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警告處分

1985年6月下旬的中午時刻，空中沒有一絲雲，夫夷河畔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塵土在枝條上打著卷，也一動不動，似火的太陽向夫夷大地肆無忌憚地發射一棵棵燃燒彈，地麵被燒得滾燙滾燙的，完全可以烤熟紅薯啊。教室裏沒有風扇，貌似高溫高壓的蒸籠，同學們那豆大般的汗珠剛剛滲出來，就被緋紅的臉頰上的滾燙的溫度蒸發成看不見的氣體，在教室裏四處飄**一陣子，然後慢慢擴散於空氣中。

這個時候，寄書生都去吃中飯了，通學生待在教室裏，簡直是活受罪，而且餓著肚皮，準備所謂的2個小時的夏令時休息。陳平安同樣如此，不停地擦拭著汗水，哪裏還有心思休息，隻好抱著饑餓的肚皮，堅持看書、做作業或者寫日記，權當轉移難過的視線。

半個小時過去了，大部分寄書生吃完了中飯，有的去宿舍休息了，有的返回了教室。顯然，剛才還安安靜靜的教室，突然變得熱鬧了起來，空間傳來一陣陣嘈雜聲。你聽，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來。

“哇塞，薯線粉真好吃呀。”

“太妙了，這個東西真香呀。”

“我的媽呀，這真是雪中送炭呀。”

“好呀，我這個通學生也有吃的呀，肚皮乖乖聽話而不吵不鬧了。”

……

一陣陣歡呼聲，驚叫聲，喜笑聲，聚集一起，形成共振，自然而然打斷陳平安的思路，他還能看書寫作業嗎？因此，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筆頭，也不由自主地抬頭一看，剛好看到了新鮮事物。呂根榮同學手裏喜拿著一些紅薯線粉，一根一根地往嘴裏送，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左顧右盼，搖頭擺尾，開心地笑著。顯然，這個不經意動作，令他十分好奇，宛如發現了寶貝，嘴巴不由自主地上下張合著，視線隨著呂根榮同學的晃動而移動著，肚皮也有靈犀，叫得更厲害了。

“陳平安，你看著我幹嘛。如果你想吃，如果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飯堂拿呀。”呂根榮同學見他靜靜地看著自己，他的嘴巴上下嚼動著，也不停地轉動舌頭，口水濕潤了衣領，看似十分令人發笑，就故意當眾調戲他。這個時候，陳平安無言以對，迅速收回視線，麵容也變了色，低下了頭。同學們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陳平安根本沒往心裏去，也沒想過要吃他的紅薯線粉，因為他敬愛的爺爺曾是抗日老兵，為人正直，教子有方，平時總是教育兒孫們要高調做事，低調做人，絕不可貪小便宜，特別要求陳平安牢記範曄所寫的《樂羊之妻》中的經典語言“誌者不飲盜泉之水，鐮者不受嗟來之食。”他這次隻是經呂根榮同學這麽一挑逗，宛如敲打著他咕嚕咕嚕的肚皮，或者撥動了他的神經，一股衝動湧上他的心頭。因此，他竟然忘記了爺爺的教導，隨口而出道：“難道隻有你們有本事，我就拿不到嗎？”

“好呀，既然你有本事，就去飯堂拿給我看看，不然你就是我孫子。”真沒有想到，呂根榮同學得寸進尺，又將陳平安一軍，而且某些同學唯恐天下不亂，也跟著起哄，同時提高了笑聲的嗓門。

陳平安原本隨意說說而已，但是此時哪裏能咽得下這口氣，再者他是個通學生，沒得中飯吃，肚皮正好像個三歲小孩而叫苦不迭。人嘛本來就是這樣，一旦衝動起來，就忘乎所以，他飛也似地跑去飯堂，身後也傳過來捧腹大笑的聲音，難道真要看他的笑話嗎？

當陳平安從飯堂拿到紅薯線粉返回教室時，不知是鬼摸了腦殼，還是哪根神經中了邪，完全失去了理智，揮舞著手中的東西，竟然自我吹噓起來。你瞧，他毫無顧忌地叫嚷著：“請你們看看，這是什麽？我可沒呂根榮同學那麽小氣，大家想吃的隨便。”由此看來，這下他確實威風堂堂了一回。

同學們聽罷，一窩蜂似地衝過來，一把紅薯線粉很快被哄搶完。陳平安站在座位上自個兒慶幸著，微笑著，扭著腰，揮著手，自以為很有滿足之感。

“我的天啦，我們這些通學生發財了，終於有中餐吃了，肚皮也不哭不鬧了……”陳立山同學一邊大喊大叫，一邊重重地敲擊課桌。顯然，同學們好像炸開了鍋似的，一起跟著歡舞起來，蹦跳聲，叫喊聲，鼓掌聲，嬉鬧聲，摻雜在一起，響徹雲霄，地動山搖，教室裏簡直鬧翻了天啊。

“同學們！請你們安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是夏令時午休時刻，別影響全校師生的休息啊。”班主任謝老師突然殺到，大家卻視而不見，仍然我行我素。他氣得怒發衝冠，緊握教棍狠狠地敲擊講台，嚇得玻璃窗戶膽戰心驚，擠進來的陽光也**然無存，終於控製住不可收拾的局麵，教室聽話似地安靜下來。

謝老師又見大家都在品嚐紅薯線粉，立即質問：“這是誰的傑作？請你趕快站出來？不然，我一旦查出來，立刻上報學校，並且要開除他。”

人貴有自知之明，陳平安一聽到開除二字，心裏就害怕了，再者爺爺也曾經教導過他，男子漢大丈夫，要敢做敢當，絕不能連累別人。因此，他勇敢地站了起來，當眾承認了一切。

謝老師瞪陳平安一眼，臉上寫滿了憤怒，便把陳平安請進了他的房間。此時的他自感慚愧，真的沒臉見謝老師呀，隻好低頭不語，等待挨批吧。

“陳平安同學，你給我站好，抬頭看著我。說句實話，你以前表現不錯，讀書也很用功，同學們敬佩你，我也很欣賞你，才讓你做班幹部。然而，今天的事情呐，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你不以身作則也好，沒有起到模範帶頭作用也罷，反而發生偷盜行為，太讓我失望了，你自己不知道羞恥，我都替你臉紅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趕快老實交代，到底偷了多少紅薯線粉？”謝老師關上房門後，用左手食指頭指著他，簡直在怒吼，眼睛裏噴出一團團火焰，似乎要把他燒成灰似的。陳平安早已嚇得兩股戰戰了。

“謝老師，我確實做得不對，也知道錯了……我實話實說，也沒拿多少，最多二兩。”或許謝老師氣昏了頭，突然間變得無情無義，竟把陳平安罵得狗血噴頭。陳平安頓感心裏火辣辣的痛啊，哪裏還敢正視他？他隻有歪著腦袋，大膽承認事實。

“看來你一點不老實，我以前確實看錯人了，教室裏有那麽多的同學在吃，你說隻有二兩，鬼才相信你呢。既然如此，我要上報學校，你趕快如實寫個交代材料給我，不然我要求學校開除你。當然，不僅僅寫此次事件，你以前還偷盜了什麽，都要交代清楚，而且要列出一二三條來，千萬不要等到別人舉報你呀。否則……”或許謝老師已經失控了，一邊拍桌子，一邊指著陳平安，一邊狂吼著。真沒有想到，放置桌子上的水杯也受到驚嚇，意外跌落於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討厭聲。

“好吧，我馬上去寫交代材料吧。”既然謝老師都這樣說了，陳平安還有什麽好說的，就算再次做出解釋，也是多餘的。所以，他隻有低頭服軟的份，難過地撤出了謝老師的房間。

陳平安一來到教室，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座位上。同學們齊刷刷地看過來，他立即閉上眼睛，難受地低下了頭，因為他們的眼神如同一道道閃電無情地向他劈來，難道要把他劈得粉身碎骨嗎？看樣子情況十分不妙，他這次徹底完蛋了，真的沒有人能幫到他，簡直成為了世界上多餘的人，幹脆找個縫隙鑽進去算了。

唉，這些暫且不管它，還是先把交代材料寫好，千萬別讓謝老師等急了，到底要怎樣寫呢？其實，陳平安說的都是事實，最多拿了二兩，謝老師卻不相信他咋辦？並且還要他交代以前的其他偷盜事件？他以前什麽事都沒有幹，要他交代什麽呀，而且要列出一二三才能放過他？好吧，他管不了那麽多，除胡亂瞎編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因此，陳平安重敲一下腦袋，望望窗外刺眼的陽光，稀裏糊塗地寫下了三點，權當交個差唄。第一，他曾拾得一個橡皮擦，沒有上交給老師，還是據為己有。第二，他有次畫畫，因自己沒有鉛筆，趁人不在，隨意拿了別人的。第三，今天因自己口饞而偷吃了半斤紅薯線粉。

既然如此，陳平安哪有心思聽課呢？他唯有雙手蒙著眼睛，在惶恐中上完下午的課程，簡直度日如年呀。放學後，他趁機敲響了謝老師的家門。

“我就說嘛，你哪裏才偷拿二兩薯線粉呢？原來，你是慣犯呀，太讓我失望了。不過，你承認了就好，我要上報學校。”當陳平安進入謝老師的家後，隨即關好房門。謝老師大聲地要求他站好，看了看他的交代資料，用驚詫的眼神看著他，邊搖頭邊嚴肅地說。

“謝老師，事已至此，我沒有什麽好說的，無論學校怎麽處理，我都會接受的。”陳平安聽著他那嚴厲的話語，雖然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但是還是感到傷心欲絕，再者事實上完全不是他寫的那樣，卻也感到委屈，眼淚趁機模糊了他的視線。此時此刻，就算站在他麵前的謝老師，也變得不認識了呀。然而，事到如今，他除了勇敢麵對一切，沒有別的選項，隻有調整好心態，表明自己的態度。

“好吧，你有這個態度就好。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家，好好反省自己，那就等候學校處理結果吧。”謝老師說完後，伸出右手，做個請的姿勢。

“謝謝老師，我一定會好好反省自己的，今天給你添麻煩了。”陳平安雙手抱拳，深表歉意，立刻轉身，隨手帶上了房門。

陳平安從謝老師那裏撤出來後背上書包，來不及與“通學隊”打招呼，獨自飛出學校，拖著沉重的軀體，踏上了回家的路。

其實，“通學隊”的同學們早已不見了蹤影，他望著令人厭煩的白雲，腦海裏一片空白，心海也在不停地翻騰。此時，金黃色的田野與他無關，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與他無關，時而從他身旁飛駛而過的車輛與他無關，夫夷河那嘩啦啦流水聲也與他無關，唯有時而摸摸深沉的書包，時而擦拭滿臉的汗水，自個兒垂頭喪氣地奔向家裏。

第三天，學校的公告欄上貼出了處理陳平安的公告。大概內容如下。初中二年級某某班的陳平安同學，因私拿飯堂紅薯線粉半斤，純屬偷盜行為，性質嚴重，影響極壞……給予嚴重警告處分。請大家引以為戒。

當陳平安得知這個處分的消息時，猶如晴天霹靂把他擊倒在地，腦袋嗡嗡作響，想死的感覺都有了。因他自己沒臉麵去公告欄，隻好邁著笨重的腳步，一步步地獨往異處，一種愧疚的心情湧上心頭，沒精打采的，任憑火紅烈日施虐，任憑淚水與汗水劃過他的臉頰，任憑某些同學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有且隻有把無情的悲傷留在心中。當他老遠抬頭眺望那公告欄上的處分公告時，仿佛是一麵奇異的鏡子，照出了他的愧疚，照出了他的靈魂，自己是多麽渺小，多麽可悲啊。人生就是這樣，當你意識到“錯”的時候，似乎變得無法彌補了，畢竟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嘛。

陳平安終於來到了夫夷河畔，半蹲在偏僻的角落裏，盡管風兒彈著優美動聽的琴音，盡管河水吟唱著嘩啦啦的歡歌，卻無法撫平他心靈的創傷，唯有默默地哭泣，靜靜地反思……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醒悟過來，聯想到了毛主席的話語，不怕人有錯，隻要改正錯誤，發揚優點，就是個好同誌。顯然，他要感恩謝老師的教誨，感謝學校沒有開除他，雖然後悔莫及，但是絕不能由此墮落，還是要堅強地振作起來，必須吸取這次偷盜紅薯線粉的教訓，化悲痛為力量，讓那警告處分成為催化劑，鞭策自己努力學習，好好表現，爭取立功獲獎，盼望功過相抵，以便早日取消處分，爭取初中畢業時能考上如意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