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莊與北京最大的區別在於,除了它是一大片麥地中,散落著幾十戶人家的小小的村莊外,這裏所有的路都是泥土路,所有的牆院都是坑坑窪窪的泥土牆,幹巴巴的土牆像是經曆了幾輩子風幹的臉膛,**著它毫無水分的幹涸的口鼻,用手一摳就能摳下一小塊土疙瘩。村裏的人家或三五家接連或單獨一處,各沿著一條東西向和南北向的土路散落在田地間。除了人家、道路和水渠之外,便都是大大小小規則或不規則的農田。白楊樹和柳樹沿河渠矗立,梨樹蘋果樹杏樹等果樹都被白禿禿的土牆圍在果園裏,這些樹和田地把村莊連成一片。離白雲家沿一條河渠往西,間隔一個果園約三五十米左右,才有另兩戶人家,再往西人家漸漸多起來。果園裏經年的老梨樹枝繁葉茂地從兩米多高的土牆上露出大半個頭,與牆外的白楊樹和柳樹連片成林。

老鄉們告訴白雲她們,果園裏的大果樹是本地的特產長把梨和碗兒梨樹。果實已經摘掉了,但那樹頂上還零星地掛著一些黃色的樹葉,雖說沒有果實,卻也難掩那大樹的壯實與威武。所幸冬果梨成熟得晚,白雲家院子裏的那棵還沒有摘,冬果比其他樹種結果稀少,但一整棵樹上也有不少,白雲兄妹每天最開心的莫過於爬樹摘果子吃。

安頓下來後,白雲一家就跟村裏的農民們一起出工去參加勞動。

村裏每天早上出工的時候會吹喇叭,白雲她們後來看到那個大海螺的時候覺得很神奇,它竟然能發出全村人都能聽到的嘹亮的螺號聲。哥哥白楊曾在隊長家吃飯時拿了試吹,他鼓足了勁兒吹得滿麵通紅,卻隻吹出一點點傳不出屋子的聲音來,隻引得村長和夫人還有他們家的老爺爺老奶奶笑得前仰後合。那情景像一幅畫一樣印在白雲腦海裏。從那天起,哥哥每次碰見村長都想試試那個海螺。

那時候村裏正在打一些零散的坡地上最後收來的麥子,打麥場上有許多不同的分工,白雲兄妹們第一次見打麥子的場麵,雖然和大家不熟卻還是覺得格外興奮,她們感覺像是去參加一種稀奇的遊戲似的。村裏的人聽說來了北京的一家人,都來看稀奇,見到她們就像見到了北京天安門一樣高興。

白雲頭一次見毛驢拉著一個大白石的碾子一圈一圈地在碾地上鋪成了一個大圓圈的麥草,小英和小明見了高興地跟著那毛驢一圈圈地跑,村裏的許多小孩便跟在他倆身後也一圈圈地跑著嬉鬧著看稀奇。白雲看到有人拿著丫頭叉把驢輾過的麥稈挑出來,糧食便被碾下來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雲媽媽被安排把人家挑出來的麥草用個三齒叉往遠些挑成堆,再有專人裝上架子車,白雲爸爸和哥哥白楊就跟個人去裝草,把架子車裝得高高地用皮繩綁緊了拉到打麥場邊上,那裏是生產隊的像個懸崖似的有七八米深的大草房的後窗,麥草車到了草房邊解了繩子直接倒下去就在草房裏了,裏邊還有幾個人專門把從打麥場倒下去的草挑到低處,然後在上麵跳來跳去地踩結實。

村長叫白雲領著弟弟妹妹,跟著一幫孩子們去大草房裏踩草,那些孩子們歡呼著,像是叫她們去玩一樣。才到了場邊,跑在前麵的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自覺地排成隊,陸續地嘴裏一邊喊著“王聰兒跳崖犧牲——”,一邊一個接一個地跳了下去,草房裏好幾米厚的麥草把孩子們陷了進去,他們頂著滿頭滿身的麥草又叫喊著爬起來大笑大叫著。歡呼聲叫喊聲從大草房裏飄出來,跳到草裏的孩子們像是在遊樂場一樣開心興奮地蹦跳著。

“北京娃——跳下來!北京娃——跳下來!”

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從草房裏嘻嘻哈哈地向白雲她們齊齊叫著。白雲望著還有好幾米深的麥草心虛地牽緊小明,誰料小明已掙脫白雲的手嘴裏也喊著“王聰兒跳崖犧牲”跳了下去,白雲探頭看小明興高采烈地從草窩裏爬出來才放了心,這裏小英也跳了下去,大家的目光都落在白雲身上,等著她往下跳,白雲心裏有些害怕,可看大家都在喊她,隻好也硬著頭皮跳了下去。那麥草軟軟地把白雲陷了下去,厚厚的草垛表麵還有些虛鬆,白雲趕緊爬出來,滿身滿頭都沾了草。她難為情地望向踩草的大人,生怕大人會教訓。誰料有個踩草的婦女對站在上麵準備跳的孩子們喊:

“小心著,一個一個隔開,別跳到人身上了。”

一個比白雲大些的女孩用普通話幫她翻譯,白雲被她拉起手在草上蹦跳。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白雲,你呢?

我叫春花。

你上幾年級?

我上完四年級就沒上學了。

為什麽不上了?

我是家裏的老大,要勞動。

白雲愣了一下,原本還以為能有個一起上學的同伴的,春花竟沒上學了。春花穿件大襟的舊紅花布衫,和寬大的毛藍色褲子,兩條齊腰的長辮上紮著紅色毛線頭繩。齊眉的發穗襯出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

你在北京有沒有見過偉大領袖毛主席?

見過。就在幾個月前的五一,人民英雄紀念碑落成揭幕的時候,學校的獻花隊就在天安門廣場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白雲也代表學校去給人民英雄紀念碑獻花了,毛主席就給人民英雄紀念碑揭的幕。這是白雲見過的離毛主席距離最近的一次,她格外自豪地向春花講述了當時的情景,春花眼裏滿是敬佩的神色,仿佛白雲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一樣。

孩子們從草垛上已經壘到頂的地方又爬上去,重新站到上麵場邊上又叫喊著朝草房裏還沒堆滿草的地方跳下來。小明和小英不一會兒就和那幫孩子們熟悉了,那些孩子教給小英要她嘴裏也大喊著“王聰兒跳崖犧牲”邊喊邊跳,春花又好心地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話解釋給她們聽。小明和小英和那些孩子們一起玩得開心極了。白雲為認識了春花感到格外高興。

打麥場上輪流休息的時候,有一些大人也跳到草房裏,春花趕緊把白雲拉到一旁。大人小孩都吵吵嚷嚷地叫喊著蹦跳著,大草房裏嗡嗡嗡地幾乎聽不見說話聲。幾個婆娘從上邊把一個男人推下來,然後她們也一起跳下來,幾個人爬起來壓倒那個男人,男人嚎叫著,婦女們嘻嘻哈哈地大笑著把他壓在草裏,那男人翻轉過來抱住一個女人的腿把她拉倒,那女人發出聲嘶力竭的尖笑,那聲音直刺白雲的耳膜。他們大笑著叫喊著在軟軟的草上滾來滾去。孩子們到另一邊嘻嘻哈哈地蹦跳,仿佛他們永遠不知疲倦似的。這邊幾個女人又騎在那男的身上,一個一個都疊壓在一起。大家大笑著扭卷在一起,白雲和春花手拉手遠遠地躲開,省得被她們撞到。幾個踩草的婦女站在旁邊“加油!加油!”地大聲起哄。

白雲湊到春花耳邊大聲問,“她們這是在幹什麽?”

“在玩呢。”春花大聲地說。

白雲發現農村太好玩了,她覺得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大人也像孩子一樣,這麽痛快地玩過,弟弟妹妹們也是頭一次玩得這麽開心。盡管回家時大家滿身連鞋裏頭發裏都是麥草,可那種意猶未盡的快樂,使她們久久興奮不已。“被發配”的陰雲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媽媽領著一家人把那很久沒人住過的房子仔仔細細收拾幹淨,院子裏的雜物全都收拾起來,她們每天打掃了院子還灑了水免得塵土飄起,桌子也抹得幹幹淨淨。每個炕周圍都用從生產隊要來的舊報紙裱得整整齊齊,牆上貼著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相片,她們就這樣在一個從來不曾想到的小村莊過起了日子。

春花是白雲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她比白雲大兩歲半,雖然隻讀了四年級,在南莊卻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因為她是家裏的老大,也是一個女孩,女孩大些了都是要嫁人的,因此家裏自然是想讓她頂個勞力多幫家裏幾年。加上五六年級要到很遠的縣城去上,那時候去上學的那條路還沒修,要從田埂上走,一到下雨或地裏澆水就要卷起褲管從稀泥裏走,所以春花讀完初小就參加勞動沒再上學了。

春花對遠道而來的白雲一家給予了無微不至的幫助。她來教白雲她們燒灶火,教給她們做手工麵條。教她們把垃圾倒在廁所裏,還叫了村裏的人來給白雲家的廁所的大坑上架了兩根大木頭,以方便她們蹲廁所,還帶她們去地裏挖土背回來堆在廁所角落裏,以備拉了大便隨時可以用土掩蓋。

村裏給各家各戶按人頭分了打麥場上的麥草,一堆一堆大大小小的堆在場上,分到的人家就讓個小孩守著自家的草堆,碎的一堆,長的一堆。碎的是要冬天用來煨炕的,長的是用來每日做飯燒火的,填裝枕頭也是用那長的麥草。白雲家分到的這天,春花跑去搶了輛架子車和皮繩,全家一起在春花的幫助下拉了七八趟才拉完。她教哥哥白楊把草房收拾好,清理了家具雜物等出來,一幫小孩來幫他們踩草,小明和小英負責守著分界。他們在孩子們的幫助下把倒在草房門口的草挑進去,再和孩子們踩堅實。白雲和春花同白雲爸爸媽媽一起裝車,然後又幫著哥哥白楊在後麵幫他推車,白楊從沒拉過裝得那麽高的人力車,春花便搶著要幫他拉,白楊緊緊握住車把說早晚都要學會的,怎麽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在前麵拉。

春花和白雲在後麵幫哥哥推,到下坡的時候白雲放開手,春花卻往後拽著皮繩,說哥哥不會拉,不小心會摔倒的。

有了春花幫忙,白雲她們漸漸適應了新的生活,白雲和春花也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我們每天早上去河邊擔水,把缸擔滿,衣裳不在家裏洗,也是用水桶擔到渠沿邊去洗。”白雲說她們從沒擔過水,春花說“你們在北京不用擔水,你們家門口就有河流過嗎?”

白雲聽了春花的話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來,白楊連忙使眼色叫她別笑。

“我們院裏有個水井,不用到河裏去擔水。”

白楊告訴春花他們院子裏住了五六戶人家,大家都從一口井裏打水,小明說我們院裏還有一棵葡萄樹和兩棵柿子樹。春花不知道柿子是什麽樣的,這讓怎麽也說不清的兄妹幾個感到很遺憾。

春花對白雲家很用心,她家缺什麽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就去找村長,村長還親自給她們做了一對裝衣物的箱子,白楊就給村長打下手。村長說叫他們先用著,等什麽時候村裏來了油漆匠再油上漆就行了。小明和小英也天天早晚看著村長做木工,他們也在村長的指導下,和哥哥一起用碎木料拚做了兩個小板凳。他倆一人一個還用鉛筆寫上自己的名字。兩個人一有空就把自己的小板凳搬來搬去,有時也邀請哥哥姐姐或爸爸媽媽坐坐,好像坐上他們的小板凳,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

這天早上,春花帶她們去村頭的河邊挑水。村裏別的水渠裏的水是黃湯一樣的稠水,是用來澆灌農田菜地的。隻有村頭的那條渠是從樹林裏流下來的泉水,大家每天去挑水,家家都有盛水的大缸。因此,每天一清早和傍晚收工後就有不少人去河沿邊挑水。

一路上碰到許多挑水的人,春花見了誰都會打聲招呼,那些村民都笑嘻嘻地看著白雲他們說“北京娃也去擔水哩?”,春花一個個替他們回應。

“你怎麽認識所有的人?”

“這裏全是我們村的,大家都認識。”

一路上有同路去挑水的,也有迎麵挑了回來的。白楊挑著兩隻空桶,還沒到河邊肩膀就壓紅了。春花揭開白楊的衣領,朝紅腫的肩頭吹了吹,白楊疼得嘴裏發出“磁磁”的吸溜聲。

“早知道你們城裏人肩膀這麽嫩,就該叫你們兩個一起抬一桶。”

春花歉意地幫哥哥吹著肩說。

白雲說我來挑吧,白楊說很重的你哪裏挑得動,白雲非要試試看,她說能挑多遠算多遠,便從哥哥肩上接過扁擔。誰知兩隻水桶幾乎要拖地了,白雲雙手扶著扁擔才挑了幾米,肩膀也疼得受不住了。

路上的人看著他們直笑,小明和小英蹦蹦跳跳地跟著幾個孩子先跑去河邊玩了。春花也挑著自己的桶,她看白雲兄妹挑不動空桶,便向一位正往回走的婦女說,“嬸子,你回去叫我家春燕來擔下水,他們可能擔不回去。”

那婦女望著白雲她們連空桶也擔不動,就笑著說了句白雲聽不懂的話答應著。白雲難為情地羞紅了臉。

“這河也太遠了吧?還要每天跑這麽遠去挑水。”

白楊伸長脖子也還沒看到河。過了生產隊大院,再下一個坡就到了全村人挑水的河邊。坡底是一座木頭搭成的三四米寬的土橋,兩邊是沒有剝皮的大碗口粗的柳木的護欄,那護欄經了年份,下麵的擋條有的地方歪斜了,正對著湍急的水流。橋下靠近橋頭的河岸兩邊都是踩腳的大青石和大白石頭。河水很急很清,碧綠幽深。河岸兩邊都是些白楊和柳樹,間雜著一些一人來高的灌木,把河岸密密實實地保護起來。那帶刺的灌木像是專門為了防著人去河裏弄髒水似的,或是怕孩子們掉進深處的水裏吧,總之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白楊和柳樹間的空隙,像一道厚厚的刺牆一樣保護著河渠。河岸兩邊的青草尖已經枯黃了,像是一張厚密的地毯,隻有貫通路的橋兩旁才是特意留出來給全村人挑水的地方。人們從兩邊的護欄上用扁擔勾著一隻水桶放下去,晃幾下把桶沉到水底裝滿水,再吊上來。雖說人人都看似輕鬆,但白雲知道稍一鬆懈扁擔的掛勾一脫開,那桶怕是要在河裏漂走。白雲看到也有人直接踩著橋下河邊幾塊大石頭,從那裏用手提著桶舀,水很深,水桶沉下去裝滿水再提上來,把水桶提到橋上再挑。

白雲兄妹站在橋上,看見河麵足足有四米多寬。河水幽深清澈,沿著河岸的兩排樹木和守護著河岸的岸草湍湍而下。到了村民們挑水的木橋邊,河床被兩旁的幾塊一兩抱的大石頭堵成幾個大漩渦,打了個轉又穩穩地向前奔流而去。

倆人學著春花的樣子,踩著河岸的巨石,把木桶伸進水裏,看著木桶沉入水中裝滿水,春花喊道“倒掉一些,太滿了挑不動。”

白楊掙紅了臉膛把水桶拉了上來,水潑了他一鞋子,白雲在哥哥下首也拿了一隻桶踩著巨石把桶伸進水裏,看著湍急的水流她心慌得不敢裝水,白雲嚇得大叫起來,候在邊上防著他們的春花趕忙接過她的桶幫她打了水。白雲驚魂未定地跟著春花走上橋,嘴裏不停地叫著“嚇死我了。”

橋上看熱鬧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看稀奇。白雲看到孩子們跑去河邊捧了水喝,她和哥哥也學著別人的樣子洗洗手捧起水喝。那水果然清冽甘甜,白雲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抬頭看那些身強力壯的大人們就站在橋上,直接用扁擔的掛鉤吊著桶從河裏打水。她想那水桶萬一脫鉤掉下去怎麽辦呢。春花說不會的。

大家非常愛惜那條河流,連小孩都知道不能往裏邊扔東西弄髒河水,大人們洗衣服的肥皂水都是倒進旁邊的溝裏的,因為下遊的村莊也要吃這河裏的水。

南莊是個隻有六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北京來的人不會挑水的消息片刻便傳遍了村裏,沒一會兒便跑來一幫大大小小的孩子來看熱鬧。

“大哥哥,羞羞臉。大姐姐,羞羞臉。”

一群孩子跟在她們後邊大聲吆喝著,嘻嘻笑作一團。白雲看到他們多半是那天一起在大草房裏玩的那幫孩子,便回頭給他們個笑臉。白楊脖子掙起青筋,咬牙硬挑著扁擔,他用兩手扶著肩上的扁擔,春花挑著自己的水跟在白楊身後,幫他扶著後桶掛鉤上麵的皮繩保持平衡,白楊的兩隻水桶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搖晃著,白楊在孩子們的吆喝中滿麵通紅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走慢點,快放下吧歇會再走。”

春花放下她挑的兩隻水桶,從地上撿了兩個小石子向起哄的孩子們扔去,叫他們走開,孩子們還是興奮地跟在後麵起哄著看稀奇。

白雲看著脖子都掙起青筋的哥哥,也連忙勸他放下歇會。那水桶搖搖晃晃地水灑出來了。春花把扁擔上的皮繩繞了一圈打個結,這樣白雲挑就不會把水桶拖到地上。

白雲挑起扁擔試了試,直覺肩膀針紮似地生痛,她咬牙用兩手撐著扁擔,一點一點往前挪。哥哥輕輕揉了揉紅腫的肩膀扶了她的扁擔叫她放下來。白雲本想再撐一會兒的,可肩膀卻像是被一把細針猛紮一樣疼,她忍住疼痛,不得不把扁擔放下來。

哥哥又挑起了那硬邦邦的扁擔,白雲心疼地跟在後麵,看著哥哥搖搖晃晃地低頭向前的樣子,真希望自己能有力氣像春花一樣輕鬆地挑起扁擔,不要讓哥哥受罪。

回家的路似乎比來時長了幾倍,春花隻好把扁擔從兩隻桶的提手中穿過去,叫白雲兄妹倆一前一後抬著。好在碰上個人幫他們把水挑回了家。

後來,春花叫白雲兄妹每人都在肩上墊一塊手巾,春花幫她們找了一根長木棒子讓她們兄妹倆一起抬兩桶水回家。

似乎所有的農活都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容易,白雲一家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隻好竭盡全力地拚命去適應。

“明天早上你們早點起來,準備好大栽把、背欄和繩子,我來叫你們去樹林裏掃樹葉。”

“掃樹葉做什麽?”

“背欄是什麽?”

白雲兄妹兩個差不多同時問道,他們已經知道栽把是指掃院子的帶木柄的特大的掃把。

“樹葉掃回來可以燒火做飯、冬天還能煨炕,要天天去掃才能夠一個冬天用的。背欄比背篼大很多,一個背欄裏可以裝五六背篼樹葉,背篼太小了,出去一趟裝不了多少。”

春花又找村長,讓村長打開白雲家院裏鎖著的幾間房,找了些要用的家當出來,沒找到背欄她就去借了一個來。

第二天開始天沒亮,春花姐妹和白雲兄妹就去樹林裏掃樹葉。白雲這才發現無論她們去多早,路上都有人已經掃了一堆一堆的樹葉。

“先多掃幾個大圈圍起來,再慢慢掃,別人就知道是你占的,就會去別處掃。”春花指著被人圈起來的樹葉說。“這是別人已經占了的。”

“樹林雖然遠些,但還能撿到些樹枝、黑刺之類耐燒的硬柴。”

“我們拿繩子做什麽用?”白楊不解地問。

“樹葉裝到半滿時在背欄四周插上樹枝黑刺之類的圍起來,裏麵又可以多裝好多樹葉,再用繩子綁緊,這樣就能裝更多了。”

白雲以為她們掃幾天樹葉就行了,沒想到要每天都去,才夠一個冬用。

春花終於教會了白雲家擀麵條、燒灶火,填廁所之類的家常活兒,她天天都到白雲家,白雲一家人都很喜歡她。

白雲爸爸被縣裏安排到了一所偏遠的小學教書。她爸爸以前不是教書的,白雲隱約覺得爸爸是得罪了領導才被報複的,但是爸媽不說,她們也不敢問。白雲的媽媽每天和春花媽媽和春花一起出工,春花熱心地做起了翻譯。白雲媽媽白天和大家一起出工,晚上給識字班教字,春花就在她旁邊當起了翻譯。

“縣中學新辦了初級師範班,校長說我可以報,讀兩年畢業就能當老師。”

九月一日開學報到的那天,白雲和哥哥進了那裏唯一的一所縣中學讀書,哥哥回來說他報了初師。白雲進了初一。爸爸說當老師社會關係簡單,好好教書就行了,工資也高。媽媽說這樣就上不了大學了。小明說哥哥讀完兩年書就可以教書掙工資了,以後他也上初師,早點為家裏掙錢。弟弟小明在讀小學三年級,妹妹小英跟著媽媽天天去田間地頭和別的孩子一起玩。媽媽每天晚上和識字班的老師一起教大家識字。小明的小學走路要半個多小時,正好是通往縣城的大路。他還有好幾個同村的同學一起回家。小明每天放學回家就幫忙燒火燒開水或幹雜七雜八的細碎活兒。

白雲和哥哥每天要走大約五十分鍾土路才能到學校。那不是主路,是一條通往另一個村莊的小路,僅夠一輛馬車通過,一路坑坑窪窪沒幾段平的。南莊的孩子們差不多都像春花一樣,讀完小學就不去那麽遠讀書了,因此白雲晚上放學的時候常常到了半路就沒有了同伴,要一個人回南莊。哥哥雖然在同一個學校裏,但他們課業很緊,放學比白雲他們低年級的晚兩節課。他們課外活動時還要上課或寫作業,白雲她們低年級的下午第三節下課就放學了。白雲每天坐在哥哥教室外的地邊寫作業等著哥哥放學,路太遠,行人又少,白雲很怕一個人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