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火箱

所謂火箱,就是用木板製作的小箱子,裏麵放置一個用土坯燒製的瓷盆,一般冬天用來烤火取暖或者烘幹衣物之用。因為火箱之緣故,在陳平安的童年生活中竟然發生了一場鬧劇,造成了一個不該發生的誤會,成為了他一生的痛苦。

1980年冬天,陳平安已成為金良村小學五年的學生。因為他的家鄉坐落湘西南的小山村,沒有北方那麽寒冷,卻是他出生以來最寒冷的天氣。據天氣預報說,隻有零下3度,夫夷大地仿佛密封冰箱裏,寒刀趁機耀武揚威,猶如要割下你的耳朵似的,讓人們始料不及啊。

早晨,陳平安起床後打開房門,一陣寒風趁機猛吹而來,頓時裹緊了他抵禦風寒的棉襖。他發現驚人的一幕,到處白茫茫一片,房頂、樹梢都蓋上了潔白的棉被,高低起伏像波浪,猶如美女標準的曲線,晶瑩透亮,寒冷刺骨,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咳嗽聲。

不知道老天爺發酒瘋,還是狂吠病發作,雪花不管你願不願意,已經下了一個通宵,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看,從天空緩緩飄落的詩花,一片接著一片,輕輕的,緩緩的,軟軟的,冰冰的,涼涼的,如同“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之詩意,油茶林穿上了潔白的衣裳,相似默默無聞的白衣天使,向他露出了純潔的笑容。

陳平安望著馬路上積滿的白雪,望著油茶林長滿潔白的花朵,望著凍得僵硬的差良代塘,望著冷冷清清的田野,不禁感歎起來,雪花世界的確很美,可愛又可恨呀!

盡管天公不作美,學校總是不放假。雖然學校早有所準備,利用師生們勤工儉學的錢買來薄膜紙,及時封上了窗戶,寒風看似被擋在門外,但是瓦房保暖效果極其不佳,同學們凍得直打哆嗦,時而重重咳嗽一聲,幾乎驚動了寒冷的天空。不過,學校也已經盡力了,畢竟在這個艱苦的年代裏,又處在這個偏僻的山村裏,麵對這個惡劣的環境,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然而,盡管陳平安家裏比較困難,四兄妹上學讀書總是耽誤不得。你瞧,兄妹們穿著單薄的衣裳,身體凍得發紫,甚至得了感冒,還得堅持上學。媽媽呂有姣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可又無能為力,因為家裏隻有一個火箱,還曾是外婆的陪嫁呢。

事已至此,到底怎麽辦呢?媽媽左思右想,才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除每人輪流使用一個鍾頭,別無選擇,就算雪亮的雪花,也非常清楚明白。因為她在村裏也算得上知識分子,也是見世麵的人,頭腦開竅,考慮事情比較全麵,為了保證火箱能夠正常使用,建議兄弟姐妹們帶點茶籽殼殼(茶油果子曬幹的果皮),並再三叮囑他們,如果火箱快要熄滅,就及時添加些茶籽殼殼,借助火苗,嘴吹燃燒,即可繼續烤火、取暖。他們都很高興,似公雞啄米一樣點頭,自然牢記在心。

四兄妹吃完早飯後,在媽媽的再三囑咐下背上書包,興致勃勃地出發了。因哥哥陳平陽年齡大的緣故,由他提著火箱,以確保萬無一失,並在前麵開路,陳平安與兩個妹妹緊跟其後。他們無畏呼嘯的寒風,迎著飛舞的雪花,深一腳,淺一腳,艱難步行,曲折性前進,踩痛了厚厚的冰雪,發出滋滋的聲響,唱響了童年夢想。那一片片的雪花飄落他們的身上,好像冰冷的雙手欲掐住他們的脖子,更如無情的利劍刺向他們的心房,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或者幹脆扭腰甩頭,以便抖盡滿身的雪花。他們望著雪白的路麵,猶如飛向學校的白色長龍,引領著他們安全前進。

可是,小妹妹陳水香本就穿著姐姐陳水葉的舊衣服,勢必顯得有點寬大,仿佛跟不上她前行的節奏,比如人已走到前方去了,褲頭卻拉住雪花不放,明顯落後一小段位移,難道不想跟隨她去學校讀書嗎?難道不想幫她防寒取暖嗎?隻有烏黑的天空知道了。

“香妹妹,你快把褲頭係好一點。不然弄髒了,媽媽也難得幫你洗咯。”所有一切被走在後頭的姐姐陳水葉發現,隻好及時提醒她。

“好的,我馬上把褲頭卷高些。唉,這褲子也太長太大了。”或許褲頭太淘氣,陳水香每每想辦法卷起來,甚至紮進水鞋裏,但是它就像個不聽話的孩子,沒過多久又跟原來一樣,猶如一隻免費的掃把幾乎掃盡了地上的雪花,自然沾滿髒汙汙的稀濘。這樣惹惱了年幼的陳水香,隻得重重拍掌幾下,權當釋放滿身的怨氣。接下來,她時而低下頭,躬著腰,重新係好褲頭,並且敲打幾下褲頭。或許她在想著,褲頭呀,你要聽話咯,不然我不管你了。陳平安與陳水葉望著她那搞笑的模樣,除了禁不住咯吱咯吱地笑起來,也幫不上忙,唯有唉聲歎氣罷了。

“哥哥,姐姐,你們快救我呀……快救我呀。”或許陳水香心情不佳,正當她再次係好褲頭時,不慎摔一跤,連同書包滾向水田。陳水香嚇得大哭大叫,看似危在旦夕。此時,有些雪花也被驚得四分五裂開來,迅速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從而飛向了遠處的地方。

“香妹妹,你不要怕,我來了。”陳平安一邊走路,一邊注意著前麵的兩個妹妹,他那雙眼睛仿佛拍電影的鏡頭時刻對準她們的行蹤,視角偏差絕對不會超過0.1毫米。當陳水香忽然摔跤時,陳平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宛如猛虎下山一樣直撲過去,及時抓住陳水香的手,感謝上帝,最終沒有發生意外。

因此,他們吃一塹長一智,手牽著手,相互幫助,相互提醒,克服困難,繼續前行,安全、及時到達金良村小學。

下午14:00,天空越來越黑,雪花越下越大,大地越來越冷,好像要凍裂整個世界似的,夫夷河也像得了重感冒一樣,慢慢地向前爬行。因學校是土磚瓦房,給狡猾的寒風提供了入侵的機會,房頂恰似一把鋼琴彈奏著刺耳的冰冷曲,實在令人難受,但是無可奈何。同學們每呼出一口氣,頭頂飄浮著白色的濃霧,有意模糊了你的視線。教室牆壁也被凍得像個弱不禁風的老人,流下了難堪的鼻涕,樹林也有氣無力地搖晃著,學校前的標準塘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塊,宛如一麵照天鏡,難道想照出那個造成夫夷大地下雪的妖怪嗎?

下課鈴終於敲響了。同學們爭先恐後地跳出教室,想方設法與寒冷作鬥爭。你瞧,大家做著各種各樣的體育運動,比如女同學有的跳繩,有的玩坐飛機,有的踢毽子,有的跳方田等;男同學有的蹦蹦跳跳,有的來回奔跑,有的拳打腳踢,有的來個鯉魚打挺……

忽然間有人不慎踢壞了教室門,同學們迅速圍觀上來。陳峰明老師聞信後過問同學們,卻沒人敢承認,隻好作罷,怪隻怪那個討厭的雪花呀。

俗話說得好,屋漏偏逢時時雨,航船遭遇浪浪打。陳平安剛剛從妹妹陳水葉那裏接手過來的火箱快要熄滅了,這可怎麽辦呢?他突然想起媽媽的再三囑咐,馬上把火箱放置課桌上,從書包裏麻利地取出茶籽殼殼,不停地往火盆中添加。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對準火盆使盡全力吹起來,貌似一台鼓風機,好像鼓起了十二級台風。顯然,火箱不聽話也不行,開始冒著濃濃的煙霧,然後慢慢地消失於寒冷的天空中,同時跳出一群群閃著眼睛的火星子,看來有救啦。火箱呀火箱,你是他的好夥伴,更是他的取暖福星呀。

陳平安望著**的火苗,高興得手舞足蹈,繼續添加茶籽殼殼,連續不斷地猛吹,火勢越燒越旺,**燃燒的火焰露出快樂的笑容。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弄巧成拙,無意中闖禍了。因為他吹動著的火星子情不自禁地飛出火箱,抱著寒風而做著雜亂無章的運動,乘機飄向四麵八方,特別有些調皮的火星子粘附於他前排陳群群同學的絲圍巾上,燒出一個個黑色小窟窿。

“同學們呀,快來看把戲呀。陳平安同學燒壞了陳群群同學的圍巾,何得了呢?”陳誌誌同學純屬千裏眼,雖然相隔好幾排座位,但是被他第一時間發現。他那個快言快語的金嗓子宛如高頻揚聲器,幾乎驚動了蒼穹,驚魂了教室,頓時引來同學們的圍觀。

“這個事何得了,一條嶄新的圍巾就這樣被糟蹋了。同學們聽我說,陳群群同學本就是我們班的母老虎,每每遇事總要占據上風,估計這次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你們不相信,就等著瞧。”陳東海同學屬於活潑元素,一向來喜歡開玩笑,喜歡嘩眾取寵,這次不計後果地嚷嚷開了。同時,他身後還有一大群同學,也跟著瞎起哄,一邊跳躍鼓掌,一邊哈哈大笑,寒風見勢消失得無影無蹤,教室也因禍得福而升溫起來。

然而,陳平安望著燒壞的圍巾,當場被嚇懵了,像條木樁一樣立在那裏,凍寒的心裏頓時降到了冰點,仿佛夢遊到了遠方,難道是準備向高人討教如何應付嗎?當他恰巧被同學們的喧囂聲驚醒過來時,立刻滿臉緋紅地走近陳群群同學,拱手作揖,賠禮道歉,連說幾聲對不起。

或許同學們不知道,剛才陳誌誌與陳東海同學本是開個玩笑,卻意外地點燃了陳群群同學的怒火,她根本不接受陳平安的道歉,凶神惡煞地瞪著他,眼神裏噴出憤怒的火焰,似乎要把他燒成灰呀。陳平安自感無地自容,慚愧地低下了頭,真想找小洞鑽進去算了。

不過,她還不解恨,一邊怒罵,一邊急奔過來,趁機使用線針猛刺過來。因陳平安沒在意而躲閃不及,左手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鮮血直流,很快染紅了衣服,地上也留下了可怕的紅跡。

同學們麵麵相覷,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陳平安也嚇得目瞪口呆,麵如土色,如果說不痛,就沒人會相信呀。特別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天氣裏,更是雪上加霜,雖然男人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痛得陳平安哇哇直叫,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結冰的標準塘也投來了難過的目光。

因此,陳平安覺得無臉見人,隻好握住傷口,顧不上報告老師,顧不上告訴兄妹們,也顧不上猛烈的寒風,更顧不上無情的雪花,一口氣跑到家裏。

說來也巧,陳群群同學的爸爸陳經山去親戚家時路過學校,順便來校看望可愛的女兒,趁機向老師打探她的學習情況。當他從陳峰明老師那裏得知實情後,感到十分震驚。他當場狠狠地批評她一頓,並教育她遇事不要太衝動,君子動口不動手,世界上哪有說不清楚的事情呢。更何況那圍巾壞了,還可以想辦法再買一條新的嘛。同時,他主動向老師道歉,並說自己沒有教育好小孩,確實有不容推卸的責任……全班同學隻顧著看熱鬧,又眼見陳經山叔叔這樣說話,還有誰敢亂起哄呢。

媽媽望著陳平安那沾滿血汙的左手,抱緊難過的胸口,流下了傷心的眼淚。她來不及詢問為什麽,立即帶他去看赤腳醫生。

陳醫生檢查之後不停搖頭,並抓緊時間包紮好,陳平安才感覺好一點。

陳醫生趁機真情地說:“有姣妹子呀,你果雜崽太調皮了。我清楚記得,1978年5月他晚上看電影時也摔破了頭,幸虧及時治療而止住了血,並且連縫許多針……這次又劃傷了手,而且在這個下雪天又出了這麽多的血,真令人痛心呐。唉,雖然他看起來像隻猴子,但是還算堅強,就算是大人,也受不了這般折磨,更何況他還是個屁小孩呢。”

呂有姣聽罷,唯有點頭稱是,淚水很快封住了她的嘴巴。因這次又無錢交費,隻得再次賒賬,或許又要等到買了預購豬才能交上醫藥費了。她含淚謝過陳醫生後,立刻帶著陳平安撤了出來。

呂有姣領著陳平安匆匆,無畏一切,趕往學校,邊走邊詢問事情的原委,他隻得如實相告。

當呂有姣到達學校後,直接找到陳峰明老師論理,恰巧陳群群的爸爸也在場。她開明見山地要陳群群同學賠償醫藥費。真沒有想到,陳群群同學不但不願意,反而強詞奪理,誰叫陳平安先燒壞她的絲圍巾呢。

雖然呂有姣讀過師範,也本應安排工作的,但事實非常殘酷,務必要響應黨的號召,知識青年必須要下鄉勞動,接受各種考驗。因此,她不得不來到這個偏僻的山村裏,當起了知青,參加了勞動。然而,山野非常絕情,趁機斬斷了她的回城之路,從此成為地地道道的農民。顯然,她在金良村也算個文化人,也曾教過書,為人和氣,知書達理,受人愛戴。這次她麵對陳群群同學的強詞奪理之現象,仍然保持冷靜,不慌不忙,輕言細語地說:“我家猴崽無意燒壞你的圍巾,當然不對。據說,他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同學們都可以證明。況且,毛主席曾說過,天下沒有不犯錯誤的人,但是隻要改正缺點,發揚優點,就是個好同誌,所以你總要給人家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吧。既然猴崽燒壞了你的圍巾,我們可以賠一條新的給你,但是你必須要賠償他的醫藥費。你們說對不對?”

陳群群同學不以為然地回答:“我堅決不幹,不要你賠償新的圍巾,還是要原來的圍巾,也不賠償你的醫藥費。”

大家相互對視一番,個個驚愕不已,也無言以對。其實,世界上哪有這樣的歪理呢。陳經山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睛使勁地瞪著女兒,希望她快點閉嘴呀。

呂有姣仍然保持淡定,拉著陳平安的左手,繼續解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在不是舊社會,不講道理,還是新中國,是法製社會,凡事是要講道理的。再者,就算是公安機關審判罪犯,或者動刑,也要經過法院宣判才行啊。可是,誰給你這麽大的權利,隨便對犯錯之人動刑,竟敢用鋼針刺傷我猴崽的左手。他有錯在先,確是事實,當然不對,難道別人錯了,你也跟著犯錯嗎?”

陳群群的爸爸聽著,聽著,深受感動,連忙拉著呂有姣的手,真情地道歉:“大嫂,真的對不起,怪我沒有教育好。其實,小孩吵架,雙方都有錯,你不要與她計較,你說的在理,我們就按照你的意見辦吧。”

最後,在陳峰明老師的調解下,這事得到和平解決。陳平安與陳群群同學相互認錯,握手言和,此事終於告一段落。此時,飄滿天空的雪花,宛若一隻隻美麗的白色蝴蝶滿天飛舞,表示熱烈祝賀。

第二天,陳峰明老師找來陳平安談心說:“陳平安,我經過仔細調查,終於找出你們發生鬧劇的真正原因。陳群群同學講,你燒壞她的絲圍巾是次要的,主要是你身體問題引起的,她醉翁之意不在酒,還是……”

陳平安通過與班主任的促膝談心,才徹底明白了一切,心裏非常難過。原來,他從這學期開始愛吐口水,如果每到一處,就滿地都是,確實不衛生,也不文明,好多同學都很難受,就是害怕有傳染病,嚴重影響到大家的生活、學習,特別是陳群群同學極為反感。所以,她見機行事地進行報複,以釋放抱怨,純屬正常不過。

因此,陳老師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要求陳平安請假醫治,千萬不要不當回事,因為沒有健康的身體,就沒有一切,真心希望他早日康複。

陳平安回家後如實告知家人。媽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必須要去看醫生,刻不容緩。她經與陳文東商量決定,準備帶陳平安去醫院做個全麵的檢查,才好放心。

第二天,醫生根據陳平安的檢查結果,實話實說:“大嫂,陳平安生下來時本就瘦小,平時生活又差,造成營養不良,體質欠佳,抵抗力弱小,再加上他平時亂吃東西,感染了病毒,得了慢性腸胃炎。所以,他經常反胃,總是愛吐口水,看似十分難堪,也不衛生,但沒有傳染性可言。說句實在話,對於這個病呀,可能需要較長時間來調理……不過,請你不要過分擔心,隻要他配合治療,應該可以治好,恐怕要耽誤讀書了。”媽媽自然同意了醫生的說法,因為世界上還有什麽比身體更重要的東西呢。

因此,陳平安為了身體,隻好休學在家療養。當然,因他家裏經濟有限,沒錢去醫院看病,隻好在鄉下老郎中那裏要來山上的中草藥,慢慢地進行治療。從此以後,他吃了許多中草藥,經過慢慢調理,半年後身體恢複正常。

當陳平安再次返校讀書時,同學們都已經小學畢業了。他不得不再讀第二個五年級……當他在金稱市中學讀初二的時候,聽說那個陳群群同學早已嫁人了。其實,這是農村裏的通病。

時間如流水,三十多年後陳平安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時而回憶起火箱的故事,感到非常痛心。不過,事到如今,他早已原諒陳群群同學了。或許她已經做奶奶了,一直想聯係上她,真情地說一聲對不起。他始終相信會有這麽一天的。人生苦短,凡事淡定,他真心希望她家庭幸福,開心快樂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