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雲看到秀英奶奶被批的慘狀後,再也不敢跟春花一起去挖豬菜了,就算她不用偷豆角她也害怕了,春花就帶著春燕去,星期六白楊也跟著春花一起去,他們已經開始單獨約會了,總是會找借口不帶妹妹。
這天星期六傍晚,白楊回家途經一個果園,看到有個同學從果園牆上倒了一塊的豁口進去,他也跟了過去,他已經好幾次看到同路的同學從那個豁口進出了。那果園裏大多是高大的梨樹,樹底下還種了胡蘿卜苞穀大頭菜大豆之類的,白楊看了看周圍看見果園東南角有個看守的小房子,他的心已經知道了大腦想要幹的事,於是心突突地狂跳起來,他看到前麵的同學警覺地回頭望著他,他趕忙低下了頭。他眼角的餘光看到走在前麵的男生迅速地掰了一顆苞穀,朝前麵的倒了個豁口的矮牆跑去。那熟練的動作要不是白楊在留意他,恐難教人察覺。白楊也飛速地扒了棵苞米跟著那同學飛奔過去。他們飛跑的響動聲驚動了看守人,白楊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男人追趕的叫罵聲,前麵的男生已翻牆出去向東跑去,白楊也沒命地從那矮牆上翻了過去拚命朝南跑。
牆外是一片麥田,白楊順著田埂拚命跑,跑了很遠看後麵沒人追過來才停下好好看看路。原來從那個果園穿過來走田埂比走大路近好多,難怪他看到好多同學經常從那裏走。
白楊看四下無人便從懷裏拿出那個苞米,他蹲在田埂上剝開那一層層包著玉米的翠衣,亮晶晶黃澄澄的玉米在夕陽的光輝中向他展露出玉潤的牙齒,像是在咧嘴誇他似的。白楊連忙把剝開的翠衣又包回去,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件“戰利品”,他滿懷榮耀地把它帶回了家。
白楊把發現果園和偷了苞米的事告訴春花:“果園很大,就是發現了隻要跑得快他也追不上,那堵牆上還有腳踩的窩,很好翻的。”
春花從白楊熱切的目光裏看出了他還想去冒險的興奮。白楊已經找到了他和春花約見的方式,就是每星期六春花一收工就去挑水,挑水的橋頭人多不會引人注意,他放學回來也去挑水,這樣他們可以簡短地先約好飯後去的地方,然後吃完飯再直接到約定的地方碰頭。
“問題是回來時遇到村裏人怎麽辦?”春花想著總不能明目張膽地背著背篼去翻牆,最主要是她和白楊孤男寡女走在一起怕是要讓村裏人說閑話的。
白楊一邊用扁擔的鐵鉤鉤著木桶在河裏掄來掄去,一邊小聲說“那邊沒有我們隊的地,我每天回來都沒有被查,不要背背篼,我們到時分開回來。”
春花知道晚上出去回家晚了父親必是又要打她一頓的,她每次假裝去挖豬菜,回來洗出那些豬菜早上做拌湯給一家人先墊點肚子。於是父親近幾次沒再打她。可春花依然心有餘悸。春花聽了白楊的話,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白楊緊握她的手的一幕時時在她腦海浮現,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白楊和她一起出去,期待他趁人不備的時候悄悄握緊她的手。
“在去我們學校路上的第十個田埂上等,別帶春燕。”
白楊說完拉起水桶裝了水挑著先走了。
春花蹲在河沿邊的大石頭上麵心跳得不敢抬頭,她假裝洗了洗手,等白楊挑著水桶走了,便用雙手捧了一捧水,把滾燙的臉泡在清涼的水裏,她怕別人看到她因羞澀和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
“春花,挑水啊?”
村裏來挑水的人跟她打招呼。
“嗯,嬸子也來挑水啊?”
春花有意大聲地回應道,像是聲音越大越能掩飾她的心虛。她提著水桶假裝在水裏掄來掄去,直到她眼角的餘光裏已經看不到白楊的身影,她才提了水上來,又假裝弄了半天扁擔,估摸著白楊已經上了坡,她才慢慢地挑了水,緩緩地回家。
“別帶春燕。”
春花想,白楊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他帶不帶白雲呢?他是想單獨和自己一起出去嗎?自己還從來沒有單獨和白楊一起出去過。或者還是他怕人多了去偷東西容易被發現?
春花的腦海一刻不停地想要知道答案,白楊握著自己的手,是不是說明他是喜歡自己的?他會不會真的和自己情投意合,成為相好?他就是這輩子要娶自己的那個人嗎?自己已被玷汙的身體能配得上那麽完美無缺的他嗎。春花摸著自己的右手,她認真地盯著這隻被白楊牽過的手,小拇指甲裏有些泥土汙垢,手也不像白雲的那麽纖柔好看,她突然臉紅起來,她覺得自己真的配不上白楊,可白楊到底為什麽會喜歡自己呢?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不然他怎麽會偷偷牽她的手?春花閉上眼睛,用左手牽起右手,在心裏體會白楊牽著她的那種感覺,她的熱血沸騰起來,她挑水回家後,連忙去舀了半臉盆水,拿胰子用心地搓幹淨臉和雙手,又拿剪子鉸了手指甲,再把指甲縫也洗幹淨。正在燒火的弟弟喊她幫他攬一背篼麥草,她連忙喊春燕去攬。春燕不高興地說他使喚你你就使喚我,春花說我要繡枕頭片兒才剛洗了手,春燕隻好去了。春花看著洗得幹幹淨淨的手,心想如果白楊再牽著自己會不會覺得滑潤一些。春花心裏充滿了矛盾,她又期待又害怕。她覺得自己配不上白楊,她怕萬一白楊知道了自己的身體不清白,還會不會約她出去,她不停地在心裏爭鬥,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白楊。她想,白楊那麽好,對自己那麽真誠,自己不應該對他有所隱瞞。可是她怕白楊知道了之後,就不會再理自己了。
春花內心的爭鬥阻止不了她想見白楊的心,她也想過這輩子死了這條心的,可是白楊越來越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牢牢地把春花的心吸到了他的身上。她想萬一白楊會體諒自己呢?不到黃河不死心,她攔不住自己,她想就算白楊有一天知道了不理自己了,可是在這之前,她還是想去見白楊,他是她心靈的吸鐵,她無法阻擋自己的心向他飛去。
“你今晚睡前記得給我留著門,我和白雲要去下莊摘苞穀。”
春花洗完了大家吃飯的碗又用胰子洗了一遍手對春燕說。
“我也去。”
“白雲說今天就我兩個去,人多了會給抓到。”
春花感覺到自己的臉發熱了,連忙低下頭。
“今晚白楊哥哥可能在家吧,我去問他作業。”
春燕興奮地拿了書包出了門,春花擔心她去了碰上白雲,自己的謊話就爛了,還不及攔,春燕已經出門了。
春燕走到白楊家門口剛好迎麵碰上他正出門。
“白楊哥哥,我正要來問你作業呢,往後每個星期六晚上我都來找你輔導功課行嗎?”
“哦,我,我還忙,我要趕回學校去。往後星期六我還得參加勤工儉學,可能沒時間教你了。”
白楊慌忙關了大門,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他加快腳步離開了家門,走遠了些才說,“我看看,哪道題不會做?”
春燕小跑著跟上白楊說,“白楊哥哥,我將來也跟你一樣考初師。”
白楊心不在焉地應承了一聲,問她說你姐在幹什麽,春燕說我姐幹完活要繡枕頭片兒,說著拿出本子問混合運算的一道題。白楊站在小路邊告訴春燕運算方法,叫她把公式背熟了就會算了。春燕高興地答應了,到了岔路口兩人各自走了。
春燕大聲地邊唱“東方紅,太陽升……”邊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白楊在約定的田埂上坐下來,時不時焦急地站起來探望,那一大片已經抽了穗的麥田剛好能遮蔽他們。他覺得過了很久才看到春花遠遠地走來,他知道春花得趁他爸不留意時才能溜出來。
“春花——”
白楊蹲在田埂上望著越來越近的春花,用雙手圍著嘴壓低嗓門喊道。他的心怦怦亂跳,這是他和春花的第一次單獨約會,這一天他期待了很久,他有些激動不已。他覺得今天有些特殊的意義,他因此格外興奮——為他們兩個的第一次單獨約會,為自己萌動的青春。
春花邊回頭察看身後,邊躬著腰小跑到白楊麵前,西天的陽光溫柔地普灑在大片的麥田上,麥穗沐浴在明亮的夕陽裏,天邊是火紅的晚霞,春花的臉龐因疾跑和羞澀也如此時的晚霞一樣紅彤彤的像是冒著熱氣。春花貓著腰跑到了白楊麵前,卻突然感到局促不安起來,白楊內心溢起一股特別的溫暖,他發現春花的臉龐在夕陽映襯下格外美麗。
白楊緊握起春花的手牽著她貓著腰在田埂上往前跑:
“我們先在沒人處躲一會兒,天黑了再去。”
春花的手在白楊的手裏,她心裏又緊張又高興。她也為自己洗幹淨了手而高興,她想上次白楊牽她的時候幸虧是晚上天黑了,白楊沒看見她的指甲縫裏的汙垢。春花感受到白楊握著自己的力量,輕柔的風拂掠著他們的身心,春花覺得自己和白楊像一對翩飛的蝴蝶,一切都美得無法言喻。白楊牽著她跑完一條田埂拐了個彎,在遠離路邊的一條縱向的田埂上停下來:
“這裏沒人看見了。”
白楊興奮地望著春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他順勢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緊貼著自己坐下。春花緊張地往旁邊挪了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害羞了?”白楊吃吃地笑著捏了下春花的臉蛋說,“想死我了。”
春花扭過頭咬著嘴唇又忍不住回頭瞟了白楊一眼垂下了眼,她看到他眼裏無法抑製的熱烈光彩。白楊又貼近春花一些,一手握住了春花的手輕輕地撫摸,春花想幸好自己洗幹淨了手。白楊突然把春花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一雙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春花。春花慌忙避開他的目光,她的臉羞得像西天的晚霞一樣緋紅。
“春花,跟我好吧?”
白楊的身體緊緊地靠在春花身上,他用一隻手攬著春花的肩頭,兩人的身體間連一絲縫隙也沒有。春花心裏本能地挪開了一些身子,可實際上她的身子緊挨著白楊紋絲沒動。春花羞紅著臉望了一眼白楊,那正是——雙眼露嬌沐秋水,兩靨含情**春風。白楊不等她開口已經被她的樣子燎起了熊熊烈焰,他的唇急切地向她貼近。春花激動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緊咬嘴唇突然把滾燙的臉埋進白楊的胸膛上,白楊低下頭用自己的麵頰磨蹭著她炭火一樣滾燙的麵頰,兩人的身心在推推搡搡間像烈焰似地燃燒起來。他們的唇,他們的肢體,他們的心,仿佛終於找到了上輩子失散的另一部分一樣,他們拚盡全身的力氣使它們在蠕動中完全契合。他們不在意夕陽西下,不在意晚風微醺,不在意蛙鳴蟬噪,他們在找到最終的那個契合點後不顧一切地牢牢守護。世界在他們麵前閉上了眼睛。
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驚醒了春花。兩人慌忙不約而同地分開。春花把滾燙的臉埋在膝蓋上等著別人經過。
“前麵有人。”
那個女孩壓低聲音說,於是說話聲停了。春花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從身後撲哧撲哧地經過。春花屏住呼吸不敢抬頭,卻覺得有目光戳在脊背上,她擔心自己的頭發亂了,自己的樣子是不是一眼就讓人家從她身上看出來剛剛發生的事。
腳步聲撲哧撲哧地遠去了,兩個半大的姐弟背著背篼來田埂上拔豬菜,看到他們便朝另外的田埂走去了。
“走了。”白楊抻著脖子望著那倆人走遠了才壓低嗓門說。
春花窘迫地抬起頭貓著腰望了望是兩個小孩才舒了口氣。
春花沒想到這事發生得那麽突如其來,她半張著口回想著剛剛的一幕回不過神來。沒有預兆,沒有試探,她甚至沒來得及推脫,一切就已經發生了。她紅著臉抬起頭,睜著迷霧一樣的眼睛,直直地望著白楊那春風**漾的目光,“要好,就好一輩子。”
白楊看那姐弟走遠了,便翻身趴在春花身上說,“嗯,我們就好一輩子。”
春花探尋著白楊目光裏的真意,她不確定白楊說的意思是不是要娶她。不遠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春花一抬頭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扛了一把鐵鍁遠遠走來。兩人又迅速分開,假裝在寒暄。她擔心別人認出自己,還是把頭伏在膝頭上支著胳膊擋住臉。撲嗒撲嗒的腳步聲仿佛踩在春花心上,她的心跳得比那腳步聲還大聲,她終於憋不住氣半張著嘴偷偷舒了口氣,那男人的腳步聲伴著喘息聲從旁經過,春花終於捱過了那個人走遠,才長長喘過一口氣來。
“將來我們結婚了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白楊見那人遠去拍拍春花的肩頭小聲說。他又抻長脖子朝那人望去,那人正好回頭望了一眼,白楊趕緊蹲下不敢看他。
春花也伸長脖子看了看,見那人扛著鐵鍁走遠了,回頭望著白楊:
“我們——結婚?”
春花的眼珠轉來轉去,一會兒盯著白楊的左眼一會兒盯著他的右眼,像是要從他眼裏看出真假似的。白楊又側躺在田埂上拉了下春花讓她也半躺著,他又翻身趴在了春花身上,春花不由抱住了他的腰,她又杏眼含春地笑了起來,她喜歡他踏踏實實壓在她身上的感覺。
“你笑起來真好看。”白楊狠狠地親了一下春花的唇說。
“你是說,我們會——結婚?”春花眼裏的問號直勾勾打在白楊臉上。
“我們好了,以後自然就結婚了,你不想嗎?”
白楊盯著春花。春花漲紅了臉咬了下嘴唇小聲說“想。”她說“萬一你們回北京怎麽辦?”
“那我帶你一起回。”
白楊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春花眼裏的問號終於退去了,一汪春水在她的眼裏流轉。滿心的甜蜜從春花的眼角和嘴角緩緩流淌出來,**開在美麗的晚霞中。愛情猝不及防地降臨到春花的心上。夕陽溫柔地普照著麥田,麥穗在一對情竇初開的年輕人麵前羞澀地垂下了腦袋,麥芒披著夕陽的光暈樂嗬嗬地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春花,以後我們每個星期六都在這裏見麵好不好?”
春花幾乎能聽到自己敲鼓似的心跳聲,她感到她的臉和脖子又滾燙燥熱起來,她擔心自己的臉看上去一定很醜,她又不自覺地咬了下嘴唇垂下眼點了點頭,“嗯。”
每個星期六,春花的腦子迅速地轉動著,她清楚父親像防賊似地看著她,每個星期六都出來恐怕沒那麽容易,可她顧不上那些,即使挨打,她也要和白楊在一起,就這樣讓他摟著,就這樣在他的體重下踏踏實實地待著,春花還希望他親吻自己,那讓她才有一種真正屬於他的安心。她希望這一刻停留下來永遠不要消失,希望白楊永遠就這樣摟著她的肩頭不要放手,春花像著魔似的管不住自己。
春花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遠離白楊保持自己的清白,可她不想那樣,她的心願意跟白楊做任何事情,哪怕被父親打死,哪怕被人知道了身敗名裂。所有的道德戒律都比不上和白楊在一起的美好。點頭的那一刹,春花覺得那是兩人的承諾,是他們一輩子的契約。
白楊兩眼冒火地望著春花,微風吹過麥浪,夕陽的臉羞得通紅,春花心潮起伏地望著白楊,她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緊緊吸引她的那塊磁鐵。
“春花。”
白楊的背上潮熱起來,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他夢囈似地閉上眼睛把嘴唇向春花伏了下去,春花覺得自己飄起來了,像一隻風箏,那線就在白楊手裏,她如癡如醉地閉上眼睛自由自在地向空中飄**。
夕陽醉了,他們忘了天地,忘了身處的田野無垠,忘了世間的一切。春花此刻什麽也不想想,什麽也不想管,她的腦袋空了。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她嚐到了長這麽大以來最牽人心魄的愛情。幸福來得太突然,來不及她瞻前顧後就已經踏踏實實地降臨到她身上了。可春花卻聽到了又一串撲嗒撲嗒的腳步聲。
春花掙紮著推開白楊,“快,有人來了。”
白楊豎起耳朵聽到那聲音已經近了。兩人急急忙忙喘息未定時,剛才扛著鐵鍁過去的那個人又回來了。春花渾身顫抖地坐在田埂下又把頭伏在膝上支著胳膊遮住臉,白楊麵紅耳赤地也低下了頭坐在田埂下用腳故意蹭著地上的土。那人撲嗒撲嗒地走過時像是故意地幹咳了幾聲,春花的心在耳朵裏咚咚巨響,她怕那人會不會叫他倆站起來搜查,她擔心他會發現她沒係褲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