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人心難測

1988年11月的上午，上政治課的時候，陳平安突然發現《政治常識》書本不見了。開始，他還以為太慌張而沒找著，但是把課桌裏所有書籍全部清理了好幾遍，才徹底證實課本確實不翼而飛。真奇怪，他昨天還閱讀過，今天卻不見蹤影，怎麽會這樣呢？難道它自己會跑路嗎？

顯然，他今天在政治課堂上，人在教室，心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白白浪費一節課，氣得七竅生煙，語無倫次。不過，他好不容易才靜下心來，通過仔細回憶，終於恍然大悟，今年教育部進行教育體製改革，高三學生使用新的政治課本，即剛剛編製的《政治常識》，並且在第一次印刷時是根據應屆畢業生的人數來定量印刷的。所以，學校在開學之初定購高三政治課本時就沒有辦法考慮複讀生的，必須要等待第二次印刷時學校才可重新訂購，複讀生才可以領到新的政治課本。

“陳民誌同學，我的政治課本不見了。這可怎麽辦呢？”陳良同學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全班同學，才與他竊竊私語。

“對呀，我的也沒見了。不會這麽巧吧。”陳民誌同學一向比較低調，本想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既然陳良同學已經說出了口，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

“難道……唉，我還是不說的好。”雖然陳良同學突然間提高了嗓門，但是還是把到口的話語強行咽了回去，畢竟沒有把握的話，還是不要信口開河為妙。

“其實呀，你不說出口，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麽，正如魯迅所言，竊書不算竊嘛。”陳民誌同學笑了笑，同時揮手示意一番，雖然沒有完全說明白，但是還算點破了他說話的大概含意，畢竟雙方心裏都有數嘛。

“我的乖乖，政治課本呢。”正在此時，李雲雲同學捂住嘴巴，自言自語。

“他媽的，真的出鬼了，我的政治課本昨天還在，今天卻不見了呢。”何林海同學不停地輕敲著腦袋，在喉嚨裏一遍一遍地數落著。

……

原來，陳平安所在班的隔壁63班是理科複讀班，也許極少數複讀生有點迫不及待，竟然產生了極端思想，搞起了小動作，昨天趁晚自習下課期間悄悄潛入教室，拿走了他們的《政治常識》課本。據說，陳平安所在的62班有十幾個同學丟失了政治課本，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惶恐不安，教室裏也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當大家私下裏討論時，有個同學悄悄地說：“同學們呀，在事情沒有調查出來之前，個個都是懷疑對象，凡事要講證據，捉奸捉雙，抓賊拿贓，絕不能信口開河，如果沒有調查好，就沒有發言權。所以，請大家務必要忍住氣，隻能暗暗調查，以免打草驚蛇。”顯然，同學們覺得他言之有理，此事切實不可聲張，偷偷聯名上報班主任陸老師，進而上報學校領導，以便協調處理。

當學校領導獲知準確情報後，立刻召開秘密會議，很快統一了思想，決定來個突擊搜查。當晚自習課下課後，老師們悄然無聲地進入63班教室，進行全麵清查。果不其然，老師們搜出了十多本《政治常識》。

當陸老師歸還陳平安的書本時，他拿在手上一瞧，自己的署名還在呢，他們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不過，學校考慮到方方麵麵，還是低調處理，隻是對於偷書的學生進行了批評教育，也沒有出通告。當然，他們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校辦公室做出深刻的檢討，保證下不為例，此頁就這樣翻過去了。

有一天，陸老師突然找到陳平安商量道：“陳平安同學，我聽說你們金稱市的花生比較多，能否幫我帶點下來？到時候我會按照市場價格辦事，拜托你了。”

“好呀。陸老師，好像不對呀，您說拜托二字，就有點言重了，這僅僅是舉手之勞。因為我們那裏純屬丘陵地區，而且到處是一片片油茶林，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特產繁多，尤其種植花生多，每家每戶的產量超過了千斤，周日放假時我保證完成任務。不過，請您不要提錢的事好不好？”陳平安想都沒想，便滿口答應下來，笑嘻嘻地返回教室。

周日到了，陳平安沒有忘記自己的光榮使命，隨手牽羊地完成了陸老師交代的任務。陸老師接過他帶來的花生，仔細瞧了瞧，非常滿意。他心裏樂滋滋的，便與陸老師打個招呼，轉身就走。但是陸老師窮追不舍，硬要塞給他錢。陳平安實在拗不過，隻得滿臉緋紅地接過錢，迅速塞進口袋，飛也似地跑了。

既然口袋裏有了錢，就好辦事。陳平安稍做考慮，下午休息時趁機渡過夫夷河，特意去塘田市鎮上買了一雙漂亮的白色運動鞋。說實話，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因為他那雙一元錢的用舊輪胎做的涼鞋整整陪伴他五年了。

自從國家1980年實行土地改革以來，農民分到了田地，活躍了農村經濟，各種麵貌發生了變化，生活水平相對生產隊時期自然有所提高，不然陳平安今天哪有錢買運動鞋呢。所以，他把它當個寶貝似的，當然愛不釋手，秋陽露出快樂的笑容，夫夷河彈起嘩啦啦的琴音，芙蓉峰投來了慶賀的目光。既然它像個寶貝，他就十分珍惜它，愛護它，好好保管它，隻有打籃球或跑步時，才翻出來享受一番，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眾多羨慕的目光。

一個星期後，陳平安與運動鞋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簡直成了親密的朋友。當他清洗鞋子的時候，舍不得出力揉擦，害怕它受到一點點傷害，還是使用最佳的方法，輕輕揉摸漂洗，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當他返回寢室晾曬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同學那裏要了幾張潔白的麵巾紙，小心翼翼地把運動鞋包好，然後用鞋帶綁到本班男宿舍的窗戶上，讓其慢慢晾幹，以防暴曬而受到一丁點兒損傷。

然而，陳平安晚上就寢的時候，興致勃勃地飛回寢室一看，發現窗戶上的運動鞋不見了蹤影。他腦袋頓時懵了，心裏也一片空白，同時一遍遍反問自己，怎麽會這樣？怎麽就會這樣呢？不會吧，上午還在呢。他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次揉揉眼球，才定神一看，仍然一無所獲，難道自己沒綁牢而掉於地上？

於是，他匆匆下樓，左尋右找好幾遍，也猛拍幾下胸膛，自言自語地說：“沒了，沒了，沒有了，真的沒有了，難道是別的同學幫忙收好了？”他深吸一口氣，又衝上二樓，詢問每一個同學，結果大失所望。難道同學們當中也有小偷？看來是有可能的。

陳平安隻好獨往異處，默默傷心起來：“我的好朋友呀，我的心肝寶貝呀，你真的與我拜拜了嗎？”說來也巧，灰色的天空也心有靈犀，突然刮起了一股強風，緊接著下起了冷雨，好像下在了他的心坎上，凍涼了他難過的心。

自從陳平安丟失運動鞋後，整天魂飛魄散，哪有胃口吃飯呢？他每每說話，總是唯唯諾諾，辦事總是拖拖拉拉，上課總是心不在焉，晚睡總是夢遊到了遠方，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生活、學習。同學們望著他稀奇古怪的表情，還以為他得了什麽怪病呢。甚至，有同學私下裏說，難道他談戀愛失敗了？其實根本沒有的事。

接下來的時光裏，陳平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半個月後的下午，腦袋仍然繃得緊緊的，心裏還是頗不寧靜。因此，他準備獨步操場，或徘徊夫夷河畔，看看秋色，以放鬆一下逼得慌的心情。他走著，看著，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訓練場。

你瞧，學校的體校生正在進行緊張的三級跳遠訓練，到處圍滿了呐喊助威的同學們。你聽，操場時而傳來熱鬧的喝彩聲、激烈的鼓掌聲、激動的呼喊聲，響徹雲霄，震破了天空，搖動了操場，嚇跑了寒冷。陳平安不由自主地跟著鼓掌、呐喊，很快消除了滿身的煩惱。同學們笑得前仰後翻，站台上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河畔樹枝快樂地搖晃，寒風彈奏興奮的琴弦，芙蓉峰也露出了**的笑臉。

陳平安高興之餘，無意之中發覺一雙嶄新的白色運動鞋，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你看，它閃著喜悅的光芒，仿佛親密的朋友向著他微笑，難道就是他的心肝寶貝？但是，他還是不敢確定，立即睜大眼睛，通過仔仔細細地觀察，心裏暗暗驚喜道：“我的乖乖呀，那個不就是我那雙鞋子嗎？”

不過，他不敢上前詢問，畢竟沒有寫著他的名字，自然沒有真憑實據，誰能說得清楚呢？他自個兒歎氣說：“唉，還是算了吧，權當我倒了八輩黴好不好？不管怎麽樣，我總算見到了它的麵貌，也知道花落誰家了。”從此以後，他隻有拋棄煩惱，放鬆自我，抓緊時間，安心學習吧。

有一次，當陳平安清洗衣服的時候，偶然發現**破爛不堪，如果再穿上它，就有失體麵啦。況且他突然聯想到了1985年6月讀初中上體育課時發生難堪的故事。因為他家裏窮，當天沒有穿**，恰巧體育女老師要求他下水遊泳，如果當著那麽多同學脫光光，他怎麽好意思麵對大家呢？如果他穿著長褲下水，那麽沒有衣服可換，一旦弄濕了咋辦啦！顯然，他礙於麵子，不好意思向張老師解釋，就是害怕被取笑，陳平安同學家裏那麽窮？連一條**都買不起？他可不想出名啊，最終沒有下水遊泳……結果，他不僅受到了嚴厲的批評，而且寫了份深刻的檢討書呢。

所以，陳平安要吃一塹長一智，一定要吸血的教訓，準備買一條新的，以免別人笑話，或者避免意想不到的麻煩。

然而，陳平安獨自悄然無聲地跑向安靜處，搜遍全身，找出所有積蓄，且把一分一分的硬幣擺放在一塊，一個個地清點著，全部加在一起，才一塊五毛四分錢，真不知道能否買上一條**呢？他即刻跑去學校小店詢問，得知購買一條**竟需要一塊四毛錢，慌忙撤了出來。

他一邊走，一邊盤算著，如果渡河去塘田市鎮上購買，那麽隻需要一塊錢一條，算上二毛錢的渡河費用，也不過一塊二。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到底怎麽辦呢？最後，他權衡左右後決定在學校小店購買。

陳平安及時返回寢室，欣賞著嶄新的**，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準備享受一番。他迅速穿上它，眺望情不自禁的天空，爬滿了燦爛迷眼的晚霞，風兒吹著優美動聽的口琴，蝙蝠聞信，自由飛舞，深表慶賀。當然，高興歸高興，他並沒有忘記以前發生的不愉快，必須吸取遺失白色運動鞋的教訓，在**左襠邊沾上紅墨水，從而刻下了特殊記號。

半個月後，當陳平安去收拾洗過的新**時，它竟然不見了蹤影。頓時，他的腦蛋嗡嗡作響，太不可思議了，心裏的難受遠遠超過了身上的創傷。他倒於床頭，用被子蒙住頭部，暗暗哭泣著：“上帝啊上帝，上次遺失了運動鞋，這次又痛失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怎麽總是與我過意不去呢？”

自從陳平安**丟失後，整天神魂顛倒，也時刻都在留意，希望奇跡出現。他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偶然發現與他同床的李同學表現異常，與先前相比完全變了樣，幾天不洗澡，也不換衣服，臭氣熏天，令人惡心，但出於情麵，他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接下來，他密切注意李同學的每一個細節，發現他的行蹤確實有點神秘，每天就寢也較晚，確實覺得有點可疑，但是畢竟是好同學，又沒有真憑實據，當然不能隨便冤枉好人，隻有暫時壓在心底，權當沒事一樣。所以，他們平時怎麽相處，現在還是怎麽相處。他為了揭開這個謎底，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弄清楚事實真相。

第二天，因陳平安是學生會幹部，與管理學生會的團支部書記曾老師關係非常好，準備向他借用手電筒，以便實現他的全盤計劃，而且為了保險起見，並沒有向他透露半點實情，還是隨便找個借口。真沒想到，曾老師爽快地答應了他。看來，此事已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

晚上就寢鈴敲響了，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奔向寢室，在這個嚴寒的冬天裏，終於可以暖暖被窩了。然而，陳平安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還要展開計劃的第二步，不知能否出現奇跡？隻有呼呼的寒風知道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假裝睡得很香，耐心等待那個機會。

過了一會兒，目標終於出現，李同學輕輕步入寢室，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陳平安難免有點兒緊張，急忙抱住急跳的胸口，閉上眼睛，控製情緒，防止發出任何響動。

於是，陳平安側身而臥，左手摸著後腦勺，右手抓好手電筒，大拇指放於手電筒的按鍵上，準備來個突然襲擊。不僅如此，而且他依靠耳朵聆聽李同學的行蹤，測量他的行程，五米，四米，三米……終於來到了他們的床前。

雖然李同學輕手輕腳地脫下衣服，但是陳平安的耳朵完全聽得見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首先脫下上衣，接著脫下長褲，最後僅存**了。當李同學準備躺下時，陳平安趁機按動了手電筒的電源開關，光線直接照在他的**上。

李同學嚇得臉色蒼白，胸口明顯驚了一跳，全身本能地顫抖著，或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吧。你看，**上的紅墨水記號暴露無遺，它像一顆閃亮的星星，向陳平安眨著眼睛，好像對他說：“好朋友，你還認識我嗎？”

我的天啦，真是陳平安那條新買的**呢。人生難測，知人知麵不知心，李同學是陳平安最親密的同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他真正理解了同床異夢的含義。但是陳平安作為一班之長，又是學生會管理人員，再者同學們已進入夢鄉，不便打擾大家的休息，想方設法控製衝動的情緒，沒有當場揭穿他，還是佯裝不知，仍然笑眯眯地看著他。

李同學終於反應過來，見陳平安沉默不言，又是慌慌張張的，便輕聲反問：“陳平安同學，你發什麽神經呀，突然照手電筒幹嘛，真的嚇我一大跳。”

人嘛就是這樣，得饒人處且饒人，原諒別人，就是原諒自己，如果多一敵人，就不如多一個朋友，朋友多了心就寬，路就好走。陳平安迅速調整好心態，輕言細語地回複：“請你輕點聲，別影響大家的休息呢。你還不知道吧，這**有臭蟲呢，咬得我受不了啊。”他一邊說，一邊做出全身瘙癢的樣子。顯然，此事就這樣忽悠過去了。他倆相視而笑，揮手示意，雙雙進入夢鄉。

後來，陳平安仍然與李同學保持良性關係，權當那事沒有發生過。當然，人貴有自知之明，李同學也很內疚，為表歉意，以後對陳平安非常好，他也心照不宣，從此親密無比。其實，這事也不能全怪李同學，還是他們生錯了年代，生活異常地艱苦，難免發生出格的事端來。

因此，對於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終成秘密，似乎沉入了大海。就算高中畢業後，他們始終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同窗友誼比海深嘛。當陳平安結婚的時候，李同學還喝過他的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