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新世紀的春天
2000年元旦，全國上下都在慶祝新紀元的到來。1975年1月18日，周恩來總理向全國人民重申了本世紀末實現四個現代化的方針。我讀中學的時候，“四個現代化”的宏偉目標曾激起我們努力學習，奮鬥拚搏的**。那會兒覺得2000年“四個現代化”是多麽遙遠的夢。然而隻在眨眼之間，2000年就到了。生活的變化，也遠超出人們的想象。改革開放政策使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經濟成了社會的主旋律。銀行利率、央行準備金率、股票、基金、債券、GDP、 CPI、WTO、ISO、QS9000……等經濟新名詞走進了我們的生活與工作。
QS9000是國際汽車行業的技術規範，是基於ISO/9001的基礎上，加進了汽車行業的技術規範。汽車行業是一個高速發展的行業，企業通QS9000認證，就如邁進了汽車產業鏈的門檻。有了這個認證，公司便可以承接車廠的訂單。在工廠年會上，公司宣布在新的一年裏也計劃承接汽車音響的訂單。
我們工廠在每年春節年假後，都會舉辦新年晚會。這是全廠最隆重的文娛節目。
時間是晚上七時正，公司院子裏簡易的露天舞台下已聚攏起參加晚會的員工。迎風飄揚的彩旗、氣球，五彩繽紛的燈飾，滿麵春風的外國賓客，以及悠悠的樂曲，使整個小廣場呈現出節日特有的喜氣。舞台上節目主持人正拿著麥克風拍拍風口，大喇叭裏便傳出啪啪的聲音，聽著這聲音，便預示著節目即將開始。
熱烈的掌聲迎來了盧總經理的致詞，他熱情洋溢地回顧了過去一年公司所最得的成就與展望未來一年的奮鬥目標。他說公司將在未來的一年裏，將正式進入汽車行業，由家用音響向汽車音響邁進。
強勁的現代音樂，熱烈的掌聲，耀眼的閃光燈，終於迎來了“長期服務獎”頒獎典禮。
我作為長期服務獎的員工登上了領獎台，興奮中帶著一絲苦澀。此刻，上萬隻眼睛向我們注目，幾個長鏡頭向我們聚焦，雷鳴般的掌聲，閃爍的燈光，使我眼暈目眩……
當我從“總經理”接過印有公司LOGO的純金獎牌時，鼻根子不禁一酸，漂泊他鄉的苦澀即刻湧上心頭。我居然在美資廠整整工作了十二年！十二年是生肖一個輪回。人生能有多少個這樣的輪回？我最美好的青春，最好的年華都奉獻給了美資廠。我雖然強忍著，但眼睛還是被激動的淚水模糊了……
頒獎儀式結束後，節目主持人便宣布進入文藝節目。
舞台上的燈光閃爍起來了，音樂也奏起來了，演員們踏著輕快的舞步，以輕鬆的步伐跳起了熱情奔放的舞蹈——《阿裏山的姑娘》，這是由“品管部”女工們自導自演的節目。演員們精彩的表演，不時贏來陣陣掌聲。
普通話卡拉OK獨唱《彎彎的月亮》《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真的好想你》；粵語卡拉OK獨唱《飄雪》《千千闕歌》。歌聲響徹雲霄，歌詞像珠子似的滴在地上，濺在空中，落進每一位員工的心裏，引來一股狂暴的掌聲。雖然歌手們沒有圓韻的歌喉，但那沒有絲毫扭捏造作的**演唱，卻深深打動著員工的心。員工們除了報以熱切的掌聲，還不時獻上親吻與擁抱。他們真誠的表演完全出自於內心，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有的歌手還用獨特的鄉音來吸引台下老鄉的支持，觀眾也出現了不同方言的拉拉隊，用濃鬱的鄉音與之相呼應。我真沒有想到，我們廠竟然有這麽多不同的鄉音。
隨著節目的進展，輕鬆的小品代替了率情高歌。把晚會推向另一個**。潮在漲，沒有誰能控製住它。舞台早已失去了界限，整個小廣場就是一個龐大的舞台。生產部員工自編自演的小品——《東北二人轉》，不僅精彩滑稽，而且寓意深長。小胖子與靚妹子的表演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武術表演——《中國功夫》把今晚的節目推到頂峰，演員們隨著強勁有力的音樂，對著空中拳打腳踢，時而向前跳躍，時而向後翻滾，有如猛虎下山，大鵬展翅。伴著鼓聲咚咚，棍、槍、刀、劍、一齊上陣助威，棍掃一大片，槍挑一條線，一時間，刀光劍影，場麵非常精彩激烈。這些威風凜凜的演員是來保安部的節目。
不知是誰，突然唱起歌來，觀眾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最好宣泄情感的方法，一哇聲地合唱了。
“棍掃一大片，槍挑一條線，身輕好似雲中燕，豪氣衝雲天；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剛柔並濟不低頭，心中有天地；清風劍在手，雙刀就看走，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手是兩扇門，腳下是一條根，四方水土養育了中華武術魂，東方一條龍，兒女似英雄，天高地遠八麵風，中華有神功……”
員工們唱得那麽盡情，唱得那麽歡暢，唱得那麽和諧……
曲終了，夜深了，但員工仍依依不肯散去，清涼的微風吹拂在臉上，感到無比舒暢。
果真，工廠年會後，車廠項目便開始立項。每年幾十萬套汽車音響，直供“美國車廠”。幾個月後就要開始交貨，現在就要著手開始準備生產。我知道，這又是一場硬仗，“車廠”訂單的特點是量大、單價高、品質要求高、交期緊、最主要的是公司要通過QS9000認證。
雖然我們工廠通過ISO9001認證，但是要通過QS9000仍然要麵對巨大的困難。ISO9001是國際標準化組織（ISO）頒布的在全世界範圍內通用的關於質量管理和質量保證的國際標準。凡是通過的企業，在各項管理係統上已達到了國際標準，表明企業能夠持續穩定地向顧客提供預期和滿意的合格產品。ISO9001主要通過各部門依ISO條款的要求，製訂相應的工作程序（文件）。最主要的是工作文件化，文件規定怎麽樣，工作中按文件執行就符合要求了。作為生產單位的文件除了“部門手冊”，生產管理程序、異常處理程序之外，便是生產線作業的SOP（作業指導書）。而QS9000則複雜得多，它不是以部門為單位，而是以流程為鏈條。每個流程需要多個部門通力合作。體現了合作的精神。稱之為“跨功能小組”。產品投入之前就要編寫大量的生產文件：生產流程圖、PFMEA、控製計劃、CPK等。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新的概念與知識。
“FMEA是英文：Potential Failure mode and effects analysis 的縮寫；中文叫作：潛在失效模式分析；為一係統化的分析技術，用於評估某一可能缺點的發生幾率及其發生造成的影響，並且針對高風險項目，事先評估其製程能力，訂定適當的製程管製。分為係統FMEA ；設計FMEA；過程FMEA；服務FMEA。
FMEA產生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美國航天工業。當時美國宇航員即將登上月球，科學家為了保障宇航員的完全，設想宇航員登月過程可能存在的各種風險，製訂相應的預防措施。他們當時甚至還聯想到中國關於月亮的種種傳說，如吳剛、嫦娥、玉兔等等，並對這些可能存在的風險進行評估，得出宇航員登月時要帶武器裝備的預防措施。由於消費者不斷追求品質，FMEA應用從航天工業到汽車行業、電子行業……
目前，產品質量是通過不斷檢查與控製的方法得以保證。但由於顧客要求，安全標準和法律規定的提高，以及更多地投入使用電子元件和軟件，這導致產品具有更高的複雜性。這種不斷檢查與控製的方法來保障產品質量已不合時宜了。產品質量隻有通過持續實施預防性質量規劃的方法得以保障。才能達到產品質量、時間和成本的最優值。FMEA、控製計劃就是預防性質量規劃的方法。”
以上這些新概念與知識都是從培訓老師在課堂上向我們講授的課堂內容。我對於新事物還是比較容易接受。經過速成培訓，我也成了一位合資格的QS9000內審員。汽車音響要求獨立的車間，公司高層決定把汽車音響全部在第二棟新廠房的車間生產。新產品立項時，在“跨功能小組”人員任命書上，我還被任命為跨功能小組成員。由於我是內審員，廠車的生產方麵的生產資料由我負責編寫與應對。對於這個決定，在我心上如同壓了一個重重的秤砣，感到壓力山大。這種壓力其實是源於責任感，既然公司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來完成，我就必須盡力完成好。這就要求我必須在短時間內吃透所有工程資料：BOM表、 測試指標、產品規格書、DFMEA、產品的特殊特性……同時還要對生產線的員工進行培訓，讓所有員工嚴格按照操作規範來操作。
汽車音響訂單的工作列車終於如期啟動，並且開始有節奏地向前運行。第一個音符似乎還按得不錯，工廠順利通過QS9000認證，工程樣機也順利通過客人的驗證，設計部主管曹仲德在樣機評審會上興奮地對我說：“阿強，現在接著的量試就要靠你了，客人的要求很嚴，靜態電流要做CPK，而且CPK要達到1.67才可以進入量產！”
CPK是利用統計技術對管製特性項目進行分析並提出改善措施，以提高製程能力。我知道做CPK非常複雜，也很有用。我們的經理李德就是利用CPK技術對進口元器件國產化中，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比如，進口耐壓是20V的元器件，國產的就要選用22V來代替；進口最大電流是10A的元器件，選用國產的就要用11A來代替，這是他用CPK計算出來的結果。他開會時對我們說，CPK就是最好的統計技術，隻有通過CPK的計算，才能精確地知道真實的參數。做CPK，第一步是要統計數據，在生產製造過程中每相等的時間內抽出5個製品測試出數值，總共要有125組數據，並依照數據計算出均值與全距（極差），做出SPC（Statistical process control)，並對變異的數據進行分析控製，例如：任何一點超出管製上下限；連續七點上升或下降；連續七點位於均值的一側；連續的變化趨勢呈規律性。接著才用公式計算出CPK。這些理論都讓我頭痛不已，還要用複雜的公式來計算，更加讓我不知所措。
“做這CPK太難了。”我脫口而出。
“知道！”曹仲德眯著眼，臉上掛著微笑，自信地把頭一晃。“我們是一個團隊，有困難一起擔。我已設計好自動化CPK表格，你隻要把測試數據如實地填寫上去，並對變異的項目進行分析控製，便會自動生成SPC與相應的CPK。”
“客人要的資料都是英文版，我隻能做中文版。”我抱歉地說，我為自己的英文水平感到內疚。
“這個也不是問題，隻要你把中文版的資料做好交給我，其他的事由我來處理，我在這方麵比較專業。阿強，你主要精力還是要用在生產過程控製方麵。特別是不良品控製，這些你比較有經驗。我們既要合作又要分工。各用所長吧！這就是跨功能小組的作用，QS9000的精神就在這裏。”曹仲德接著我的話頭爽朗地說。
汽車音響的小批量試產終於如期展開了。生產線現場審核與資料審核都獲得客人的認可，隻等待客人對量試樣品測試結果，便可以進行量產了。可就在這關鍵時刻，突然接到客人的投訴。說在耐久測試時出現低音喇叭一直響的現象。客人說這問題沒有解決之前，產品不可以量產。產品不可以量產，對於工廠來說是天大的事。這等於之前所做的功夫全部白費！
客戶寄來的不良品經我們分析，原因並不複雜，隻是前置放大電阻R1電阻損壞了。然而這個電阻是怎麽損壞的？為什麽會流到客人那裏？量產會不會再出現這個問題？這都是客人關心的問題。我們為此針對發生原因，現象再現，流出原因進行了細致的調查與分析。
“當R1出現阻值變化不穩定時， 參考電壓（VREF)給到U1（4580運算放大器)的第3腳的電壓就會不穩定，經運算放大器的放大後引起電平變動，在1#腳輸出給到後級放大電路；這個電平變動經功放再次功率放大後由揚聲器推動發出噪音。這種損壞，既不是開路也不是短路，是屬於接觸不良，如同一個電位器一樣，阻值不斷變化。我在這個R1的位置上換上了一個22K的電位器作模擬試驗，當電位器不斷轉動時便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我在電話會議上把我們的分析過程與再現過程向客戶說明。客戶似乎對我的分析比較認可，算是過關了。
“為什麽這樣的產品會流出工廠？難道這台機器沒有經過測試嗎？”電話的對方又提出尖銳的問題。
“這個不良的產品在生產線完全能夠測試出來，信噪比與失真度都不符合要求。電阻在焊接過程損壞，我們測試時，這個電阻還沒有完全失效。所以有機會流出工廠。”品管主管如實回複客人的難題。
“這個電阻不是自動貼片嗎？怎麽會被焊壞？”客人窮追不舍。
“這個電阻是貼片的，是機器貼的，但當時貼錯了，由22K貼錯成220K導致輸出小。修理員維修更換電阻時，將電阻焊壞了。”生產管理員陳文勇看著修理報告接上了問答。
“**T為什麽會貼錯？修理為什麽會焊壞？為什麽？為什麽？”連續幾個為什麽，電話對麵的客人似乎有點生氣了。
“可能是**T補料時補錯了電阻。” 陳文勇順著客人的話回答。
“我們不要可能！我們要確實的原因。總之，無論如何，工廠要按我們的格式《三個階段，八個節點，二十四個步驟》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並做出相應的改善。所有調查、分析、改善都要相應的佐證資料。我們重新審核合格後才能夠投入量產。”這是客人對我們的最後通牒。
一切都很艱難，但我們必須繼續前行，這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從生產過程每個細節進行調查，每種發生的可能進行分析。我們每個細節都必須考慮周到。要因分析圖，實物圖片，統計數據，一樣都不能少。雖然改善報告已經是圖文並茂，但仍然得不到客人的認可。報告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我們坐在會議室裏，對著客人提出的難題，不停地討論，不停地論證，不停地演繹……最終我們的報告得到了客人的認可，同時也通過這次改善行動讓我們的產品品質更加完美。
汽車音響項目總算順利生產。從樣品到交第一批貨的一個月來，我們“跨功能小組”的成員都在努力攀登品質的高峰。一次次的挫折，一級級的考驗，一道道的難關，如同攀登險峻的山峰。隻要一失足，便會跌進萬丈深淵，然而我們不怕困難，不甘示弱，攜手共進。在新世紀的春天，我們終於踏上了汽車行業供應鏈的列車，產品直接向美國車廠供貨，駛入國際行列！我們是真正的“世界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