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舟

“黯然銷魂者，唯分而已矣。”

五年前，方舟第一次來到環湖一中時，在廁所牆壁上就看到了這樣一句話。

那個後來江郎才盡的江淹，在其才未盡之時，曾作《別賦》一篇，篇首便發出一聲浩歎：“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郎名言被校園才子以“分”代“別”後，意義也就有了巨大分別。

學子的一聲長歎，深深地觸動了方舟，心中一陣愴惻，當時方舟暗下決心：我執教於環湖一中，要做個唯物主義者，不做唯“分”主義者，要做素質教育的高手，不做應試教育的推手，隻在素質教育中修持求證，不在應試教育中迷惑顛倒。

為了踐行自己的教育理念，方舟曾申請過當班主任，但副校長莫古風以他幼稚為由“深刻”地拒絕了。後來他再也無此奢望。

可是今年暑假，他撿了一個班主任——

高二分科後，前一至九班都是大班、好班，每班都有八十人，都有尖子生。但高二（10）班由於原班主任調走了，導致學生流失嚴重，最後僅剩三十二人，且無一個尖子生。此班在高一的時候是全年級成績最差的班，被校領導稱為“一塊貧瘠的土地”，分科後，又遭受“水土流失”，實在是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有人提議從其他班分一些學生來，但別班學生無人願進這個年級知名差班。

又有人建議把這三十來人並到別的班去，但樓層的最大承重量決定了每班最多隻能坐八十人，多了就有危險。

不是學生不答應，就是樓層不答應，看來高二（10）班隻能維持現狀，做個“盈盈一握”的小班了。

這個班的原班主任調走了，莫古風開始物色新的班主任，可是遊說了好幾個老師，都被老師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他們真實的理由雖沒明說，但很明顯：該班平時月考，成績極不理想，每次考試年級前一百名，此班一個都沒有。誰都不想做差班的班主任。他們都怕辛苦了兩年，到頭來，名沒名，利沒利。一旦高考遭遇滑鐵盧，班主任可要背黑鍋的。

莫古風突然想到一個人——方舟。他思忖著：方舟不是特想當班主任嗎？那就讓他當吧。再者：這家夥老是跟我唱反調，早該讓他穿小鞋了，這個班是全校最小的班，不是小鞋是什麽？而且是成績最差的班——豈止是小鞋，還是破鞋！這樣的鞋不給他穿給誰穿？就把這個差班讓他去弄，看他弄成什麽樣！

想到這，莫古風的嘴角掠過一絲詭秘的笑，莫古風真的很精明，而且不是一般的精明，簡直就是“二般”了。

學生都說方舟“帥呆”了，看來這個人不隻是帥，還有點呆，精明老師都不願意當二（10）班的班主任，方舟竟然答應了，還自認為是隨願成就。

高二開學後，老師們都在議論哪個班生源好，哪個班生源差。生源好的班主任自然誌滿意得，生源差的班主任就不免要灰心喪氣了。

一中老師說起班上的優生，好用“好蛋”這詞，這可不是鄙視的意思，是本地方言的叫法。在以後的工作中，老師們會視這些“好蛋”為掌上明珠，指望他們孵出小雞呢。

這次高二分科，“好蛋”最集中的“窩”是高二（9）班，期末考試年級前一百名中，他們班占了三十名，高二（10）班則一個沒有。

頗富戲劇性的是，這最好的班與最差的班比鄰而居，班主任是同一年畢業來到一中的，都是二十八歲，兩個人在同一個辦公室。高二（9）班的班主任是大金牙奇正。

高二（10）班在班號的編排上是最後一個班級，從實力上看也是最後一名。班主任會上，方舟曾語氣消沉地坦承，高二（10）班其實成了整個年級的尾巴。停思片刻，他又振聲說道：“尾巴有狗尾續貂之尾，有虎頭蛇尾之尾，貂尾和蛇尾我們都不想做，我們要做豹尾！”說到這裏，剛才的消沉消失了，方舟的臉上泛出活色來。

愛好寫文章的方舟，又以文章作喻：“我們整個高二年級就是一篇文章，標題叫《環湖一中高二年級》，每個班都是構成這篇文章的一個段落，前麵九段都是大段，我們是最後一段，最後一段都是很短的，往往就一句話。但是，我希望我們這最後一段要起到卒章顯誌的作用、畫龍點睛的作用、振聾發聵的作用、引人深思的作用、發人深省的作用。”

方舟的豪言壯語似乎不能讓聽者服膺，很多老師聽後都噗嗤一笑。

莫古風先是拈須沉吟，然後給予領導式的鼓勵：“你們班雖是小班，但四兩可以撥千斤啊，我希望你們班在整個年級中會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話好說，事難做。一個全年級的最小最差的班，拿什麽來四兩撥千斤呢？為此，方舟一度費盡思量，最後的答案是：特色。

“鄧小平能開創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我為什麽就不能辦出一個方舟特色的班級呢？鄧小平用‘特色’救了一窮二白的中國，我也要用‘特色’來救一小二差的高二（10）班。教育的本質要求是發展學生的個性，培養有特色的人。既然讓我當班主任，我就要用我的觀念去管理班級，實現我的教育理想。目前我們班是個小班、差班，但禍福相依，最後結果怎樣還很難說。”方舟暗語道。

開學伊始，高二（10）班同學普遍有一種自卑感，個個都顯出蔫耷耷的樣子來。方舟看過《孫子兵法》，他覺得士氣是最重要的，作為班級的CEO，當學生泄氣的時候，他當然要給學生打氣、鼓氣。在高二分科後的第二次班會上，方舟用他那磁性十足的嗓音，沉毅地說：“我們學校是一所沒有特色的學校，但我們這個班要立誌辦出特色來。我們不追求和別人一樣，我們拒絕隨大流。我們不要做萬綠叢中一點綠，我們要做萬綠叢中一點紅！大家看過八卦圖嗎？一個圓中有黑白兩條魚，黑魚的眼睛是白的，白魚的眼睛是黑的，名為陰陽魚。如果環湖一中是一條白魚，那我們就是白魚的黑眼睛；如果環湖一中是一條黑魚，那我們就是黑魚的白眼睛！總之我們要做魚眼睛，決不做魚肚子！我們這個班級要成為獨一無二的班級，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做獨一無二的人！我們不要雷同！我們拒絕平庸！”

方舟用自己的**點燃了同學們的**，從此高二（10）班的學生精神麵貌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