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山區的太陽沉得早。每天晚飯後,師傅都會帶領著工地上算我在內的十幾個不玩撲克、又不會下棋的年輕人,像一群沒大沒小的孩子群似的,來到月光下太子河河套邊上玩耍。在那裏,我們幾乎每一次都能遇到白天在山上,“襲擊”師傅的那群,被師傅在情急之中顯得有些親昵意味地稱之為“山胖頭”的當地幾個姑娘,和十幾個半大媳婦的工地民工。她們的家都住在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周邊的山前山後。每晚師傅都會利用河套勘探工地開鑽前,這段寬裕的時間裏,放鬆地帶領我們來到河套上,漫無邊際地任意玩耍。每晚隻要我們出來,就總能不期然而然地遇到這些和我們已經熟絡得無深無淺,並且顯得對我們有些肆無忌憚了的女民工們。她們或在河套邊搓洗衣服,或在河套裏剛剛洗完河水澡,蓬鬆一頭淩亂而顯嬌媚的長發,迎著習習的河風,任由它們一點點兒吹幹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此時她們的眼神之中,過多地流露著一種不事張揚的柔情和溫順。但經過仔細的觀察,有心人總會發現,她們一個個像早有準備似的,兩眼一直在向每天晚飯後,師傅和我們一起走來的方向,姿勢不變地留神張望顧盼著,一副魂不守舍的躁動和不安的模樣。當她們看到我們來時,一個個便會以一萬個借口,和一千種理由,與我們親熱地打著招呼,開始有意地向我們身邊借題發揮地靠近,就像我們跟她們事先約定好了似的,跟隨我們一起說話、玩耍;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沒有了任何距離感地摻和進我們中間,玩著、鬧著、說笑著。月光下她們的眼神裏有一種和白天不一樣的東西,令人費解地閃爍發亮,以至讓人感到那“閃爍發亮”裏麵,有種難抑的興奮,像熊熊烈火似的在燃燒。這可能就是我在後來才明白的那種,“人人意中皆有,而語中皆無”的,山裏女人不經意間,向我們流露出的“生理野性”信息。
其實我們和師傅誰也不會,也根本不可能地去與她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發生些什麽。一是我們202機組有著同軍隊一樣嚴的,號稱鐵一樣的良好紀律;另一方麵,我們這些人誰的理性之中,都不缺乏一種強大的自製力。更多的是師傅在平時日常工作生活中,對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的管製、約束和影響,使得我們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心中也不會有一點罪惡的想法。
師傅是我們心目中的楷模和榜樣。師傅每次在與河套水邊上的姑娘們,開幾句不輕不重的玩笑話後,又會去與那十幾個半大媳婦,不分葷素和深淺地打情罵俏一番。當著我們的麵,自認為占足了“便宜”後,便每次不變地帶領我們十幾個,順著太子河河套水邊的淺灘處,進行幾乎每天都要演示訓練一遍的功課——乘著月色,抓水邊鵝卵石下麵的“山胖頭”魚。“山胖頭”魚是一種被當地人,稱作“呆傻發呆”的魚。這種魚可絕對稱得上是一種,全世界大小河流之中絕無,隻有太子河地區水域才僅有的地區性特點極強的魚類。它們大小不一,最大的也就隻有成人二拇哥手指那般大小;通身透明,生性喜靜不喜動的一種,像小鯰魚樣的苶魚,肉的味道細膩而鮮美。這種魚不知為什麽,天生就是一副呆頭呆腦、傻兒巴嘰,癡苶呆傻一身占全了;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躲在石縫之中,一待就是數月,捕捉它的手都伸到它的眼皮子底下了,它卻還保持著一副靜如處子狀的大家閨秀模樣。殊不知,隻要我們一看到它,它們每每都會成為我們伸手可得的美味獵物。師傅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當著工地上的這些個當地的幾個姑娘,和那十幾個半大媳婦們的麵,開始管她們叫起“山胖頭”的綽號來。直把她們一個個叫得,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嗔怒,還有幾次惹得她們借機齊心協力、動手動腳地把師傅按在地上,狠狠地給“收拾”了一頓。師傅在這些女民工中是很有人緣的。這不僅是因為師傅分配她們每天的工作,和替劉高麗副隊長管理她們。更多的是因為在前段時間時,省勘探總部工會給我們太子河河套勘探工地,送來了一場叫作《小花》的電影。從電影開始時到電影結束,這些女民工們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或交頭接耳地嘀咕著,她們一致認為,師傅長得就像電影中男一號演員唐國強。還別說,經她們這麽一番議論,我們大家還真的發現,師傅長得真像影片中的一號男演員唐國強。最後,師傅長得像電影《小花》裏的男一號演員唐國強,在工地上所有的工人和民工中,得到了一致的認同。所心,這些太子河河套工地上的女民工們,在學唱電影中的那段“妹妹找哥淚花流”的插曲時,都會很有心思似的,有意無意地躲開師傅,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我把這些告訴了師傅,師傅聽完,對我一臉遮不住得意狀地嗔怪道:“別聽那些山胖頭們自作多情的瞎掰扯。”
我們在師傅興致盎然的帶領下,順著皎潔月光照耀下的太子河河套,朦朧夜色中明滅閃亮的彎彎水光弧線,不停地向下遊,不知疲憊地彎腰摸去。把一條條摸到手的“山胖頭”魚,分別放到飯盒裏,滿了後再倒進盆裏或水桶裏。每晚收獲自然不小,但心中收獲到的快樂會更多。
夜晚,清涼透徹的河水,涼沁切膚地浸紮著我們的雙腿,讓人心中感到有種,通身的刺激和不可言狀的舒坦滋味,一天積澱在身體中的勞累,一下子全被清涼的太子河水,歡快地衝走洗掉。我們一顆顆年輕的心裏,不由得**漾起陣陣無憂無慮的快感和喜悅。月斜山巔,天快全黑下來時,我們同時打開隨身攜帶的長筒手電筒,把河麵照射得如同白晝一樣清晰透明。不管我們玩到多久、走出多遠,身邊那些一直跟隨著我們的那些剛剛洗完衣服,或在我們一個個眼皮子底下,剛剛洗完河水澡的幾個姑娘,和那十幾個半大媳婦,都會緊緊地跟隨著我們,學著我們的樣子,綰起褲腿,驚驚炸炸地手腳並用,開始捕捉那些呆傻透頂的“山胖頭”魚。說起來還真有點讓人不敢相信,在我們省水利地質勘探大隊沒進入太子河河套工地之前,這兒的當地山民,竟然從來不知道,太子河河套水邊的鵝卵石之下,竟然有著這樣一種既好抓又好吃的“山胖頭”魚。
師傅像往常每天晚上一樣,當帶領我們把抓“山胖頭”魚的活動,搞到臨近**時,他總會以一個不變的理由或借口,一個人離我們而去:他要一個人去漫步散心,到河的上遊夜遊一番。每次他都是倒背起雙手,高昂起頭,像一個成竹在胸的男子漢,沿著太子河河套水邊河卵石自然鋪就而成的,坑窪不平的堅硬小徑,義無反顧地走進我們目力所不及的夜色之中,任憑暗淡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麵,反射出來的一片片,朦朧的暗淡光斑,一點點地將師傅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瞬間,塗抹得恍惚若無;然後再一點點地吞噬得無影無蹤。每天的這個時候,離我們而去的師傅,從來也沒有讓大家在心中產生過任何猜測、疑問或遐想。可每次麵對師傅走進夜色之中時,我的心中便會在冥冥中,滋生出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就要與師傅離別的惶恐和無奈,心中陡然間會有種迷惘和失落的感覺,每每都會像一陣裹挾著冷意的風,一下子穿透我的全身肌膚。
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裏,整個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上,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了那個關乎師傅的天大秘密。師傅後來也因為傾情營造和堅守這個秘密,最後竟杳無音訊地離我們而去——在太子河河套施工工地的河對岸,當地縣水文觀測站後麵的,那片花園一樣蔥蘢美麗的山坡上,零星散落地住著幾戶人家。一個月前,經師傅親自挑選和安排、進駐工地食堂做飯的豆秧嫂的家,就坐落在那片美麗的山坡上。
機組進入太子河河套施工勘探工地後,一切都在突然間變得不分白晝地緊張忙碌起來。有人曾總結性極強、半褒半貶地說我們水利地質勘探工作是硬性的半軍事化管理。劉高麗副隊長也曾在一次工地施工開鑽前的動員大會上,一臉驕傲和凝重地對我們也曾經這樣語重心長的強調和感慨過。
“六月漂花,七月走魚”。八月的太子河河套,一河之隔的兩岸陡峭的高山上,處處是一番宜人的風景如畫。奔湧激**的太子河河水,像我們年輕的水利地質勘探隊員一樣,渾身充滿朝氣、熱血賁張,全身心忘我地投入到祖國的水利地質勘探工作。我們的鑽塔和鑽機,麵對鮮花盛開的萬仞大山,不分白晝地和著對岸的一陣陣鳥鳴聲,轟鳴如潮般地唱和著。那麵插在我們202巍峨鑽塔端頂端的紅旗,十分醒目搶眼地飄揚在萬山叢中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的上空。無論是遠望還是近看,都會讓人在心中升騰起一陣伴著熱血沸騰的難抑**。
多年後,當我無意之中,在一本文學雜誌上看到,“萬綠叢中一點紅,內中含有多麽新鮮的詩意啊!”這句充滿強烈渲染力和感染力性極強的抒情句子時,我的眼前和胸中,便油然地展開一幅,我用生命中的人生經曆親手參與繪製的瑰麗畫卷——在一座座毗連陡峭的大山,映襯回響著機聲隆隆的太子河河套勘探施工工地,我們202機組,巍峨矗立的鑽塔塔尖之端,那麵迎風獵獵飄舞的鮮豔紅旗,和著我的一腔熱血、激**在我的心中……那是一段,令我終生感到驕傲和難忘的,青春勵誌、熱血燃燒、充滿人生美好向往與追求的青春歲月!
鑽機開鑽後的日子裏,師傅表麵上,顯得比以往輕鬆了許多。他把生產進度上的一些事情,全都交給了兩個信得過的副手,但無論白班還是夜班,特別是班上鑽機,一旦有什麽特殊情況出現時,他都會自覺地在第一時間出現在鑽塔之中,和大家集思廣益,解決生產中出現的一些問題;沒事時,師傅總會替當班的班長操鑽、替年歲大些的鑽工攀爬到鑽塔頂端的安全平台上,升降鑽杆;在更多的時間裏,師傅要研究分析當班的鑽探記錄,掌握鑽機進度,和了解鑽孔內複雜的地質情況。