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借讀
什麽是幸福?有人認為腰纏萬貫是幸福,有人認為位高權重是幸福,有人認為業有所成便是幸福,也有人認為食可果腹就是幸福,也有人認為家庭團聚就是幸福,也有人認為平安即是福。正如“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人心中對幸福的解讀各不相同,不同人對幸福的演繹也千差萬別。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一家團聚、家庭和睦、工作穩定,小店生意蒸蒸日上……我一直沉浸於幸福的海洋裏。但隨著子女的一天天成長,煩惱便接踵而至。子女的“義務教育”便是我們一家最大的苦惱。
送子女回家鄉,接受正統的義務教育,那子女便成了留守兒童,我們在東莞完整的家更會被割裂,況且家裏還沒人幫我帶小孩,顯然送子女回家讀書是不可能的。在這裏借讀,便成了我們唯一的選擇。讀民辦學校是大多數打工家庭無奈的選擇,民辦學校除了個別“貴族”學校教學質量較好之外,其餘都談不上教學質量。老師的待遇是與招生數量掛鉤的,如果招不到學生,老師還有“走人”的危險!這種現狀怎麽能夠保證教育質量呢?其實,我們家長也理解,民辦學校也不是慈善機構,目的非常明確——賺錢!俗話說,一分錢一分貨,好的學校收費高,差的學校收費便宜。我與妻子都受過高等教育。當過語文教師的妻子,深知學校教育對子女未來的影響,而作為在職場上拚搏多年的我來說,更加深刻透徹理解這一點。把子女送到“貴族”學校就讀,對於我們工薪家庭來說,每學期上萬元的學雜費,我們確實負擔不起,而就讀普通的民辦學校也確實對教學質量有所顧慮。於是,到公立學校借讀便是最理想的選擇。然而,到公立學校借讀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情,據我的了解,大多數借讀都要有“門路”,然而對於我們外來工說,這借讀的“門路”並不好找。大女兒讀幼兒園開始,我便一直尋找借讀的“門路”,直到女兒快到入讀小學的年齡還找不到借讀的“門路”。我心情一直非常煩悶,工作一直提不起勁兒,幸福感也隨之直線下降。
“老林,怎麽近來臉色不太好?”在開完生產會議回到流水上的路上,陳文勇關切地拍著我的肩膀問。
“唉,這學期又快開學了,我還找不到孩子入學的學校?”我吐露出了我的心事。
“嗯,原來就這小事!把你愁得臉上像核桃的一樣。如果你有錢,就把小孩送去‘貴族’學校,隻要交錢,什麽都給你包了,聽說還有生活老師幫助照顧小孩子。如果錢不夠多,就送到普通民辦學校就好了,每學期學費也隻有一二千元,而且還有專車接送。”陳文勇輕鬆地說。
“我想讓孩子讀公辦學校。”我實話實說。
“外地人想讀本地公辦學校,好像還沒有聽說過有這回事!如果讓小孩讀公辦學校,隻能將小孩送回老家讀。”
“我不想送小孩回老家,家裏沒人帶!”
“這確實麻煩!不過,你可以試一試找找本地的房東,還有學校校長。”
“我都找過了,沒用!”
“你可以試一試找找本地領導。”
晚上,我順著陳文勇的思路,在腦海裏搜索認識的“本地領導”……
一想起本地幹部,我頭腦裏跳出來的第一個人是我們管理區的趙副主任。第一次認識他是在幾年前。當時,公司工會成立時,鎮裏、管理區來了幾位工會幹部參加我們工廠的工會選舉,他作為管理區的代表參加會議,我是新當選的工會委員與他握手合影。去年,鎮裏舉辦的“外來工消防安全知識競賽”,我們廠三位選手代表管理區去鎮裏參賽,他親自開車到我們廠接我們去參賽。當時,我們組還獲得了三等獎。趙副主任很是高興,還邀請我們參賽者一起去酒樓吃飯。這位趙副主任看上去也隻有三十多歲,人長得圓實,闊臉方腮大嘴,這種人通常比較好講話。果真,飯桌上我們有說有笑談得甚歡。我向他講述我的經曆,他也毫不閃爍,說出他的一番經曆。
他說他十九歲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便報名參軍。三年後,從部隊退伍回管理區當治安聯防隊治安員。東莞美資廠成立時,被我們廠聘請為中方廠長。幾年後,他參加村委選舉被選為管理區副主任。
“你當過我們廠廠長?”我驚訝地問。
“說是廠長其實就是跑腿的,歸屬於人事部下麵的辦事員,主要負責暫住證辦理以及政府部門溝通,沒有參與工廠管理。”
“你們本地人太幸福了!個個當房東,收租過日子。”
“這是一個不好的現象,人富了,整天不是打麻將,就是打牌混日子。還是你們外地人勤奮,有鬥誌。像你年紀輕輕就當上外資廠的高級工程師!”
“聽說你們村還對進廠工作的人進行補貼?”
“是的,每人每月補貼500元。沒有這樣做,根本沒人去勞動!”
“我們外地人太苦了,出門沒帶暫住隨時會被抓起來,沒準有一天我也被抓起來。”我說不清是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你被抓起來或者有什麽困難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他說得挺認真。
啊!現在我正好有困難!想到這裏,我特別激動。
我迅速從名片夾裏找出趙副主任的名片,心忐忑不安地撥通了他的手機。
“趙主任,你好!”
“你好!你是哪位?”
“我是美資廠林偉強工程師。”
“啊……林工,我記起了,我們還一起吃過飯!有什麽急事需要我幫忙?”
“我想將兩個小孩送來蛟乙塘小學讀書。”我直截了當地說。
“沒問題,你明天去學校找校長報名填表!還有,記得帶上小孩的出生證、戶口本!”
“謝謝!”
我萬萬沒想到,一直困擾著我的大事,一個電話就搞掂了!
第二天,我帶上小孩的出生證、戶口本,來到了蛟乙塘小學。蛟乙塘小學在兩年前已搬進了新校舍。
秋天,蛟乙塘小學校園裏到處綠草如茵,鮮花錦簇,樹木婆娑,校園處處充滿了寧靜與溫馨。籃球場、運動場、操場井然有序,教師樓、教學樓、辦公樓錯落有致,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特別耀眼。學校到處呈現著盛世的歡悅,仿佛每一絲柔和的秋風裏,都含著充沛的希望。孩子能夠在這裏讀書該多好啊!踏進校門我便禁不住感歎起來。
我找到了校長辦公室,門關著。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看著一位戴著眼鏡的瘦老頭,正在低著頭閱讀資料。他大約六十左右的年紀,額前頭發早已謝頂,那銀白的半邊毛發,使人聯想起那披著白雪的鬆樹,這是他曆盡風霜,為教育事業嘔心瀝血的見證。這一形象使我想起了我讀高中時,那位即將退休的語文教師。我不禁止住了腳步,心怦怦地跳著。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前幾天,我已來過這裏一次,被他婉言謝絕了,說學校已沒有學位了。現在再來,會不會再遭拒絕。我心裏打著鼓。不!這次不一樣。這次是管理區副主任讓我來的。我終於說服了自己,鼓起了勇氣,輕輕敲著門。
“請進!”屋裏傳出低沉的聲音。
我悄悄地開了門,順手將門關上。
“校長,你好!”我結結巴巴地說。
“什麽事?”他摘下眼鏡端詳著我問。
“我打算將女兒送來這裏讀一年級,兒子讀學前班。”
“我跟你說過了,學校沒有學位!”他眯起雙眼瞪著我說。
他的目光像閃電一樣射了過來。我覺得頭頂上挨了一記雷轟。我屏住呼吸,使勁克製自己,使自己平靜下來。
“是管理區趙副主任讓我來找你的。”我強製著自己做著深呼吸地說,想平息心裏慌亂的激動。
他嘴角馬上浮出一絲笑紋,慢條斯理地說:“有趙副主任的條子嗎?”
“沒有……”我有點慌亂了。
“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沒有學位了。”
我迅速撥通了趙副主任的手機。
“趙主任,你好!我是林偉強,現在蛟乙塘小學校長室。”
“把電話交給校長,讓我同他講。”
“好的,好的。”我聽到校長客氣地應答。
“孩子的戶口本與出生證都帶來了嗎?”校長問我。
“都帶來了!”我如釋重負地說。
“跟我來……”他站了起來說。
他帶我來到一間大辦公室,他指著對麵一位中年女教師說:“到那裏填表。”
“校長,一年級都沒座位了!”那位中年女教師似乎在提醒著校長,也好像叫我不要過去。
“這裏不是還有幾張桌椅嗎?把它放進教室裏,不就多了兩個位!”校長樂嗬嗬笑著說。
我如實地給孩子填寫好入學報名表,並按學校規定交納每人780元借讀費。辦好孩子的入學手續,我心情愉快地走出學校辦公樓。
我在校園裏長久地徜徉著,似乎想了許多許多,又像什麽也沒想。感情的潮水在胸中湧動著,酸甜苦辣,樣樣味道都有;想笑,又想喊。我突然發現花壇裏,一株紅豔的杜鵑,亭亭玉立,讓我止不住心頭一熱,花火紅得出奇,厚實,潤澤,生命力是這般旺盛,煥發出一味要呈現自然的欲望。
孩子順利在公辦學校借讀,解除了一直困擾著我們家的煩惱,我們一家洋溢著滿有詩意的歡喜。生活的一切又在我的心上織成怡悅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