的頭發狠狠打了春花一耳光:

“你個婆娘家還敢騎在男人頭上,你當我們楊家人都死光了?”

春花驚愕地瞪著二哥淚如雨下,楊榮祿趁機從背後朝春花屁股上踹了一腳。

“冬生,拿上書包走。”

三個孩子看著媽媽挨打哭聲震天,春花邊哭邊大聲叫道。

“尕祿,你胡說啥?冬生不是你的是誰的?冬生長得像春花,兩個丫頭像你,你別忘了你好不容易才娶個媳婦,媳婦走了你可別指望又來我家打拚夥。”

大嫂一邊拉起地上的春花一邊罵楊榮祿,孩子們都圍住春花仰頭聲嘶力竭地哭。春花抓過冬生的書包拉起冬生往門外跑,春梅和冬梅抱住春花的腿殺豬似的哭叫,二嫂跑去把門扣了攔住了春花。

二嫂的姑夫是生產隊隊長,二哥二嫂怕春花找機會跑了就聽了姑夫的話,把春花拉去和那些地富反壞份子一起批鬥,想嚇唬嚇唬她,省得她以後又騎到楊榮祿身上打楊榮祿。春花一個外村娶來的媳婦舉目無親,她和那些壞份子一起跪在台上脖子上掛著不守婦道的牌子。二哥數落她一個女人竟敢騎在自己男人身上,楊家的親戚們為了替楊榮祿出頭把楊榮祿拉上去讓他騎到春花身上,他們嫌楊榮祿奴氣不敢打春花,就上去對春花拳打腳踢:

“你說你改不改?不改就圈在隊裏等你啥時候改了再回家。”

春花絕望地任由他們推來搡去沒有說半句要改的話。這更激起了楊家人的憤怒,他們想把春花打服軟,可春花除了哭叫就是不肯下保證。那天晚上他們真的把她關在隊裏的會議室裏沒讓她回家。

會議室裏除了一張桌子和幾張長板凳啥也沒有,春花的雙手還被麻繩綁在身後。春花知道她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她很想離婚帶冬生回娘家,可父親肯定不讓她進門。冬梅還小,可她顧不了那麽多,她想等隊裏放她出去了就回娘家跟母親說,她知道父親肯定嫌丟人不會讓她離婚回娘家,可她也隻能求母親去跟父親說了。她挨打受委屈沒關係,可她不能看著冬生天天挨打,她眼看著原本機靈活潑的冬生變得膽小畏縮,她不能讓冬生在楊榮祿手裏毀了。

夏天的夜裏要比白天冷多了,天氣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春花連晚飯也沒吃,幽暗的大會議室裏,隻有她像個孤魂野鬼般縮在屋角瑟瑟發抖。肚子餓得泛酸,她的腦海裏有千頭萬緒在爭相競逐,她想從中找到一條活路,可她最終都覺得每條道最後還是通往一條死路。春花看見自己深陷在命運的泥沼中,越掙紮陷得越深。她試著活動一下酸痛的胳膊,那幫王八蛋把她反捆得緊緊的,她的胳膊一點也動不了。春花想起孩子們,她不知道她不在家,楊榮祿會不會又打冬生,她不知道冬梅會不會哭鬧,最主要的是她想如果離婚回娘家,父母會不會接納她和冬生,春花明白這是她唯一的出路,隻有這條路才能讓她繼續活下去,才能讓她親自撫養冬生長大成人。春花明白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她顧不了臉麵,她隻想回去厚著臉皮求父母能讓她帶著冬生回娘家。

罪惡的夜像一張吃人的鬼臉,發出陰冷的慘無人道的白光,春花坐在冰冷的地上,無助地望著窗外那微弱的陰森森的亮光。又冷又餓的春花似乎聽到有人在用鑰匙開門,她想他們可能是要放她回家了。

“春花,你還沒吃吧,我給你拿了個饃饃。”

來人是村裏的周會計,周會計滿麵笑容的樣子,讓春花受寵若驚。

“我帶你去值班室,那裏有床睡。”

春花以為這是生產隊的安排,便跟著周會計去了隔壁的值班室。才以為可以回家的她心又沉了,原來他們還是要把她關在這裏。

周會計進門先點了掛在柱子上的玻璃燈,春花看到值班室有個沒油漆的大木板床,上麵有鋪蓋被褥,還有一張帶鎖的油了清漆的桌子放在靠近床頭的地方,桌子前有一把油漆斑駁的棗紅色舊椅子,再旁邊是個木臉盆架子上放著個白搪瓷臉盆和洗臉毛巾之類的,床對麵的另一邊牆上有個鎖著沒用的連著會議室的小門,靠門的一張舊單人木板**沒有鋪蓋,零零亂亂地放了些雜物在上麵,屋角還有個也是沒油漆的舊長板凳。春花想能睡這裏倒也好過在空****的會議室捱著。

周會計插了門,春花覺得有點奇怪,但她沒吭聲。周會計給她解了繩子,春花垂著胳膊等麻勁兒過去才小心甩了甩手,等手臂的酸麻勁兒過去,她才抬頭看了看周會計。周會計滿臉堆笑的樣子讓春花放下心來。

春花看著周會計放在桌子上的饃饃,肚子餓得在翻騰,可她不敢私自拿著饃饃吃。她看著周會計從桌子底下的開水瓶裏倒了一茶缸熱開水給她:

“你先吃點兒,邊吃邊匯報下思想。”

周會計溫和地說著坐在椅子上,親手把饃饃和茶缸遞給春花,示意春花坐在床沿上。春花忐忑地接了趕緊吃起來。

“我看你長得也還斯文,怎麽就騎在你男人身上打他呢,是他惹了你?”

“他打娃娃,我護著,他就打我。”

春花一邊開水就饃饃吃一邊回答說,領導的關心讓她心裏踏實了不少,她想把情況跟領導說清楚,好讓領導能替她做個主。

“楊榮祿長那個慫樣子你怎麽嫁了她。”

周會計毫不避諱地盯著春花隆起的胸部,又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的嘴唇,邊說邊探身把手搭在春花的肩上,春花本能地側身避了一下卻沒有避開。

“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周會計把椅子拉近一些把春花擠在床和桌子的角落裏,他用雙腿夾住春花的腿,他的手嫻熟地伸到春花衣服裏,這一切他做得那麽輕而易舉,就像他天天做一樣順手。

春花緊張地站起來身子向後傾斜著避開,腿卻在周會計的兩腿間無法挪動,周會計站起來順勢把春花壓倒在板**。

“你這是幹什麽,周會計?你快放開我。”

春花在周會計厚實的身體下無力地掙紮,她突然想起曾經被強奸的一幕,她害怕地叫起來,周會計的手像鐵鉗一樣伸進她的胸部:

“你別叫,叫了也沒人聽見,我把大門鎖上了。”

周會計仍然麵帶笑容不緊不慢地說,春花知道生產隊大院周圍沒有人家,大門離會議室又遠,可她還是不停地叫喊。周會計用一隻手按住春花的口,他的另一隻手已經伸向了春花的褲襠。春花拚命反抗,周會計厚實的身體卻像個磨盤一樣壓在春花身上,春花一點勁也使不上。

“你做我相好的,以後有啥事我都幫你。”

周會計的一隻手緊緊抓住春花的一雙手按在她的胸上,春花沒有力氣叫了,她淚流滿麵地閉上眼睛,周會計緊緊壓在她身上盯著她的眼睛說,這就對了,叫啥叫,也沒人聽見。別哭了,腿別夾那麽緊,哎喲我的仙人蛋蛋哎,便宜了楊榮祿那個慫貨。

春花知道她逃不掉了,絕望、屈辱和悲憤令她鼓足最後一口氣向桌子腿拚命蹬過去,桌子腿發出吱——的一聲,旁邊的臉盆架子被推翻了,洗臉盆乒鈴乓啷地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周會計卻毫不理會地脫去春花的衣服,接著她被他攔腰抱起,他那麽有力那麽嫻熟,春花像個任人宰割的羔羊,不一會兒就赤條條一絲不掛。春花又憤怒又屈辱地睜開眼睛瞪著周會計,看著他把自己也脫得精光。

春花突然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了,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多出來的人。她不再為自己的赤身**感到羞愧,不再為周會計的奸汙感到屈辱,她在這一刻,突然對一切都不在意了。

“別人想巴結我還巴結不上咧,我往後就稀罕你。你隻要跟我好,我會給你多記工分。”

春花定定地注視了周會計幾秒鍾:

“往後?”

周會計依然不緊不慢地穿好衣服,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他撿起春花的衣服遮住她的身體,然後去收拾倒在地上的臉盆架和臉盆。他從一個桶裏舀了一瓢水擰了一把毛巾,過來用胳膊肘支著身子,斜躺在春花身邊輕輕給春花擦臉:

你往後就知道我的好處了,你聽我的話,以後就不會有人再批鬥你打你了。

我們明天叫婦女主任來做你的工作,你配合答應以後不跟你男人打架,我就叫隊裏放了你。

你以後別跟那個窩囊廢爭強,他打娃還是打你,你就找婦女主任反映,我們會治他,我管工分沒人敢不聽我的。

你有啥困難就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村裏稀罕我的人多了,我就稀罕你,往後我就稀罕你一個。

春花突然坐起來用衣服護住胸口說:

“那你離了,我也離了,你娶我——,我們光明正大一起過?”

周會計突然被燙到了手似地猛然把手從春花胸脯上縮回來,後退著站直身子,直瞪瞪地看著她,像瞪著怪物一樣:

“那怎麽行?那可不行。一個村裏往後怎麽在人前抬頭做人。”

春花避開周會計驚異的目光穿好了衣服沒再吱聲。

第二天婦女主任做了春花的思想工作,又把楊榮祿叫來調解了一番,就讓楊榮祿把春花領回去了。春花吃了晚飯趁人不留意便帶著冬生回娘家,去求父母能收留她們母子,讓她離婚。

“爸,我過不下去了,再過下去他會打死冬生的。”

春花跪著懇求父親,“讓我離了把我和冬生的戶口轉回來,不然我沒地方掙工分養大冬生。”

母親聽了她兩口子打架也唉聲歎氣:“兩夫妻過日子哪有不打架的,能忍就忍忍吧。”

“冬生被他打得話都不敢說了,我再在那個家過下去,冬生必定要給他打死了。”

“三個娃娃了,你離婚回來我們還有臉做人嗎?”

父親用煙鬥敲著鞋底氣得脖子的青筋像棍子一樣突出來:

“你回來還帶個娃娃,你們怎麽在兩個弟弟手上過日子?一起吃還是單另吃?弟弟們不說,媳婦們能答應嗎?”

春花的大弟弟已經有一兒一女了,二弟弟也娶了媳婦在家裏,春燕原想考初師當幹部,誰想初師班隻招了兩屆就沒招了,她也在家當了兩年農民就出嫁了。小妹妹還上學在廚房裏支了個單人板床,春花回來就和小妹妹擠。如果春花果真離了婚回娘家,她母子倆連炕也沒有。

“要不就在廚房盤個大炕或者蓋間南房?”

母親明白春花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回娘家求助的。

“蓋間南房盤個炕的容易,你的老臉丟得起嗎?”

父親咆哮著堅決不答應。

母親私下裏問春花冬生是不是別人的?春花說不是,就是楊榮祿的,春花說媽你就幫幫我吧,不然冬生在楊榮祿手裏活不成了,他就是個神經病,我忍忍沒事,可孩子被他打傻了我可忍不下。母親說我慢慢跟你爸說說,他也心痛冬生哩。

春花那天站在廚房裏,默默地望著房梁,想象著自己一條麻繩吊在脖子上的樣子,可她又看到冬生抱著頭被楊榮祿沒命地打的情景。

父親不鬆口,春花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斷了。

母親為春花揪著心,打發小女兒去把春燕叫來。母親就把春花的難處說了:

“你姐夫聽了外頭傳言總說冬生不是他親生的,你姐是怕冬生受委屈想離了婚回娘家。”

“要說冬生還真不像姐夫,就他那個慫樣。”

春燕說著竟吃了一驚,姐姐早產如果按時間算會不會是白楊哥哥的……

春燕想起自己去找白楊哥哥,是她告訴白楊“姐姐闖過禍”的事,白楊是不是就因此沒來給姐姐提親。已是身為人母的春燕嚇出一身冷汗。

“媽,我姐要是想離婚家裏不收留她讓她到我家去,我管她。”

春燕說著嗚嗚地哭起來。如果不是當初自己不懂事,攪了姐姐和白楊哥哥的親事,姐姐怎麽可能嫁給現在的姐夫。萬一冬生真的是白楊哥哥的,那春燕這輩子可就是個大罪人了,姐姐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她不能不管。

“不說你上有公婆妯娌下有兩個娃娃,你一個嫁過去的媳婦,婆家憑啥由得你做主,再說沒戶口沒處幹活她娘兒倆吃啥?”

“那讓姐回家,冬生我領去養著,給姐蓋間南房我和王立軍都來幫忙。”

“跟你爸說”,母親朝門外努了努嘴。

春燕翻身下了炕走到父親麵前:

“爸,就讓我姐帶冬生回娘家吧?大人挨打還能忍忍,娃娃天天挨打這種日子怎麽過。”

“她回來村裏人怎麽說?離婚的名聲好聽嗎?”

“爸,你說名聲重要還是我姐重要?她們天天在婆家受苦,這時候娘家人不管還誰管?”

“這個王八蛋,長那個鬼樣子,我姐沒嫌棄他,他還敢打我姐。”春燕一邊嗚嗚地哭一邊罵。

“你閉嘴,沒大沒小。”父親嗬斥道。

“我明天去看我姐,反正我不管,我把我姐接回來。”

春燕邊說邊留意著她爸的反應。

“要接接去你家,那是一輩子,你以為三天兩天哪。”

春燕第二天收工送了包子過去,她拿出還有熱氣的包子分給孩子們吃,往常聽見她來就奔過來的冬生卻望著他爸不敢接包子。

“姐夫,你也過來吃,今年的新麵做的。”楊榮祿在院子裏沒進屋。

春燕看到冬生咽了下口水不敢過來,便詫異地望著姐姐。

“被打怕了。”春花小聲說。春燕心痛地拿了個大包子塞到冬生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