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開頭說過,我原來寫過三妹,她那時還是個姑娘,現在想來,過去我寫的三妹,跟二十年後如今的三妹,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如今人到中年的又結婚成過家的三妹,又經過了更多的生活洗禮,那時我寫的三妹,現在看來是單薄的,就連那時的我,都對生活的認識,也屬於淺層次的,隻有重新來寫如今的三妹,把她後來經曆過的更多的生活加進去,才能把三妹寫得更豐富,思想更有容量,把作品寫得更深刻、厚重。經過一番重新思考,我把過去所寫的那篇三妹放棄了,再次提筆來寫如今的三妹。
母親一共生下有四個閨女,大姐在一九六零年那場災難中,給餓了個半死,後來總算揀了條性命。二姐那一年剛好五歲,還處在年幼,卻沒能逃過那場災難。二妹、三妹都出生於七十年代,那時生活雖說還苦,比起過去已有所好轉。所以,都讓母親養活了下來。
我打小就特別喜歡三妹,不隻是她容貌好,而她人聰敏、懂事。她對事物理解能力超強,還有她的對人體貼、她的善解人意。我有心裏話,特別願意跟她說,從感情上跟她交流,三妹又知道骨肉親情,知道心疼人,知道骨肉親情的重要性。三妹平時對我很尊重,從不傷害我的感情,特別外人跟前,知道給我留麵子,可在私下裏,我有做的不是之處,她都及時給我提醒,特別是我身上的錯誤、毛病,她敢毫不留情地提出批評,這對我做人上幫助很大,這一點我到如今都感激她!
二妹說來比三妹年齡大,可她在性格上卻跟三妹不一樣。她的頭腦也沒三妹反應快,悟性也趕不上三妹高。她人老實,是個死心眼,遇事愛擰巴,明明不應該那樣做,別人給她提出來,她不改變,就執意按她認為的做,她有時還不願別人說她,弄不好等於火上澆油,跟你發生爭吵,眼淚水又多,又哭又淚的。讓你心裏很難受。拿三妹跟二妹比,我跟三妹更有話說,跟她也更容易打感情上引起共鳴。
三妹也正因為她的容貌好,腦子聰敏。當她長到十五六歲上,父親就讓她接替他,趕集上街去賣青菜,而把二妹留在他身邊,跟他菜園種青菜。因此,三妹雖說也是農家閨女,莊稼活上相對幹得少一些。
三妹騎著一輛半舊永久牌自行車,車後邊帶著兩籃子青菜,就奔趕到集上青菜街。三妹人出眼,麵前擺放的青菜同樣出眼。她麵相又喜興,她把青菜剛剛擺整齊,街上那些買青菜的人,便一窩蜂圍上來。三妹直立在她的菜攤前,手把秤杆揮灑自如地就賣起了青菜。父親常說一個人打小適合幹那樣是生成的。不是麽,父親打年輕時就開菜園,我打少年時代就愛寫作。三妹初次上街賣青菜就敢賣會賣。秤杆稱菜得心應手。斤重稱出來,賬頭子算得又快又準,口中迅速報出錢數來。比成演戲,叫進入角色快。三妹眼皮靈活,說話好聽,待人和氣、熱情,買賣公平,又從不缺斤少兩;過了秤,偶爾還順手多送對方一棵青菜;付錢時,趕到零時,三妹又主動地說算了,不要了。頭裏賣過,三妹見縫插針,趁個空閑把下邊的好菜盡量往上麵擺,還不忘青菜上邊灑點清水,讓青菜有賣樣,另外她還時不時把菜攤周圍的菜葉菜梗給撿起,讓自己跟前始終保持一種清爽、幹淨。好菜賣完,到了不好的菜,她隨時降價,讓菜攤前始終不斷有買青菜的人。她邊賣青菜邊跟顧客進行感情互動,順著顧客話意說、心思走。她一直都跟顧客保持親親熱熱的,讓顧客買了她的青菜,又對她這個賣青菜主人感到滿意,對她留下一個好印象,下集還是她的回頭客。一個賣青菜的人,能讓一個新顧客,很快成為她的主顧,這裏邊是有一定的技巧、講究。可三妹就是能夠做到這些。
三妹賣青菜,不隻是花心思,內裏還是投入不少感情在裏邊的。她有賣菜緣,同樣是上青菜街賣青菜,人家沒賣完,三妹就搶先賣完,日剛當晌,集上還熙熙攘攘,三妹就收了菜攤,推上她的半舊永久牌自行車,已經輕快地出了集。
三妹賣青菜,她身上是不斷錢的,可三妹卻一分錢也不舍得朝她身上隨便花,她可是我們家有家教的好閨女。她相當儉省,從來沒買過零嘴,她趕集才穿一身見人衣裳,上午回到家,下午下地幹活,她換穿的是平時的半舊衣裳。
盡管如今已經二十多年過去,在我的頭腦中,還清晰地記得三妹在家,穿著一身素樸的衣服,質地都是母親那種土織丁字花粗布裁做的。穿破舊了,也不舍得扔,仍一直穿著,上身右肩膀,幹活挑水給磨破了,便補了一塊同樣色彩的補丁,下身打雙膝處,因為跑著割草磨爛了,也是用相同顏色的補丁給補的。三妹卻從來不嫌這衣著穿著寒磣,她本處在如花似玉的芳齡,她理當穿著好點,可她就是不去把自己打扮,仍然這般土,三妹是父母的閨女,一直傳承著父母過日子儉省的理念。不過反過來說,一個人自身的內在美,並不因穿著破舊就擋得住的。那時的三妹,剪著烏黑的齊耳短發,護在她圓臉的兩邊,雙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村姑那種樸實中的可愛秀美,照樣能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
正因為我家開有菜園,我們家境顯然要比一般人家好,三妹應當穿那種質地好的衣裳卻沒有穿,村裏人見她衣著穿著那樣破舊,就為她鳴屈叫冤,打抱不平,指責父親把閨女不當人,把錢都串在鋸條上,這樣不舍得朝閨女身上花,實在不應該,父親真偏心偏得夠重。
也的確,父親頭腦中是有一種傳統的老思想,身為一家之主的他,在他心裏邊隻想著把錢花在給大哥訂一樁婚,還有建一座新房上。他還想著花在我寫作訂報刊賣書上。在父親頭腦中,大哥訂親成家是大事,我的寫書成名是大事,父親隻一心一意把他的兒子放在重點考慮,至於閨女麽,他是輕視的,不去著想的。
在我們家,三妹和二妹,都是小學連一年級都沒上到頭,就讓奶奶指使著父親硬給阻止不讓上的。
盡管我兩個妹妹沒有啥文化,可她兩個卻跟沒文化的父親一樣,把我立誌文學創作,將來當名作家的追求,進行一心一意的支持。我的這個跟村裏誰都活法不一樣,想上天摘一顆星星的想法,她兩個都當成一種神聖的榮耀。尤其三妹,她想讓我把我的這種遠大理想能盡快變成現實,想實現這個願望的想法比我本人還要強烈,她把賣青菜獲得的收入,一分一厘都交到父親手裏,讓錢都用在我的寫稿上。
三妹當著我的麵,親口對我說,外人對你寫稿子說這說那,都認為你是一個鄉下娃,想當什麽作家,就是莊稼地裏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根本沒這個可能,可我卻覺得你走的是正路,你的想法是好的,別人越認為不可能的事,你後來要是能幹成,你才是個跟人家活法不一樣的人,你要咬著牙,一直這樣寫下去,啥時候都不能改變,我相信你一定能寫成的!
三妹,難得的一位好妹妹,她就是那種會過日子,會為家裏人設身處地著想,甘願自己吃苦的好閨女,人們習慣把這種好品性的鄉下妹子,說成顧家,三妹不但是這樣一位顧家的好妹妹,而且她心還很大,對我追求的文學事業比我還敢想,這一點不同尋常,從這一點看,她可是我們村難得的,可貴的一位三妹。
有這樣的三妹在我身後這樣對我支持,我在創作上更加信心十足並充滿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