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上課鈴響了

生活在那個七八十年代的人們很少聽到“談情說愛”這個新鮮詞,因為那時候我國經濟落後,文化落後,思想落後,而且實行閉關自守的政策,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堅決杜絕愛慕虛榮的思想。特別在這個偏僻貧窮的農村裏,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如果男女之間有自由戀愛的苗頭出現,就會引來無端指責,說什麽違反風俗,違背家規,好像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父母感到無臉見人,家族也蒙受極大恥辱。就算別人當麵不說,背後也會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說什麽傷風敗俗呀,丟人現眼呀,簡直是天下奇聞呀。

顯然,農村年輕人相親時一般依賴媒婆,從中架橋,撮合雙方,方可成事。這好比應了那句古話,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下無媒不成婚,簡直金科玉律,還有誰敢違背習慣?還有誰不相信?還有誰會反對呢?就算三歲小孩,也是唱起了不成文的歌謠:“一個妹仔嘎,偷戀男人嘎,沒有媒婆架,見麵笑哈哈,違背舊風俗,總想生娃娃,個個討厭他,人人背後罵……”

陳平安曾聽說過文革時期的一個奇葩故事,不知是誰有《少女之心》手抄本,竟悄悄地帶入了某個學校,而且在少數學生中傳閱。俗話說得好,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脛而走,很快被學校領導知道了。有一天晚上,某些同學被領導與民兵抓到了。他們把這些學生叫到操場上狠狠地訓了一頓,並當眾燒毀了那本手抄書。他們嚇唬全校師生,必須潔身自愛,不要從犯,否則將送勞教,此後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許多學校都引以為戒,還有哪位師生願意往槍口上撞呢?還有哪個同學敢偷偷地談戀愛呢?

由此可見,男女同學之間的交往,僅僅限於互相幫助,互相交流,互相學習,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絕對不會超越鴻溝,務必保持安全距離,以表純潔。不僅如此,就算同學們說說話,或者討論問題,總是唯唯諾諾,若有人看到,自己反應極為敏感,也很不自然,別說男女牽手,摟摟抱抱,談情說愛,或者閱看像《少女之心》那樣的書籍啦,再者此書被列為禁書,就算你想看,市場上也沒得賣呀。

1984年的春天,大地回春,充滿綠意,處處欣欣向榮。同學們經過十分來鍾的課間休息,欣賞了春色,開闊了心境,清醒了頭腦,消除了疲勞,放飛了心情,充沛了精神。突然,上課鈴響了,由此打斷了同學們的好心情,有人在嘴上罵天,甚至在心裏罵娘,隻得很不情願地收回觀賞的視線。當然,大家來到學校,不是來觀春爽心的,還是來讀書學習的,特別陳平安更要把握好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隨著“叮叮當……叮叮當”鈴聲的旋律,抱著爽心悅目的春色,踏著輕盈自如的步履,興高采烈地返回教室,準備以嶄新的姿態,認真聽好下一節課。

然而,同學們走著,走著,突然都停了下來。因為一大群男同學被奇跡般地堵在教室門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不敢輕易進入教室。陳平安剛好站在隊伍的最後麵,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本就矮小,踮起腳跟,伸長脖子,眯眯眼睛,仔細一瞧,發現距離教室門口空著很長一段距離,而且教室裏麵麵相覷的同學們時而望著教室後門,時而交頭接耳,時而議論紛紛,時而指手畫腳,他們到底正在比畫著什麽呢?隻有天空匆匆飄移的白雲知道了。

既然陳平安看不出什麽名堂,便低下頭來,胡思亂猜,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門口出現妖魔鬼怪了?還是磚牆不牢而要塌下來了?答案是否定的。但是他心裏十分著急,因為同學們都是來學校求學的,上課鈴響了,理應及時進入教室,準備等待老師上課啊。現在倒好,大家宛如一根根木樁,立在門口,根本不敢跨向教室門口半步,這樣像話嗎?對得起家人嗎?對得起老師嗎?看來他們要挨批了。他心急之餘,迅速調整好心態,輕輕詢問前麵的同學:“你們到底怎麽啦?難道老師不允許我們進去嗎?”

陳平安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呀。原來,當男同學趕到教室門口時,剛好有幾個女同學搶先男同學前麵一步進入教室。可是,緊跟其後的男同學都膽小怕事,竟然沒有一個敢跳出來而帶頭進去,以免落下笑柄。因為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不過那次人少而已,有個男同學尾隨女同學進入教室。偏偏這個時候後麵有幾個調皮鬼,不約而同地拍起手板,同時故意起哄,引來了眾多驚詫的目光,並且冠冕堂皇笑話別人,美其名曰——英雄主義。

本來,男女同學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裏,無論在工作、學習或者生活當中,都會存在先後順序的情形。隻是大家心裏保存著“女士優先”的禮儀思想,即在一切社交場合,每一名成年男子都有義務主動而自覺地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去尊重婦女、照顧婦女、體諒婦女、保護婦女並且想方設法、盡心盡力地為婦女排憂解難。例如:女士下車,男士開車門;進室內,讓女士先進,男士應主動照料、幫其脫大衣,讓其先入座;上汽車、電梯,讓女士先上;下車、下樓時男士應走在前麵,以便照顧;男女並行,男士應在女士左邊(西方通行以右為上);在街上行走,男士應走在有車輛行駛的一側,保護女士安全。還有,就餐時應讓女士先點菜;進劇院、餐廳,男士應走在前麵,為女士找好座位;在機場、車站,男士應主動幫助女士拿行李、辦理有關手續……

顯然,如果男女同學同時來到教室門口,男同學主動禮讓女同學先進入教室,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然而,同學們竟把“女士優先”拿來當兒戲,當著笑料來笑語別人,難道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次大家又吸取以前的教訓,害怕被嘲笑,幹脆徘徊在教室門口,或者站在原地不動。跟在後麵的同學也不知內幕,人雲亦雲,自動刹車,同樣不敢輕舉妄動,也不知道怎麽辦,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此時此刻,陳平安觀察了一番,發現有的同學心裏繃得緊緊的,好比凍住了一般;有的同學猶如被監控的機器人一樣,晃都不敢晃一下;有的同學愁眉苦臉緊張不安,大概是怕老師上課時第一個詢問他,你為什麽不進入教室上課呢?陳平安同樣如此,麵對突如其來的異端,無法平息自己,唯有焦急地等待,哪裏還敢前進半步呢?顯然,湧動出他難以平靜的情緒裏快要脹滿的一團團煩躁、壓抑的氣流,或者幹脆找個縫隙鑽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以逃避這個難堪的局麵。

上課鈴終於停了,數學老師胡老師向著他們班匆匆走來。他約有60歲,身材矮小,比較消瘦。據說,他快要退休了,但寶刀未老,仍有一棵忠於教育事業的心,對待學生,無微不至,對待工作,認真負責,講起課來,生動形象,引人入勝,得到師生們的好評。

你瞧,胡老師左手夾著書本,右手拿著粉筆盒,發現同學們站在外麵,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但是也沒問為什麽,隻是要求大家快點進入教室上課。可是,同學們裝著沒有聽見,仍然站立不動,盡管他不嫌其煩地再三勸慰,大家總是無動於衷,如同教室前麵挺拔的鬆樹矗立在那裏,不吭不聲,難道是一群書呆子?難道連起碼的尊重禮貌都沒有?

“你們還要不要上課啊。”胡老師夾緊書本,抓牢粉筆盒,望著呆若木雞的同學們,實在看不下去了,也不停地搖頭,或者心裏在想著,這群同學們呀,不知道為什麽,真是沒法教了。然後,他火冒三丈地揮舞雙手,同時提高了嗓門。

同學們仍是木然站立,個個低頭不語。胡老師時而瞟一眼同學們,時而望望緊張的天空,急得團團轉,臉上寫滿了無奈的情緒,確實不知道如何處之。顯然,雙方都僵在那裏,教室裏的同學們投來一雙雙焦慮的目光,整個空間也很快安靜下來。隻有一群焦灼不安的小鳥在天空盤旋著,嘰嘰喳喳地哭叫著,風兒趁機彈著不著調兒的琴音,教室也露出了誠惶誠恐的麵容。

恰在此時,劉校長與班主任謝老師不知道從哪裏獲得了消息,突然氣匆匆地來到同學們的跟前。雖然謝老師個子高大,但望著一動不動的同學們,除了非常氣憤,確實沒轍,因為礙於校長的麵子,不方便發怒,隻好暫時忍氣吞聲,或許心裏想著等一下看我怎麽收拾你們,或許正在思考著一個革命性的問題吧。如果他要在平時早已大發雷霆,早已驚魂了夫夷河,早已震聾了同學們的耳朵,也不知要倒塌多少房屋了。

劉校長掃視一眼紋絲不動的同學們,早已氣得怒發衝冠,但是提了提衣冠,摸了摸後腦勺,強壓燃燒的怒火,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下來。接著,他又望望同學們,看看謝老師,瞧瞧胡老師,收回憤怒的視線,強裝笑容勸說:“同學們,校有校規,班有班紀,上課鈴就是命令,請你們快點進去,否則就是違反校規班紀,情節十分嚴重,影響極壞,學校將會嚴肅處理,甚至有被開除的可能。”

然而,同學們仍然把劉校長的話語當著耳邊風,仍然屹立不動,到底怎麽辦呢?難道同學們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冒天下之亂而頂撞一校之長?真的等著被開除學籍嗎?

謝老師望著這些不懂事的同學們,氣得渾身發抖,終於忍不住了。於是,他指著這些不聽話的同學們,大聲吼道:“你們自己不想上課就算了,難道你們還要影響到整個班級?哎喲喂,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難道你們當中真的沒有一個人能起個模範帶頭作用?特別是班幹部平時敢管敢擔當的勇氣哪裏去了?”真是奇怪得很,謝老師說完後,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陳平安身上。

陳平安聽完班主任謝老師的話語,望著謝老師那火熱的視線,臉上泛起了紅暈,頭輕輕地垂著,眼角上閃著淚光。他心裏自言自語道,同學們來到學校,目的是來學習的,如果不聽從老師的,那麽聽誰的呢?大家平時口口聲聲說,要尊敬師長,團結同學,服從命令,服從安排,服從管理,現在怎麽啦,難道真的是不聽話的學生了?然後,他又摸著胸口想一想,自己能有機會讀寄書,真的來之不易,如果此次事件傳到家裏,那麽他還怎麽向爸媽交代呢?更自己又是班幹部,正如謝老師所言,以前那種敢管敢擔當的勇氣哪裏去了呢?

因此,陳平安經過短暫的心理戰,兩手一握,鼓足勇氣,挺身而出,衝到同學們的最前麵,第一個進入教室,隻聽到身後掌聲一片。大家隨著熱烈的掌聲,跟著他的腳步,一個接著一個進入教室。

當陳平安坐下來後,心裏久久不能平靜,那掌聲仍然回**耳旁,不知是鼓勵,還是嘲弄,滿臉緋紅,惶恐不安。不過,他盡力控製住自己,以免失態,心裏卻矛盾重重,就是怕以後聽到同學們的嘲笑聲,或者將會聽到什麽英雄主義呢。到時在同學們麵前如何抬頭呢?反正他暫且不管它,到哪座山唱哪支歌吧。

忽然,陳班長大叫一聲,起立。聲音洪亮,響徹雲霄,驚動了教室,打斷了他的思路。全班同學同時站起,猶如一支威武雄壯的軍隊筆直地挺立著,又如一棵棵鬆柏整齊地排列著,共同呼喊:“老師好!”

胡老師受寵若驚,提高嗓門回複:“同學們好!請坐下!”然後,他露出了滿意的笑臉。

全班同學服從指令,一齊坐下,端正坐好,兩手交叉平放在桌麵,兩眼望著喜笑顏開的胡老師,視線隨著他的節奏而移動,準備認真聽課。胡老師再掃視一眼全班同學,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拿好書本,揮舞著教棍,開始上課。

說句實在話,同學們今天整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真的不應該呀。其實,不就是女同學先進教室,後麵的男同學跟著進去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唉,大家的思想觀念太落伍了,此事深深地印在了陳平安的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